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外面又開始下起雪來，在張釋季的邀請下，陳韶文決定在林園吃完晚飯後再離開。

「張律師早年是在英國留學的嗎？」

「要是雪一直不停的話，你不如在林園住一晚，」張釋季轉過身來，說，「以前我和伯智聊天聊得太晚了，也就在林園住一夜第二天再回去。」

「啊，轉眼之間四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真是令人感嘆啊。」

「哼！」

「我早就說了，可是你不聽，」林暉源懊惱地對大哥林暉盛說，「現在可好，人人都知道我們的父親不是祖父的親生子，我們身上根本沒有林家的血脈。以後別說家產了，能不能在林園繼續住下去都是個問題咧！」

陳韶文舉起酒杯，與張釋季碰了碰，然後滿懷心事一飲https://read.99csw.com而盡。

「三弟，事到如今，你也少說幾句吧。」林暉隆勸道。

「是啊。」

張釋季走到桌子邊，坐下，捻了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裏，緩緩地說：「這個家啊，已經被你毀掉了。」

「下雪了。」林暉盛緊了緊身上的棉袍，朝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哥……」

「我不知道……」林暉盛有氣無力地說，「我得想想，再想想……」

陳韶文也笑了笑，說：「我不習慣為人辯護。」

「說得好，哈哈。」

「唉。」林暉隆嘆了口氣，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子邊，茫然地看著外面。

「對，你更擅長揭露，而不是掩飾。」

陳韶文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之中，靜靜地坐在桌子邊，九_九_藏_書一言不發。

林暉盛覺得自己的頭都快炸開了，他心煩意亂，渾身乏力。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林暉盛在心中默默地問自己，二十七年的人生在那一瞬間徹底崩塌掉了，引以為傲的身份被事實無情地擊碎，這是一個崩壞到何種程度的世界啊！

林暉盛沒有回頭，他徑直走出門去。外面很冷，寒風吹在臉上，好像刀子割一般。林暉盛不安地伸出手來，將臉上清涼的水滴擦去，他抬頭望著天，只見幽暗的天空中飄下一粒粒白色的東西。

「少說幾句、少說幾句，你們要是早聽我的，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哼！」林暉源憤憤地說。

「是的。」

陳韶文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說：「雪的確是停了。」

「所以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當我ｈｔtｐs://rｅaｄ•９９ｃsｗ.com的警察好了。」

「原來如此。」

與此同時，在林園大堂里，絕望的情緒在林氏三兄弟之間蔓延開來。

「是的，年輕的時候去英國念過幾年書，」張釋季點點頭，「那還是光緒二十九年的時候了，當時我已經考中了秀才功名。先父頗有見識，認為與其繼續考舉人，不如送我出國留學，於是託人把我送去上海學習了一年英語，第二年乘船去了英國。到了英國之後，我考上了倫敦大學學院，在那裡念了四年書，回來的時候是光緒三十四年。那個時候林佐駿老先生正想將伯智送出去留學，就請我幫他補習英語，我們倆就是這麼認識的。」

林暉盛沉默不語。

「大哥，你有什麼打算？」林暉隆轉向林暉盛，問道。

「看樣子這雪https://read.99csw.com還下得挺大，」張釋季看著窗外，說，「好幾年沒有下過這樣的雪了。今年冬天還真是冷啊。」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軻長苦辛。」陳韶文輕聲吟道。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張釋季亦出言和道。

「要是雪下得太大了的話，也只有如此了。」陳韶文不想走到半路車子陷在雪地里前進不得。

「……」林暉盛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大哥，你去哪裡？」

「三弟！」林暉隆提高九*九*藏*書了音量。

「光靠揭露，是不可能當好一個律師的啊。」張釋季無可奈何地說。

「我要回房去休息一會兒，我太累了。」林暉盛面無表情地說。

張釋季苦笑一下，說：「我看你更適合去當一個律師。」

「毀掉它的人不是我，」陳韶文搖搖頭，說，「它早就從內部開始腐爛了，我只是壓垮它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這時傳來敲門聲，一個傭人端來了一瓶紅酒。張釋季興緻勃勃地打開酒瓶，倒滿酒杯，說：「今日倒要與陳探長好好喝上兩杯。」

「去拿愚痴堂拿一瓶紅酒來。」張釋季曾送給林郁哲不少上等的紅酒，他吩咐傭人去取一瓶來。

二人邊聊邊喝，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一瓶紅酒也很快被兩人喝光。張釋季雙頰微紅，摸了摸鬍鬚，說：「外面的雪好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