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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老舜

終章 老舜

等等,獄長溫和的表情和堅定犀利的目光出現在曾通的腦海,讓他鎮定了不少。他忽然想到,獄長在他懷裡塞的一張紙,那是西洞的地圖!他瞬間記起了獄長還告訴過他的話:「別想著出去,你不可能出去的。但是你如果你想獲救的話,想辦法去西洞。」
侯風絕對不能容忍一個象吳仲達這樣的人的任意奚落,他的另一隻手加了上來,抱住吳仲達的頭,雙手一扭,吳仲達的頸關節兩節骨頭「卡喇」一聲錯位,頭耷拉下去,再也不能發出一聲聲音來。
那是燈油,這是剛才吳仲達拋下燈油為他們引領出路的地方,這是他們出發的地方!這是他第一次被侯風毆打的地方,這是他第一次迷路並看到可怕的影子的地方,這是他第一次知道鶻山監獄有鬼的地方!他又回到了起點,他是被那隻在空中牽引著他的手帶回到原來的地方!
然後,他累了。來自大地另一端的風讓他慢慢地起身,那風是如此清新,似乎是來自另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侯風說得不錯,謊言是最有力的武器,是最大的權力象徵,可以操縱一個人生,也可以操縱一個人死。儘管侯風知道謊言的力量,卻終於不如獄長更善於利用。他回頭看了看,在他身後的,是一扇空洞的房門。房門外,是幾具體猙獰的骷髏,房門張大了黑暗的嘴,彷彿要吞噬掉一切。
可是,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走了出來呢?自己不是一直按照獄長指示的方向去西洞嗎?
「笑什麼?領路!」
因為他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獄長知道去西洞有救,為什麼他自己不去?
就在剛才,他還感嘆宰斷過多少人的手,也不知道哪天會被誰來宰斷。
他忽然發現,後面的曾通似乎完全沒有腳步聲!他鬆開那隻以為是曾通的手,向後一撈。
但現在的問題是,一片黑暗,獄長繪製地去西洞的地圖救在懷裡,自己卻偏偏無法看見。怎麼辦呢?曾通想擾擾腦袋,卻發現自己手裡卻還拿著那把獄長的配槍。
他越過了吳仲達的屍體,他沒有敢多看一眼。侯風躺在前面,他僅僅只瞥了一眼,侯風的臉如同獄長和所有那些莫名其妙死了的囚犯一樣,猙獰,扭曲,恐怖,彷彿隨時要站立起來一樣……他飛快地跨過侯風。
那是一扇門!西洞到了!裏面是什麼?曾通不知道,他覺得自己已經虛脫到了身體的極限,他快站不穩了。
曾通忽然想起一事,他從懷裡摸出那本獄長留給他的筆記簿。筆記簿濕漉漉的彷彿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他飛快地翻開,但是卻看到滿眼的失望。筆記簿的字跡已經完全模糊得不可辨認了。自己一夜的汗水,自己錯亂時候侯風潑在自己身上的涼水,以及在和那些囚犯的殺戮掙扎中的鮮血,已經沖洗掉了所有可以辨認的蹤跡。他一頁一頁地往下翻動,絲毫沒有看到任何可以閱讀的跡象。忽然他感到另一面貼近身體的部分似乎不那麼潮濕,他飛快地翻開最後幾頁。
現在你想必已經知道了,我其實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不知道侯風是否會告訴你,我不是獄長,而是個殺手。我和侯風,是不死不休的對手。我們曾經在外面這片戈壁上互相追殺著。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但想必也是接了別人的定單。他的體力和智力都比我強,我知道我不可能獲勝。但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我卻發現了老舜。
「但侯風還是在一點上贏了。礦泉水瓶里的水和我們原始的祖先所飲用的山泉,畢竟還是有本質的不同。所以你,可以在我和侯風之後站起來,走出去。事物確實是螺旋發展的,而不是輪迴。
忽然之間,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噗!」什麼東西絆住了他後退的腳,他一交跌倒在地。他明白喊叫是徒勞的,那從腿上傳來的感覺,似乎那東西很硬。顫抖著雙手,他硬著頭皮摸上去,那是個硬硬圓圓的東西,一碰,裏面似乎就有什麼東西在搖晃。伴隨著那股搖晃,一股他熟悉的味道竄進他的鼻子。
西洞,我來了。「吱噶——」他拉開了門。
那人似乎感到了曾通在他後面,他緩緩地停下來,慢慢地轉過臉。
「什麼?老舜能看見那棵樹!」曾通睜大眼睛,那自己——他瞬間明白了老舜在看到他進入監獄的那刻的手勢是什麼意思。老舜能夠預言,就應該知道他是下一任老舜。那意思是說,張開你的眼睛吧,看看這些人是怎麼死的!
但是越往前走,曾通的心裏翻滾的一種不祥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似乎已經走了很長的時間,但是甬道里仍然沒有一絲光線。吳仲達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加燈油的?就在剛才,吳仲達手裡還提著一隻油桶。可是這甬道似乎從來就沒有過有油燈存在一樣黑暗,沒有一盞哪怕一盞油燈是亮的。曾通心裏想到另一種可能,會不會吳仲達在騙自己?九-九-藏-書會不會他引領他們走向那些黑暗的、從來沒有人到過的監獄深處?曾通忽然警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前面的侯風以及侯風前面的吳仲達沒有發出一聲腳步聲。走得這麼快,甬道里這麼安靜,怎麼會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呢?既然自己想得到,侯風也應該想得到才對,可是侯風為什麼一聲不吭?
吳仲達尖聲笑道:「他不見了!哈哈哈哈……他不見了……」
忽然,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是誰?吳仲達還沒死?是獄長?曾通?烏鴉?馬宣?百羽?無數人的臉浮現在他眼前。他感到自己的頭皮發麻,似乎頭皮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抓了起來,他揮手一斬,他自信自己一斬的力量,沒有人的手臂骨能承受這一斬的力量。但是他卻斬了個空。本來應該出現手臂的地方是一片空無的黑暗。
那裡,一定埋著很多的死人。也許有很多的怨靈。那裡也許就是事情的根源,是鶻山監獄黑暗和恐怖的根源吧。
曾通苦笑一下,獄長畢竟不是神仙,這一點還是料錯了。不過如果沒有侯風的話,自己恐怕早早就走出了監獄,筆記簿也不會被弄濕得看不清前面了。按照獄長的意思,前面應該是老舜也就是那個正宗獄長的日記,那裡應該有事情的全部內容。那沒有關係,烏鴉,馬宣,小崔和吳仲達已經告訴了差不多全部的事情,現在在筆記簿記載事情原委的地方,充滿的是恐懼之後的涼水,自己的冷汗,和殺戮的鮮血。這,何嘗不是形象的敘述筆法呢?他繼續往下看:「不敢確定你按照我的話做了沒有。不過我寧願相信你是這樣做了。很抱歉,我說了謊,騙了你。不過我想既然這一點上能救你的命,那麼你也應該會心甘情願?現在你看到我這些話的時候,我已經死了。當然,你肯定沒死,否則你也不能看到這些話了。哈。讓自己處在死了之後的語氣,寫一封自己不可能看見的信,實在是個非常新奇的遊戲。可惜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把太多的時間浪費在口水上,否則我們大可嘗試嘗試。
但是我不能夠,因為侯風還窺視著我,隨時準備給予我致命一擊。當然,我不會給他明言這一點。但是後來,他卻又開始語無倫次起來,說什麼他是老舜,叫我不用去叫地方部隊了,說那些人反正也逃不出去。他還從懷裡掏出他偷偷保存了很久的日記交給我。那一刻,我發現我並不是完全沒有退路。
「看來你是已經不想活了。」
「至於你,剛才你也看到了,我們也曾經分析過,任何企圖越獄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騙了你。我讓你心裏不存任何哪怕一絲出去的想法,然後給你一張路線圖。這圖不可能準確,但是大概的方向卻是通往外面的方向。我想,既然你心裏一點出去的想法都沒有,那些甬道也就沒有必要被那些鬼作祟改變讓你迷路。至於西洞,天才知道那在哪裡。
「啊——」他大叫一聲,丟開那冰涼的手。在那一瞬間獄長的話忽然響起在他耳邊:「沒有人能夠出去!這個監獄里有鬼!一旦有心思離開,那鬼就會出現!」
自己會死到這裏么?那隻手會來再次找到自己的?它想幹什麼?還有辦法么?獄長的預言?
所有窗戶和門都大開著,陽光如同光明的劍一樣從這些缺口穿刺進來。曾通機械地拖動著雙腿,張大嘴巴,目瞪口呆地自己不知不覺地走到木屋外面。外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黯淡生著紅銹的鐵絲網,是一些被吹爛的掛著隨風飄蕩的看守制服,還有一些糧食隨便堆放在外面,只不過上面矇著厚厚的沙土,肯定早已經壞掉。
他什麼都沒有抓到!鬼!
「別管他,他死了,」曾通對自己說道,「我只去西洞,獄長說的去西洞就有救,去西洞就有救……」
他猛地轉身。
他閉著眼睛,閉上眼的一瞬間,他看見烏鴉陰惻惻地笑了。但他還是越過了烏鴉。他的嘴裏兀自還在念叨:「獄長說的去西洞就有救,去西洞就有救……」
「領路?領什麼路?」
由於第一次夜探他曾經走過這條路,他很輕易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甬道。廚房,水房,監倉……他走過自己曾經住過的那條甬道口,陰森昏暗,甬壁凹凸不平,四扇打開的門,想著自己曾經在這裏住了半年之久,他離開了。主幹甬道,看守們的寢室,一切都如他初次看見的時候一樣。
侯風知道自己已經落在了下風,他伸手捏住了吳仲達的脖子,吳仲達的聲音開始走樣,變得怪異地尖銳起來:「你以為我會帶你們出去!你別他媽做夢了!你跟烏鴉那伙人是一路的,別以為我不知道。曾通不見了?你遇見鬼了!那些鬼已經來了!你說的,曾通也殺了人的,不錯,那麼他也得死!它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企圖越獄的人的!」
「好了,要出發了,我馬上就read.99csw.com會和你見面。這樣時空錯亂的感覺實在真的很有意思。當你看到這裏的時候,記得問候一下那些我再也看不到的藍天白雲,那些我都快忘記的日月星辰,看看他們還是圓是方。」
曾通忽然想起了獄長,同樣是在象這樣的一片黑暗之中,獄長溫暖的手握住他的手微笑地寫道:「曾通,很榮幸認識你。」
他回不去了,他知道,他也不必再回去。他跟進來的時候不再是同一個人。獄長的耳熏目染,侯風的耳提面命,他的雙手也沾滿了鮮血,他的心裏也充斥流動著黑暗。
曾通打了個哆嗦,他的心跳狂亂起來,他的肺在抽搐,彷彿被電擊過一樣,他感到自己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在隱隱作痛。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這渾濁黑暗的空氣已經不能滿足他對氧氣的超量需要。他拚命地掙扎著站起來,背上一靠,靠上了甬壁。那隻手還會來找上自己嗎?不,不要!甬壁抵著什麼硬東西硌著他的腰,槍!不錯,他還有槍!侯風把槍交給了自己的!
曾通慢慢地挪動腳步,卻被什麼絆了一下,那是一隻骷髏!
他什麼都沒有碰到。
「他確實很強,我想,最後他一定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是,正因為他太強,他太迷信自己的體力和智力,他太剛愎自用。對於自己不習慣的事情,他不接受。他拒絕接受有鬼這樣的事情,也許是因為他不能承受有人比他更強大吧。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先天條件太好,太聰明的人往往不是最成功的人,因為他們太聰明,太順利,就不再喜歡思考,而事實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必須經過長時間思考的謀划才能最後取得成功的。
漸漸的,曾通看出獄長的地圖似乎不太對勁。獄長告訴自己前往西洞,可是這個方向卻是一路朝北,徑直走下去,和西不沾邊。不過曾通馬上拋掉對獄長的懷疑,他相信獄長沒有錯。西洞一定在這條路的盡頭。再說,從來沒有人給自己指示過西洞的具體|位置,西洞為什麼叫西就一定在西邊呢。
直到我開始寫這些的時候,我才完全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個監獄確實在鬧鬼。每當監獄,或者這個地方——你也看見了,這裏從很早以前的古代就有人,並不一直是監獄——失去控制的時候,就會有一個老舜。辨別老舜的最好方式就是,老舜能夠預言別人的生死,老舜能夠和那些鬼通話。當這裏失控的時候,就會有一個老舜出來控制局面。當然,事實上,是他背後的那些祖先的亡靈。最初我意味這是無稽之談,但現在我已經完全相信這一點。我知道我不是老舜,因為我不能看見那棵樹。亡靈會給老舜一個暗示,提醒他自己是老舜,除了老舜,誰也不能看見那棵樹。
從油燈熄滅的一剎那,侯風就意識到情況似乎開始朝著超出他控制的範圍發展。他的心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恐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的意識是正確的,那是無數次在死亡邊緣的懸崖走過的直覺。
他拚命地向後退去,他語無倫次地大聲叫嚷著:「侯風!侯風——」
一路上,他的頭皮開始發麻,呼吸再次急促起來。到處都是屍體,有看守的,有囚犯的,有的人可以看出傷很重,淌了一地的血還沒有干;有的人卻一點傷痕都沒有,面目猙獰扭曲得可怕。曾通又想起了剛剛獄長的地圖和面前的自製油燈的光亮驅走的、他不願意想起的黑暗。
不,獄長救自己的想法是不可置疑的……侯風說他也是個殺手,和他侯風一樣的冷血殺手——可那又怎樣?在面對監獄里更加冷血更加邪惡的黑暗的時候,在這個侯風所說的善與惡被扭曲,或者沒有善只有惡的世界里,獄長這個職業殺手卻是在正義的一方……那溫暖的笑意,甚至帶著點惡作劇的狡猾作弄的語氣,「很榮幸認識你」,那不是一個邪惡可以冒充的!
一道讓人窒息的刺眼的光明讓曾通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一陣透人脾肺的涼風直貫進曾通的脖子里。那是清新的空氣。他的眼睛因為不能適應陽光而充滿淚水。
西洞!獄長說過的,到了西洞就能得救!曾通心裏忽然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花,可是去了西洞怎麼樣?象那些死去看守的亡靈解釋自己和這事無關?獄長並沒有交代。但是獄長總是對的這個念頭卻一直潛伏在曾通的心裏深處,即使是在侯風從瘋狂中救了自己、和最親近的時候,即使是獄長慘死之後,他也從來沒有懷疑侯風或者別的什麼人比獄長更能讓自己依靠。獄長說這樣,一定就是這樣。他深信這一點,儘管他從來不去仔細想,但他心裏早就深深烙下獄長不可戰勝的印象。
「你說對了,我是不想活了!我受夠了,在老舜死了之後,我就再也不能忍受你們這些混帳!你們這些殺人兇手!不要忘記了,我是個看守,你是個囚https://read•99csw.com犯!你想威脅我來越獄?來呀,來呀,殺了我呀,殺了我你以為你就能走得出去嗎?你以為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嘿嘿嘿,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
「後來,侯風終於找上門來。我將監獄暴動的部分內容給他看了,又給他說明了一點情況,他果然上鉤了。象他那樣好勝心重的人,自然不會甘於承認自己的能力不如我,當我在挑戰這個其實我已經明白的問題的時候,他也參与了進來。
曾通猛然抬頭,然後猛地停住腳步。
獄長是對的,他出不去的,即使跟著侯風這樣的強人,即使跟著吳仲達這樣知道真相的人也一樣。不可否認,剛才自己之所以沒有再堅持獄長的預言,而是符合併跟著侯風朝自己以為的外面走去,是因為自己心裏終究難免的僥倖。
那是烏鴉!
藉著子彈里的火藥和子彈碰撞子彈的高溫,曾通成功的將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條點燃。一大桶油意味著他暫時不需要考慮燈油枯竭的問題。再一次,他感受到了光明的力量。那力量驅走了黑暗,照亮了他前行的方向,也多少趕走了些他心中的恐懼。他捧著這個碩大的油燈,慢慢往前走,絲毫不在意所有的油燈在一瞬間被撲滅掉的事情。
人的骷髏,有五六具分佈在房子外面。那應該是烏鴉一夥在外面的幾個人手,他們無一例外的是被獄長進來的時候做掉的。應該,從那時候起,就沒有人能夠再走出鶻山監獄了吧?
「怎麼?」前面的吳仲達陰陰地問道。
當然還有不一樣的地方,沒有一盞油燈亮著,即使裏面還有燈油。也沒有一個人,或者說,沒有一個人還活著。
自己懷中抱著的是唯一的光源,自己的影子卻在前面晃動了一下。
「曾通。」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背後喊道,那是獄長溫和的聲音。他停住了,他幾乎忍不住要回頭了。獄長沒有死!那個堅強的背影還在……這個想法是多麼的誘人啊——不,不能回頭!他的脖子扭動了一下,終於又擺了回去,他更加快速地奔跑起來。他想起了獄長臨別時候溫暖的笑容,儘管他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過,獄長說:「很榮幸認識你,曾通。」
那個傳說里,有個人怎麼也不會死,他的名字叫老舜,因為他的背後,總有強大的力量在默默地注視著他保護著他也支配著他。他帶著獄長的配槍,和侯風的油燈匕首,慢慢地向大地的另一端走去。
黑暗中的影子,爬行的人,怎麼也走不完的迷宮,抓住他的冰冷刺骨的手……忽然,他想起了獄長的慘死。他的冷汗開始不停的淌下,手潮濕而冰冷,他拚命地抓住手中的油桶,希望那小小的火苗能夠帶給他一點溫暖。
我看見老舜的時候,他已經一隻腳踏進了流沙里。他告訴我離他遠點,不要救他,因為害怕我也被陷進去。他真他媽是個好人。儘管我早就知道了這片戈壁深處有一處監獄,並從那些到採購補給的看守身上取得自己和侯風對抗的補給,但從他的嘴裏,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並第一次知道鶻山監獄的確切位置。他告訴我,監獄里被烏鴉領頭的囚犯控制住了。他讓我快到外面去通知那裡的地方武警部隊。
「是的,我利用了你。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絕對的信任,是我打破了沒有人能在次序混亂的時候逃脫而出的傳說的基石。我戰勝了那些鬼,我也戰勝了侯風,他的剛愎自用最後必然讓他不相信想出去就不能想也不能說出去的說法,最後他必定會死在甬道里。
他拔出了槍,他無意識地扣動扳機,手臂朝著面前包圍並準備時刻吞噬掉他的黑暗無意識地左右晃動,絲毫不考慮在這麼窄小的甬道裡子彈被甬壁反彈回來傷及自己的可能性是多麼的大。巨大的響聲貫穿著他的耳膜,連續開槍的后坐力讓他的虎口發麻,肩膀被一股大力抵在甬壁上硌得生痛。藉著短暫的,開槍時那一瞬間跳動的火花,他看見了四周的景象。
鐵絲網中間,是一道鐵絲網的大門,大門開著。門外是一道小徑,遠處是戈壁一望無際的荒涼空曠的黃色,幾處石山在更遠的天邊。蔚藍色的天空上輕輕地漂浮著幾朵溫柔的白雲。日正當中,發出的光明和溫暖,是自己在黑暗中夢寐以求的……
是那隻手!那隻手一直跟著他!現在還停留在他肩膀!
「後來我想既然我出不去,不如來之則安,看看烏鴉那伙人在搞什麼鬼。現在我已經完全明白了。烏鴉並不是控制著監獄的一切,五年前他們和原來這裏的囚犯暴動,暴動雖然成功了,但是他們雙方並不互相信任。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出去之後不會因為對方的失手而被供出來,所以他們並不出去,而是想找個解決辦法。我發現了糧食的問題,也發現了根本就沒有人能夠再出去更加證實了我的想法。我推測,烏鴉聽說了這個老舜的傳說,他本來https://read.99csw.com想利用這個傳說,殺掉所有的人。可是後來,他卻發現這個傳說是真的。
他加快腳步,走得更快了。
他來到獄長的房間。獄長的地圖是從這裏畫的。他開始按照地圖向目標進發。目標是西洞。
「我知道他不相信有鬼,我故意引導他往那條路上走。我越說有鬼,他就越不相信,更加堅定相信自己的信念。因為他始終以為他比我強。他一定能說出合乎邏輯的說法向你解釋這一切以顯示他的強大吧?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我們是一類人,只不過,因為我不夠強,所以我可以虛心接受。我設計了他,你看到我寫這斷話的時候,他現在肯定已經死了。因為我是自殺的。」
不管是什麼,讓我來看看吧。就算是我的結局。
曾通將手放在門把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他已經想到了獄長的話里的很多疑點。但到現在,他已經不能回頭了。
曾通瞪大眼睛,儘管獄長的字跡很潦草,他還是能認出來。可是現在,他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獄長是自殺的?!
他欣喜若狂地看到,那是他熟悉的獄長潦草的筆跡,筆跡儘管模糊,但還可以辨認:「曾通,看到前面我這位前任的筆跡,想必你已經對事情有了所有的了解了吧?哈哈,我知道你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有個習慣,拿到一個自己認為一定要讀的東西,就會從第一個字看起,按順序一路看下去。所以現在才看到我,你的獄長給你的留言,不知道你做何感想呢?」
他抓了個空!
曾通想到了獄長的方法,於是他伸出另一隻手象前抓去,想如法炮製在侯風的背上寫字。他的手沿著自己抓著侯風的那隻手,向著自己想象中侯風的後背抓去。
我偷偷進了鶻山監獄,我找到了獄長穿的制服。幸運的是,他的身材和我相近,正合我身。我成了獄長。我冒險殺掉了門口的守衛和那個冒充獄長的冒牌貨,但是他的同夥卻沒有半點行動。這讓我很疑惑。我本來是想製造混亂,讓這些人都越獄出來,然後我好乘機躲過侯風的視線,但是這些囚犯的所作所為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到這裡有不尋常的事情。我開始認真地讀老舜的日記。
曾通淚流滿面地看完了最後一個字,他的心裏也許有悲傷,也許有解脫,也許有獲救的激動,也許感到破繭的痛楚,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於是他腳下一軟,「撲通」一聲坐倒在地號啕大哭。
槍里應該還有子彈……曾通探下身去,摸向那桶燈油。
「我說什麼?我說誰能在一片漆黑里辨別得了方向。」
「侯風?」他下意識地拉住那隻抓著他的手拖著他前進的手,另一隻手嚮應該存在的手臂的地方抓去。
「曾通!你又搞什麼鬼?」侯風大喝道。
西洞!小崔說過的,他們把那些本來的看守埋進了西洞,那個原來的監禁室!以前馬宣說的什麼關於西洞坍塌的了話是謊言,那是掩蓋他們暴動的證據!
恍惚間,似乎有什麼跳動了一下,曾通停住腳步,他的眼角餘光已經瞥見了,那是自己的影子。
前面的侯風忽然之間加速了,曾通下意識地抓緊侯風的手,也加快了腳步。侯風的手冰涼得幾乎沒有一絲溫度。侯風的手什麼時候會這樣?是不是侯風也看見了剛才地上出現的影子?侯風也會恐懼嗎?那影子意味著什麼?是指示著回去的方向?自己不能走出去?為什麼侯風突然加速?是前面的吳仲達在加速嗎?在周圍一點光亮都沒有的黑暗中,在這個真正意義上的伸手不見五指的甬道里,吳仲達怎麼會忽然辨識到了方向?曾通的腦海里翻騰著無數的問題,這個問題尚未有任何可能被解答的跡象,馬上就被另一個問題所取代。想到前面的侯風,他的心裏並沒有太多的強烈的恐懼。畢竟,侯風是個強有力的人,有他在前面,自己並不感到那種孤立無援的恐懼。
這確實是剛才和侯風遇見吳仲達的甬道。地上的那盞油燈還在,那油桶還在,只是現在,只剩下自己一人,以及無止境的黑暗。曾通記得很清楚,當自己和侯風來到這裏的時候,後面的甬道一路的油燈都是亮的。現在,他明白了第一次他不明白的問題:是誰將那些油燈弄滅的。
「你說什麼?」
不,獄長一定有他的理由。獄長是獄長,獄長不可能犯錯的。獄長說過的,不要理會發生什麼事情,去西洞,也許獄長有絕症,也許獄長不想活了,但是獄長想救自己。他不斷如同念咒般念叨著,希望能夠給自己心理催眠以忘記自己的理智對獄長的懷疑。
那是鬼的手!
甬道還在他面前延伸,他的思維又開始飄渺起來……西洞裏面會有什麼?自己應當怎樣處理?會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嗎?誰殺的獄長?侯風和吳仲達走到哪裡了?那影子還跟著自己嗎?還有那隻手……
「最後羅嗦一下,我read•99csw.com很好奇的是,你出去之後又幹什麼呢?你可是被正經八百判刑送到這裏來的,儘管我從你的為人推測,你多半是冤枉的。但你一旦出去,顯露身份,立刻就會被人發覺是越獄。你不可能成為一個正常人了。你靠什麼生活呢?隱姓埋名?或者,走上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我斗膽說一句,其實在某些方面,你有我和侯風共同擁有的天賦。只是你的環境限制了你。象我,如果在你那樣的環境生長下,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可是,如果環境變了,生存的遊戲規則變了,你的有些才能能夠顯現出來。如果你做我或者侯風那樣的職業,我想你會做得很稱職吧。哈哈。當然,侯風你是做不到的,他的天賦太強——雖然這一點也害死了他——但如果你走我曾經走過的老路的話,逐步累計經驗,恐怕前途非常遠大。當你經歷過這一切之後,也許你應該會同意和接受我的建議。當你再一次看見那個陷害你入獄的人或者類似的人,我想,侯風和我這兩個老師已經教給了你足夠的東西讓你知道該如何應對。你甚至會有一個響亮的綽號。你自己好好想想,會是什麼。
誰?侯風?吳仲達?沒有死的囚犯?不,他感到全身所有的毛髮全部都豎立了起來,他小步跑了起來。他叫喊道:「別多想,別回頭,獄長說過的,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去管……只去西洞,只去西洞,只去西洞,只去西洞……」
侯風鬆開吳仲達的屍體,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樣。唯一有認識路的人已經死在了自己手裡。他繼續向黑暗深處走去。到現在這樣的情況,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嘶啞著嗓子拚命地往後退去,他拚命地瞪大眼睛直到眼角有被撕裂的痛楚,但是他什麼也看不見!他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才能逃避開那隻詭異的手,他甚至不知道那隻手還在不在自己前面,或者是在自己身邊的任何一個方向。他只能拚命地大喊,拚命地無意識地揮舞著雙手擋在自己前面。
油燈不斷地飄動著,桶里的油晃來晃去,幾乎要被搖晃出桶,好在自己撕下的衣服夠長夠大,足夠做一個可以燃燒很久的燈心了……忽然,前面似乎有一處光源!那是一個人拿著油燈在緩緩行走!怎麼辦?那是誰?曾通不知道,但他感到那身影有點熟悉。
侯風拚命壓抑住自己心中那絲瘋狂增長的慌亂,那不是曾通,又是誰?他用有生以來最平靜的聲音說道:「他不見了,不要多事,關好你的事情。繼續走!」
「老舜的出現,意味著混亂中次序的重新建立。最初,在我想不通為什麼烏鴉他們不對付我的時候,我盡量逃跑。可是,如同老舜日記里寫的一樣,我根本跑不出去。我無數次在夜裡偷偷逃跑,又無數次的迷路,最後莫名其妙地繞了回來。在那時候,我就明白,我是出不去了。那些甬道,這一次和上一次的具體|位置竟然完全不一樣!它們竟然象是有生命的!那是那些亡靈在作祟。
曾通無力地垂下手臂,他手裡的槍彷彿有千斤之重,讓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在舉起射擊。對於人,槍是一件非常有威懾力的東西;可是對於在黑暗中未知的惡魔,槍絕對沒有辦法對付——要是有用的話,烏鴉他們恐怕早就出去了。
自己,竟然走出鶻山監獄了!
(全文完)
曾通忽然感到自己的眼睛在發熱,獄長死了,自己親眼看見他死的。他被人切斷了喉管,爬來想警告自己,結果被侯風用獄長的配槍打得腦漿四射……獄長是被人殺死的?可是獄長為什麼臉上一樣是那麼猙獰扭曲?如果不是人殺還他的話,為什麼獄長身上又有那麼致命的傷痕?
他下意識地抓緊前面的吳仲達,讓他停住腳步,伸手向後一抓,還是什麼也沒有抓到。曾通不見了?
「是的,不要懷疑,我是自殺的。我的自殺,似是而非,既符合鬧鬼的情況,又稍微有所不同。我將跟蹤你們,然後故意表情猙獰的死去,將故意爬行,這都符合傳說中的鬧鬼。但我的死卻是因為自己割斷了喉管。侯風在這樣的情況下,肯定會對他自己的想法死硬到底。因為,我告訴你,即使象我們這樣的人,也會害怕,害怕比自己更強的。他害怕我是對的,他害怕真的有恐怖的未知,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侯風將徹底拋棄掉心裏那點對有鬼的懷疑,徹底地為他的棺材釘上釘子。
等他逐漸能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思考了。
忽然,他的腳步亂了一下,他幾乎跌倒在地。
那是鬼的手,一直都是那鬼的手牽引著自己!就在剛才那油燈熄滅的一瞬間,那隻手從冥冥中伸了過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抓的侯風的手,其實從那時候起侯風就已經不在自己前面了!
自己,竟然出來了?
油桶「咚」的一聲跌落在地上,裏面的油全流了出來。被點燃的衣服的一角還在倔強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