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真是好記性。」林芳諂媚地說。

與此同時，在林郁哲與新婚妻子施媛的房間里，年輕的林家大少奶奶正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彩娥，欲言又止。

在林家的書房裡，新婚不久的林家大少爺林郁哲正坐在書桌前，臉上充滿了懊惱的神色，他的右手狠狠地掐著自己的大腿，雙眼紅腫，眼角還殘留著淚痕。

「嗯……聽林芳說，老爺大發雷霆，吩咐說沒他的話，誰也不準把少爺從書房裡放出來。」

「她是什麼時候進府的？」

「林芳？」施媛的腦子裡浮現出那個一臉媚態的管家，不快地說，「以後你少和他來往，你做丫鬟的，又是跟著我陪嫁到人家家裡來的，要規矩點，知道嗎？」

「混蛋！」林佐駿恨恨地罵了一句，他意猶未盡地坐了下來。

「那個叫秀兒的丫頭，是哪裡人？」林佐駿斜乜了林芳一眼，緩緩問道。

民國二年，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改朝換代所帶來的動蕩好像並沒有波及到這個小鎮子，人們很快就習慣了沒有皇帝的生活，因為這其實和兩年前並沒有什麼區別，一樣的種地交租，而盤踞在窮山惡水的土匪似乎還比往年多了一些，不少鄉紳富戶開始組織民團維持治安，表面上平靜如水的鄉下小地方卻也暗潮洶湧九-九-藏-書。

「記得，前年那個秀才到府上來拜見了老爺一面，」林芳撓撓腦袋，說，「不過小的都忘了那個秀才是因為什麼事到府上來了。」

「光緒三十二年……」林佐駿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停止了敲擊動作，說，「她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有？」

林芳唯唯諾諾地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出一聲。

「是來找事做的，」林佐駿哼了一聲，說，「這個人四十三歲了還是一個童生，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誰知道朝廷卻廢了科舉，他沒了營生，想到我這裏找個差事，我打發了他一點碎銀子。」

「是林芳告訴我的，讓我轉告小姐你。」彩娥小聲地說。

「有個娘舅，不過是個大煙鬼，聽說去年喝醉酒掉進河裡淹死了。」林芳悄悄抬頭看了林佐駿一眼說。

「九*九*藏*書……」施媛轉過身來，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在梅鎮林園這個遠近聞名大宅子里，林記商號的創始人林佐駿正對著管家林芳大發雷霆。

「這個忤逆子！」林佐駿一把將手中的茶碗扔到地上，發出刺耳的破碎聲。已近耳順之年的林佐駿鬢髮斑白，略微有些發福，背微微地佝僂著。此時他面色蒼白，兩頰的皮膚鬆弛地垂下來，眼眶略微下陷，看上去顯得有些疲憊，可是他眼中所露出的沉鷙目光還是讓人不寒而慄，這個人的身上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派頭。

「小姐，」彩娥貼近施媛的耳邊，說，「別難過了，我聽說，老爺好像準備把那個丫頭送回老家去嫁給一個窮秀才。」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秀兒已經被林芳塞進了轎子里，正朝青衣縣大荔鄉趕去。

林佐駿站起身來，他穿著一件藍緞團花棉大褂，外罩一件天青色馬褂，腰間掛著一塊圓形玉佩，腳上穿著黑緞面小圓口布鞋。他煩躁地來回踱著步，對林芳說：「叫人去看看那個小畜生在幹嘛？」

在林佐駿的威逼下，林郁哲不情不願地與施媛成婚了，可是半個月過去了，這位新郎卻固執地不肯與新娘圓房。一次林郁哲與秀兒在幽會時不慎被傭人撞見，得知此事的ｒead.9９ｃsｗ.ｃom林佐駿勃然大怒，他下令把兒子鎖在書房裡，誰也不準放他出去。

「是。」林芳連忙走到門口，吩咐一個傭人去書房看看林佐駿的長子林郁哲。

「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了，越快越好，」林佐駿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這件事先別讓那個小畜生知道，把他給我關在書房裡，沒我的吩咐，誰要是敢私自放他出去，我打斷他的腿。」

「嗯，」林佐駿點點頭，說，「你趕緊把那個丫頭打發走，我看就送回大荔鄉嫁給那個什麼費秀才吧。」

「好像是的，」林芳撓撓腦袋，說，「要不小的叫人去打聽一下？」

「爹爹發火了？」

林佐駿用長長的指甲敲擊著桌面，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施媛皺了皺眉，說：「你這是聽誰說的？」

這時管家林芳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靜靜地站在一邊。林芳從八歲起就在林園當起了傭人，他長著一張圓盤臉，小眼睛，鼻子扁平，嘴唇很厚，牙齒也不整齊，總之他的樣子看上去始終無法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回老爺話，是青衣縣大荔鄉人。」林芳低著頭，忙不迭回答道。

「回老爺話，是光緒三十二年，」林芳吞了口唾沫，說，「這丫頭命苦，剛生下來就死了爹，十二歲上又https://read.99csw.com死了娘，被她舅舅領著到了府上，賣作丫鬟。」

一想到自己就要和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女人結婚，林郁哲便極力反對這門婚事。此時，他已經和一個叫楊秀兒的丫鬟暗生情愫，兩人甚至已經私定了終身，因此林郁哲更是從頭到腳對這門婚事充滿了抵觸。可是他的意見卻根本不為林佐駿所接受，這個精明的商人此時一門心思想和新上台的達官顯貴們攀上關係，又豈會容許在這個關鍵時刻兒子對自己的反抗。

「唉……」此時林郁哲可謂是坐立不安，他知道以父親的性格，肯定會認為自己抵觸這門婚事全是因為被秀兒所迷惑住了。現在自己被鎖在書房裡，失去了自由，也不知道父親會對秀兒怎麼樣，想到這裏，林郁哲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林佐駿冷冷地說：「我記得那個姓費的秀才一直沒成親吧。」

林郁哲是林佐駿與第一任妻子高氏所生的兒子，也是林家的長子，從小就被林佐駿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光緒三十四年，林佐駿將林郁哲送去日本學習商業，希望他學成之後能夠很好的幫助自己經營商號。林郁哲在日本留學四年，和當時許多青年一樣，接受了新思想的洗禮。民國二年，林郁哲從日本留學歸來，很快林佐駿就為他安排了婚事，結婚的對象rｅａd.99cｓw•cｏｍ是省臨時議會議員施宗勉的女兒施媛。

「哦，青衣縣大荔鄉，」林佐駿摸了摸下頜上花白的鬍鬚，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說，「你記得大荔鄉有個姓費的秀才嗎？」

「是。」林芳連忙低頭應允道。

兩年前，也就是宣統三年，革命黨人刺殺了當地知府梁維庸，幾天後，又投擲炸彈刺殺旗人都統維盛，一時間，當地大小官員人人自危。曾出錢幫助巡警道道台錫齡購買槍械、和當地官員交往甚密的「誥授中憲大夫四品頂戴分省補用道」林佐駿在激進的革命黨人眼中早已成為助紂為虐的朝廷走狗。不久之後，革命黨人在武昌發動起義，接著清帝遜位，民國肇始。林佐駿其實並不關心這天下到底是叫大清國還是叫中華民國，他只想讓自己的商號賺更多的錢。於是素以出手闊綽聞名的他很快就結識了新任實業司司長施宗勤，幾番接觸之後便與施宗勤的弟弟、省臨時議會議員施宗勉結為兒女親家。民國二年，林佐駿的長子林郁哲從日本留學歸來，接著就在林佐駿的安排下與施宗勉的女兒施媛成婚了。在施氏兄弟的大力舉薦下，林佐駿搖身一變，就這樣從革命黨人眼中助紂為虐的朝廷走狗成為了省臨時議會的議員。

「是。」彩娥諾諾地說。

「是。」林芳低著頭，戰戰兢兢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