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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終古垂楊有暮鴉 第一節

第七章 終古垂楊有暮鴉

第一節

「在這個案件里,當陳韶文探長進入現場時,林暉盛的屍體還帶有餘溫,也就是說他剛死不久。根據陳韶文探長的日記,那天晚上的大雪下了將近兩個小時,陳探長是在雪停之後才發現林暉盛屍體的,也就是說,林暉盛死的時候,大雪剛剛停下來。那麼兇手逃離現場的時候,是如何在雪地上不留下自己的足跡的呢?根據日記的記載,當時地上的大雪已經積到了兩三寸左右的厚度,而陳韶文探長在漱心齋周圍的雪地上沒有發現一個腳印,整塊雪地非常平整,看不出有任何做過手腳的跡象。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對林暉嫻的懲罰,」杜撰面無表情地說,「儘管她費盡心機得到了林記商號,可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全國就解放了。因為不願意放棄自己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家產,林暉嫻沒有像林暉隆、林暉源一樣遠走他鄉。解放后沒多久,政府就將林記商號收歸國有,林暉嫻失去了剛剛到手的一切。為了生存下去,她委身嫁給了喬復生,原想做一個新政府的官太太也不錯,可是無情的事實很快就擊碎了林暉嫻的想象。在『文革』中,喬復生受到衝擊,林暉嫻也因為成分問題被人批鬥。最後林暉嫻終於因為承受不了命運無情的打擊而懸樑自盡。」
「嗯!」杜撰點點頭,說,「在得知林暉嫻懷孕之後,林暉盛派人守住了她的院門。這對林暉嫻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只要她在自己的食物里下毒,又裝成差點中毒身亡的樣子,一下就把嫌疑都推到了林暉盛的身上——這個時候誰會懷疑一個剛剛痛失愛人,又時刻面臨被殺危險的可憐女人呢?
「於是她就自編自導了一場投毒的戲碼?」秦慧問道。
「嗯……」秦慧緩緩地點頭。
「那林暉嫻一開始為什麼要殺死費思勤?費思勤是她的愛人,又繼承了林記商號,她為什麼要殺死他?」
「嗯,確實如此。」陳緯儀喃喃地說。
「案子分析到這一步,兇手是誰已經呼之欲出了,」杜撰笑了笑,說,「只要想想林暉盛之死對誰最有好處就行了。」
「在費思勤繼承林記商號的當晚,林暉嫻指使林嘉殺死了費思勤,並把現場偽裝成自殺的樣子。正如陳韶文探長分析的那樣,那個時候費思勤恰好有自殺的動機——他無法接受自己和愛人是堂兄妹而無法結合的事實。
「管家林嘉,」杜撰緩緩地說,「因為她的最終計劃是使得林暉盛三兄弟都失去繼承權,所以不可能讓林暉隆或是林暉源來做自己的幫凶,她只能在沒有直接利益關係的人中尋找一個,沒有誰比林嘉更合適的read.99csw.com了。我們不知道林暉嫻究竟是用財,還是用色收買的林嘉,但結果是林嘉成為了林暉嫻忠實的幫凶。
「林郁哲晚年身體不好,又和妻子施媛長期分居,平時都是林暉嫻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當然林暉嫻願意這麼做也是為了取得林郁哲的好感。在此期間,林暉嫻發現了林郁哲和費思勤之間的關係,至於具體是怎麼發現的,現在已經不可考了,也許是林暉嫻偷偷看過林郁哲的遺囑,也許是她發現了費思勤身上的紅色胎記。總之,當林暉嫻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她的腦中浮現出一個計劃。
「這就是兇手製造出雪地無足跡的方法,利用一根繩索隨心所欲地控制林暉盛的死亡時間。如果兇手把長繩子綁在林暉盛身上的話,肯定會留下勒痕,這樣陳韶文探長在檢查屍體的時候就會發現異樣。兇手讓林暉盛穿上棉袍,是因為只有這種厚實的棉袍才能承受林暉盛身體的重量,要是換上一件單薄的衣服,恐怕兩條袖子會被扯壞。」
杜撰搖搖頭,說:「也不知道。林暉嫻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在民國三十七年的這場對局之中,她是贏家,她沒有輸給任何人,她只是最後輸給了命運。我懷疑她早就從林佐駿臨終時不將商號交給林郁英這件事上猜出一點端倪,之後通過一些明察暗訪,光緒二十二年的瘟疫、鬧鬼兩件事很快就被她聯繫在一起,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事實上令尊當初不也是這樣才發現鬧鬼小院真相的嗎——這對於富有想象力的聰明人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喬先生,」秦慧將手放在喬萬康的肩膀上,說,「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都已經過去了,請你不要想太多,好好生活下去才是。」
「林暉嫻的計劃是,先和費思勤成為戀人關係,然後懷上他的孩子,在他繼承林記商號后,殺死他,這個時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自然而然地成為商號的繼承人,而她作為孩子的母親,可以在這個孩子成人之前監管商號,成為垂簾聽政的太后。
「你是說林暉嫻是兇手?」秦慧驚訝地說。
「那兇手是誰呢?」秦慧急切地問。
「……」喬萬康聽到這裏,因為激動全身發抖,他看著杜撰,說不出一句話。
「如果從門上做手腳,比較方便的方法是用細繩套住大門插銷的把手部分,把細繩的兩端拉到大門外面,然後關上大門,利用細繩從外面把插銷拉上。大門上的插銷是由左往右拉的,因此操作起來投有太大的難度,只要稍加練習就能做到。插上插銷之後,兇手只要在外面九*九*藏*書剪斷細繩的一段,分成兩段加以回收即可。
「的確如此,」杜撰點點頭,說,「可是整件事結束之後,最得利的人是誰呢?」
「林暉嫻?」
「杜先生真是觀察入微啊,」陳緯儀豎起大拇指,說,「我父親雖然到過現場,卻沒有注意到這樣細微之處的矛盾,杜先生僅憑我父親日記里的記載就能發現真相,實在讓我佩服不已。」
「這個時候就是殺死林暉盛並嫁禍於他的最好時機。林暉嫻和林嘉合謀,利用大雪天布一個雪地密室的局,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了林暉盛身上。可想而知,當時林嘉一定是在布置好現場之後,翻牆到了隔壁的綉樓,在那裡將繩索拉緊,把林暉盛吊了起來,然後他再回到漱心齋完成最後的工作。林暉嫻的任務就是看準時機,鬆開繩索,弔死昏迷中的林暉盛,並將繩索回收銷毀掉。」
「兇手首先要做的是給林暉盛下藥,使他昏睡過去,這樣才能讓他毫無知覺地聽任自己擺布。接下來兇手給林暉盛穿上厚厚的棉袍——這件厚實的棉袍在兇手的計劃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穿好棉袍之後,兇手用一條很長的寬繩子從棉袍的兩個袖筒里穿過,然後再讓繩子繞過橫樑和豎粱的揳合處,穿過通風孔,把繩子的兩端固定在一牆之隔的院子里。大家明白了嗎?兇手在另一邊的院子里拉動繩索,把昏迷不醒的林暉盛給吊了起來。」
「什麼?」
「要想在雪地上不留下足跡,大致的方法有好幾種。第一種是兇手在下雪前離開,卻製造出兇殺是發生在下雪期間或者下雪后的假象。第二種是利用一些特殊的道具使得兇手離開時不留下腳印,比如利用繩索攀爬出去,腳不沾地。第三種是兇手根本沒有離開兇殺現場,利用發現屍體時的混亂趁機混入人群或是逃跑。第四種是死者把自殺偽裝成他殺,外面的雪地上當然不會留下腳印。這四種方法是最常見的,還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我就不一一列舉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兇手再度回到漱心齋,用一根繩子系在橫樑上,另一端做成一個繩套,套在林暉盛的脖子上,這個繩套的長度稍微留出一點空余。然後兇手走出房子,在外面用小手段使得門窗自內反鎖。布置好現場之後,兇手離開了漱心齋。我想這個時候也就是剛剛開始下雪的時候,兇手明白,只要等院子里積起足夠多的雪,就可以在隔壁的院子里鬆開穿過林暉盛袖筒的繩子,讓昏迷不醒的林暉盛弔死在房樑上,然後再收回這條長繩子,使得現場看起來像是林暉盛在房間read.99csw.com里懸樑自盡。
「沒錯。」
「可是林暉嫻為什麼要設這麼複雜的—個局?」
「殺死林暉盛就是為了栽贓他,使兇手脫罪啊。」
「請大家仔細看看漱心齋的平面圖,假如兇手想要通過繩索之類東西攀爬出院子的話,周圍是沒有東西可以供兇手拴住繩索的。漱心齋院子里除了房子以外,周圍都是院牆,沒有大樹、木杆之類的東西——如果說繩索的一端可以拴在卧室的兩個通風孔之間的話,那麼另一端又該拴在哪裡呢?
「啊,原來如此!」秦慧感嘆道。
「如果從窗戶上做手腳,方便的方法是用錫箔紙之類比較有硬度的紙覆蓋在插銷孔上,再將插銷放到活動的位置,然後慢慢關上窗戶,也就是說確保那張錫箔紙剛好把插銷堵在插銷孔的外面。將窗戶關好之後,從外面拉出錫箔紙,這樣插銷利用自重剛好落進插銷孔里。這個方法也很簡單,只要稍加練習就能做到。
「陳老師言重了,」杜撰擺擺手,說,「我只是靈光一閃罷了,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厲害啦。」
「還是讓我從頭說起吧。」杜撰擺擺手,說,「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楚楚可憐,實際上林暉嫻是一個非常有野心的人。她想得到林記商號,但她只是排行最末的小妹妹,她上面還有三個哥哥,無論怎麼輪也不會輪到她來繼承商號——想要繼承商號,就必須採用非常手段。林暉嫻不僅有聰明的頭腦,還有一顆冷酷的心,所以她才能夠在這場爭奪家產的遊戲中最終勝出。
秦慧聽到杜撰這句話的時候,不禁心裏一顫,她抓緊手中的杯子,專心致志地聽杜撰講下去。
「一旦費思勤被確認自殺身亡之後,林暉嫻再透露出自己已經懷上了費思勤孩子的消息,這樣整個林記商號實際上就到了她的手裡。可是事情不像林暉嫻計劃的那麼順利,陳探長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費思勤之死的疑點,他開始朝著他殺的方向進行調查。對此林暉嫻十分緊張,她必須想辦法讓陳探長不懷疑到自己頭上。」
「我想到這個方法是源於陳探長日記上記載的一個細節,」杜撰拍了拍日記本,說,「那就是當陳探長進入現場的時候,發現屋裡燃著火盆,十分暖和,而林暉盛卻穿著厚實的棉袍。他為什麼在溫暖的室內還穿著厚厚的棉袍?當我順著這個問題仔細思考下去的時候,就不難發現真相了。如果陳探長的日記里沒有記載火盆這個細節,恐怕我是不可能這麼快就找到問題的答案的。」
「漱心齋的門窗都是用插銷自內鎖上的,要讓插銷從裏面鎖上,方法實在是九*九*藏*書太多了,隨便一想都能列舉出好幾種方法。
「現在你明白林暉嫻臨死之前那句話的意思了吧,」杜撰看著秦慧,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不過僅僅把嫌疑推到林暉盛身上對於林暉嫻來說還遠遠不夠,要徹底把這幾個阻礙自己的兄弟給排除在繼承權之外才行,所以林暉嫻決定引導陳探長發現鬧鬼小院的秘密。她知道每天晚上會有人巡院,所以她讓林嘉將鬧鬼小院的壞鎖打開,誘使巡院的餘四和段逸平進去看看,林嘉在院子里弄出鬧鬼的假象,並趁亂逃跑——我想林嘉在院子里鬧鬼的把戲,不過是找一塊白色手帕蒙住手電筒,在黑暗中上下揮舞裝成鬼火罷了。第二天當陳韶文探長得知這個事情以後果然開始在這個院子里一探究竟,很快就發現了水井裡的秘密。」
「動機很簡單,為了爭奪家產。」
「你說的沒錯,」杜撰點點頭,說,「林暉嫻只是制訂計劃的人,她還需要—個身強力壯的幫手。」
杜撰微微一笑,說:「漱心齋並不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密室,卧室的牆上有八個一元硬幣大小的通風孔,有了這八個通風孔可就容易多了。」
「因此無論兇手從門出去,還是從窗戶出去,都能從外面插上插銷,製造出密室的假象。這個是非常容易的,並沒有什麼難度,我想這些方法陳韶文探長也一定想到過,稍微有點難度的是如何使得雪地上不留下足跡。
「我知道這樣說也許對你來說太過殘忍,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繼續聽我說下去。」杜撰安慰喬萬康說。
「這一點兇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杜撰掃了一眼在座的三人,繼續說,「要解決這一系列的問題,我們只需做一個小小的假設即可。那就是一—假如兇手是在下雪前離開現場的呢?」
「林暉盛之死我們需要解決兩個問題,」杜撰伸出兩根手指,說,「第一個是門窗自內反鎖的問題,第二個是雪地無足跡的問題。問題要一個一個地解決,現在先讓我們來說說門窗自內反鎖的問題。」
喬萬康低下頭,渾濁的淚水從他眼中流出,他吃了很多年的苦,活得很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降臨到這個自私自利的世間。
「我……我只是母親的一個棋子嗎……」喬萬康的臉上布滿了可怕的紅潮,他顫抖著說,「大多數時候,母親看我的眼神都很冷漠……那個時候我們都活得很苦,整天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所以我根本想不了那麼多,光活下去已經很辛苦了……那時我只是本能地覺得母親大概不喜歡我……」
「這……」喬萬康顫抖著說,「怎麼會這樣…read•99csw.com…怎麼會這樣……」
「關於那個鬧鬼小院的秘密,」陳緯儀疑惑地悅,「林暉嫻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這也是為什麼我不懷疑林暉隆和林暉盛的原因,」杜撰豎起一根手指,說,「假如他們是真兇的話,絕對不可能走出這麼一步棋,這對他們沒有絲毫好處不說,還使自己失去了商號的繼承權。只有林暉嫻無所畏懼,因為她拋棄了林佐駿孫女這個身份,依然擁有林佐駿曾孫生母的身份。可是林暉盛、林暉隆、林暉源三兄弟失去了林佐駿孫子這個身份后就一無所有了。
「是啊。」
「這個是林園的平面圖,」杜撰從挎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翻開一頁,上面有他自己畫的示意圖,說,「大家可以先看看這張平面圖,這樣我解釋起來也比較容易。」
「愛人繼承並不等於自己繼承,」杜撰冷冷一笑,說,「更何況林暉嫻根本就不愛費思勤,他只是她謀奪財產的—個棋子而已。」
「注意,需要說明的是,在這個時候林暉嫻不僅知道了林郁哲和費思勤的秘密,她還知道了鬧鬼小院的秘密,也就是說林暉嫻知道自己的父親林郁英其實並不是林佐駿親生一事。這個秘密被她充分運用到了自己的計劃里。
「那誰是她的幫手呢?」
「這是所謂的宿命嗎?」秦慧嘆了口氣,說,「不是你的東西,你怎麼費勁心機也得不到。」
陳緯儀拿過本子,放在自己和喬萬康之間,仔細地看了起來。
「你明白了吧?」杜撰轉向秦慧,說,「林暉嫻其實根本不愛費思勤,她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棋子而已,目的就是為了懷上他的孩子,然後通過這個孩子使自己成為林記商號實際上的繼承人。」
「可是林暉嫻畢竟是一個女流之輩,她怎麼有氣力殺死兩個男人,更何況得知她懷孕之後,林暉盛一直派人守住她住的院子,她是不可能隨意進出的,怎麼可能如你所說製造出一個雪地密室的局來殺死林暉盛?」陳緯儀質疑道。
「原來如此!」陳緯儀點點頭。
「還有一點請大家注意,兇手在製造密室的時候肯定是要站在門窗外面的,可是陳探長的日記說得清清楚楚,雪地上一個腳印也沒有,也就是說不僅院子里沒有腳印,連門窗邊也沒有腳印。」
「可是陳探長進入現場的時候林暉盛剛死沒多久啊,如果兇手是在近兩個小時前離開現場的,那兇手是怎麼弔死林暉盛的呢?」秦慧疑惑地說。
「母親臨終前的那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喬萬康喃喃地說,「實在是出人意料……出人意料……」
杜撰苦笑起來,說:「宿命這種東西,是否真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