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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你知道,我聽了這些假設真的很不舒服,我們不能認定就是高特。」
負責驗屍的是詹姆斯·詹雷特醫生,他是奉命前往現場的法醫。詹雷特醫生是阿什維爾一家醫院的病理學家,與州政府簽了合約。在北卡羅來納州西部這個與世隔絕的山區,偶爾需要法醫驗屍時,就由他來執行。他所下的結論「頭部槍傷的若干發現無法解釋」根本於事無補。我摘下眼鏡,揉搓著鼻樑,聽著本頓·韋斯利說話。
「依你之見,這些傷痕是否與艾迪·希斯的如出一轍?」韋斯利指的是高特在里士滿謀殺的那個十三歲男孩。
圓珠筆的影子移動著。隔著厚厚的牆壁,我們上方隱約傳來室內靶場的槍聲。
「他做事很有條理,那表示他有一定歲數了。」
莫特隊長疲憊地深吸一口氣。「這個家庭最可憐的就是這一點。他們幾年前還有一個孩子,死於嬰兒猝死症。」
「有內褲的線條,沒有胸罩的線條。政府花錢要我仔細觀察。聯邦調查局……」他環視著眾人,「可不是花錢要我拉屎的。」
露西沉默了片刻,猶豫地說:「我有話想問你。」
這間裝飾得充滿小女孩風格的卧室是埃米莉的母親德內莎的。依據她向警方的陳述,大約凌晨兩點她在槍口下醒過來。
「滑下堤防時繩子磨的。」
烈酒在聯邦調查局國家學院一向不受歡迎,我很後悔前一晚在會議室喝了幾杯。這天早上我沿著J·埃德加·胡佛路慢跑,比平日還難熬。
從讀醫學院起,我就習慣在任何時刻面對任何傷痛。我曽全天候在急救室工作,也曾獨自在停屍間通宵達旦解剖屍體。我的睡眠一向只是在某個陰暗角落打個盹,這種地方我很少能回想起。歲月流轉,人事蹉跎。我開始害怕熬夜工作,每當生命中所遭遇的恐怖景象不知不覺地浮現時,我便會噩夢連連。
埃米莉·斯坦納十一歲,她纖細的身軀已萌現性徵,兩周前的十月一日,她在日記中寫道:
「那能說明她的鈉含量偏高,以及她可能脫水?」韋斯利問我。
「不,絕對不會。」
韋斯利瞄了一眼手錶。「彼得,要再關一次燈嗎?我們再回顧一遍舊案,讓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兩位看看高特是如何在弗吉尼亞大學打發時間的。」
「年近三十到三十開外。」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弗格森蹙眉說道。
「腐爛的比這更嚴重,是的。」
「六七天。」
「早上好,女士。」她們脫掉靴子時,鞋帶啪啪地拍打著鞋面。
「嗯,沒錯。就像做其他事情一樣,這些傢伙熟能生巧。」
「我們是在研究作案者的特質和犯罪手法嗎?」韋斯利環視眾人,有幾個人點點頭。「我們也有一個現成的嫌疑人。或者說,我們認為有。」
弗格森補充說:「有許多外國人搬到我們的山區養老、度假、參加宗教聚會。媽的,如果我能給每一個浸信會教友五分錢,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如果出車禍,你當然會匆忙跳下車,」我說,「或許從擋風玻璃摔出去。」
「我不會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馬里諾說。
「如果是這樣,他的動作很利落。她說她也看不出是否有物品遺失或被翻動。」
「數小時。」我回答。
「或許是難為情吧,」現場唯一的女探員莉斯·米雷說,「已經有一個陌生人闖入她的卧室,如今警方又要來。」
馬里諾沒有搭腔,他正怒不可遏。「我認為那個混蛋仍在那邊。」他將椅子往後一推,又塞了一團口香糖到煙灰缸中。
「他到五點聚會開始時才現身。」
「玻璃體?」莫特問。
「那有什麼不對?」馬力諾問道,惹來哄堂大笑。
「只要你付錢。」
「耶穌基督。」
「或許他們有辦法管教我的孫子。」
「哎喲!」水噴到她的傷處,她叫出了聲。
「當然有這種可能。」
「噢,天哪,」我想著,「我撐不下去了。」
「我覺得那應該稱為禮服,而不是長袍。」莫特說,「法蘭絨質地,長袖,長及腳踝,拉鏈在前面。」
韋斯利察覺到了我的疑感,他說:「斯卡佩塔醫生,你好像有什麼要補充?」
我的套房可不想新探員和來訪警察惡劣的宿舍,有電視、電話、廚房,以及一間為我獨享的浴室。此地禁止抽煙、喝烈酒,不過我懷疑,那些蟄居於此的探員和受保護的證人能像我一樣恪遵這條規則。
據我們所知,她沒再拍其他照片,直到十月七日星期六的晴朗早晨,一個老人前往托馬霍克湖享受垂釣之樂。他在泥濘的湖邊架設休閑椅時,注意到附近的樹叢里有一隻粉紅色短襪,那隻短襪還穿在腳上。
「幾點?」從驗屍報告來看,埃米莉的胃裡含有少量褐色流質。
馬里諾從汽車遮陽板上取出一包煙。「你聽到的消息多嗎?」
「不,是沖洗的照片。」
「換句話說,她的模樣應該比這更慘,」他拍拍照片,「如果她已經遇害六天。」
埃米麗的屍體蒼白得近乎灰色,右下部有綠色污漬,指尖已乾枯,皮膚向後縮離之家,頭髮和腿部皮膚都有脫落的跡象。我看不出因反抗而受傷的跡象,也沒有因掙扎而引起的傷痕、淤痕或指甲斷裂斷裂。
我穿戴整齊,將運動背包放回房間時,已是九點十五分。我遲到了。
「年齡?」
「我不來這一套。」
「樹木和其他植物可能使她免於日晒,」我說,腦中閃過模糊影像,「看來她的傷口也沒有流太多血,read.99csw.com不然應該引來更多肉食動物。」
我告訴他沒有。
HRT,即聯邦調查局人質救援小組,正在進行演習,直升機的螺旋槳沉悶地扑打著空氣。一輛車門彈痕累累的卡車呼嘯而過,隨後是一個車隊的士兵。我折回頭,開始慢跑一英里半返回學院。如果不是因為學院屋頂布滿了天線,且坐落於偏僻的樹林中,它很可能被人誤以為是現代的褐色磚造旅館。
「我很驚訝沒有狗靠近她。」
隨後的那兩個小時,恐怖的畫面在黑暗中閃現,有如我最可怕的噩夢中若干支離破碎的片段。弗格森與莫特目不轉睛,一句話也沒說。我沒有看到他們眨眼。
莫特點點頭。
「你們如果看地圖,就會發現湖的北端有一個俱樂部的會所和一座公共游泳池,這兩個場所都只在夏季開放。這邊則有全年開放的網球場和野餐區。依據受害者母親的說法,埃米莉在六點半過後不久進家門,徑自回到自己的房間練習吉他,直到晚餐時分。」
斯坦納太太說持槍者中等身材,中等體格。因為他戴著手套、面罩,身穿長褲、夾克,她不能確定他的種族。他塞住她的嘴巴,並用鮮橘色膠帶捆綁她,將她關在壁櫃內。然後他沿走道前往埃米莉的房間,將她從床上抓走,帶著她消失在凌晨的黑暗中。
聽到這裏每個人都沉吟了半晌。
埃米莉·斯坦納的臉龐和身軀都很柔弱嬌小,讓人誤以為她才八九歲。在去年春天拍的距今最近的學生照上,她身穿鮮亮的黃綠色帶紐扣毛衣,淡黃色頭髮分縫後用一個鸚鵡狀的髮夾固定。
「老天,我可不希望這個傢伙的手法越來越高明。」莫特用一條摺疊整齊的手帕輕輕摁著上唇。
「也許是那位母親的。被關在柜子里時,她覺得自己聽到了那人拉抽屜的聲音。」
我將頭髮沖洗乾淨,撥開眼睛上的髮絲,扯著浴簾往外望。我的外甥女站在浴室隔間後面,滿身大汗,髒兮兮的,灰色的聯邦調查局T恤衫上略沾血漬。她今年二十一歲,即將從弗吉尼亞大學畢業,輪廓鮮明,面容姣好,一頭褐色短髮,在陽光的照射下亮麗動人。我記得以前她留著紅色長發,戴著牙套,身體肥胖。
「這裏距離教堂和她家多遠?」
「那是什麼意思?」
我順著圖片中鋪著地毯的走道望向主卧室,這個房間以小紫羅蘭花束和飛翔的氣球圖案作裝飾。我數了數,鋪有床罩的床上總共擺了六個枕頭,壁櫃內還擺了好幾個。
「我同意。我不認為我們討論的是個年輕罪犯。」
「腦震蕩。有點像電流短路——頭部受到撞擊,當場斃命,而我們找不到任何外傷。」我停頓了一下,「也可能她全部的外傷都是死後才造成的,包括槍傷。」
「什麼都有可能。」韋斯利淡然地說。
「你什麼時候離開工程研究處?」
「阿什維爾地區呢?或許有幾家大型旅館。」
馬里諾五十齣頭,長期跟卑劣扭曲的人性打交道、飲食習慣不良、酗酒,所有這些使其深受摧殘。他的臉龐飽受艱辛歲月的侵蝕,灰白的頭髮也日漸稀薄,身材臃腫走樣,但剛烈的個性一直未變。我知道他是來參加埃米莉·斯坦納命案的調查會議,但對他後座的行李頗感不解。
「也應該一直由你付,」他將車駛入車道,「你是個該死的醫生。」
「警方到達時她穿著什麼衣服?」我問。
「我想他應該會打得不亦樂乎。」我跟在她身後說,這時又有六個身著黑衣的緝毒小組探員走了進來。
「我們稍後再談這個話題。」我走出沐浴間時說,她隨後走了進去。
我將咖啡放入微波爐內加熱,然後打開手提箱,取出昨晚入住后就等著我處理的一份文件。我尚未檢視,因為我無法聚精會神地翻越它,只好留待第二天。由此看來,我變了。
「就是埃米莉就讀的學校?」
「這傢伙對銷毀證據懂得還不少。」
弗格森接著說下去:「她頭朝北躺著,穿著短襪,左腳上的那隻沒穿好。我們找到一塊手錶和一條項鏈,而她原來穿著的藍色法蘭絨睡衣和內褲,至今仍不見蹤跡。這一張是她後腦部傷處的特寫。」
「詹雷特醫生認為她腦部的子彈使她當場斃命。」弗格森說,「依我看若當場斃命,就不會有任何活體反應了。」
「哇,今天早上萊恩把我整得死去活來。」她開心地說著,將肥皂踢了進來,「太過癮了!下次我們跑黃磚路時,我會問他你能否參加。」
「那可能意味著她嚴重脫水。」我說,「順便一提,依年齡而言她的體重太輕了。她的飲食失調嗎?她是否曾嘔吐——上吐下瀉?服用過利尿劑嗎?」我環視眾人。
「我是黑山警察局的赫謝爾·莫特隊長。」一個穿著整潔的卡其布服裝、老得可以退休的人從桌子對面伸出一隻長滿厚繭的大手,「很高興認識你,醫生。久聞大名。」
「一直都是我付錢。」我實話實說。
「保存投宿旅客登記記錄了嗎?」
「我看不會,不過還是得去査一査。」
「只要服過刑都懂。」
我通過兩道安全門,匆匆走下三段樓梯,在清槍室搭乘電梯,下沉二十米到達聯邦調查局國家學院最底層,我一向在此飽受煎熬。會議室內有九名刑警、聯邦調查局的調查員、一位暴力罪犯逮捕計劃的人格分析師,他們全坐在一張橡木長桌旁。我拉開馬里諾身旁的椅子,此九九藏書時屋內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真該用酒精消毒。」
「我深信不疑。」馬里諾說。
「我介意。」
「我是斯卡佩塔醫生。」當他凝視著我的胸部時,我冷冰冰地向他自我介紹。
「呃,我也介意。」
埃米莉·斯坦納陳屍時全身赤|裸。依據邦科姆縣法醫的詳細檢查,她曾受到性侵害,大腿內側、前胸有大片淤痕,肩部某些部位的肉不見了。她也被塞住了嘴巴,用鮮橘色膠帶捆綁。小口徑槍彈射入後腦,使她一槍斃命。
「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對此有何看法。」
「又是清除咬痕?」
不到一分鐘,露西毫不害臊地走過我身旁,除了我送給她當生日禮物的那塊百年靈牌手錶外,一|絲|不|掛。
「很好。」
「言之有理。我們必須思維開闊。」
他抖出一支萬寶路,叼在唇間。「就算必須下地獄才能找到那個混蛋,我也要將他逮捕歸案。」
「激光列印的?」我問。我不是很熱心,因為這種照片就像點陣印表機列印的圖片,遠遠看著還差強人意。
「我不確定,但是自然死亡。」
「那讓我覺得他從來沒有服過刑。」
海軍陸戰隊在可以俯瞰道路的靶場上架設了帆布掩體和望遠鏡。我慢跑經過時,可以感受到虎視眈眈的男性目光,我知道他們留意到了我T恤衫上所印的「司法部」金色字樣。那些士兵可能以為我是個女探員或來訪女警。想象著我的外甥女跑過同樣路段,我覺得渾身不自在。我希望露西能挑選其他地方實習。顯然,我已經影響了她的生活,這令我誠惶誠恐。我已經習慣在在苦悶或察覺到年華漸逝時,不由自主地為她的訓練操心。
弗格森不斷放映著幻燈片,當草叢間小女孩的蒼白屍體從黑暗中浮顯出來時,室內一片沉默。我認識的刑警都無法平靜面對兒童重傷及謀殺案。
「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容易被侵入的小窗戶。」
弗格森掃視著一份報告。「帶拉鏈的粉紅色長袍,還有襪子。」
當天下午三點,埃米莉離開位於黑山的家——就在阿什維爾東部——徒步兩英里前往教堂。聚會結束后,其他孩子看到她于下午六點夕陽西沉時獨自離去。她沒有走大路,二十提著吉他盒抄小徑繞過一片小湖4.探員相信她就是在這段路上撞見了幾小時后奪走她性命的那個男人。或許她曾停下來與他交談;或許因為天色漸暗,她忙著趕路回家而未能察覺到他。
我再度開口:「我想多了解一下埃米莉的家庭。他們應該是虔誠的教徒。」
「已經將近兩年了,莉斯。我可不會認為高特已經重新做人,或是到紅十宇會當義工去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他問我。
我弄不懂高特怎麼會看上這裏,怎麼會看中埃米莉,這個思念著父親與一個名叫倫恩的男孩的柔弱小女孩。然而兩年前高特在里士滿放下血腥暴行的回憶似乎使清晨也蒙上一層陰影。我一度幾乎可以逮到他。有一瞬間,我真的就可以將他繩之以法,卻又讓他跳窗脫逃,消失無蹤。當時我未佩帶槍械,而持槍射擊也不是我的職責。但我一直無法擺脫烙在心中令人不寒而慄的疑惑。我不斷地自問:當時還能做些什麼?
「為什麼?」我追問。
弗格森將影印資料遞給他。「上面註明了受害者的家和教堂。我們認為她在教堂聚會結束后回家時可能會經過小湖,這也有標記。」
「我回里士滿之前會來找你。」我轉身返回更衣室,開始吹乾頭髮。
我將我的資料併入正在傳閱的其他資料,低聲告訴一位調查員我要一份埃米莉·斯坦納日記的影印本。
「我不知道,看情形。」
我點點頭。
「高特最有可能待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他可不想讓人看到他進進出出的。」
「至少有二十多歲,或許接近三十。」
韋斯利站起來,走向白板。
弗格森補充道:「他有心臟病。」
「大多?」我望著他。
「正是如此。」
「不盡然。」韋斯利面無表情地翻閱著小女孩的曰記,「她不想讓母親知道她熬夜到凌晨一點,拿著手電筒在床上寫日記。她似乎也不打算告訴母親,她是星期天下午要早一點到教堂參加聚會。這個男孩——倫恩,是否如預期的那樣提前出現了?」
「你認為他將那個女孩帶到他的房間,在房內將她殺害?」
「馬克斯·弗格森,阿什維爾調查局的。」
「老實說,我們沒想過。」
「那位父親教哪一科?有沒有這方面的信息?」
「眼球內的膠狀體用於檢驗非常可靠,因為它是被隔離且收到保護的,不會污染或腐爛。」我回答,「關鍵是,她的鉀含量表明她死亡的時間比其他證據顯示得要久。」
「重要的是他做這些事時很自然。」
噢,我好快樂!快要天亮了,媽媽不知道我在寫日記,因為我在床上打著手電筒。我們到教堂聚會。倫恩也在場!我看得出來他注意到我了。他給了我一個「火球」!我趁他不注意將它收藏起來,放在我的秘密盒裡。今天下午,青年團契聚會,他要我早點去與他碰面,並且不要告訴任何人!!
「你無法挾持這樣一個小人質到處跑而不被人發現。總會有清理房間,客房服務之類的打擾。」
「我們沿著這條路前進,」弗格森在放映幻燈片,他的圓珠筆的影子指向屏幕,「在此處找到了屍體。」
「依照所描述的情況來看,我https://read.99csw.com認為應該已經有相當程度的腐爛,」說,「或許會長蛆,或許還有其他死後的傷害,得視屍體受肉食動物的啃噬情況而定。」
「你是想自殺嗎?」彼得·馬里諾坐在他那輛配有裝甲的皇冠維多利亞汽車的前座,大聲叫嚷。無線電天線像釣竿般抖動著。儘管我曾再三叮囑,他還是沒有系安全帶。
「反正我剛出校門,也不能立刻就成為新探員。」她說,「重點是現在先讓我進入工程研究處——或許經由申請獲得許可。至於之後我要何去何從,」她聳聳肩,「誰知道。」
「呃,你真該跑上一回,姨媽。那是這裏的一種通關儀式。」
「依照死者家人和朋友的說法,要控制埃米莉不難,她很害羞,易受驚嚇。」
我開始不自在地脫濕衣服。我一直無法習慣此地偏男性化的部隊式作風,女性可以一|絲|不|掛地聊天,或毫不遲疑地展示身上的淤痕。我緊抓著毛巾,匆匆走向蓮蓬頭,剛將水扭開便發現一對熟悉的綠眼睛從塑料浴簾后探視,我被嚇了一跳,肥皂從手中飛了出去,在地磚上滑行,在我外甥女沾滿泥巴的耐克運動鞋旁停了下來。
「誰的?」
馬里諾是經驗豐富的凶殺案刑警,我們的總部都在里士滿。他最近獲得升遷,調派到第一轄區,那裡是里士滿暴力案件頻發的區域。他多年來一直參与聯邦調查局的暴力罪犯逮捕計劃。
「我跑步時看到馬里諾。他這個星期要待在這裏。」我說。
「什麼?」他戴著墨鏡,掃視著過往車輛。
「大部分人會害怕——你知道,就像俗話說的,熱火爐上的貓。」
「寬河學院是基督教原教旨主義教派的大本營之一。那些孩子一大早就唱著『罪惡不會支配我』。」
「而上帝也和山姆之子談話。」
「我們先檢視犯罪現場,然後研究受害者。」韋斯利翻閱著資料說道,「我想最好暫時將已知的涉嫌人排除在外。」他從眼鏡上方掃視著我們,「有地圖嗎?」
「當然有相似之處。」我審慎地說。
「如果高特住在旅館,我會很驚訝。埃米麗被綁架后,警方便開始搜尋,這條新聞盡人皆知。」
「他們要我畢業后回來。」她說,「韋斯利先生已經寫了一份申請書,聯邦調查局很有可能會批准。」
「他也沒有多少選擇,這裏沒有那麼大規模的旅館。」
「你們的轄區內有多少旅館?」
「是啊,他們也常常談其他呢。」
「去年夏天。馬里諾隊長告訴我的。我記不起演員的名字了,不過他曾演過許多《終結者》之類的電影。對吧?」
「我的看法是,或許高特——如果是高特——這次乾脆就將咬痕割掉了。」
「斯坦納太太說埃米莉當晚吃了什麼嗎?」我問眾人。
「你要待上一陣嗎?」我問。
他將圓珠筆的筆頭恩進再摁出。「深入討論一下她的家庭吧。關於她的父親,除了他已經去世之外,還有什麼信息?」
「除非你吃的是黃金,否則沒有人花錢要你的大便。」馬里諾說。
「她的納質含量偏高。因為鈉在人死後相對穩定,我們可以以此推斷她在遇害時鈉含量就很高。」
「她穿這種衣服就寢?」我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馬里諾積習難改,又在剝泡沫咖啡杯了。
十月十六日,當朝陽從夜幕後方窺視時,鹿只模糊的身影潛行至我窗外的濃密樹林邊緣。破曉時分,視線之外的靶場傳來刺耳的砰砰聲,房間上方及下方的水管鳴響著,周圍的窗戶也亮了起來。我在槍聲中入睡又醒來。
「埃米麗和其他男孩的關係如何?」
「那邊自從將烈酒當成飲料后,事情就層出不窮。」
「你知道目前人事凍結。」
「轄區內的度假小屋、出租房屋呢?」
工程研究處的負責人本頓·韋斯得將會議室的門關上,目光與我短暫交會。他高大英挺,五官輪廓鮮明,一頭銀色頭髮,穿著單排扣黑色西裝,帶著一沓文件和幻燈片。他動作輕巧地坐至首座,用一支萬寶龍鋼筆做了些筆記,眾人靜候著。
我將照片排在面前,有如排塔羅牌,我的不安逐漸升級。小女該腦後的槍傷深入頭顱右太陽穴的腔壁區,貫穿腦膜和腦動脈中央的分支。然而她身上沒有挫傷,沒有腦膜出血或顱內出血的跡象,陰|部也沒有受到嚴重傷害。
「弗格森探員,任何特殊的溫度起伏都攸關重大。」我冷靜地說,以掩飾我對這個人逐漸加深的反感,「每一個溫度高得不尋常的日子,都可能改變屍體的狀況。」
「或許有幾件衣服。」
激烈的討論停了下來。
馬里諾的泡沫咖啡杯此時已被剝成碎片了,他面前的煙灰缸里塞滿了口香糖的包裝紙。他說:「你有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證明她或許是先被悶死的證據?」
韋斯利頭也沒抬,又說了一次:「我們是否能確定她受到攻擊時就是這身打扮?或者她事後才穿上的?」
「差不多。」
「他的死因?」我問。
她的驗屍報告同樣令人費解:眼球內玻璃體鈉含量高達每升一百八十毫當量,鉀質則達五十八毫當量。
「如果我們將小區、家庭、受害人本身都九九藏書考慮在內,可以看出高特越來越大胆了。」
「他可能在戲弄我們。」
「我對她的傷口較乏活體反應感到困惑。」我說,「雖然屍體狀況顯示她遇害只有幾天,但她體內的電解質與身體檢査結果不符……」
「她裏面除了內褲什麼都沒穿。」弗格森補上一句。
「該死!」她邊穿衣服邊低聲罵道,「你不會相信我今天要做些什麼事——將硬碟重新格式化,重新上傳全部數據,因為我的硬碟空間老是不夠。我需要更多空間,得更動許多文檔。我只希望我們不會再有硬體方面的問題了。」她言不由衷地抱怨著。露西熱愛她每一分鐘所做的事情。
「見鬼,赫謝爾,你那個孫子沒有人管得了。你把他寵壞了。他如今有幾輛迷你自行車?三輛?」
「長官,」莫特回答,「多的是。」他轉向弗格森:「馬克斯,我想我們最好也去查查這些地方。列一張清單,看看都是誰租了哪些地方。」
「納悶在她凌晨兩點被綁架時食物應該已經消化了?」
「如果你在地獄里找到他,希望你讓他留在那邊。」我說,「你午餐時分有空嗎?」
「是高特。一定。」
「我注意到了。」我說,「他叫查爾斯?」
總算跑到了警衛室,我繞過拒馬,舉起手疲憊地向玻璃后的警衛敬了個禮。我氣喘如牛又汗流浹背,正打算走完剩下的路時,察覺到身後有輛車在減速。
「依照現有的資料,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顯然,」弗格森對眾人說,「斯坦納太太在警方到達之前已經將床鋪整理過了。」
「可別告訴我,你的新職責包括破門而入。」
「你和誰?」我問。街頭求生訓練並不針對個人,而是針對一個特遣小組。
「繞過小湖的路徑是直線距離?」
「呃,我不同意。」馬里諾說,「服過刑並不意味著他會害怕再度入獄。」
「或者是資料上弄錯了。」我補充道。
「呃,應該不是這種情形。」
露西仔細端詳著我,想看出我不想讓她知道的信息。
「她告訴我她們吃了通心麵、乳酪和沙拉。」弗格森說。
「天知道我什麼時候必須匆忙跳下車。」
「是的。」我打開另一個牛皮紙袋,取出一沓用橡皮圈捆著的驗屍照片,「這兩個案件中的被害人胸部與大腿內側部有皮膚遭割除。而且,艾迪·希斯也是頭部中殫,遭棄屍,我還發現雖然性別不同,但那女孩與男孩的體形相似,艾迪·希斯身材瘦小、尚未進人青春期。斯坦納家的女孩也很嬌小,幾乎未到靑春期。」我進一步指出,「值得注意的區別是,斯坦納家的女孩身上沒有十宇形記號,傷口邊緣也沒有淺傷口。」
「她的鉀質含量也偏高,」我繼續說,「這也得解釋一下。人死後細胞壁破裂,會釋放出鉀,使玻璃體的鉀含量急遽升高。」
「是否已經準備好對此事提出報告?」韋斯利環視眾人,「你們是否同意是白人男性?」
「他做事有條不紊。例如選擇武器,他是隨身攜帶而不是從現場尋找。他似乎可以毫無困難地控制受害人。」
我接過一沓激光列印的圖片,上面是斯坦納家那棟帶有牧場風格的房子。最後的一樓窗戶被撬開了,歹徒就是從這裏進入一間飾有白色油地氈和藍色方格花紋壁紙的小洗衣間。
他又寫下一些信息。「那棟屋子沒有安裝報警系統,沒有狗。」
韋斯利的髮際泛著汗水的亮光,漿過的白襯衫衣領也汗濕了,額頭及頸部的血管浮現。
露西脫掉運動鞋和運動短褲,將運動衫與胸罩也一併脫了。
「大約十家。有些是提供食宿的民宅。」
「和我轄區的小組。」
「有其他可能嗎?」韋斯利問我。
「我可以向你保證,上帝什麼也沒有告訴伯科威茨。」韋斯利語氣平淡地說。
「昨天晚上。」
「是的,」我說,「應該早就消化了。」
韋斯利又翻過一頁做筆記。他停下筆,抬頭望著我。「斯卡佩塔一聲,如果她在被綁架后不久便遭殺害,屍體在十月七日被人發現時會爛到何種程度?」
「有可能她被綁架期間沒有進食太多的食物和水。」
「被漆彈打中挺痛的。」
「真有這種事?」
「要自殺有更簡單的方法,」我隔著他搖下玻璃的前座車窗說,「例如開車不系安全帶。」
沒有人回答,於是弗格森說:「我會問問她母親,反正我回去時也得找她談談。」
「千真萬確。」
「或許不會入住紅搖椅旅館或黑莓旅館。」
「《聖經》。」
「你能否査證一下?」
「問題是,」我解釋,「她腦部受到的傷害應該不會讓她當場斃命。」
「我不打算中彈。」
黑山是北卡羅來納州西部的一座小鎮,居民七千人當地警方難得偵辦凶殺案或兒童遭性侵案,更別說這種二者兼備的案件。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來自喬治亞州奧爾巴尼的鄧波爾·布魯克斯·高特,雖然他在當地張貼的十大通緝要犯名單中露著笑臉。在這風景如詩似畫、以作家托馬斯·沃爾夫和佈道家比利·葛培理二馳名世界的地方,窮凶極惡的歹徒及其滔天大罪無人顧及。
「多雲。入夜後氣溫只有六七攝氏度,白天十多度。」弗格森回答,]「大多如此。」
我望了馬里諾一眼。他滿臉通紅,怒火顯而易見。「就是這種地方讓高特逍遙法外。人們閱讀《人物》、《國家調查》、《逛街族》中那個混蛋製造的爆炸性新聞,從沒想過那個鼠輩或許會進城來。對他們https://read•99csw.com而言,他就像弗蘭肯斯坦,根本不存在。」
「不用,謝謝。」我揉搓著頭髮上的洗髮露,「我可不想把韌帶拉傷或骨折。」
「多用些肥皂和水清洗。你的手怎麼弄成這樣了?」
「暴露在高溫下也會加速腐爛。」我回答。
弗格森取出一包香煙。「有人介意我抽煙嗎?」
「她告訴我大約晚上七點半。」
「我看了一些報告。北卡羅來納州的刑警今天早晨會將這個案件的大部分資料送過來。」
「我從沒聽說過有人打算中彈。」
「那也不是第一次了。」
「平均而言。」燈再度亮起時,他字正腔圓地緩緩說道,「你知道,就是將全部溫度加起來,再除以天數。」
「多久?」韋斯利問。
「謝謝你的提醒,」我淡然說道,「記得衣服要穿厚一點。」
「不是,她上的是黑山公立小學。他父親大約一年前去世。」莫特補充道。
「本頓替我報名參加『街頭求生訓練』。」
「獲得升遷的喜悅之一,就是再度穿上制服,披掛上陣。你沒有注意到嗎,醫生,他們已經不再出動『周六夜間特遣小組』了。」
「如果開車,距兩邊都大約一英里。如果算直線距離,還要更短一些。」
我緩步走過車道,進入健身房的後方。走進更衣室時,三個身材姣好、幾乎全|裸的年輕女子看見了我。
「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嗎?」
「十月一日至七日黑山的天氣狀況如何?」我問。
「露西,能不能等我出去后再聊?」我將浴簾用力拉上。
「加之體弱多病,她經常出入醫院診所,她慣於聽大人的指示。換句話說,她對人百依百順。」
「你想問的是什麼?」我看出她猶豫不決。
工程研究處是聯邦調查局最近才成立的機構,位於一棟綜合大樓內,與學院共享一片土地,外觀樸實。他們的內部運作屬於機密,身為弗吉尼亞州首席法醫、聯邦調查局調查支持組法醫顧問的我,都從未獲准踏入我外甥女每天必經的走道。
「她有典型的十一歲小孩的交友關係——你愛我嗎?在是或否上面畫個圈。」
「她中彈后還能存活多久?」莫特問道。
「對此我不能苟同,馬克斯。這裏可不像都市,到處都是癩皮流浪夠,我們都將夠關起來,或用皮帶拴住。」
「好,」他取下一支黑色熒光筆的筆套,開始書寫,「我們來重複一下細節。受害者來自中產階級家庭,白人,十一歲,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是在十月一日下午六點左右,當時她獨自從教堂的聚會回家。她在回家時抄小徑,沿著托馬霍克湖前行,那是個人工湖。」
一位臉色紅潤、看起來色迷迷的中年刑警說:「沒錯。」他精明的灰眼睛像昆蟲般盯著我灰褐色的頭髮、雙唇、灰白條紋上衣領口上的灰色領巾,目光往下移至我的雙手,望向我的金質凹刻圖章戒指,也沒注意到我沒有戴結婚戒指。
「你無法斷定他沒這麼做,邦迪就曾在一個救難中心工作過。」
「不,女士。那是在斯坦納家搬來這兒之前發生的。他們來自加州,你知道,這裏的居民來自四面八方。」
「高特可不是大部分人。他喜歡熱火爐。」
「大約在死亡或遇害時。」我回答。
「如果高特在鎮上,他總得找個地方投宿。」
「馬克斯,我們從輕鬆旅遊汽車旅館著手。如果你去査這家,那我就去査橡實旅館和蘋果花旅館,或許也要到登山客旅館看看,雖然那一家距離遠了些。」
「她的什麼?」莫特一臉茫然。
我插嘴道:「那位母親的床是否鋪過了?」
「早上好,女士。」她們異口同聲地說,這立即暴露了她們的身份。緝毒小組探員讓人深感困擾的多禮,在聯邦調查局國家學院眾所周知。
「我們認為她是在其他地方遇害的。」唯斯利插嘴道,「沒有血跡、衣物消失、陳屍地點,這些都表明她是在其他地方遭到凌|辱及殺害,然後被棄屍,你能否看出她那些肌肉是不是死後才不見的?」
「不用。」
「問問他想不想打靶。」她將跑步鞋塞進儲物櫃,使勁將門關上。
「這附近絕大多數人都是白人。」
「還有其他的解釋嗎?」
那是弗吉尼亞洲匡提科永不止息的噪音。坐落於此的美國聯邦調查局國家學院猶如一座孤島,四周都是海軍陸戰隊。我每個月總有幾天會待在學院內的安全部門,在此期間沒有人能打電話給我,除非我要他們打過來;即使在會議室內喝多了啤酒,也不用擔心會有人跟蹤。
「凱,」韋斯得將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推到我面前,「驗屍報告,還有許多照片。」
「有什麼被竊嗎?」
「他是斯旺納諾阿的寬河基督學院的老師。」
「是死在黑山嗎?」我問。
「別忘了他們還根據弗蘭肯斯坦的故事拍了一部電視電影。」莫特又說。
馬里諾向北卡羅來納州的警官們解釋,「在艾迪希斯一案中,我們認為高特起初試圖用刀將咬痕刮除。當他判斷這麼做無濟於事后,就割除了如我襯衫口袋這麼大的一片皮膚,這一次,對待這個女孩,他或許就直接將咬痕割掉了。」
「我想我們應該謹慎,不要死死盯住這個傢伙。認定他就是高特。」
「非常虔誠。」
「好吧。」莫特清了清喉嚨,「無論你們願意提供什麼協助,我們都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