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第二十二章

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第二十二章

混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因為……」我覺得讓她親眼看看,比我口頭說明要快得多。於是,我兩手撐著桌子,站起身來,走到窗檯旁邊,對她說:「你看這個。」
與其說是惡作劇,倒不如說是有人故意作惡。熱風夾雜著紅花散發出的邪惡氣息,與潮濕的空氣向我吹來,我感到一陣頭暈,不得不踉蹌著,走到離窗檯最近的座位坐下。
「可是,稻垣公夫同學的父親收下的時候,還很高興地向我道謝呢。」
如果這個東西,真的砸到我頭上的話,就算不死,肯定也會受重傷的。這起突如其來的意外事件,讓我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非洲菊被大雨打彎了,顯得十分可憐。雨滴吧嗒吧嗒叩擊著窗戶,飛濺的水花打濕了我們的衣服。我關上窗戶,拉上了窗帘。
「什麼意思?」她抬頭看著我,疑惑地問。
「你知道肅清的事件嗎?」
我又看了一眼黑板,要肅清的是誰?上面寫的名字我看不清。
我把一個人偶從玻璃柜子里拿出來,細細端詳著:啊……這不是秋葉拓磨嗎?平頭,眉毛和鼻子的特徵,都表現得很好;還有一個是稻垣公夫;第三個不太清楚是誰。這三個人偶的校服,胸前都刻著「肅清」兩個字。
雖說是考題,其實不過是送去印刷前的草樣。我在一張草稿紙上,匆匆地做了一些筆記,比如打算考的漢字讀寫,從課本上節選的閱讀理解,以及從小說里選出的考察應用能力的問題。
雨滴打在窗戶上,發出如連續敲擊鋼琴琴鍵似的聲音,而雨柱砸在白鐵皮屋頂上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機關槍開槍一樣。
「老師,昨天你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呀?」
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葬禮那天,在學生面前,一度失控的那位母親的身影。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殺人兇手」的聲音,彷彿還清晰地在耳畔迴響。
白色的窗帘,從上面的窗戶飄出來,在風中舞動。
他們確實有作弊嫌疑,然而,僅有嫌疑,並不足以讓他們受到處罰。
樓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很快腳步聲走進3A班教室,並漸漸向我靠近。我回頭的時候,視線無意中掠過黑板,然後眼光就再也移不開了。
這次考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分別是秋葉拓磨和辻村瞳,這兩位正副班級長。第三名是長谷川美玲,第四名是久保村雅之,第五名是佐藤源治。
因為他馬上就要出門,所以我也起身告辭。
「不是,昨天晚上就不見了!……」我告訴他我昨晚留下,把考題出完了,「我去稻垣公夫家上了香,回來就發現沒有了。」
隨著梅雨季節的結束,這個山間小城,也迎來了炎熱的夏季。期末考試順利結束了,卷子判完也發回去了。我要趕在二十三日結業式之前,把學生們的家庭練習冊做好。
我這個人有輕微的強迫症,如果丟了東西,就會一直牽腸掛肚,其他什麼事都做不了。我急得滿臉通紅,在第一節課上課之前,還在桌子底下東翻西找。在旁人看來,我的舉動確實很奇怪。
「是誰?!……」我用發抖的聲音大喊一聲,然後,猝然轉過身來。
我留在學校出考題的時候,遭遇了奇怪的事件。這個學校裏面,大概隱蔵著某些可怕的秘密吧。
是因為有人打開了窗戶,風吹動窗帘,窗帘把盆栽推下來的吧?……混蛋!……不對,是有人想砸死我吧?……
我們約好的時間是六點,我到他家的時候,已經六點過了幾分鐘,但他家裡還沒有亮燈。
我迅速跑到樓道里,但一個人也沒有。雨點猛烈地打在樓道的窗戶上,天空就像漏了一樣,雨勢異常驚人。瀑布般的雨水,形成厚厚的水簾,外面幾米之外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了。
束縛解開了,控制住我身體的那股力量,一下子消失了。
「好……好可怕!……」她柔軟的胸部,貼近我的身體,甜甜的體香也強烈地刺|激著我的感官。
但是,既然我接手了這個班,就必須盡全力管好學生。為了準備七個月之後的中考,他們確實精神上比較緊張。創造良好的學習環境,讓學生們心平氣和地備考(雖然這一點,在現階段很值得懷疑),當然是我作為一個教育者所肩負的使命。
「太累了,太累了。」我嘴裏嘟囔著。坐在斜前方的髙倉千春,一臉詫異地九九藏書看著我。
我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熱且淡而無味。我稍微喝了幾口,就放在桌上了。桌子上擺著那本悼念文集。
我過去拉好窗帘,並用繩子束好。從窗口眺望校園,可以看到橢圓形的操場上,田徑部的男女隊員,正喊著一、二、一、二的口號跑圈子。汗水浸濕了男生的頭髮,在強烈的日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女學生嘹亮的口號聲,一直飄向校園周圍綠油油的稻田。側耳傾聽,還能聽到風吹稻田,發出的令人愉悅的沙沙聲。天空上雪白的雲朵,正緩緩地向東方飄去。
可能是因為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他父親說:「啊,那個呀,是我老婆畫的。」
轉身的時候,高倉千春好像也看到了黑板上,沒有擦乾淨的「肅清」二字,她緊緊地抱住了我。
屋裡有六張工作台,上面放著技術家庭課需要的老虎鉗。桌子底下也沒有人。和剛才的鋼琴聲一樣,這可能也是我太過害怕,而產生的幻聽或幻覺吧。
臨近署假這一段時間,每天只有上午上課。下午我在教員室里工作。雖說是工作,但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發獃想心事了。
成績公布。
西邊,太陽高高地掛在荒岩山的上空,氣溫還完全沒有下降的跡象。我舒展了一下疲憊的身體,走出教員室來到樓道里。一陣強風席捲樓道,好像是從二樓吹過來的。我上樓走進3A班教室。
這時正好上課鈴響了,第一節沒有課的我,獨自一人回到了教員室。
文章是按照要求手寫的,還畫了一張下面這樣的圖。秋葉拓磨認為:這是班裡某個同學,表達哀思的一種方式,所以也收進文集里了。
心裏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我靠在椅子上,靜靜地舒了一口氣。很累,也許是精神出了什麼問題;黏土人偶也是,如同海市蜃樓一般,在我疲憊的視網膜上,映出虛幻的圖像;而鋼琴聲,也只是我的幻聽罷了。
「稻垣公夫的自殺?難道那件事情,也和這個『肅清』有關?」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集子好像已經被翻閱過很多次,封面都起皺了。他父親比我先一步拿起了文集。
教學樓旁邊的花壇裏面,畫著一個紅色的圖案。說是「畫著」其實並不准確,那是個用紅色的非洲菊「拼」出來的圓形。如果不是從二樓往下看,根本就看不出來。上課的時候,我曾向下看過幾次,然而時至今日才發現這個東西,大概是連日的高溫,讓非洲菊全部盛開的緣故吧。在它開花之前,我都不知道那裡種的植物是什麼,也從來沒有留意過。
原來是稻垣公夫的父親,是不是那本文集出了什麼問題?一瞬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要不就是稻垣母親的病情惡化了?
我說放學後會去他家取,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啊?……」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所以沒有接話。
是竹澤先生在巡查吧。
「我沒有證據,也許是我想太多了。」
「是的,我昨晚回來的時候,確實看到教員室黑著燈。但是,手工教室的窗戶是開著的。」我說。
「是啊!……」喜多村打開玻璃櫃,還特意探頭進去查看了一番,但裏面只有上課用的捲尺、銼刀、鐵片……等等,雜亂地擺放在一起,其他什麼也沒有。
不對,現在已經九點多了,竹澤先生晚上喝完酒,這時候肯定已經醉醮醺地,鑽進被窩裡面呼呼大睡了。他雖然是個好酒之人,酒量卻是小得出奇。
很快就要到期末考試了,好像一眨眼的工夫,一個學期就要過去了。
「老師,你這是怎麼了?」和往常一樣,杉本用充滿諷刺的口吻問我。
「重新出一份吧。」喜多村拍拍我的肩膀,「我馬上要去給一年級上課。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我把人偶放回原處,查看了一下門窗是否關好,然後就回到了教員室。原本放在桌子上的考題草樣神,竟然秘失蹤了。
「為什麼?……」秋葉疑惑地問。
原來是我疏忽了,是我無意識地九_九_藏_書,把考題草樣帶出去,然後丟在那裡了吧。
「十分抱歉,學生好像幹了多餘的事情。」
「為什麼?……」
沒人應答,就在我準備放棄等待、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層玄關旁邊的屋子——也就是稻垣葬禮的時候,用作靈堂的那間客廳——裏面突然亮起了燈,一道黑色的人影向玄關走來。
「好奇怪啊!……」
「老師,請不要在意這件事。這麼看來,我兒子以前也很努力地生活著啊。這些都是大家為紀念他而寫的,對大家的好意,不心存感恩的話,會遭天譴的。」
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把考題草樣,扔在桌子上就不管了,最起碼也該放在抽屜裏面。只能說,我當時出完題,就覺得萬事大吉,因此才會如此疏忽大意。
髙原來風吹過稻田,又吹過暴晒了一天的校園,到達我這裏的時候,已經變成熱風了。我用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珠,不經意地往樓下一看,立刻感覺一股寒氣躥上後背,全身冷汗直冒。
本來我再重新出一份考題就行了,但我偏要找到失蹤的舊考題才甘心。結果在周圍努力尋找的時候,引起了年級主任杉本義文的懷疑。
「啊,這是……」
「這下可就要麻煩了,這不是給他父母的傷口上撒鹽嗎?」
「不好意思,我剛才躺著躺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所以,沒有聽見門鈴聲。」稻垣公夫的父親低頭鞠躬,然後拿起小茶壺,給我倒了一杯茶。
這本文集我也看到了,但我只對其中一篇文章的內容有些在意,那篇文章裏面,畫著一個古怪的阿彌陀簽,名為「稻垣公夫的阿彌陀人生」,投稿人署名是「3A有關人士」。我問了秋葉,他說這份稿子,是有人塞到他桌子里的。
「您太太還沒有下班嗎?」
我側耳傾聽,沒有任何聲音,屋裡像是根本沒有人。我想他們是不是把我要來的事給忘了。為了謹慎起見,我按響了他家的門鈴。
回過頭,我看到高倉千春正雙唇緊閉站在那裡。她的眼睛在厚厚的鏡片之後,閃動著不安的神色。
「嗯……」從學生的立場考慮的話,他們不可能知道阿彌陀簽的事情,所以,這樣做倒也無可厚非。但是,製作這個阿彌陀簽的人,和製作稻垣公夫手裡那個阿彌陀簽的人,肯定是同一個人。也就是說,班裡存在著一個間接加害者。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教室一下子陷入了寂靜之中,只能隱隱約約地,聽到油蟬發出的、如同小提琴琴弦震顫一般的低沉嘈雜聲。
當有人碰觸到我的肩膀的時候,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喉嚨口。
和現在三年級的學生不同,一、二年級的學生,都很活潑、快樂,這一點在課堂上感覺也很明顯:首先,班級的氣氛就大不相同,一、二年級的教室里,總是充滿了歡笑,每個人都顯得積極樂觀,在他們的教室里待一段時間,就會感覺3A教室,簡直是個難以想象的地方。
大顆的雨點落下來,雨水很快滲入了土壤。但雨越下越大,天色越來越暗。來不及滲入地下的雨水,逐漸積聚在地面上。周圍眼看著就黑了下來,遠處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傳來隆隆的雷聲,窗戶被震得嗡嗡直響。
「會不會是忘在家裡了呢?」
「那你就從那裡進來了?」喜多村皺著眉頭,和杉本主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有些擔心,於是脫掉鞋子,準備從窗戶鑽進手工教室里查看一下。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上面「啪嗒啪嗒」掉下來,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頭向上看的那一剎那,猛然發現一個黑色物體,正朝我砸下來。我飛快地閃到一旁。
後來,考題草樣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了。午休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的聲音我最近剛聽過,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哎呀,好像沒人啊。」
「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
「我是稻垣,昨天麻煩您了。」
聽到我的道歉,他搖搖頭說:「不,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我覺得很感激。」
「一定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沒錯!……」我努力想把心中黑色的疑慮驅逐乾淨。
「老師,你那是錯覺!……錯覺!……」杉本不懷好意地撇撇嘴,「考題草樣,一定也是九_九_藏_書忘在哪裡了吧,你最近實在太累了。」
「這個《骷髏之舞》彈的太不是時候了。」
「在服喪期間上門打擾,十分抱歉。」
考題丟失。我努力尋找線索,卻完全沒有頭緒。下午,我突然接到稻坦公夫的父親打來的電話,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找到了考題。
文字雖然用板擦擦掉了,但由於光線的關係,我還是能夠看得很清楚。就像被緊緊捆綁著一樣,我在椅子上完全動彈不得。感覺只要一起身就會立刻癱倒在地上。
我來到青葉丘初中已經三個月了。期中考試好像才剛剛結束,期末考試又快要開始了。這期間,又發生了稻垣公夫自殺的事件,我忙得焦頭爛額,不知不覺間,時間就這樣偷偷溜走了。
我感到渾身發冷,並非只有這個原因。那裡正是稻垣公夫從二樓墜落的地方,所以,那個圓形標記絕非巧合,肯定是有人故意把非洲菊,種在那個地方的。紅色的花朵,看起來不正像鮮血一樣嗎?
肅清……這裏怎麼也有肅清啊?這個惡作劇,也玩得太過分了吧。
惡作劇也不能太過分。
奇怪的是,秋葉、久保村和佐藤三人的語文,都考了滿分。秋葉就不說了,但是久保村和佐藤考了滿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野呂兄弟兩人,都考了九十八分,連粗心答錯的題都一樣。
「啊……原來是老師啊,實在不好意思!」稻垣的父親向我低頭致歉。
「我也來這個學校好幾年了,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的。但是,親眼看到還是第一次。」
「這東西,怎麼看都是惡作劇吧!……」
又開始新一輪的肅清了嗎?手工教室出現了新的黏土人偶像。
「原來是這樣啊!……」對方出乎意料的平靜,讓我安心地舒了一口氣。
我回到學校,其他老師似乎都已經回家了,教員室里一片黑暗。我打算繞到教學樓後面,去找竹澤先生,讓他幫助我打開教員室。這時,我忽然發現:花壇前面的那間教室的窗戶沒關。
對了,像3A班的學生!……
那裡是手工教室,死去的稻垣公夫,好像也是從那裡,進入教學樓的。我走近教室,正想把窗戶關上的時候,聽到裏面傳來細微的聲響。
這時教室外面,傳來「咣當」一聲。我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鬆開了對方。
我脫掉鞋,從手工教室的窗戶鑽了進去。
「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我留起來了。」稻垣的父親淡淡地說。
「咣啷!」一聲,一個陶器摔成了碎片。我一邊注意著上面的動靜,一邊撿起一塊碎片。原來是擺放在3A班教室窗戶邊,用於裝飾的盆栽。
窗戶全都敞開著,窗帘在隨風飄舞。值日生又忘記關窗戶了,真拿他們沒辦法。
(工作日誌摘要)——六月三十日
「啊?……真有這麼回事?……真是難以置信啊!……」杉本雙手抱胸,懷疑地說,「這不就像有幽靈一樣嘛。」
一切都是我的幻聽吧。
「真是一幫粗心大意的傢伙啊!」
稻垣公夫死的時候,手裡就攥著一個類似的阿彌陀簽,所以我告訴秋葉拓磨:這本文集,絕不能拿給稻垣的父母看;但是秋葉說,他昨天已經把文集送到稻垣家了。
「是聖·桑的《骷髏之舞》,難道有那麼詭異嗎?」九九藏書
「非常感謝,我正在到處找呢。」
突然響起一陣鋼琴聲,是肖邦的《葬禮進行曲》的第一小節。樂曲到這裏就中斷了,然後就聽到「咣當」一聲,琴蓋被粗暴地合上。
3A班裡的氣氛異常緊張,明明只是一群十五歲的學生,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學生們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屬於年輕人的朝氣,每天都生活在一種陰鬱、壓抑的氛圍之中。他們臉上萬念俱灰的神情,通常只會在那些身患絕症、行將就木的病人臉上看到。
也許是因為休息得不好,他臉頰消瘦,黑眼圈也很明顯,現在的他,和我在稻垣死亡前一天見到的他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失去獨子,對他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兩個人都幻聽?」
「昨天班級長來到我家,把這本集子,放在了我兒子的靈位前。」
3A教室的門開著,暖風從那裡吹出來。但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們肩並肩地走下了樓梯。到了一樓,正要去教員室的時候,我看到手工教室的門敞開著。為了關門而折向手工教室的我,發現了屋裡的異樣——黏土人像擺在講台上。
「混蛋!……誰?……是……是誰?」我勉強擠出一個聲音。
「彈鋼琴的人是你?」
我走過理科教室,在旁邊的音樂教室前停住腳步,猛地打開門。屋裡亮著燈,卻沒有人,鋼琴的琴蓋合著,上面蓋者一塊紅布。
我從樓梯口向下看去,畫像里的首任校長,一臉無聊的表情,向上看著我。我還查看了二樓的其他教室+理科教室和音樂教室。也許是因為獨自一人會更加害怕,高倉千春也跟在我身後。
為了把這件事情解釋清楚,我決定儘快去拜訪一下稻垣公夫的父母。經過事先聯繫,得知六點以後他家應該有人,所以,我在教員室出完期末考試的考題之後,就沿著被連日梅雨弄得泥濘不堪的農家小道,朝稻垣家走去。
校園裡一個人都沒有,這也很正常。天上黑壓壓的烏雲,正迅速聚集起來,非洲菊像活物一樣在風中搖擺。
「不管這個學校裏面,流傳著多少關於幽靈的傳說,你都不能當真啊。」喜多村也用「你腦子是不是不正常」的懷疑口氣對我說。
當……嗒……噹噹……嗒嗒……
考語文的時候是我監考,並沒有發現任何作弊的蛛絲馬跡。僅憑分數就斷言,他們作弊是很危險的。而且,他們其他科目的成績也還不錯。
我把在二樓聽到鋼琴聲,和在手工教室看到黏土人像的事,也一併告訴了他們。
「請進來說話吧!」
「是啊,是幻聽吧。」
我們在大門口分手,我目送著他走向車站,那背影顯得如此孤獨、落寞。
「那個曲子太詭異了吧……」我感嘆著搖了搖頭。
就像算準了時機一樣,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一陣詭異的鋼琴聲。那旋律聽起來,就像一群骷髏在跳舞,讓人毛骨悚然……然後,鋼琴聲突然中斷了。
人頭落在地板上,就像刑場上的犯人,剛被砍下的頭顱一樣,還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圏。隨著滾動,女生臉上柔軟的凸起部分,都被壓平了,變成一個無眼無鼻的怪物。
(過去)
一個連眼睛和鼻子,都被摧毀的黏土人像……
「我在門口撿到一張草稿紙,好像是考試題什麼的。」
「哪裡都沒有九*九*藏*書啊。」杉本主任笑著說。
「比如稻垣公夫的自殺。」
「我雖然想把竹澤先生叫起來,但是,我覺得手工教室的窗戶,就那麼開著也不太好,於是我就從窗戶進去了。」
「混蛋,簡直太不像話了!……」我低聲罵著。
「啊,是掉在那裡了呀……」
「這樣啊,那您真是太辛苦了。」
(工作日誌摘要)——七月十七日
「誰?……是誰?!……」
高倉千春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倒抽了一口涼氣——她似乎瞬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靠在我的身上,透過外衣,我能感受到她的體溫。我抱住她的肩膀,我們兩個人就這麼並排站在窗邊,俯視著那些非洲菊。
一陣輕微的罪惡感襲上心頭。那條鉛筆線從〇開始,一路蜿蜒曲折通到了「極樂世界」。
「喂,你在這裏幹什麼呢?」
(工作日誌摘要)——七月一日
也許是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喜多村冬彥插了一句:「啊,昨天我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員室的,鎖好門之後,就把鑰匙放在竹澤先生那裡了。」
我看到背後的玻璃櫃里,有幾個人偶,貌似是黏土做成的。四個人偶的高度,都在二十厘米左右,是一個穿西脤的男人,和三個穿校脤的男生半身像,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一起。
我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舉步朝講台走去。
正在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發出一陣陣歡聲笑語。三年級的學生因為要專心備考,已經不參加這些活動了,在操場上的,都是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
期末考試的卷子判完了。判卷過程中,我發現了某些怪事。
接著,我把燈一盞一盞地關掉,然後走下樓。我關掉手工教室的燈,正想從那裡出去的時候,忽然感到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怖。這裡有人。我感覺就在手工教室里,有人正盯著我。
是個穿著水手服的女生的半身像。可能因為剛剛做好,還沒有干透的緣故,高倉千春出於好奇,剛一拿起這個東西,人像的頭就從身子上掉了下來。她發出了小聲驚呼。
「她因為過度勞累病倒了,現在正在住院呢。我這就要到醫院去了。」
仔細觀察的話,會覺得這幾個人偶,好像和誰相似。穿西服的男人不知道是誰,不過穿校服的三個男生人偶,看著都眼熟。
「混蛋!……什麼地幹活?!……」我扔下鞋,從樓道處迅速跑到樓梯口。
稻垣的父親又很快地瀏覽了一遍文集,然後把它立在兒子的遺像前。書頁翻卷,正好打開到阿彌陀簽的那一頁。我驚訝地發現:那個阿彌陀簽上,好像有鉛筆畫過的痕迹。
「沒事,就是找點東西。昨天我把考題出完,結果找不到了。」
沒錯,肯定是這樣!……
「黑板上只要出現『肅清』這兩個字,好像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怎麼了?」高倉千春從我背後探出頭來。
我能感到她的全身都在顫抖。
我懷著滿心疑惑,又回到了3A班教室,打開燈之後,發現離講台最近的窗戶大敞著,白色的窗帘飄向窗外。並非有人故意想砸我,而是窗帘把盆栽,從敞開的窗口帶下去的吧。
一進玄關,線香的味道就撲鼻而來。穿過客廳,看到壁龕上擺著稻垣公夫的遺像,香爐里插著好幾支線香。我在遺像前合掌、上香,然後轉身看向稻垣的父親。
「是誰啊?……」裏面的人問道。我自報家門之後,立刻聽到開鎖的聲音,門「呼」的一下就打開了。
「混蛋,那是什麼東西!……」我的聲音發抖,乾燥的牙齒粘住了上唇。
「肅清!……」
我打開樓梯下的電燈開關,一步三級地衝上樓去。到了二樓,我把能看到的所有電燈開關,依次都打開了。教學樓里一旦充滿光明,我的恐懼就跟著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啊,這個!……」
「大概是下雨的緣故吧。」
稻垣公夫的死,在三年級A班裡,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瀾。以班級長秋葉拓磨和副班級長辻村瞳為中心,全班製作了一本悼念稻垣的文集。他們把幾篇題為《追憶稻垣公夫同學》《哀悼稻垣公夫之死》之類的文章彙集在一起,用蠟紙油印印刷,裝訂成一本簡陋的冊子。
在第一節課開始之前,我們三個人決定,先去手工教室看看。但去了那裡一看,那幾個點土做的半身像,都已經無影無蹤了。
「是啊,怎……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