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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曾通 第七節

第一章 曾通

第七節

他退回到離最後一盞油燈不遠的位置,苦惱地擾著自己的頭。怎麼辦呢?怎麼回去呢?怎麼離開這個可怕——不,別多想!
只要走過甬道的人都知道,這些甬道旁還有很多更深更黑的岔道。沒有可能第一次探路就了解所有甬道,也不能指望運氣好到極點,第一次夜探就走出去了。曾通心裏暗暗納悶,如果這是獄長交代的,為什麼獄長沒有給侯風全監獄的地圖?
侯風道:「你去過監倉,是不是?」
他記得自己的影子——或者是別的其他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指的方向。那是在最深處的黑暗。在最初,他理解為這個方向,是一條讓他走向毀滅的路,是一條讓他永遠回不來的路。但是他在找路的時候,在絕望下,突然有另一種想法。
侯風冷笑一聲,似乎在表示自己的不屑。他從地上扣了一團石土,朝三岔路口的一側扔去。曾通可以聽到泥土落地的聲音,但是沒人回應。侯風再次扔出一團石土,等候良久,仍然沒有人聲。看守們想必現在也該去休息了。侯風皺緊眉頭,小心地探出半邊頭去,用一側的眼睛觀望。沒有人。於是曾通跟著侯風走到了另一條甬道里。
那是盞油燈,不知道什麼原因被扔在地上。
曾通道:「什麼怎麼樣?」
侯風胖圓的臉,遠遠沒有獄長面部表情來得生動。這樣一張欠缺活力的臉,有可能出現在任何人的脖子上面。他們可能是小職員,是工人,是農民,是一個不得意但仍然為生活而努力奔波的平凡人。如果侯風的臉出現在街上,曾通也許根本就不會注意,根本就不會看一眼。
但是,曾通忽然停住腳步,這套理論的最大漏洞,就是那些油燈是怎麼滅的?誰弄滅的?侯風帶著自己走的時候,不可能去弄滅一整條甬道的油燈而不讓自己知道啊。
他轉身準備再走一次,然而,也許是第一次的經歷讓他留了個心眼,也許是自己的恐懼在心理暗示,他的眼光不可救藥的掠過自己的影子。
要越獄,首先要知道監獄的構造,侯風這樣交代曾通。儘管兩人進來的時候都沒有被蒙眼,但侯風仍然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記住了甬道的方向。侯風都如此,曾通自然也不夠指望。曾通來這裏那麼長的時間,除了去過獄長的房間,就只沿著最寬、最大、油燈最多的主幹甬道進出操場。其他看守平時的住所,其他犯人的監倉,曾通只知道一個大概。犯人們的廁所和廚房靠近操場邊,倒是非常容易找的。
影子似乎動了一下。
曾通繼續往前走,不同的是,脖子似乎沒有那麼腫了,腰腹似乎也痛得不那麼厲害了。但他還是用雙手死死地貼住這兩個部位,彷彿在這裏,他不知道手該怎麼放,走路該用什麼樣的姿勢。他不時回頭盯著自己的影子,影子並沒有任何的異動,忠實地遵循著光沿直線傳播這個基本物理道理。再次肯定自己看錯了。環境的詭異,侯風的病態,幾個月來枯燥呆板的牢獄生活,當這一切加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的視覺神經出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差錯似乎不是件很過分的事情。
但是,這樣一張死氣沉沉的臉出現在侯風頭上,曾通卻膽戰心驚。因為平凡和呆板,現在變成一股殺氣,一股涼意。曾通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因為他感到自己似乎在剛才自己視覺神經出差錯的地方。
曾通一邊走,一邊回想起剛才的經歷,從侯風打開自己牢門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事情都不太正常。不,是侯風見了獄長之後,事情開始變得不對。獄長為什麼會相信一個才入獄一天沒有了解的變態殺人狂並把鑰匙交給他?是為了好玩嗎?他們在房子里一起待了一天,不可能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們談了些什麼?侯風要越獄帶上自己是為什麼?是為了自己在這裏幾個月來對環境的熟悉?從侯風的表現來看,他有大可自己去干這事的才幹。侯風踢打自己,是情緒失控?他明顯地控制了情緒,沒有殺害自己啊。侯風一個人回去,又怎麼給獄長交代呢?或者侯風根本就沒有打算回去,想一個人越獄?那麼他又帶上自己,並把自己扔九-九-藏-書在一個老遠的地方是為了什麼?
曾通不知道自己分析得對不對,他不敢再定義一回侯風。他只能選擇繼續往前走。有好幾次他都想就此停步不前,一想到回去面對自己絕沒有能力面對的侯風,曾通的大腦就產生一種莫名的抵觸情緒,一種保護自己不被傷害的反應。
沒有再異常情況。
這是一條曾通從來沒有來過的甬道。雖然所有的甬道都一模一樣,如果硬要說這條甬道有什麼不同的話,那麼這條甬道更長,更黑,油燈更少。很明顯,侯風也不知道這條甬道是做什麼用的,他每到一個路口都停下來,扣下壁上的石土試探,再窺視,再用手中的匕首——其實是油燈——在甬道側口標上只有他自己認識的符號。在最先看見侯風扣下石土的時候,曾通曾經咋舌不已,但他很快發現原來每次侯風這樣做的時候都是選對了地方,選擇在那些土質特別鬆軟的地方。看來侯風還對土質也有不少的了解。
曾通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走過這條甬道,但來的時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侯風身上,沒有這樣注意甬道的形狀。這條甬道兩旁,不時開有岔路,有的有燈,有的沒燈,有時還是十字路口。儘管曾通不斷告戒自己剛才影子的事情是視覺神經錯亂,但是他還是不敢多看。不為什麼,就是不敢多看那些沒燈的甬道。黑糊糊的甬道里,充滿了未知的邪異氣氛,讓他毛骨悚然。恐懼的念頭,在他拚命的壓抑下不時飛速劃過他的腦海:這個監獄有不為人知的地方。
曾通捧著油燈,小心的繼續往前走。所有的疑問,還是交給獄長吧。獄長應該能夠對付侯風,曾通想起獄長冰冷銳利如刀的眼神,突然信心百倍。這裏已經能夠辨認出是自己比較熟悉的甬道了。這時候聽上去沒有動靜,似乎還沒有到時間,看守們還在休息。曾通從來沒有晚上出過自己的牢房,不知道會不會有巡夜存在。但依照常例推斷,還是小心為好。只是,手裡的油燈怎麼辦?
怎麼可能呢?曾通飛快的跑迴路口侯風留下標記的地方,試圖分析自己迷路的可能性,他都是沿著侯風的標記反向走的。除非——他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除非侯風故意做了手腳!侯風是不希望他回去,所以在回去的時候添加了不少標記以混淆他!
曾通一轉目光,就看見了侯風曾經扔下的用來探聽風聲的石土小塊。侯風和自己是走過這裏的,他再次確定。他能清楚的記得,在自己的影子錯亂的時候,影子旁邊石土的形狀。那和現在的情景幾乎一模一樣。
那個影子,是什麼?
誰把他扔在地上的?曾通不願意再多想下去,他回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再一次,他的雞皮疙瘩泛了起來,影子的手在它的頭頂,舉著現實中的那盞油燈。
啪、噠噠、噠噠噠。
侯風帶著曾通,再次走進一條岔路,又走進一條岔路的岔路……最後他瞥緊眉頭,停住腳步,似乎在思索什麼。良久,他回頭對曾通說道:「你覺得怎麼樣?」
甬道里的空氣污穢渾濁,沒有人曾經考慮要在這個偏僻陰森的地方修通風排氣管道。曾通以為,這樣的想法純屬徒勞。因為沒有人可能在盤延的山洞里修通風管。然而現在,他卻急促地呼吸著帶著泥土味的空氣,乾澀的空氣撕扯著他的喉嚨,讓他以為自己的唾液腺停止了工作。他跟在侯風後面,腿腳發軟的一步步挪著身體。這一段走過的甬道還算是稍微熟悉的,但前面這個三岔甬道口,卻是曾通從未曾到過的地方。侯風高大的背影在油燈下飄忽晃動,他似乎沒有受到監獄里怪異氣氛的影響,小心的在甬道的一側停下腳步,側耳傾聽是否有看守那種步鞋輕微的腳步聲。
如果說第一次,是自己看錯了,是因為種種原因導致視覺神經暫時麻痹而引起幻象,那麼第二次再次出現這樣的事情說明了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曾通想不通,也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他覺得他能做的事情只是獃獃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看著自己的影子。影子沒有動,曾通甚至可以看見,因為read•99csw•com自己的呼吸而使影子腹部位置微微的顫動。影子旁邊還有一小塊散落的泥土,那是侯風來的時候扔過來探風聲用的。一切都很往常一樣,一切都和常識一樣。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有什麼目的?
啪!他的腳踩到了什麼東西!曾通的眼睛閉得死死的,想抬退邁過去。但是他的腳卻被那東西勾住了。
影子在這裏很接近光源,被壓縮短了許多,更接近一個正常人——他自己的體型。影子是應該動的,因為自己在動。可是,影子動的地方,似乎不符合光學的原理。曾通清楚地記得自己左手按著腰腹被侯風踢過的、每走一步都顫得發痛的部位,右手扶著腫熱的脖子,他的兩隻手都沒有空閑。現在的影子,正好非常合理的反射出手的分佈,一如他自己的動作。
不對,油燈在面前,影子為什麼也在面前?如果影子在面前,為什麼不會擋住油燈?
曾通想通這一節,不由笑出聲來。看來自己太膽小太疑神疑鬼了,影子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投影,所有的異常不過是巧合罷了。他笑著走到燈前,將油燈取下,小心地捧在手裡,以自己剛才絕對沒有的,絕對可以稱之為愉快的心情走進了黑暗中。
這是獄長曾經想問他的話。
曾通騰得跳了起來,朝第一次走的方向衝去。這裏太可怕了!要離開這裏!這是他腦海里不斷翻轉念頭。他飛快地搜尋牆角的標記,熱切地期望見到侯風親切的不知所云的筆跡。然而,一次又一次,他被絕望衝擊著。侯風留下的標記在第一次的位置,沒有絲毫的改變。曾通非常清楚,這樣走下去的結果,是又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那條隱沒在黑暗中的甬道。曾通不斷的搜尋著每一個可能出現標記的地方,以及每一個拐角下可能被侯風抹去的標記,最後,當他再一次看到那個他絕對不願意麵對的地方的時候,他終於知道一切終究是徒勞。
曾通左思右想良久,最後決定繼續前進賭一把興趣。他很快就高興地發現自己賭對了,前面一個岔路口的右下腳,有侯風留下的標記。也許是自己來的時候沒有太注意路吧。曾通這樣想道。侯風留標記毫無規律,有時是十字,有時是方塊,象這裏的是個圓形。而且侯風在留標記的位置也沒有規律,有時候在牆角左邊下腳,有時候在右邊下腳,有時候左轉在左邊,有時候左轉也在右邊,有時候特別靠近路口邊緣,有時候又特別的高,有時候乾脆刻在地上。曾通不知道侯風用什麼方法來辨認,但曾通相信侯風不會莫名其妙的想讓自己糊塗,他一定有他自己的方法可以輕易的認識這些路標。但對旁人來說,這跟密碼好不了哪去。好在,曾通認為,他跟著侯風一路走來,有記憶做憑證。
曾通道:「感覺,方向上,也許……」
曾通清楚的記得,在進這條岔路前,侯風扔出了一塊石土試探風聲。侯風並不是每到一處岔路就扣牆壁,那就根本用不著留什麼痕迹了。他是在一個地方扣下一大團,然後一小塊一小塊地扔在各處。在這裏,侯風並沒有去牆壁上取泥土來用。曾通摸了摸牆壁試了一試,發現只是在用自己的指甲刮下些粉末來。這裏的土質很堅固,很難弄下來。
曾通一身冰涼,先前慌亂時的汗水瞬間變得透心的冰冷。緊接著一股寒流從丹田湧出,一路掃上來直至發梢。
不,這影子不對!這不是自己的影子!從開始它指路的時候就不對,後來出現在面前更不可能!它還舉起油燈示意!這不可能,因為當時自己前面沒有光源,是一片黑暗,影子只該投在黑暗裡,而不是投到相反方向觸到油燈!
曾通拐了進去,看見下腳侯風曾經留下的痕迹,一個十字叉。前面的甬道,油燈只持續了幾盞,然後是昏黃變成赫色,然後是一片黑暗。
但是他還是就往前走。如果說侯風給自己的是對暴力的厭惡和懼怕,在昏暗陰森的甬道里卻帶來另一種情緒,它逐漸侵蝕懼怕的領地,佔據到曾通的心裏。
曾通象觸電一樣,猛地一摔,燈摔在地上跳躍幾下,影子應聲而滅。遠處油燈https://read•99csw•com的光芒及時補充上來,影子出現在他身後。
燈在前面,影子在後面;影子在前面,必然是後面有燈。多麼淺顯的常識,可曾通一路上不是找路焦急,就是推測分析侯風的舉動,以至於讓他手捧這盞燈走那麼遠,還沒有注意到影子竟然一直出現在自己前面!
但在剛才轉身拐彎的一剎那,曾通覺得看見自己影子的左手脫離了腰腹,晃動了一個手勢。
侯風的性格中,確實有一種病態的成分。
影子沒有變化,也沒有異常的不符合邏輯的怪異動作。
忍不住的恐慌不斷擊打他的心臟,他快步走上前去,然後清楚的看見這是他剛才被侯風毆打的地方。他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他第一次確定,自己迷路了。
曾通想盡量保持和他的距離,但是背已經抵在了牆壁上。陰氣十足的牆壁傳來股股涼意,讓他稍微安穩了些。侯風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跟自己過不去,畢竟,還有獄長。這時候獄長高挺尖銳的鼻子,和地平線一樣薄的嘴唇,冷酷的語調,握著茶杯時輕蔑的神態,獨裁的鐵腕,一一以救世主的形象劃過曾通的腦海。
曾通搖頭,遠處的油燈映在侯風的眼球上,瞳孔正在收縮,曾通連忙解釋:「我,這,似乎是去囚犯們監倉的路。」
曾通拐了過去,在拐過去的一瞬間,他無意地瞥見了自己的影子。影子黑色而陰暗,彷彿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一股毛茸茸的感覺猛然從他心裏鑽了出來。
走了那麼久,感覺應該快回到自己熟悉的甬道了。鶻山監獄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巨大,而且,這麼多這麼長的甬道,應該連接的是一個自己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有什麼用的巨大腹腔,否則只修建那麼多甬道為了防止犯人越獄,似乎太費工夫了。轉了一個彎,曾通再次停住腳步。他突然發現自己覺得什麼地方有點熟悉。儘管看上去甬道到處都一個樣,他還是隱隱感到,大事不妙,自己做憑證的記憶似乎也出了差錯,就象自己的視覺神經一樣。
走了一程,曾通越發覺得,要記住甬道的走向,需要超人的記憶力和空間想象力。沒有一條甬道是平整的,它們無一例外的或上,或下,或轉彎抹角,或曲直兼備。而且更讓人喪氣的是,在甬道里似乎任何地方都一模一樣。光憑這一點,已經足夠讓曾通毛骨悚然。
曾通拒絕去想這樣的事情。他告訴自己這些事情適合給獄長做彙報,而不是自己胡亂猜測。現在要做的事情則是儘快回去。曾通可不想看守們一大早起來發現他的牢房空空如也,一個越獄迷路的囚犯,相信在任何監獄都不會有安逸自在的好處。所以他加快步伐,在有燈的岔路口,他則仔細地觀察甬道側壁下腳的地方有無侯風留下的標記。他一直嚴格按照侯風的標記相反前進的,怎麼迷路呢?
曾通全身所有的毛孔都收縮在一起。他停住腳步,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影子。
那麼,也許侯風帶自己走的路,是條繞得很遠的路。那麼另一頭的路,就不再是死循環了?
在此之前,侯風的性格讓他覺得非常的怪異。一個類似精神病患者的變態殺人狂,為什麼會有那麼爽朗的笑聲?曾通曾經把水滸傳里武松一類殺人不眨眼的好漢套在侯風身上,自以為非常得當。侯風爽朗的笑聲,豪邁的語言,粗中帶細的作風,貌似兇悍歪曲其實細緻邏輯的思維,無一不證實這點。可是當侯風將他的英雄氣概宣洩到曾通自己身上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並不象想象中那麼有資格評判這事。
又來了!
影子的手伸得筆直,手掌握拳,一根手指對準一個方向:那條黑暗的,油燈忽然中斷的道路。
影子又動了!
曾通猛地後退一步,影子也隨著做了相同的動作。他這才忽然發現自己是多心了,自己的影子的頭剛好投在油燈的下面,自己的手因為在擾頭,所以看起來就象影子在舉起油燈一樣。
侯風冷笑著壓低聲音,將他胖胖的圓頭壓了過來:「你在害怕。」
曾通不知道自己在懼怕什麼,也許,恐懼的只是恐懼本身吧。曾通用這樣缺乏邏輯的話安慰自己。他加快了九*九*藏*書腳步。
那麼侯風帶自己來的時候,又做什麼解釋呢?他從什麼地方帶自己進來的?
曾通猛地一轉身,地下的影子同時轉身,狠狠地瞪著他,一如他死死地盯著影子。
曾通惶恐地搖頭,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侯風怒道:「那你憑什麼說是去監倉的路?」
曾通這時才稍微收起對侯風的畏懼,他才注意到,兩人的前面,似乎是最後一盞油燈掛在甬道壁上。死寂的甬道里沒有空氣流動,油燈宛如黑暗中的一個發光的豆子一樣漂浮在甬道的黑暗中。
曾通木然地站在原地,恐懼讓他戰抖不停。這一次,他清楚地看見了!腰腹的疼痛早就減輕到不需要將手按在上面的程度,恐慌也讓他的手不需要按在脖子上,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手不在剛才那一瞬間影子所反射的位子。
不管怎樣,自己既然回到這裏,那麼還沒有完全迷路,還有一絲希望。看來鶻山監獄內部的甬道有重複和循環的路徑,似乎在故意讓人迷路。曾通決定將這些拋在腦後,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回去。
鬼!監獄里有鬼!獄長早就發現了這件事!
那個被他踩住的東西被他腳的移動帶走了。聽上去,似乎是滾走了。曾通張開眼,極目望去。
侯風慢慢轉過臉來,迎向曾通惶恐的目光。他沒有理由讓人毛骨悚然地裂嘴笑笑,耳語道:「你抖什麼?」
那不可能是自己的動作,也不可能是一個正常人轉身待邁步前行的動作!
影子又在提醒他!但這回影子的提醒竟然不是一瞬間的事情!
曾通知道自己無力去解答這個問題。他必須在看守發現他不在監牢里之前回去。與其一條條岔路的找,不如到這裏碰碰運氣。至少,這裏只有一個方向。他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氣,足足過了五分鐘后,用盡自己所能想象到的一切辦法讓那個該死的影子不再出現在腦海里,才慢慢地站起來。他緊緊地靠在甬道壁,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動。上一回這樣挪動腳步,是在侯風的後面。這一次,卻是在跨進黑暗。漸漸的,他跨過了自己躺地大咳的地方;漸漸的,他跨過了最後一盞油燈;漸漸的,他的眼睛看見越來越多的東西,是適應黑暗之後瞳孔放大的反應。
「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
在這個昏暗油燈模糊下的甬道,曾通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讓人戰慄的邪異氛圍。它從未知的黑暗中飄晃出來,然後象捕食一樣撲在曾通身上,緊緊地纏著他,一層又一層。
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停留彎腰咳嗽后,曾通慢慢地往回走,每一步,都能牽扯自己的腰部隱隱作痛。喉頭上被侯風猛抓過的部分紅腫發燙,以至於在曾通心裏以為侯風的手中有毒藥的成分。他一隻手按著腰部,一隻手摸著自己的喉頭,眼睛注視著牆壁的下腳。每隔不遠的拐角上,牆壁的下腳都有侯風留下的痕迹,按這樣走下去,應該不會迷失方向。回去之後,應該給獄長說些什麼呢?讓獄長保護自己不再次被侯風侵害甚至殺害,是絕對必要的事情。侯風還住在自己身邊,這是一件讓人一想就頭皮發麻的事情。獄長絕對是監獄里唯一能保護自己的人,可獄長卻絕對相信侯風,因為他給了他鑰匙。
黑暗的甬道並沒有開初自己想象的可怕,甬道還是甬道,並沒有別的不同。但是,前面的景色越來越暗,已經讓曾通即使拚命睜大雙眼,還是看不清楚。到最後,曾通不得不再一次停住腳步。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他自嘲地想道。但這一回,他必須往後退卻。因為前面的黑暗阻礙了他的繼續前進。
侯風猛地一跨步,用單手叉住曾通的脖子,將他提離地面。曾通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他努力的揮動四肢根本就不能算是掙扎,只不過是本能的反應。他想喊,喉嚨卻被死死的扣住,腦海里一片空白,只能看著面前侯風的臉,以及周圍的景物越來越黑。最後,在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他被「撲通」一聲扔到了地上。
曾通一哆嗦,他腦海里浮現出獄長曾經在紙上寫過,又被自己劃掉的字樣。
曾通注視著這個陪伴他幾乎經歷大難的油燈,油read.99csw•com燈晃著他自己的影子在面前。
曾通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扯開嗓子大喊:「獄長!救命啊!獄長!獄長……」
走過一個路口,牆角上有侯風留下的痕迹。痕迹是個十字叉,曾通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侯風每次用的符號都不一樣。但憑藉記憶,他知道來的時候是右拐,那麼現在應該左拐走回去。
難道是自己迷路了?他的心裏咯噔一下。他回頭看看來時的甬道,甬道依然在盞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射下發出壓抑的氣氛。這條甬道屬於比較寬比較直的那種,頭頂的甬壁被打造成並不平整的圓拱型,似乎要麼是工匠的不用心,要麼是年代的久遠而變形。
靠著甬道內壁,他慢慢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劇痛讓他幾乎直不起腰。遠處的最後一盞油燈依然孤獨地挺立在牆壁上,注視著暴行的發生和結束。他回過頭來,自己的影子被油燈拉得老長,一直到另一側另一盞油燈的前面才淡去消失。
很快,曾通就發現自己確實是被愚弄了。黑暗中的甬道自己確實來過,油燈里還盛滿了油,不可能是長期不用的,倒象是被人故意弄滅的。最為顯眼的,是一個個侯風留下的標記?那麼如何解釋另一頭的甬道里也有侯風的標記呢?曾通自己在心裏分析道,甬道是四處連通的。所謂的什麼死循環,都是自己嚇唬自己。不是還有那麼多甬道的岔路自己沒有進去看過嗎?很明顯,侯風把自己帶到這裏,然後將自己毆打,然後乘這個機會去另一頭亂刻些標記好讓曾通迷糊,然後再退回去。反正他就是不願意自己再回去,或者回去被看守們發現企圖越獄。不管他有什麼樣的目的,讓獄長去對付他好了。
這條路也許才是正確的方向,這條路也許才是最近的路。至於另一頭的路,儘管還有其他岔路,儘管其他岔路也許還有岔路,但它們都是在一個循環里轉圈。一個名副其實的死循環。
侯風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怒火,最後,他說:「你認識這條路嗎?」
至少,不會象侯風那樣給自己那麼直接有力的傷害吧?
他再一次走到拐角的位置,在拐過去的時候閉緊眼睛。他已經在找路的時候把自己的勇氣消磨了乾淨,此刻沒有再面對任何挑戰他自己的事情。跨過去之後,甬道黑暗的盡頭出現在他眼前。
侯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消失在黑暗中的甬道盡頭,惱怒地問道:「既然是去監倉,怎麼會那麼遠?而且沒有油燈了?」
侯風冷哼一聲,狠狠地一腳踢在曾通的小腹,一股氣流將似乎已經壞死的封閉喉嚨沖開。曾通倦著身子,大聲的咳嗽。一股巨大的疼痛同時從小腹和咽喉部傳來,讓他幾乎昏了過去。但是,心裏卻又隱隱感到這樣的疼痛來得是那樣的暢快,比被抓住咽喉給提離地面好上百倍。眼淚和鼻涕不斷地湧出,當他再次睜開眼睛能看清東西的時候,才發現侯風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侯風的離開意味著他暫時還對曾通自己的小命沒有興趣,或者是因為獄長的制約因素。至少,侯風還沒有用他的油燈來顯示曾通的不堪一擊,但這也讓他夠受的了。不管怎樣曾通已經逃過一劫,並充分認識到侯風的力量,以及自己在面對這種力量的時候是多麼的可憐和無助。
曾通不敢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樣的問題。他心裏何止害怕,如果說當初被捕的時候是絕望和沮喪,那麼現在他心裏更有從娘胎下來后從未有過的緊張。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心臟嘭嘭地跳動,和每一次呼吸空氣扯動自己鼻翼的聲音。他不敢對視侯風的目光,將眼睛的焦點毫無目地的散亂在周圍甬道泥土的牆壁上。
曾通停住了腳步。他忽然覺得自己走得有些累。這是一個明顯的上坡,曾通記得,來的時候沒有走過這麼長這麼明顯的下坡路。
也許,是獄長相信錯了?他錯誤地估計了侯風暴躁的性格?
最後,曾通在和自己的影子對峙了自己也不知道多久之後,終於決定還是繼續前進。是看錯了吧,曾通想道。畢竟,在這樣恍惚的燈光下,加上剛才被侯風痛打,看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