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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獄長 第八節

第二章 獄長

第八節

獄長從皮帶下面抽出那本筆記簿:「那是我的這位前任在百無聊賴中寫的日記,你也許非常想知道裏面的內容。即便是侯風,也只不過看到過一些片段而已。不過,在我交給你之前,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
「他有沒有提到過,想出鶻山監獄,或者讓侯風幫助他出去之類類似的話?」
「而在這個問題之上更加荒謬的問題是,你相信鬼有邏輯嗎?」
曾通皺著眉頭回憶:「似乎說了一下伙食,他抱怨了一下,然後他說他才是老大,然後說到五年前的事情……」
兩人越走越遠,獄長不時地回頭望望,以至於曾通也不時和他做同一動作。獄長不願意跟曾通多解釋什麼,如果他認為有人跟著,將讓他這樣認為好了。獄長想道,即使自己跟他解釋了,他也不見得就會安心多少。慢慢的,獄長的腳步放慢了,他心底的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快來了,快來了……」
「直到你開始以為你要出去的時候。」
「……」
「你在這裏畫上了一個交叉,好象這個路口的四個方向你都走了個遍是不是?當時你迷路了是不是?你記得你走過一個路口四個方向嗎?」
獄長看向曾通,曾通的鼻翼可笑地張合著,嘴巴大張開,呼吸著這甬道深處本來就渾濁不堪的空氣。獄長並不著急,他舉著油燈,開始一種讓曾通心裏發毛的方式走動起來,眼睛卻一直盯在地面上,觀察自己的影子。以及繞著曾通打圈兒的影子。他在繞著曾通走,曾通的影子也繞著曾通走,他發現自己永遠也追不上曾通的影子,和曾通的影子之間,始終隔著一個曾通。這讓獄長心中一動。他抬起頭看著曾通,曾通的呼吸已經逐漸平息了不少。在獄長繞著他走的最初,他只覺得獄長是瘋了,但隨著獄長觀察地面的目光讓他很快明白獄長的目的。他也開始觀察繞著自己打圈的影子來。獄長走到右邊,他就將頭扭向左邊,一直跟著移動的影子到右邊,然後又扭著脖子看向左邊,周而復始,直到他酸痛脖子上的腦袋開始發暈。
「干!」小崔抿著嘴唇縫隙透出一個字,細長的眼睛里閃爍著凶光。
「有一點侯風說得很對,」獄長道,「沒有辦法解釋一個人會專門等候在甬道的深處,並跟在企圖越獄的囚犯後面。如果那樣的話,這個人必然要經年累月地蟄伏在黑暗之中,這是沒有道理的。但是侯風將這個角色局限在了人的範圍。人是不可以,但是不是人,卻是可以的。如果他不是,也只有他不是人,那天的事情才能夠被解釋。」
「那是怎麼回事?」
「什……么?」
獄長並不知道路,他只是隨意地走著,因為他知道,如果有迷路的話,他知道甬道臂會有記號提醒,而那絕不是侯風留下的。他知道曾通的心裏一定奇怪為什麼他不會感到害怕,因為他沒有時間了,他必須將事情一股腦塞進曾通的腦海里。自從侯風進來之後,他的緊迫感就以加速度的方式疊加。而今天侯風拒絕和自己一起行動,更是證明了這一點。他一邊說一邊整理著思路,盡量以曾通能夠聽懂的詳盡敘述方式。
地面上,是他們的影子。由於曾通舉著的光源距離他們很近,他們的影子彷彿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捏扁,擠壓得又矮又胖。
獄長順著那隻手的方向抬起頭,看著那條沒有油燈也看不見盡頭的黑暗甬道。然後,他回過頭,看著還在瑟瑟發抖的曾通。他笑了。
「你當然不知道,沒有人能百分之百肯定,除非他們自己變成鬼。可是,我卻看到了一條線索。」https://read•99csw•com獄長忽然想道,侯風的缺席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曾通可以做一個守口如瓶的人。他道:「你記得嗎?你來這裏半年多了,是什麼時候開始發覺事情不對的?」
黑暗之中,一股騷動的氣氛流動著穿過鶻山監獄的每一條甬道,彷彿在喚醒著沉睡已久的邪惡。那,是罪惡的甬動。
前面的路,沒有壁上的油燈了。或者,有油燈,但是沒有點亮。
「不……我當時很迷糊……」
「繼續往前走,會是哪裡?」他笑著問道。
怪異的影子不見了,獄長的影子還是矮矮一團,曾通靠在甬道壁上,他的影子斜斜地拉扯在了甬道壁上。獄長以侯風似的粗魯提著快要癱瘓的曾通站到甬道中央,再次仔細的觀察。
「不,不符合。」
「第二次呢?你聽的沙沙聲是什麼時候?」
「看見這裏沒有?」獄長指著一條路線,是一個交叉:
「不錯,它不符合建造監獄的邏輯,不符合一個監獄建造時候應有的財力和物力,侯風也說過,不管是開礦還是戰備,都有不成立的充分理由。就算是帝王陵墓,也絕對沒有這麼複雜的、防止盜墓的設計。所以,所有的一切指向一個結論——它不是人造的。」
「我問你們談到了什麼?」
模式合攏了,獄長點點頭:「你,想出去嗎?」
「不知道。」
「後來你看到的那個所謂的獄長不過是個看守,代理獄長事務,我來了之後說明了情況,他就卸任了。然後,他就奇迹般地蒸發在了鶻山監獄里;還有,你認識的那個什麼伍世員也莫名其妙的失蹤了,所有的人都拒絕承認他的存在;再有侯風觀察到的囚犯的數目,這說明鶻山監獄的人一直在莫名其妙的失蹤。他們到哪裡去了?難道他們能走出去嗎?」
「不錯,是它不要我們出去!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想想我們走過的甬道,誰會把監獄修成這個樣子?今天我們走到這裏,走了少數有三五里路,可是我們還在甬道里繞圈,而根據我們上回探路的路線圖,我們每個人畫出的不盡相同!今天我刻意去帶著去找那些我們曾經走過的路,但是我找不到!原本標出的路根本就不存在,也許它們從來就不存在過!你知道了吧?如果甬道真有那麼多,我乾脆撞牆死了得了!我們根本就沒有迷路,也不曾迷路,是這個監獄里存在著的某種邪惡讓我們無法走出去!說到底,我們不過是在山的腹腔里兜著圈子!那天我看了你畫的圖,更加使我相信了這一點。」獄長說著掏出一張紙,那是曾通和侯風上一回探路的路線回憶。
獄長與曾通對視一眼,獄長道:「記住我說的話,快將筆記簿收起來,有些問題我現在來不及和你說了,不過侯風應該能探查出來——看起來,我們快到家了呢。」說著一縱而出,曾通也跑步跟上。
啊?!
隨著獄長的一句話,彷彿一股黑暗中來的陰風灌進了這個從來沒有空氣流動的甬道深處,曾通的汗毛又豎立了起來,他從心底深處認同了獄長的判斷。獄長不知道,也許是他待曾通頗好而侯風卻十分兇惡可怕的緣故,獄長的話在曾通的心中的分量遠遠超過了侯風。
獄長不再說話,他看著曾通,曾通也看著獄長。兩人在沉默中對視了良久。寂靜的甬道里只有兩人呼吸越來越急促的氣息聲和跳動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不,不僅僅是如此。那影子還在變化,在變長。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不管你看見了什麼,甚至不管我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能將這個筆https://read.99csw.com記簿交給任何其他一個你認為可以信任的人。你能做到嗎?」
「什麼事情?」
曾通點點頭,他幾乎被自己的冷汗濕了個透。
「很多,我每天都和他聊天打發時間,他不象侯風……那樣,也很願意閑聊,似乎和平常沒什麼不同……」
「……為什麼,沒有人承認他們見過老舜?」
「你是說,我們出不去……」
不知道為什麼,曾通在他心裏在自己都不察覺間用了一個「逃」字。
然後,他們一齊轉頭看向背後的地面。
「不到,不到半個小時。」
獄長道:「往前走,回到原來的地方,這就是我們需要被告知的。另外,很抱歉地通知你,今天我們大概是不用想出去了。」
曾通遲疑了一下,他看著獄長的綠色制服,忽然想起了對方還是一個獄長,這樣的話是不是真的很合適?但是在獄長的凌厲目光逼迫下,他無法不說實話,「想。」他低頭道。
「我們走了多遠?」
「到底有沒有?!」
「不,曾通!如果你走過一個十字路口,你穿越經過了這垂直的兩個方向,比方說,這是南和北,可是你發覺你又在東方的位置出現了,這時候你會做什麼?你會去走那個西方的路口嗎?不,你不會,你會從哪裡來就打哪裡回去,這是每一個迷路的人的想法!我們都會想,是中間的從南到北的方向沒有錯,是從北莫名其妙走到東的中間哪個地方出了什麼問題。在你沒有驗證這個問題之前,你萬萬不會去碰那條西方的方向,因為你知道那會更增加事情的複雜性,更使問題變得難以解決!當你回來的時候,儘管你很驚恐地說你遇見了鬼,可是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你並沒有喪失你的理智,你沒有那樣走過!」
「感覺上,遠遠沒有。」
「是……嗎?」
獄長停了下來,他將油燈交到曾通手裡。「剛才你看見了?」他問。
獄長打斷他的回憶:「而真正可怕的怪事,是你那次迷路的時候是吧?」
影子沒有不正常的地方。
與此同時,余學鈞走在監獄的另一個方向。他隱隱感到,這天晚上似乎有事情將要發生。慘叫聲和槍聲證實了他的想法。他朝那聲慘叫和槍響的方向奔跑起來。在那個方向上,侯風正獰笑著對面無人色的馬宣說:「獄長不是獄長!獄長是假冒的!」
曾通無語地搖搖頭。
曾通無語地點頭,他接過那本筆記簿,獄長忽然又道:「其實這是讓你安全些,因為這本筆記簿,」他頓了一下,臉色忽然變得非常的詭異,「這本筆記簿里有一個惡毒的詛咒!」
與此同時,在百羽的監倉里,百羽的三個弟兄圍住了他,等待著他回答一個問題。良久,百羽對小崔問道:「你覺得呢?」
獄長相信自己的判斷,曾通內心的恐懼促使他接受自己的安排,並情不自禁地相信他關於越獄的話。經過一段分析之後,曾通應該會迫不及待地跟隨他離開鶻山監獄,而不會仔細考慮他後面的話,而那卻偏偏才是重點。儘管他剛剛還象模象樣地宣稱說真話讓人身心自由,但很可惜的是,那本身就是一句謊言。
「因為你不是原路返回的!你從下方或者上方重新穿過了!你明白了吧?這些甬道並不是一個平面上,他們是三維的!這些甬道也不只一個出口,它也許有無數個出口,無數個循環,無數條死路和活路,但更有可能是,它一個出口也沒有!告訴我,修這樣的甬道,符合建造監獄的邏輯嗎?」
「什麼?」
光在一瞬間變化了,是曾通已經被恐懼奪走了所有的力氣和九-九-藏-書鎮定,他扭曲地張大著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他快拿捏不穩油燈了,他的手一松,狼狽地朝甬道壁靠去。油燈如同慢鏡頭一般向地上落下。就在這一瞬間,獄長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一把抓起快要落地的油燈,滿手的燈油。但燈心還在燃燒,光源還在。他舉起了油燈。
「什……什麼?」
「不錯,」曾通贊同道,「是這樣。雖然前面的事情,也能感到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直到——」
「有上回遠嗎?」
獄長接著道:「不!不是,那是警告,曾通。那是警告!那是警告我們不要再想什麼出去的事情!就象剛才一樣,它給我們指路了?它只是想把我們送到原來的地方而已。那天侯風想捉弄你,不料讓你真的相信了會越獄,所以它出現了!今天,我又成功的讓你相信了我們將出去,所以它又出現了!」
與此同時,獄長卻焦躁起來,他期待中的事情,卻總也不發生。他甚至開始驗算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確。甬道並不平整,是粗粗鑿通,勉強可以容兩人並肩前行的山洞。每次有影子的變化,獄長就將視線的焦點轉移上去。但陰影太多了,甬道壁上的突起都有一個影子,而它們都會隨著曾通和自己的行走而改變長度和形狀。走著走著,獄長忽然有一種荒謬的感覺:這個甬道是活的。但是他又很快地搖頭,與自己的推論相比,這其實也是極其類似的想法,並不怎麼荒謬。
獄長道:「你看到什麼了?」
「啊——」一聲尖銳得讓人心臟收縮的慘叫聲穿透了厚厚的甬道壁,從不未知的空間里傳來。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槍響。
曾通的影子慢慢地拉長,彷彿一個蹲在地上的人慢慢地站立起來。忽然,它舉起了手一晃!
獄長道:「我們走了多久?」
「對,是這樣。當時是你們瞞著我……」
「可是,如果他們又出現了……」曾通忽然想起老舜,想起令人奇怪到驚悚的伍世員。
拐了個彎,混沌的黑暗撲面而來。那黑暗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厚重,以至於獄長和曾通同時嗅到了一絲死亡的氣息伸出它的枯爪,環繞在他們二人的頸上。獄長看著伸手可及的黑暗,無法壓抑的寒氣從心底里升起,流動,最後匯聚在他全身裸|露在空氣中的所有部分,和在邪惡氣氛里的陰冷匯合成一股,慢慢再從衣領里滑下去,從袖口流上去。不用看也知道,曾通的手也在顫抖,因為他舉著的油燈照射不過些須的地方在不斷晃動。
獄長看著曾通,曾通地冷汗從他額頭上的毛孔爬了出來,從鬢角的發梢滑落了下來。他不清楚曾通可以承受這樣的事情多久,但是,獄長想道,但願他能堅持得久些。
「第三次呢?你和烏鴉聊天,然後你們談到了什麼?」
兩人繼續往前走,熟悉地恐懼感又回到了曾通的心裏。一個又一個的油燈被拋在了腦後,繼續向前面下一個昏暗地油燈照亮的前方進發。走過它,再向前,又是一盞油燈。油燈越來越稀少,看得出,這是布置的人在人跡罕至的地方節省材料。於是兩盞油燈之間,是近乎于完全的黑暗。曾通從來不曾記得自己來的時候走過那麼長的路,也許,是對甬道的恐懼,以及對自由的熱切渴望延長了時間的感覺。油燈彷彿有無限多,甬道彷彿有無限長,一會兒爬坡,一會兒下坡,一會兒直線,一會彎曲。無數次,獄長是否迷路的懷疑,象到來的時候一樣的是否永遠不能走出去的焦慮,浮上曾通的心頭。每一次拐彎,他都期待著通往甬道外面的那道read•99csw•com門就在眼前,但每一次,他都失望。幸好有獄長在他身邊。獄長嘴角邊的微笑讓他又無數次打消了走不出去的想法。曾通知道,他是獄長,他是這裏的主宰,他是這個陰森充滿邪惡和陰謀的監獄里的上帝,如果他要幹什麼,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就算是他要帶著自己一起逃跑,那也是必然會成功的事情。
獄長意味深長地看了曾通一眼,又道:「有一樣東西,你想必很好奇。那天我第一次和侯風談話的時候,我給他看過一樣東西,說服了他讓他參与進來,想知道是什麼嗎?」
「有的,」曾通想起來了,「對,有的!他說出去之後隨便我問什麼都行,我問他有沒有把握,他就不回答了。」
「什麼答案?」
曾通艱難地慢慢舉起右手,地上,他的影子也緩緩伸出右手,指向一個方向。
「好象……有?」
獄長注視著自己的影子,他奇怪地發現,儘管曾通距離光源比自己還要近些,但曾通的影子卻比自己的長。
看著曾通一臉的茫然,獄長知道自己講得太深了,於是他說:「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不明白。鬼,知不知道?鬼!這個他媽的天殺的監獄里是有鬼的!」
「當時是侯風不屑於對你說事情的真相,我當初是要他轉告你的,但是他卻想戲弄你一番,讓你滿腔的自由熱望成為泡影,而這一個無形中的湊巧給了我一個答案。」
看守們的吼叫聲慢慢地從遠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監倉里的犯人們紛紛跳下床來,擁擠著將自己的腦袋塞向小小的透氣窗口,想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由於大家的腦袋都很硬,不免在互相用頭擁擠的過程中有些混亂。
他還不知道的是,他身邊的曾通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愚蠢。事實上,曾通在跟著獄長奔跑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為什麼大家都不逃走?
獄長滿意地看著曾通眼睛里的驚惶,他知道他已經在曾通的心裏埋下了自己趨於瘋狂的種子,現在要做的事情,是給這個種子澆澆水、施施肥:「是的,這個監獄有鬼的存在!記得剛才我問過你,鬼是講邏輯的嗎?或者用另一種通俗的說法,鬼的出現有規律嗎?鬼的跡象可以被事先推測和判斷嗎?現在我們已經得出了答案,有的!記得剛才我讓你回憶的是什麼?是每次發生怪事是在什麼時候?有白天?有晚上?這個狗日的終年不見日月的山洞有什麼白天晚上好分辨的?每次發生怪事,都有一個前提,就是談論出去!談論越獄,或者逍遙自在地走出去!每次我們想出去,或者談論出去,或者研究怎麼樣出去,怪事就發生了!那是什麼?影子?它給你指路?它看起來似乎對你頗有好感,不忍心扔下你一人在迷宮一樣的甬道里迷路最後被累死渴死餓死?」
「如果大地不會說謊的話,我們不會再見到他們。」
曾通盯著獄長的臉,他忽然發現,平日里說話雖然偶爾刻薄,但是大多數時候平淡和藹的獄長不見了!此刻的獄長和侯風的神態竟然是如此的相象,他們的本質竟然是如此的瘋狂!他發現,此刻的獄長不是獄長,他難道是侯風裝扮的嗎?
獄長拍拍曾通的肩膀:「這是問題的焦點,他們有很多理由不承認這個人。看,我們一直在走,走的距離恐怕已經超過了上回我們探路的距離,可是我既沒有發現一條路跟上回重複,也沒有發現這條路的方向。你看我是多麼的正確,哈哈,」獄長打了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哈哈,「我來告訴你他們去哪裡了。他們被埋在了地下!他們死在了那些永遠都走不出去read.99csw•com的甬道里!他們想要離開這裏!所以,他們必須死!這個監獄的惡靈吞噬了他們,他們被吞噬在大地的腹中!」
「今天,現在,我們出去,去呼吸自由的空氣,」獄長道,「你不是問我們今天到底去哪裡幹什麼嗎?出去!我們現在就出鶻山監獄這個鬼地方,然後永遠不再回來。」
「是我和侯風在研究地圖的時候。」
獄長不知道的是,槍聲並不是從他預料到的那把手槍里發出的。在他的計算里,侯風是個極大的變數。
「……看看我們背後,」獄長停下腳步,轉身指著背後的那片黑暗,既而又轉身指著前面,「再看看前面,你能看到什麼?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和無窮無盡的未知。而我們,托這個油燈的福,」獄長把玩著手裡的油燈,剛才那盞油燈的燈油不夠了,他又取了另外一隻,「我們是這個黑暗恐怖世界中心裏的一個小小的溫暖光明的小中心。然而,就算如此,我們所在的地方也不是黑暗的,比方說——」獄長伸出腳點了點地上,他的影子也做著同樣的動作。彷彿是兩個人在用腳尖相互觸碰致意,「這個影子。陰影是黑暗的,它和將我們包圍的黑暗沒有區別。你害怕影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所有的黑暗,有沒有可能是由無數個影子構成?而我們的影子,不過是它們分離出來的一個小小的部分,並最終將回歸到它該在的地方?」
寒意一陣又一陣地往曾通臉上襲來,一部分是獄長的分析,一部分是獄長的表情。曾通已經習慣了獄長沒有表情的臉,忽然之間,獄長的臉上的各種表情:激動、熱切,都變得猙獰而扭曲。他繼續說道:「所以,我的結論是,不管我朝哪個方向走,最終我會繞回原來的地方,繞回我們出發的地方,走回我們的牢房!那,是我們的墳墓!記得嗎?你說過的,你曾經看見過老舜?來監獄的第一天?」
「對了,」獄長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曾經有本書里說過一句話:講真話是釋放我們心靈自由的唯一途徑。你講了真話,你渴望自由。所以你會得到,今天。」
曾通點頭,獄長忽然咆哮道:「那根本就不是老舜,那天只有一個出獄的人,那天是前任獄長退休的日子!那個人是前任獄長!」
獄長滿意地看著曾通驚呆了的模樣,他忽然笑了:「由一個獄長親自為你帶路越獄,這樣的機會並不太多,好好珍惜吧。」
「事情不對?」曾通回憶道,「似乎……來的第一天,進鶻山監獄之前,事情就不大對勁。第一天,我看見了老舜,老舜被放出去的時候對我做了奇怪的手勢,」他用手指對自己的眼睛比畫一下,又將手掌橫放在喉頭來回磨,「而後,我遇見了一個叫伍世員的人,他告訴我從來沒有人見過老舜;再然後,是百羽他們幾個人說不認識伍世員,而伍世員卻說他跟他們是一夥的……而之後,伍世員失蹤了,所有人說沒有這個人;然後我報告給你,你說有人監聽你,然後侯風來了,我們去探路……」
「很多時候,人們只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事情,而更多的時候,人們只相信自己願意讓自己看見的事情。所以,其實人們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而對自己不願意發生的事情,不管怎麼有事實根據,也有一種本能的排斥。」獄長舉著油燈在前面帶路,而曾通卻與他並排前行。他脆弱的神經使他根本沒有膽子孤獨走在獄長的背後,生怕獄長身後的那片黑暗隨時——趁獄長不注意的時候——將他拖進黑暗的深處。其實就算走在獄長身旁,他也不時地回頭看看,觀察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