0%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但我不能。我做不到。隔壁的大樓樓頂不僅上著鎖,而且樓下滿是檢察官。再加上記者們也蜂擁而至。道德貸款的員工怎麼可能一聲不響地放我爬上樓頂呢?要是有槍還可能在這裏開槍,但我沒有。根本不可能完成。
他打開門,抱起地上的箱子,消失在屋裡。
可以看出他在想,那是什麼?從他的表情可知,這白色的地面並不尋常,對他而言是異樣的。
那摧毀道德貸款,讓它破產怎麼樣?這樣的話就可以讓他們得到解放了吧一一不對,我立刻否認。這也是不可能的。道德貸款的股票正在上市交易。如果在現在的經營層帶領下出現經營不順的話,取得足夠股份的外人就會作為新的經營者進入公司吧。那時道德貸款的名字可能會消亡,但公司會成為某處的子公司,業務還會持續下去。新經營層沒道理放棄道德貸款時代的債權。
我的指尖觸到一樣東西。我取出一看,是在多摩川撿到並帶來的硬球。對我和武智而言都是最後一球的那個硬球。
也有一個微小的聲音對我說,你不要幫父親復讎了嗎?武智的願望怎麼辦?他去世的父親會怎麼想?當然這些我都明白。如果能做到的話我倒是想助他一臂之力。也想給他的父親和自己去世的父親雪恨。但我沒有辦法。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活動板房的右側有一間與這幢樓相同的小建築物,並且裝著門。一定是通往樓頂的出人口吧。
我並沒有從事過與文件打交道的職業,也沒有上過大學,所以並不是很清楚,但我認為這種情況下,如果那個活動板房裡藏有借貸文件的話,無論怎麼想,只要把它燒掉,就能救助因非法債務而哭泣的人們。
我從窗前折返,沿之前來時的走廊返回電梯。
幫助,幫助哭泣的人們?怎麼幫?怎麼做才能幫助他們?射殺社長?這行不通。就算殺了他也沒有意義。社長死後公司的二把手比如專務董事、常務董事肯定會接手今後的業務。只要公司繼續存在,債權也就會繼續存在。這樣一來,哭泣的人們沒有任何改變。
我覺得毫無意義,於是準備離開欄杆。這種事做了也沒用,就算打碎花瓶也無濟於事,而且我根本沒法打碎。我沒有槍。就算有我也不會開槍。武智曾經說過他的父親愛好打獵,他好幾次被父親帶去打過槍,還持有獵槍證。但我沒有證,我沒有開過槍,所以我不知道怎麼開槍。我想還是去東京站吧。
我脫掉防風服,扔在人工草坪上。並轉動了幾下手腕,又屈伸了一兩下膝蓋,盯著目標,這時我又回想起武智的聲音。
然後他把箱子放在腳邊,奇怪的是,他似乎正在鎖上自己剛剛走出的門。鎖完后他彎腰抱起箱子,一路小跑走到活動板房前,又把紙板箱暫且放在地上,準備打開人口的拉門。從他把箱子放在地上以及費了一番工夫的狀況可知,小屋的入口也上了鎖。
「竹谷,拜託了!」
更奇妙的是,看上去斑駁得露出水泥的地面是白色的。似乎不知什麼粉末灑滿了一地。白色的粉末也沾在紙板箱上。
廁所的隔壁有一扇金屬門,我估計是樓梯間,不過就算樓梯中途有合適的窗戶,而且又能完全打開,事態也不會有改變。這裏比廁所離道德貸款更遠。
樓頂的空間十分寬廣,迎面的遠處掛著一張綠色的網。網前擱置著高爾夫的練慣用具。似乎是一套球杆的練慣用具及練慣用球,練習的形式似乎是擊打系著繩子的高爾夫球以使球不會飛出大樓外。儘管如此,還是為了預防萬一而在頂端的一邊豎起了這樣一張綠色的網。
還有疊好捆紮起來的成堆的報紙和雜誌。不過也有許多報紙雜誌的繩子散開而四處分散,而且廢紙一類的東西也散得遍地都是。
但那又怎樣?在上著鎖、人進不來的樓頂,就算有一點點水灑在地上,也一點事也沒有吧。如果後果真的會很嚴重的話,下雨天可就不得了了。
不過我沒法射擊。究其原因,是因為我沒有槍。再怎麼拜託我,我也沒辦法擊中那個花瓶。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出鋼琴旁,想看一看見到他們的地方。我邊看邊想著他們就倒在這附近,發現再往前走就是電梯門。
說到這個國家的人情不正常,誠然如此,但是沒辦法的事。日本人會認為,不管遭受怎樣的欺辱,自殺的人就是弱者。這種想法無從糾正。
一定會被人聽到槍聲的吧。這樣一來事態一定會暴露,我就會變成罪犯。那麼母親就再也沒法活下去了。這將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我的右手緊緊地握著白球。往二十米遠的那一邊投一球擊球手胸口高度的快速球,而且還是難得一次的一百四十千米的https://read.99csw.com豪速球。我做得到嗎?
員工模樣的人們抱著成沓資料或文件匆匆忙忙地走著。走廊根本沒有通向外部的窗戶。是由隔斷牆構成的走道。隔斷牆上有窗戶,但全都是霧面玻璃,所以看不到辦公室內部。而且一般來說大樓里裝的玻璃似乎都在辦公室內部。
並且,想來還有一點非常重要的事實。這就是假設現在那個小屋中有借貸相關的重要文件,但能處置它的機會只有今天一天。如果順利地讓檢察廳打道回府的話,員工一定會把藏在小屋中的文件全部緊急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吧。放到小屋中充其量不過是應急處置。
我想起武智用視線頻繁地示意上方,他帶著獵槍,並沒有向我清楚地說明事態,他說幫幫哭泣的人們,以及他在紫陽花寺時說過在公司內部找到協助他的人的話語,以及剛剛所見到的員工謹慎地上鎖的樣子……按我的想法,這一切都能解釋得通,武智所說的那些莫名的話語也都能逐一恰當地找到合理說明。
現在樓內進了檢察人員而陷入一片混亂,如果是同時有很多商戶租用的大樓的話還有可能,因為是自己公司的大樓,所以不會讓外人擅自進入並登上樓頂。而且樓頂多半上著鎖。
我折返回去,靠近欄杆邊,注視著那一邊。
我再一次眺望隔壁靜悄悄的樓頂,一下子明白了。我把身體稍微探出欄杆看向樓下的道路,形似檢察廳車輛的廂型車仍然在。搜查似乎仍在繼續。而且採訪車輛正在增加。道路很窄,所以底下的道路似乎陷入了無法通行的狀態。
我靜靜地站著,出神地看著這場景。燃燒的方式並不是爆炸式的。溫吞吞的火焰一點一點舔舐著擴散開來。
我是從鋼琴旁走出來后才看到他的身影的。
他拚命地把視線移向上方,又移下來看著我,接著又重複看向上方。他重複了好幾次,所以我想是否在暗示天花板呢?於是看著天花板。不過那裡什麼也沒有,所以我才不解。
今後每天都能和母親一起吃晚餐。
我思索了一會兒,仍不得要領。究竟為什麼必須射擊那隻玻璃花瓶?要說是神社還好理解,破壞個花瓶也無濟於事。
我熱愛棒球。我熱愛這項運動勝過任何事物,也比任何人都來得真摯。這也並非全部都是為了自己。我想著靠棒球掙錢是為了母親,並不是為了自己。說句極端的話,就算毀滅自我也好,我也想讓這美妙的運動結出永恆的果實,我是認真地這樣想的,所以我才充當武智的影武者。如果是為了那個天才,我甘願一生默默無聞。
所謂得到神的指示一定就是指這種狀況了吧。我忽然察覺到剛剛出現在樓頂的道德貸款員工行動的原因了。因為樓下來了檢察廳的人。據電視新聞報道,他們也去過社長的家。新聞的報道只有這一條,並沒有說也會來公司大樓搜查。
如果過早熄滅的話,又會留下沒燒乾凈的證書。如果消防車在恰當的時刻來就好了。我打算如果沒有人報告的話我就自己通報。
而且那個花瓶的位置就在擊球手的胸口接近喉嚨的高度。
這時候員工會採取怎樣的行動呢?或者說,社長會打電話向員工傳達怎樣的指示呢?面臨突然進入樓內的檢察官,是不是會命令趕緊把危險文件藏在什麼地方呢?暫且要應急性地對付過去。是不是就藏在這個上著鎖的樓頂上的也上著鎖的活動板房裡呢?
我又返回電梯,為了慎重起見,姑且也上了七樓。不過這兒條件更糟,有走廊,有人看著,大樓里裝的窗戶大部分都在辦公室內,這些條件都與先前相同,但走廊盡頭的窗戶被上了鎖,打不開插鎖,所以無法開合。
到達之後,我握住門把手擰動,門並沒有上鎖。推開門后,耀眼的綠色世界就躍人我的眼帘。綠色是樓頂鋪滿的人工草坪所帶來的。午後的陽光灑滿草坪。看樣子下雨的可能性是完全消失了。
我靜靜思索片刻,又明白了。如果下雨的話樓頂就會濕。但並沒有下雨。所以今天地上並不濕。但打碎花瓶的話地就會濕,結果與下雨相同。
我一下子明白了。huaping不就是那個嗎?不就是插花的花瓶,放在神殿前的桌上的那個玻璃花瓶嗎?
我抱頭苦思。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武智想對我說什麼?
接著並沒有花多久,整個小屋就被火焰所包圍。從似乎是石板瓦制的整個屋頂劇烈地冒出水蒸氣一樣的白煙,轉瞬就「啪」的變成通紅的火焰。接著,散落在樓頂的紙類燃燒的火焰逐漸消失,但只有小屋裡還發出呼呼的聲音,轉眼問就被可怕的大火吞噬。
一直沿著走廊走到盡頭向右拐,便是大樓真正九-九-藏-書的窗戶。不過到此處為止的行程中會遇到好幾個員工,有的人還會一直盯著你看。根本不可能做到在這樣的走廊的窗邊持槍射擊。
「竹谷!讓他們看看你的實力!你一定能做到的,不,只有你才能做到!」
一直做好人也不會有人表揚。沒有錢卻不知會遭到旁人怎樣的眼光。母親好幾次這樣說。想到這裏,我也就理解了那間神社的意義。
武智是在哪裡開始和警察互相衝突的呢?因為我當時在鋼琴的背面,所以並沒有看到全過程。
回頭看向我剛剛走出的那扇門,那是一間小屋一樣的小建築物,在那裡只安著一扇門。往左側望去,可以看到那兒隔著後街的寬度在相同高度上也有一片樓頂空地。看來這似乎就是道德貸款的樓頂。
可以看到小屋前方有一隻孤零零的塑料桶。這種聚乙烯桶通常用來裝煤油。在水手隊二軍的宿舍里,一到冬天也會在桶中放入煤油使用。
現在只有樓頂燒著了。如果在火勢還沒有蔓延到樓下的時候熄滅的話,應該不會釀成大禍。
我放棄離開的念頭,走進後門,又返回有鋼琴的大廳,坐在沙發上。我決定逐一梳理一遍武智所說過的話。我想看情況給母親打個電話告訴她我要遲些回去。明天開始我將一直待在濱松。
直視別人的雙眼堂而皇之地說謊,知法犯法一一因為這樣的員工指導與經營方針,父親死了,武智的父親也死了。武智自身也背負著罪犯的污名,被永遠逐出了棒球界。但道德貸款的社長卻還把自己的行為直接歸為道德的範疇。所以才會如此光明正大地建造神社。一想到這裏,我就很惱火。
好,我下定了決心。我身體小小地震動了一下。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人生最後一球。為了我去世的父親,以及武智去世的父親,最重要的是為了從世間永遠消失的天才武智。現在,我要投出棒球人生最後的一球來祭奠他們。
在它底下應該是樓梯。對面的大樓樓頂左端的一邊同樣也高高地掛著一張綠色的網。這是練習高爾夫用的網。這周圍的大樓中,這種設備似乎很常見。
但我又想,公司的電腦里會不會還留存有資料表單?所以就算把藏在小屋內的文件燒毀,之後是不是也可以複製?
之後他又一路小跑地走向通往樓下的門。接著他掏出鑰匙,插入門把手。這麼點時間他也要把這扇門鎖上。
但我想不管怎樣先看看,於是走到電梯邊,按下了向上的按鈕。我想或許上樓以後會發現些什麼。門一下子就開,原來轎廂在一樓。進去后,可以看到貼在側壁的引導指示上列著各層無數的公司名。因為毫無頭緒可言,所以我隨意按下了數字「3」。
花瓶擊碎後會發生什麼?我試著想象了一下之後會發生的事。花瓶碎裂后水會灑到地上吧。
另外,如果證言里說已經用傳真發送但實際上並沒有發送的利息收取證書也是拼湊成的造假文件的話,也指它的原件。也就是說,正是指造假的借貸相關文件、借貸會簽文件或事由事項確認書一類的文件。
什麼?投完球的我想。為什麼?花瓶中裝的難道不是水嗎?橙色的火焰轉瞬就在大樓的地面蔓延開並將地面吞噬。下一瞬間又消失了,但又瞬間蔓延到散落在附近的成捆的舊報紙、舊雜誌以及紙板箱等。
「只要道德貸款方不主動放棄債權,受害者的苦難將會一直延續。」
人們常說,對日本人而言,宗教就好比腸胃藥。就像暴飲暴食后再吞服腸胃藥那樣,就算欺負別人,也只要之後在神龕前稍作祭拜,便可以原諒自己,以前的日本老百姓厚顏無恥地想出了這個法子。雖說這種充分利用神明的行為有些傲慢無禮,但也是由於人們都相信世道無情、人亦無情,雙手不多少沾點惡氣的話是無法生存的。
白球發出「咻」的一聲,像子彈一樣劃出一道直線,飛向隔壁大樓,飛向針孔。
這不行,我想。並沒有能狙擊的場所。我已經放棄了。我與武智溝通的時間過短。他根本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傳遞出什麼信息。我要放棄了。我打算返回電梯降到1樓,前往東京站。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也算對武智盡了份情誼。
要往二十米遠的那一邊投齊胸高的直球。不論是怎樣的快球投手所投出的豪速球,在空中飛行的時候都會劃出一道拋物線。也就是說球一定會稍稍下沉,所以必須將它計算在內。要想提高命中率,就必須投出儘可能快的球。現在,我必須投出一百四十千米的速度,而這一速度我過去並沒怎麼投出過。
門開后,我走了出來,這裡是辦公室的走廊。
「幫幫哭泣著的人們!幫幫無數哭泣的人、像我read.99csw.com和你父親那樣束手無策只有一死的人!」
我不知道武智在想什麼,不過就算從這裏射擊那個玻璃花瓶並將它擊碎,也不會導致道德貸款放棄債權。
但就算有槍,我也不會用吧。我不知道怎麼開槍,而且槍還有發射音。槍聲很大。在大白天里,而且這裡是滿是上班族的有樂町的正中央。
但要說樓上,這幢樓是七八層的建築。在這之上,從二樓起到七層或八層間有好幾層。光是說樓上的話也沒辦法確定是哪一層呢。
趕到樓頂的不只有記者們,還有樓下的員工們。眼見圍觀的人數越來越多。或許不一會兒攝影機也該趕上來了。這樣一來就麻煩了,所以我撿起了上衣,悄悄離開此地。
我慢慢轉過身來。我看著隔壁大樓的桌子以及桌上的花瓶。雖說後街很窄,但隔著的也是一條馬路,所以我站的位置與花瓶間的距離少說也有二十米。但這個距離對我來說很有意義。
眼看著窗戶的玻璃泛白,又「啪」地碎裂並掉落。透過沒有遮攔的窗戶可以看到,小屋內部也竄起了火焰。轉眼之間,伴隨著「咚」的一聲,好幾個火球騰起並緩緩上升。這是放在地上的煤油桶燒著的聲音。
我正準備按下1的按鈕時,手指一下子停住了。我覺察到還有另一個可能性。那就是樓頂,我還沒看樓頂。
中途有廁所,但就算這兒的窗戶是開的,也根本不在能夠瞄準道德貸款的位置上。
是新聞記者們吧。他們來報道檢察廳的搜查,結果竟意外遭遇道德貸款的大樓火災。於是他們趕到能清楚地看到現場的這裏來。的確,這兒是最佳觀看席,也是最佳拍攝地點。
還需再調查一點一一如果通往樓頂的門上了鎖,我就決定給這件事畫上句號。然後我就回濱松。我要在濱松老老實實地過完今後的人生。我不會再打棒球,而是作為一個平凡普通的職員生活。想到這兒,我忽然意識到,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來東京?
如果這個神社是為了讓武智的棒球從這個國家消失而存在的話,我是絕不會原諒它的,我要去摧毀它。但它在隔壁的大樓上,我束手無策。
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不一會兒就聽見爬上樓梯的一大片腳步聲,接著一群扛著相機的男人們就出現在樓頂。他們從我背後湧來,紛紛從欄杆處開始拍攝照片。
他空著手。箱子被放進了屋裡。接著他關上拉門,又退後把門鎖上。我想,這樣簡陋的一間活動板房,還真是森嚴啊。
我強烈地想替他開槍。他哭著叫喊著:「竹谷拜託了!」他那樣一個心高氣傲、沒有經受過挫折的人,竟然不顧一切去求身為二軍的我。他的喊叫如同泣血之訴。
樓頂四周圍著一圈齊胸高的黑色欄杆。相鄰的道德貸款的樓頂也是如此。我把腹部抵在欄杆上看向道德貸款的樓頂,與這幢樓收拾得乾淨整潔的樓頂不同,對面的樓頂相當雜亂無章。有許多紙板箱,有幾個整齊地堆疊著,有幾個則雜亂地分散在各處。也有的紙板箱翻倒著或橫躺著。
道德貸款的員工們或許有時會爬上樓頂,在鳥居前的神殿中雙手合十吧。一定是社長命令他們這麼做的。這是多麼諷刺啊。
而且正如我在樓下的馬路上所想的那樣,道德貸款的所有窗戶都是霧面玻璃,一點兒也看不到裏面工作的員工的身影。從大樓的外部狙擊內部的人員終歸是不可能的。
我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贊同這樣的想法,但我可以理解他們的表現。母親曾經也激烈地訓斥撿到小貓的我,就好像我從別人家偷了錢一樣。至今我都認為,作為家長,這樣的表現是不對的,但對母親而言,這是無須爭辯理所當然的。現在我理解,因為窮,母親也一直遭到不講理的鄰居的欺凌。似乎還曾考慮過自殺。但不講理的那一方也認為自己的殘酷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道德。
所以我想大概對員工來說,檢察廳來公司大樓搜查實屬意外。
進入樓梯間,門就在身後自動地關上了。於是一下子變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等不到眼睛習慣,就直接手腳並用地摸索著爬上樓梯。中途在樓梯平台右拐,又接著爬。接著,我看見前方頭頂處有一片狹小的空地,左右的牆角邊堆著木箱和紙板箱。在它們之間,隱約可見一扇金屬制的門。
要問我意味著什麼我也回答不上來。我只是這樣想而已,並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我只是認為,如果打碎那個花瓶,就能產生和降雨相近的狀況。
那麼假設如此,如果燒掉小屋中的文件,之後還能不能再造出借貸的證書呢?
記者與看熱鬧的人都專註於前方的火災,並沒有人過問我。在我走向樓梯的時候,聽見微弱的消防車九-九-藏-書的鳴笛聲逐漸接近。
一出來,他首先看著地面停下腳步。他的表情似乎十分驚訝。原因大概就是地面是白色的吧。
武智想要乘電梯嗎?在電梯前被警察們制止了嗎?一瞬間,我回想起了武智傳遞給我的視線。
並且在樓頂邊緣,從我這裏看過去對面的盡頭建有一間活動板房。它位於中央略偏右的位置。
道德貸款方主動放棄債權?這種事就算天地倒置也不會發生的。這是不可能的,身在外部的我們沒法改變這一事態。
不過,調查武智時警察的暴行也好,之前在樓下見到的矢野先生的態度也好,他們一定也都認為是道德的行為吧。道德貸款的社規一定也在這種感性的延長線上。我也明白,一旦想定了思考過程中的某一處,便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目前為止,樓頂的情景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道德貸款的樓頂只有一處引入注目的奇怪的地方,便是塗成硃紅色的鳥居。它建在前方靠右端。穿過它,也就是樓頂空地的右下角有一間小小的神殿。似乎是本色木質的神社。神社的前方,從我的視線看去在神殿稍偏左的位置、鳥居與本色木質神社的中間地帶,放置著一台小桌,桌上立著一隻玻璃花瓶。花瓶中插著一束紅色、橘色以及白色相間的花。
我很想捂住耳朵,於是離開欄杆邊。我的手很冷,便抄進了防風衣的口袋裡。接著,我「啊」
於是我看到小屋內部的地上也擺著好幾個紅色的塑料桶。很快,員工的身影又出現在門口。
把它們加以聯繫就只能想到這種情況。武智就算不斷地被年輕力壯的警察、可以說是抓人專家的三個男人撲上來也要爬起來,是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麼,哪怕以自己生命為代價,都要到這裏射擊那個花瓶的樣子,今天,他是真正地為這件事賭上性命的。
因為現在查的就是它。這樣一來,藏在那個小屋裡的文件非常有可能就是孤本。
武智喊道:「竹谷,拜託了!」這是他被押進車中帶離前最後一刻向我喊的話。那拚死的模樣強烈衝擊著我的胸口,我終究沒離開前往東京站,於是現在,我正站在此處。
滿意的一投。像離弦的箭一般飛去的球精準地擊碎了花瓶的正中央。我看見無數的花朵瞬間躍向空中並四散開來。玻璃的碎片碎裂成白粉,下一瞬間,橙色的火焰騰地在桌子那一側竄了起來。
但現在若問我對眼前這家公司還有沒有怨恨,我也沒有太深的感受。母親的話說不定仍心懷強烈恨意吧,但我已經沒那麼恨了。就算家中有錢,我的棒球人生也不會有太大改變吧。我怎麼也不會到達武智的高度。關於武智去世的父親一一這樣說可能對不住武智,但我從沒見過他也沒有和他說過話,所以我對他的死同樣也沒什麼感覺。
回到電梯旁,我按下了向上的按鈕,這次我在五樓下。我還以為或許情況會有所不同,結果狀況驚人地一致。有一條走廊,隨時能撞見幾個員工,走廊的盡頭有一扇窗戶,並且左側也只能打開十厘米左右的縫隙。不論怎樣努力也無法將槍口對向道德貸款大樓。而且除此以外的大樓窗戶全部都在隔斷牆的內側、也就是在辦公室內。
持「槍」的武智說「射擊」以及「花瓶」。
警察三人組把他從後門拖走的時候,他扯著嗓子這樣喊道。
我把球舉過頭頂。我一生都是二流選手,但我倒要給你們看看我仍在職業水平的能穿過針孔的控球能力!我猛地拉開右臂,注入渾身力量,調動全身投出一球。我耳旁聽到「咻」的一聲球切開風的聲音。因為這裏不是喧囂的球場,周圍很安靜。
在樓頂早晚向神明祈禱,下樓后卻偽造貸款文件,令無數人流淚,而公司名還是「道德貸款」。
但我仍有不明白的地方。這就是「射擊」的話語以及「花瓶」。這大概是準備用槍射擊花瓶而將它擊碎。到這裏為止我都明白。只是,擊碎花瓶為什麼就可以處理掉小屋中的文件呢?這一點我仍然怎麼也弄不明白。
投出一百四十千米!我向自己喊道。必須在此投出這速度,二十年的棒球人生今天就要到頭了。就算肩膀永久損傷也無所謂了。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所以他才帶槍。武智難道是打算從目前我所在的樓頂用獵槍射擊那個花瓶嗎?
我想起電視新聞中所看到的「受害者會」的代表所說的話。
地叫出聲,渾身產生了一種過電的感覺,獃獃站著。就好像在這綠色的人工草坪上被鬼束縛住了一般身體僵直。
「就算我想這麼做,沒有槍的我也做不到。」接著我耳邊又迴響起了武智的話。
樓頂沒有屋頂,下雨的話很快就會有麻煩。雖說這對樓下的人來說毫無影響,無關痛癢。https://read•99csw•com
我定定地注視著它,理解了武智所說的話的含義。
雖然感到很對不住武智,但只能到此為止了。
但就算新造出來,文件上也沒有債務者的章。
既已經造成了如此大的社會問題,債務者不可能會答應再一次在借貸文件上簽字蓋章。
這時,我聽見了武智的聲音。
但電梯內並沒有樓頂的按鈕。我急忙按下「開」的按鈕,打開開始關閉的電梯門,再一次走出七樓。我估計,要想上樓頂,只有從這層開始爬樓梯。
我意識到,會不會他指的並不是天花板,而是指「樓上」?他是否想告訴我樓上有什麼東西?
他的身影消失了,門被關上了。從他一連串的行為可以推測,他現在正在室內給這扇門上鎖吧。
恐懼,又不只是恐懼。想干一番大事的話,也必需要有一點兒高漲的緊張感。這的確是我能做到的、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從窗戶向外看去,道德貸款的大樓牆面確實近在眼前。但打開插鎖后,這扇窗戶的左側只能向外側推開十厘米左右。無法完全打開。使槍的前端從這十厘米的縫隙中探出也只能射擊到道德貸款左手相鄰的大樓。窗戶雖位於大樓的頂端,但對前方的道德貸款而言,也只相當於面向它的左端。
所謂危險文件,也就是指貸款時偽造的作為證據的文件。如果有先讓人在未提及最高限額保證、利息限製法的適用申請的文件上簽字蓋章,事後再於其上印刷說明之類的行為的話,就是指這類文件。
我記得廁所邊有一扇門。這扇門在各層樓都有,我猜測門后或許是樓梯。因為在門的另一邊應該沒有什麼空間。我在走廊里快步前行,來到這扇門前。
那麼他們會偽造簽名蓋章嗎?然而正值偽造引起麻煩、導致檢察廳進入搜查之時,實在無法想象公司會做這麼危險的事。
我握著門把手試著扭動一下,發現並沒有上鎖。推開門,正如我所預想的那樣,有一段昏暗的台階。沒有開燈。想必是鮮少有人使用吧。
說不定是這樣。可是我覺得這樣的可能性比較小。搜查的話不可能不調查電腦。這樣的話在這種緊急搜查的情況下,電腦內的文件有很大可能會被匆忙刪除。既然已經把有問題的文件藏在樓頂上,那麼把復件放在樓下也就沒有意義了。
我覺得這似乎就是正確答案。但那是為什麼?一想到這兒,又得不出答案了。用槍射擊那個花瓶后究竟會發生什麼?為什麼必須這樣做?
此時,我忽然想起武智的話。他對我說:射擊、射擊,還說huaping、huaping。
正在這時,對面道德貸款大樓的通往樓頂的門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員工抱著小紙板箱走到樓頂上。
投手距捕手的距離是六十點六英尺,也就是十八點四四米。現在的距離比這一長度稍遠一點。
但只有葬送武智的棒球生涯這件事我無法原諒。兒時起,我便將自己生活的全部都獻給了棒球。我不分晝夜地一心練習,但並未取得太大成績,這不能怨誰,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葬送一直崇拜的那個天才的棒球生涯這件事。
想著想著,我意識到一件不得了的事實。我意識到,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要處理掉那個活動板房裡的文件,就能幫助哭泣的人們,這樣解釋得通嗎?
因此武智才打算帶著獵槍到這兒來嗎?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認為這一想象多半不會有錯。
從剛才我所看到的小屋內部推測,恐怕那是間冬季取暖用具的倉庫吧。道德貸款大樓很老舊,所以大概供暖設備也是壞的或者不大好用。
我渾身一激靈。這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正式比賽站在橫濱球場第四局上半場的投手丘時的感覺。這場景突然再現了。膝蓋周圍忍不住顫抖起來,這感覺與武士臨上戰場時震顫的感覺類似。
或許那個神社也是為了對自己每日犯下的罪行贖罪而存在的。這樣一想,我便釋然了。
憑欄眺望道德貸款大樓樓頂的神殿,我恍恍惚惚地想了許多。想來一一不,甚至都不用想,不止我父親、武智的父親,連我自己也是道德貸款的犧牲者。失去了一家的頂樑柱,我與母親兩人被迫過著赤貧生活。所以小時候我就開始送報紙,大學也沒上成。
我想,借貸證書被燒掉了吧。按武智所言,許多人應該就能因此獲救。此刻我就相信他吧。
想到這裏,我恍然大悟。是天氣預報。可能是我想的有點多,也可能是完全不相關的事,天氣預報中預報過今天下午會下雨。但現在我仰望天空,已經完全放睛,一點兒都不像要下雨的樣子。
「咚」地產生了一次小爆炸。是在活動板房的腳邊。接著飛散的小火星又接連地攀上了小屋的牆壁。接著火焰開始吞噬小屋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