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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風 第八節

第三章 侯風

第八節

「我都不是。」
「怎麼?」侯風看出了曾通的異樣。
吳仲達點頭道:「對,當地人稱為莽撲,當作一種神怪。馬宣告訴過你,我來解釋。據說,被莽撲吞下去的人,都是被挑選好了的。因為莽撲吞人,從來不留活口,也從來不留屍體,彷彿象從來沒有這回事一樣。所以,莽撲吞的人,都是挑選好必須死的。」
「等等,」曾通道,「半年前那次是你和馬宣兩人將我押到這裏來的。那次你為什麼不趁機跑掉?」
「他告訴了我,他被選中了,他就是被選中的老舜,他告訴我,沒有人能夠從這裏活著逃出去。他告訴我,不必冒險,因為我本來就膽小,膽小的人往往死得更快。那天押送你來這裏,本來是我最好的機會。我只要能避開馬宣的第一槍,招呼你一句,我們肯定都能逃得出去。可是,獄長的話,一直讓我不敢冒險。」
可是如果不是人呢?
「叮……」侯風的腳踢到了什麼東西,他停住腳步,將那物事拾了起來。那是一盞油燈。
曾通這才發覺竟然面前的黑暗之中有一個朦朧的人影。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吳仲達搖搖頭:「都不是。最後我們都到了體力的極限,在戈壁里走了很久,整整一天一夜,白天烈日當頭,晚上冷得人骨頭髮痛,最重要的是,我們都知道對方要殺死自己,而自己卻沒有吃過一口東西,喝過一口水。」
曾通伸手接過油燈,另一隻手朝侯風的手伸過去。
吳仲達放下手中的油桶,指了指自己的綠色制服,陰惻惻地笑道:「難道你們看不出來,我是個看守。」
吳仲達繼續道:「最後我們都沒有力氣了,但是他比我年輕不少,體力比我好很多。眼看他越來越近,我慌了神。因為我已經看見,他有槍。」
吳仲達不理他,接著道:「我根本不相信,可獄長反覆再三地說,他確實知道,因為他能看見鬼。剛開始我確實覺得他瘋了,可是後來我卻發現,除開這件事情,獄長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理智。」
「你沒能,對不對?」
「不能斷定那個人是誰,但是有一點可以斷定,這個人必然烏鴉認識。」侯風道。
侯風沒有吭聲,他慢慢地往前走去。曾通不得不跟上,漸漸地,他再一次越過了曾經被侯風毆打過的地方,漸漸地,那片黑暗越來越近。
侯風道:「我倒想知道,老舜的傳說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餓死。」
「那需要問問這個人,」侯風聳聳肩膀,忽然猛地驚覺的將棍棒豎在身前喝道,「誰?」
「是誰?」
曾通回頭拉起吳仲達:「吳大哥,你還記得路嗎?我們出去再說。」
侯風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吳仲達,終於舉起棍子的手放了下來:「我賣他一個人情,記得,你的命可是他救的,他的命是我救的,他是個傳話筒而已,所以你應該非常感謝我才是。」
曾通倒抽一口冷氣,吳仲達繼續道:「後來,我發現有些甬道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裡的燈油彷彿是永遠燒不完一樣,油燈一直都亮著。就在獄長預言的第二天,我第一個在甬道深處看見那些人的屍體。那些人,身上什麼傷痕都沒有,彷彿是看到了什麼非常可怕的東西……他們,他們全是給嚇死的!」
「那些甬道的位置變了!它們不在原來的地方,它們象有生命一樣,自己變動了位置!有些地方開出了新的甬道來,好象自己長出來的一樣。」
「後來我時常回想,當我醒來的時候,就算看到牛頭馬面,或者什麼血池啊地獄啊修羅場啊什麼的,都不會有我看到鶻山監獄驚訝。在有一段時間里我就那樣躺著,看著鶻山監獄外面的鐵絲網。我想,也許鶻山監獄就是地獄吧?也許這是專門為我準備的地獄。我就那樣肯定地以為自己死了,直到我伸手,摸到身邊的沙子和另一側的溫度不一樣,我才隱隱感到也許我沒有死。」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吳仲達詭異地笑笑:「添燈油的人,自然是在這裏添燈油。」
他的影子動了一下。
侯風問道:「你是哪邊的?」
「趁他們和外面的弟兄在監獄外面那個小房子里相互搶奪槍械,相互爭奪打殺的時候,我剛好來到那裡。一個弟兄沖我喊,要我不要再管他們,趕快出去,走出戈壁去求救,調集外面的武警。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已經受傷了,可是為了讓我能衝出去,他拚死拉住向我撲過來的兩個人九*九*藏*書,那兩個人不知道在他的胸口刺了多少刀,最後我衝出門外,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他們在割他的手指。他死也不鬆手!」
「我們是在往外面走。」吳仲達想擺脫肩膀被侯風的控制,但侯風強有力的手抓得牢牢的,於是他只好放棄。
曾通記得很清楚,這是上一回和侯風夜探的時候,被侯風拋下的甬道,也是自己迷路的開始。
「餓死?」
他的手一松,油燈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火苗閃動幾下,滅了。黑暗撲面而來,吳仲達發出一聲驚叫,而侯風則發出一聲怒喝:「曾通,你他媽想幹什麼?」
「他追上了。」
曾通心裏確信無疑:「這是我們到過的地方。」
三人越走越遠,侯風手中的油燈再次發處「嗶絲」地跳動,油又不多了。如同在庫房裡那個黑暗的地洞里一樣,他一把抓住前面的吳仲達。
「因為添燈油的油肯定不是庫房裡就在廚房裡,而烏鴉的人控制了整個廚房。」
「就憑你?」
「你是烏鴉那一夥的,還是原來那幫犯人?」
「什麼那邊?」
吳仲達看著曾通的眼睛:「你也知道老舜,老舜的事情是真的。這個傳說很早就有,我來之前就有,也在告訴我這事情的弟兄來到這裏之前。也許這個監獄建成那一天就有了。」
侯風冷笑道:「那麼他們為什麼天良發現,讓你繼續你的工作,而不做掉你滅口呢?難道是他們殺的人殺得太多,手軟了不成?」
在地上的投影上,他伸向侯風的手忽然在空中轉了個彎,向另個方向指去。
「侯風,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與此同時,打翻油燈的內疚心情根本就沒有出現在曾通的心裏,他腦袋裡唯一想著的事情就是在油燈落地熄滅的一瞬間,那個再次出現的影子。
與此同時,吳仲達的臉上露出一絲誰也看不見的詭異笑容。
他還不知道的是,他身邊的曾通已經偏離到了另一個方向,他以為他獨自培養的曾通的懷裡,有獄長生前給予的一個極大的秘密。
相反的,侯風明顯地鬆了口氣,也放心不少,他都知道,吳仲達似乎對他並不能構成威脅。只不過,這人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黑暗裡?侯風瞥了一眼吳仲達,看見他正提著一隻桶子,想必裏面必定是燈油。
「怎麼?」吳仲達微微側過頭。
「不可能!」
吳仲達臉上露出不可思議地表情:「你也看到過!對!是影子!老舜說過的,只有清白的人那些鬼才會出來給他們指路,好不讓他們最後迷路死在甬道里!看來你確實是清白的!我當時嚇得將油燈一扔,沒頭沒腦地跑……」
侯風深有感觸,這他是和獄長充分體會過的經歷,只不過,吳仲達和馬宣不過這樣過了一天一夜,他和獄長在那裡待了好幾個星期。當吳仲達所說的這一切還要再添加無法安然入睡休息一項同樣可怕的條件的時候,已經足夠讓即便強悍如同侯風也發自心裏的抗拒再經歷一次這樣的噩夢。
黯淡的油燈,昏黑的甬臂,以及最讓曾通心悸的,以及甬道盡頭通往未知的黑暗。
侯風皺著眉頭,半年前,他和獄長在戈壁上相互刺殺的時候見過這樣的玩意兒,他還記得自己是從一個被陷進去大半個身體的看守嘴裏得知鶻山監獄這個名字。但是這個吳仲達這時候說起來卻不著邊際不知所謂,和他侯某人關心的話題一點不沾邊。他耐著性子聽下去,只聽吳仲達繼續道:「並不是烏鴉他們不想殺我,而是那天,真是諷刺啊,就象今天一樣,我也在給油燈添油。暴動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直到聽到第一聲槍聲。」
「運氣?」
「不錯,是這樣。」
曾通心中一跳,第二次,一個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坦白,確實有老舜的存在。烏鴉也許是臨死前的瘋狂,可這個吳仲達,卻怎麼看怎麼不象有精神錯亂的跡象。他感到一絲寒意慢慢滲出自己的毛孔。他顫聲道:「你怎麼知道,他,是老舜?」
「是獄長!不,不是後來那個陳獄長,是原來那個獄長。烏鴉沒有殺他,因為我的原因,他說也許留下個獄長以後更有用。他們將他關在了單間,就是後來你住的房間對面。」
「怎麼,好你個小子,這麼快就叛變了。好在爺爺也沒想過跟你同生共死。」
吳仲達點點頭:「馬宣。他一直跟著我,我不敢朝外面那個小鎮走,因為一路都是平地,一望無際的戈壁,而九*九*藏*書我不知道他手裡有沒有槍。於是我朝戈壁深處走。雖然這樣做我很害怕,但我知道他也一定同樣害怕。我希望他沒有膽子跟我來,但他一直跟著。也許他也知道不能讓我脫逃,我們都以為,他追上了我,我死,他活;他追不上我,我活,他死。」
「是,他要他的那些人不要動我,因為他說我也許有用。後來,馬宣一天之後才回來,是被人抬著進來的,他幾乎斷氣了。他很得意地對他的老大說,他殺了我。結果當他看到我的那副表情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害怕了,他以為,嘿嘿,他以為我不是人。再後來,果然他們沒有對越獄之後的事情商量好,決定在這裏暫時住下去。這一住就住了好多年。他們拔了我的弟兄們的衣服,一些孔武有力平時又有勢力的老大們做起了看守。糧食和一些必須品必須要從外面取回來,這一點上,只有我能夠勝任,因為我以前也去過,外面的人認識我,而他們全是些新面孔,言談中難保不會露出馬腳來。於是他們兩邊的人,每次各派幾個,相互監視,也監視著我,去外面取補給。我後來發現,馬宣非常怕我,他其實不知道,我也害怕他。我怕他哪天如果受不了了,忽然給我一梭子,那我就完了。除開這個不說,這小子其實很機靈,裝看守就他裝得最象,有時候連我也甚至懷疑是不是他本來就是個看守,只不過犯了些事情被送到這裏來的。雖然他害怕我,但也因為如此,他也監視我監視得最嚴,每次他看到我時,都似乎將眼睛盯在我身上。我好多次寫了紙條,但每次都因為馬宣寸步不離而沒有機會遞給外面的那些武警。平時,我還是幹些我以前的工作,添燈油,因為我有用,他們也沒有為難我,只是看我看得嚴,不讓我有機會脫逃……」
「漸漸地,我感到全身都被沙包圍了,越來越熱,裏面的那股吸力還在不斷增大,我動得越來越快。而且我感到身體不再是垂直往下,而是漸漸傾斜起來,最後幾乎是橫著的。但我還是在動,被吸到一個不知道的地方。後來我肺里的那最後一口氣用完了,我開始掙扎,因為肺象被點燃了一樣難受,沒有用。不過很快這種難受就過去了,我開始什麼都感覺不到,只懶洋洋地看見前面一片亮光。我最後想到,這樣也好,不難受了……」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那個人是誰呢?侯風和曾通都在腦海里回憶著監獄里所有認識的人,獄長是不可能的,會是烏鴉一夥嗎?不會,如果是烏鴉一夥,他們就不會那麼大費周章煞有其事地在庫房裡開掘那條地洞。那麼,是一個囚犯?
「我低估了那些犯人,他們那次暴動組織得太嚴密了,所以他們最後成功了。後來我才知道,烏鴉讓一部分人互相假裝鬥毆,做出彷彿相互不共戴天的樣子——說是假裝,可是為了要讓看守們相信這一點,所有人其實都是真的開干。就在看守們衝過去想從中間分開眾人的時候,他們突然一起朝看守動手,搶槍,接著馬上殺掉看守。同時,另一撥早就準備好了的人偷偷潛伏在通往外面的那條甬道上,就在那道門裡面。外面的弟兄聽到了裏面開槍,想趕快進來支援,一開門,他們就一涌而出。最後,他們殺掉了所有的看守,當然,我們的弟兄也不是白給的,至少一個換他們三五個吧。」
早已不耐煩的侯風終於忍不住了,他大喝道:「夠了,你們兩個幽靈迷,閉上你們的鳥嘴,吳仲達,你看什麼看,瞪著我以為你還是個清白的看守?你有無數次機會逃出去完成你的職責可是你卻貪生怕死!那個什麼狗屁莽撲更是可笑,先不說流沙吞人還吐出來還比人的行走速度更快這一切合理不合理,它既然要幫忙為什麼不幫到底把你拉在外面那個小鎮,把你送回來豈不是讓你送死?清白的?既然你是清白的為什麼你也出不去?當然,也許你的貪生怕死讓許多同事含冤九泉所以他們不讓你出去?至於曾通,你以為他很清白么?你知道他剛剛殺了多少個人么?還有什麼老舜,你真是吃條拉筐真他媽能編,你看著我幹什麼?你還看?」
吳仲達注視著他,半晌,他點點頭,道:「曾通你是個好人。你是整個鶻山監獄里我見到過的唯一的好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被弄到這裏來,不過,我想,錯不在你吧?」吳仲達嘆了口氣,「我九*九*藏*書是個看守,五年前烏鴉暴動之前我是看守,之後我還是看守。他們沒有殺我是因為我運氣實在太好。」
「我從來不是一個膽子大的人,我也不想當英雄,當聽到槍聲之後,我也試著說服自己不要慌亂,趕快回去。監獄是有章程的,看守開槍,意味著局面已經完全失控了。我想趕快回去支援弟兄們,但是事實上我做的確實朝監獄外面跑去。我給自己的理由是,我去找守在外面的弟兄們回來支援。」
曾通看了一眼一臉鐵青的侯風,道:「那麼老舜呢?老舜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是這裏。是我們上一回來過的地方。」
「那你是什麼人?」
「被烏鴉救了?」
曾通下意識的埋下頭,自己的影子並沒有任何異常。他道:「你是,有意來到這裏的?我記得,進來的時候,似乎並沒有這條路。」
是看見那恐怖的影子指示方向的地方。
侯風點點頭:「你的意思是,既然這個人,或者這些人要給所有的燈添燈油,那麼這個人必定知道所有的甬道,也就必然不會迷路,必然知道出去的那條路。」
「就憑我,因為我是個看守。」
「誰說往回走的?你想回去?」
「你看這裏。」曾通指著甬壁角侯風刻畫的痕迹。
「……」
吳仲達奇怪地停頓了下來。曾通追問到:「然後呢?」
「為什麼?」
侯風冷笑道:「所以你就一直用一個瘋子的話來掩飾自己看到自己怯懦軟弱的痛苦?你無法面對自己了不是?」
曾通接著道:「那後來呢?你也不能出去嗎?那個獄長——老舜也不能出去嗎?」
吳仲達將臉朝向一邊,對曾通苦笑道:「那次你以為我手裡的槍有用么?我手裡的槍根本就沒有子彈,只是個擺設,後面馬宣的槍才是真能打死人的。就算我裝成是鬼,可他一害怕,難保不開槍,那我還不死?」
那人影不斷地晃動著,越來越近,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漸漸地,曾通看出那人手裡還提著一個物事。
「結果呢?」
曾通叫道:「影子!影子自己動了!影子在給你指方向!」
「後來,獄長越來越趨於瘋狂,我有時候去看他,常常看到他自言自語,不,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對我看不到的什麼東西說話。他的話很奇特,常常是他問,那什麼東西回答。後來有一天,他告訴我,有幾個人今晚想偷偷逃出去,他們全都得死在路上,」吳仲達的臉上浮現出恐怖的神情,「你知道的,我是負責添燈油的,我得走很多平時沒有人到的甬道。所有的甬道我都很熟悉,可是從那天開始,我發現,甬道不對了。」
「我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了,還沒有等我高興自己得救了,我就被烏鴉的手下發現了。他們要殺了我,但是我卻居然是被烏鴉救了。」
「我一直在想,這麼多的甬道,這麼多的油燈,這些油燈常年燃燒著,那麼,肯定有人在不停地給這些油燈加燈油,換燈心。」
吳仲達走在前面引路,侯風和曾通在後面跟著。曾通越是走,越是心裏發毛。因為吳仲達領的路是向那盡頭的黑暗甬道深處走去。他看到一切似乎都似曾相識,路口,轉彎,上下,斜坡,可是,監獄里的甬道實在太多太複雜了,有許多地方看上去一模一樣。他不知道上回莫名其妙地走回去是不是這樣走的,他留意地看著甬壁腳是否有自己曾經看到過的篆字,卻發現那裡空空如也。
「看不見,不過不遠了,就一條路,不用轉彎。」
「是真的。你知道老舜是誰?」
「我被吞食的速度被加快了,因為我努力地掙扎。最後,馬宣來到我的面前。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他看著我笑了。他說,要不是一天沒喝水沒有尿了,要不肯定會在我頭上尿一包,他還說如果我求他喊他大爺的話,他就賞我一顆子彈給我個痛快。我說操你姥姥肯定很痛快,他也不說什麼,光是笑。他一來害怕也踏進來,二來也沒有力氣再來折磨我,畢竟他還有節約體力走回去。於是後來看著我被吞下去,我想他就走了。」
曾通看了出來,也許馬宣真的如同侯風說的那樣瘋了,因為這個吳仲達怎麼看怎麼不象個鬼而是個人。而且他還聽出,這個吳仲達似乎是個極端關鍵的他和侯風都想找出來的問題人物。只不過這樣的話不得要領,吳仲達對侯風似乎有相當濃重的敵意。沒有了鬼的恐懼,曾通鎮定了下來,他圓場道:「吳大哥,你九-九-藏-書瞧,今天晚上出了大事,想必剛才你也聽到槍聲?五年前的暴動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恐怕你是知道的,今天恐怕比那次還亂。那些兩邊的犯人們相互砍殺了起來。我們現在趁亂逃了出來,可是又迷路了,也不明白你怎麼是個看守而沒有被他們殺害。這是怎麼回事,能給我們說說嗎?」
「那好,咱們接著走。」
曾通的手在空中胡亂抓舞,但很快抓到一隻手。只聽侯風罵道:「我日你老娘的,好好的油燈都抓不住,抓老子的手抓那麼緊打什麼屁用?」他一隻手抓著一個人,這樣大大的限制了他的行動自由,讓他非常不安,「你能看見路么?」他問前面的吳仲達。
「什麼?他饒了你一命?」曾通一聲驚叫,侯風則發出輕蔑地笑聲:「那麼你是不是五年前就已經被他殺了呢?」
曾通叫道:「是誰?」
吳仲達的臉出現在兩人眼前。曾通倒抽一口冷氣,馬宣說過的,他不是人!他在這裏幹什麼?在黑暗之中添燈油?
就在那一瞬間,曾通又看到了一個讓他非常熟悉也非常毛骨悚然的事情。
「不是手軟,是必須這樣做,否則他們都得死。」
「我們迷路了。」侯風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他們繼續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去。除開三人的腳步聲,呼吸聲,以及每人耳鼓膜邊上自己心髒的錘打聲,沒有一絲的聲音。在這一時刻三人的沉默,似乎意味著事情的尾聲正逐漸走近。
「是運氣。曾通,你知道外面的戈壁上,有流沙陷阱嗎?」
侯風皺著眉頭:「你確定嗎?」
在一瞬間侯風幾乎要以為這個吳仲達是個和烏鴉一樣裝神弄鬼的傢伙,但是他看到吳仲達眼睛里一絲冷光閃過。他知道,這個人非常清醒。他問:「怎麼個死法?」
曾通瞪大眼睛,連侯風也收起嘲諷的笑容,留神聽著。吳仲達又道:「很難想象是不是,慌亂中,我糊裡糊塗只顧注意後面越來越近的馬宣,結果沒有仔細看地面的情況。我一腳踩進一個軟軟的溫暖的沙洞里,那一瞬間我就知道,我完了。那莽撲吞得很慢,彷彿是無數只小牙齒一樣,那流沙就在我的腿上慢慢啃噬著往上爬,就象蛇吞食東西一樣,下面有一股大得驚人的力量在將我吸下去。儘管知道徒勞,我還是拚命地想拔出那條腿。於是我換了個姿勢。結果更糟,我的另一條腿也陷了下去。」
「剛開始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直到暴亂之後也沒有相信。他們先將我和獄長隔離開來,不讓我去見他。時間久了,管得也就鬆了。我慢慢也有機會接觸到他。我們開始討論該怎麼辦,他告訴我,別害怕,他們所有人都逃脫不了。他告訴我,這個監獄里有鬼。」
侯風冷哼一聲,將剩下那隻手上的油燈遞給曾通:「你拿著這個,把你的另一隻手給我。」
「可是為什麼烏鴉不會利用這個人找到出去的道路?」
曾通和侯風一起點頭,曾通道:「不錯,馬宣說親眼看見你被莽撲吞了下去。」他放心地看著吳仲達,因為吳仲達身上有充分的陽氣讓他安心。他已經肯定這個吳仲達不是鬼而是人,馬宣說的肯定有什麼紕漏。
「為什麼?哈哈,問得好,你問這個問題說明你已經想到了!」侯風笑道,「現在,你已經體會到了人黑暗面的強大,你已經知道自己不是任人玩弄的可憐蟲了。同時,也沒有人再能輕易地騙你。你看,人黑暗面是多麼的強大啊。你應該為你現在的蛻變感到歡欣鼓舞才對。為什麼?因為我要拯救你,我告訴過你,我很仁慈,我看不下去了,所以我要拯救你。在我的幫助下,你終於將你的懦弱塞進你的內褲重新站了起來。我對你說了一個謊言,因為我要塑造你。你根本就還是塊白板,你的言行充分說明你不明世事,同時,你願意思考,你有思考的能力,這都是你的潛質。這就是獄長真正喜歡你的原因。可惜他浪費你的這塊良才美質,他只將你做個傳話筒而已,哼,曾通,倒和你的名字匹配。現在他拋棄了你,將你送到我的手裡。現在,我滿意地看到我的努力接近尾聲,你,曾通,是我這個天才藝術家的作品,從今以後,無論你走到哪裡,你身上都有我的烙印,你都永遠無法忘記今天的事情。」
吳仲達遲疑著,終於點了點頭。
那是他們各自早已被編排的命運。
「我踩進了流沙了。我被莽撲咬住了。」
「什麼不對了?」
九-九-藏-書鼻孔被埋之前,我努力地反覆深呼吸了幾次,好擴大胸腔,讓肺儘可能多地裝滿空氣。最後,我猛地吸了一大口氣,然後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動,等著最後的時刻來臨。」
「我問過他,他說,我們是獄長和看守,監視這些囚犯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我們不能擅離職守。當需要我們出去的時候,自然會通知我們。後來,老舜越來越瘋狂,他快要死了。犯人里有一個以前是醫生的,他來看了看,說老舜是肝癌,沒救,我想,就是能救他們也不會救他的。後來就是你和陳獄長來了。我曾經很多次想告訴陳獄長這裏發生的事情,可是他似乎有點不大對頭——他不大象個獄長,倒是很象個囚犯,象那些殺人犯。開始我以為他認識烏鴉,他和烏鴉是一夥的,因為烏鴉沒有原因不做掉他,因為他打壓他們打壓得非常厲害。後來我才漸漸明白,也許烏鴉是希望他這麼做。這樣對烏鴉有好處。老舜死了,這個獄長又不令我放心,於是有一天晚上,我想到了也許我能自己逃出去。」
曾通道:「後來呢?」
「添燈油的人。」
曾通一邊聽著侯風標誌性的長篇大論,一邊跟著他在甬道里前行。他當然不舒服原來侯風一直在象設計一塊物事一樣設計自己,可是他心裏卻隱隱地感到一絲興奮和解脫,他知道侯風在某些程度上是對的,他改變了自己,自己跟過去再也不一樣了。
「那是馬宣。」
侯風不知道的是,前面的吳仲達對他的敵意超過了他的想象。由於長時間和烏鴉等人接觸,使他疏忽了一個真正看守對暴動並殺害自己弟兄的仇恨超過逃脫這個地方所帶來恐懼的希望。
「什麼?說。」
吳仲達恐懼地點點頭:「對,我沒能出去。我假裝給油燈添油,來到這條甬道,」他一指前面,「我開始想從這裏應該怎麼走,應該怎麼避開那些守在外面的人——他們是對烏鴉和余學鈞最忠心最鐵杆的犯人。就在我回頭的一瞬間,我看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侯風撲哧一笑:「我明白,原來你雞|巴也瘋了。」
侯風沉吟道:「就我們現在知道的,所有的看守都已經在烏鴉策劃的那次暴動中死掉了。你不是說他們剩下你一個吧?」
曾通點點頭,烏鴉又何嘗不是這樣?
侯風狠狠地一棍將吳仲達打翻在地,他豎起棍棒準備插|進吳仲達不屈的眼睛里,但在這時曾通攔住了他。
曾通點了點頭。
「馬宣?」曾通道。
「你他媽到底在往哪裡走?」侯風怒道,「走了那麼久都沒有能走回去,我們來的時候可沒有走那麼久。」在漆黑的甬道里走得久了,就算侯風也焦躁起來。這漆黑的甬道壁上確實是有油燈的,可是不知道這個吳仲達多久沒有來這裏添燈油了,這裏沒有一盞油燈是亮的。而自己手裡的唯一光源馬上就要熄滅,這實在是很難讓人安心。
在這一刻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注視著這條看不到盡頭的黑暗甬道。良久,侯風的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來:「是這裏。」
拐過一個彎,兩人同時停下腳步。由於一直心亂如麻,侯風又健步如飛讓幾乎脫力的曾通不得不拚命地跨動雙腿才能跟上,曾通一直沒有注意方向的問題。而事實上侯風卻說得興起,也沒有注意行走的路線。這時候兩人才發現,面前是一條似曾相似的甬道。
曾通搖搖頭:「他認識路。」
曾通顫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太陽已經落山了,戈壁表面的溫度應該都一樣才對,可是我身下的沙子明顯要燙得多,而且,顏色也要深得多。我想起了失去知覺前,身邊的沙子越來越燙,最後想到,我也許是又被那條莽撲給吐了出來。那個流沙陷阱,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吞下我,而是在另一端有另一個排泄口,將我給排了出來。」
「我衝出了監獄外面那道鐵絲圍牆,但是他們也沖了出來。他們當然不會讓我有機會活著出去,否則的話,幾個團的武警帶著機槍一來,他們就算有十來只步槍也沒有任何機會。我拚命的跑,他們也跟得很緊。但是我是這裏附近的人,我比他們熟悉地形,最後我幾乎甩掉了所有的人。就在我以為我成功的時候,我發現還有一個人跟在我後面。很明顯,他也是這裏的人。」
「餓死。」
他想起獄長的一句話:「監獄造成這樣,不合乎邏輯。」確實,除非是特意造一個迷宮,否則不管是建造什麼,都不符合人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