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向管理員草草地點了個頭，就奔進了電梯。他全身都在難以自抑地顫抖。

就是這個！這就是我的秘密！……該來的終於來了。

「繳費提醒。」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非常響亮。管理員嚇了一跳，打開窗戶看著他。

「這樣就行了，剰下的我自己可以收拾。」

「啊？……」她臉上立刻露出戒備的神色。

「不……不是這個問題。」

也許是窗外的陽光太強烈了，由美子的臉部，被隱藏在一片陰影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屋裡瀰漫著尷尬的氣氛，沉悶得讓人無法忍受。

屋裡的女人說了一聲「請稍等」，就掛斷了對講機。很快大門就打開了，一位戴著眼鏡、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探出了頭來。眼鏡片後面的雙眼，閃耀著好奇的光芒。

「非常感謝。我這就去找零錢，你去公寓那邊等著吧。」她滿臉堆笑地進屋去了。

「是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左邊中間的那個屋子，就是102號房間，門胖上確實寫著「神崎」二字。黃銅門把手上沾滿了手印，相當臟。大門不出意料是鎖著的，打不開。

「哎呀，神崎先生，真是好久不見了。」

「房租的話，我這就交給您。一共是多少錢？」神崎想消除她的戒心，不這樣的話，就別想得到她的幫助了。

走廊的地板一踩上去，就吱呀吱呀地響，就像是用了鶯聲鋪法一樣。樓道非常昏暗，一不留神就會絆倒。小氣的房東，是為了節約電費吧。走廊盡頭是公用的洗手池和衛生間。

他把散落在四處的書和筆記本，集中到了一起，堆在榻榻米上。那些書包括《殺人術》《現代殺人大百科》《完全自殺手冊》《邪惡的葯》《藥物致死量大全》《急性中毒常識》《屍體會說話》《新法醫學》《法醫事件簿》《驗屍百態》《驗屍讀本》……

他拿著鑰匙回到102號房間門前，把鑰匙插入鎖孔，「咔嚓」一聲，鎖打開了。

不管怎麼說，這屋子也太亂了吧。他其實只在這裏住了一個月左右，屋裡居然如此凌亂，這種情況，只能說不太正常。到處都是皺皺巴巴地、團成一團的廢紙，還有散落一地的書本和筆記本，屋裡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拿過由美子九*九*藏*書的外套，幫她穿上。在走出房間、坐電梯下樓的過程中，兩個人一直沉默不語。她低著頭，擺弄著外套的扣子，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別有一番風情。

「從今以後，我一個人也沒有問題了。由美子小姐你對我的幫助，我簡直無法用語言感謝。不管怎麼感謝你，都是不夠的。」

「我就住在這附近，你不用客氣，隨時可以把我叫出來。」

她看向神崎。但他沒有看她的眼睛，而是死死地盯著下面的街道。

「由美子小姐，我送你下去吧。」為了打破僵局，他嚴肅地提議道。

不可能！……她對自己只是由同情，生髮的關切而已。這隻是一個一隻腳已經跨入中年的男人，自我意識過剰的臆測。別胡思亂想了！

神崎一郎在心裏小聲說著，目送著她走過下一個紅綠燈，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其間，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那倒沒有。不過，我總覺得不要繼續查下去，才是明智的選擇。」

「哎喲，真是太厲害了！……你都能做小偷了。」房東有些震驚。

從現在起，才真正要開始追尋自己的過去了，他覺得他的過去，一定存在著不想讓由美子見到的醜惡一面。所以，大概也到了，讓由美子從他的生活中退場的時刻了。其實，他幾天前就想到這一點了，只是沒想好什麼時候，把這種話說出口。

神崎一郎走到窗前，拔掉插銷，費了半天勁才打開窗戶。窗外是一面牆，隔開了這裏與房東的家。屋子是朝西的，不用說朝陽，就連夕陽也照不到，環境極其惡劣。這種屋子租金要三萬兩千日元，真是太貴了吧。他當時一定十萬火急，才會租下如此破爛的地方。而且，屋子裡很冷。

殺人計劃書？

神崎一郎突然想起了什麼，向信箱走去。他打開信箱，裏面塞了很多小廣告，郵件卻一封都沒有，大概因為這裡是秘密住處的緣故吧。

神崎一郎站在門前三言兩語，講了一下事情的梗概，她聽完臉上又多了几絲困惑。

（現在）

102，神崎

但她並沒有回頭。

「我並不想說到那個地步……本來就不是你撞了我，而是我自己衝上馬路，無意中撞到頭，這才會失憶的。所以，全都是我的錯。我自己的事，必須由我自己來調查。」

「再見，有什麼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哎呀，是這樣啊。」她的表情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是懷疑。

雖然這麼說，但他覺得，他們不會再見面了。他感覺心口在隱隱作痛。活到這個歲數，才發覺這就是戀愛的感覺，自己還九-九-藏-書真是個笨蛋。

房東有些遺憾地離開了。他立刻鎖上門，靠在門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算是第二住所，這個地方也太破爛了。

如果她回頭的話，會怎麼樣呢？會不會，會不會……

一月的話，就是他看到同學會通知的時候了，然後，他就突然辭去了工作。

她外衣下凸起的胸部，隨著呼吸的節拍緩緩起伏，無法抑制地想要觸摸她的慾望，強烈地折磨著他。

「如果你是擔心我的話，那大可不必。」她悲傷地笑了。

「你沒有被警察通緝吧？」

「啊，這麼少呀。那我馬上就可以交。」

這裏與另一條街上乾淨整齊的一居室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神崎一郎是個過著雙重生活的人。

比想象中的便宜多了，他鬆了口氣，從錢包里拿出剛從銀行取出的十萬日元，數出七張交給了房東。

推開房門，污濁的空氣迎面撲來。房東好像也打算和他一起進屋，他急忙轉身攔住她。

「我說，由美子小姐。」

打開壁櫥，他看到裏面有一條茶色的舊毯子，和一個帶有兩個紅外線燈的小型電加熱器。從這些東西可以推斷，他租下這個屋子，不是用來居住的，這裏只是一個用來躲避他人耳目的、臨時的秘密基地。

他也站起來，走到窗前，俯視著下面的街道。郵遞員的紅色自行車，停在公寓樓門前，郵遞員剛從大門走出來。

「真對不起。那該怎麼辦呢？」

一走進大門，就是一間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間。現在已經沒有哪個學生，會窮到租這種三十年前遺留下的老房子了吧。屋裡沒有衛生間，只有一個簡陋的洗手池和一個灶台，還有一個壁櫥。粗糙的木製窗框上，就鑲嵌著一塊玻璃。小偷……不，恐怕連小孩都能輕而易舉地進來。不過這裏也沒什麼好偷的，所以大概連小偷都懶得來吧。

「沒有，沒什麼事。」

「啊，打開了。」

恐怕那天晚上，他是從那邊的住處，到這裏來，才在雨中奔跑。結果在穿過五日市街道的時候，被塚本由美子的車撞倒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漸漸地明晰起來。玄關有動靜，原來是房東小跑著來了。

她從床上站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窗戶，把手放在身後，雙腿交叉。白色棉布褲子的褲腳微微上提，露出纖細緊實的腳踝。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租這個房子的呢？」

他在連個坐墊都沒有的榻榻米上坐下，寒冷悄然侵襲而來。他冷得實在受不了，便把毛毯對摺，墊在身子下面。然後，又把電加熱器的插頭插好，打開開關。冰冷的屋子裡ｈtｔｐs://reａｄ•9９csw•ｃｏｍ的整體溫度，並沒有升高，但他感覺到：身體靠近電加熱器的部分，稍微暖和了一點。

「第二住所？」

「是今年一月開始租的，你只交給我第一個月的房租，然後我就聯繫不上你了。」女房東一臉無可奈何地說，「所以……我還在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呢。」

「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並不是壞人。」塚本由美子鼓勵他說。

「但是……現在已經知道，我選擇了自己討厭的理科，沒有朋友，還是個性格非常陰鬱的人。要是再這樣查下去的話，很可能會查到令人沮喪的結果。」

「沒有啦，好像某本書上，寫過這樣的情節。」失憶后，他並沒有讀過這類書，是身體依然保存著這樣的記憶。

這些都共同指向一個必然的結論——我是個殺人犯吧。

他脫下鞋放進鞋櫃。走廊兩邊各有三個房間，二樓大概也是同樣的格局。

「是，我一收到繳費提醒，就立刻趕來了。」

遠山千代子笑逐顏開。錢到手前是慈眉善目，錢到手后就橫眉冷對嗎？

他舔舔嘴唇，謹慎地開口。算了，這就跟她攤牌吧。

「神崎先生，怎麼了？」

從地圖上看，走路就可以到達明信片上說的那個地方。他出了青梅大道，一路往東走去，穿過高圓寺天橋的十字路口，再向右轉，就來到了和田三丁目。

「怎麼了？」

「這麼快就來了，真是麻煩你。你現在可以交房租吧？」

「她也是喜歡我的吧……」神崎一郎如此想著。

「你還問我怎麼辦？只能把開鎖的人找來了。」女房東陰險地說著，「混蛋，你幹什麼去？」

「哎呀，這樣啊？」房東似乎不太滿足，還一個勁地向屋裡好奇地窺探，「還有事的話，就跟我聯繫吧。」

他去了公寓。這種老式的出租屋風格二層木製建築，現在已經很少見了，玄關是公用的，一看到鞋櫃之類的擺設，就感覺好像進入了三十年前，觀看的那種家庭電視連續劇一樣。旁邊有十二個木製的信箱，他一個一個地查看著上面的姓名。

「我是出於什麼目的，才租下這種房間的啊？……」他心裏這樣問著，不過這個目的，沒過多久，他就知道了。

「非常感謝！……」

出了大門，她略微抬起一隻手，說了一聲：「再見，我會為你祝福的。」

「哎呀，你這就死心了啊，好不容易查到這裏了。」由美子撇著嘴搖頭。

「九_九_藏_書你別誤會。我並不是對你有好感什麼的。」

他拿出信箱里的東西，伸手在裏面摸索，果不其然，他在信箱緊裏面的頂端，摸到了一處透明膠帶。揭開膠帶，鑰匙就貼在裏面。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她把找回的零錢交給神崎，「你是不是沒有房門鑰匙啊？」

第二天，神崎一郎在電話里，向塚本由美子彙報了，他獨自探訪多摩化學的事情。剛剛外出歸來的由美子，立刻就趕到了他的公寓。

不過，他認為在某種程度上，他查出的結果，和這個也差不多了。隨著調查的深入，他失憶之前的種種行動，顯得越發令人費解，也越發可疑。

「什麼意思？」他心中一動，心底湧起一股熱流，也許這種感情波動，已經寫在臉上了。

「也就是說，你完全不記得自己以前的事情了？」

「因為你有事啊。」

「塚本由美子小姐，再見了。謝謝你給了我短暫的幸福時光。」

「是的。不過，其實我還有一件事。」

「還有，知道了你是單身，真是太好了。」由美子嘟囔了一句。

「那可就麻煩了。」

「混帳東西，你太過分了！……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啊。」由美子很不滿，她覺得神崎沒把她當成自己人。

現在是一點五十分。今天他又能查明，一個關於自己的秘密了。

「真是太好了。」

他租下這個連暖氣設備都沒有、冷得像冰窖一樣的地方，到底是要幹什麼啊？……

進入房間，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仔細讀了一遍，那張明信片上的內容。

「謝謝。那我回去了。」由美子乾脆地說。她的語氣平靜到，讓他感到失望的地步。

「要是有的話，我早就進去了。」

「你這話，就像要跟我告別一樣。好奇怪。」

「我一天都等不了。而且，要是調查出來我是個大壞蛋的話，讓你知道的話，不就麻煩了嘛。」神崎開玩笑似的說。

「我們沒有太多交往，所以我也不太了解你啊。不過，你居然租了這樣的房子，當成第二住所，我覺得你挺奇怪的。」

「有你這句話，我就感激不盡了。」他低頭道謝，一面迴避著女人的目光，「但是，真的不用了，以後我自己一個人也行。」

他一邊查看著門胖號，一邊往前走。在一個小雜貨鋪旁邊，他看到了一棟現在已經很少見的、木質二層公寓。

他傷心地回到公寓，看了一眼自己的信箱。剛才郵遞員來過，他想看看是否有郵件，結果裏面只有一張明信片。他把明信片翻過來的瞬間，立刻感到天搖地動。

他愛上塚本由美子了。最讓他害怕的是，只恐自己哪一天，會壓制不住對她的感情。和她這種有魅力、又活潑開朗的年九_九_藏_書輕女性接觸，使得他自己體內，男性的本能在蠹蠹欲動，變得越來越難以克制。她一點也沒有覺察到，我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有多麼危險，她真是對我太不設防了。

他全身都在發抖，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深不見底的恐懼。在這種地方，租下第二個公寓，親筆寫下的「殺人計劃書」，大量的資料，還有特意更換的鑰匙。

遠山千代子的住所，就在這棟公寓的隔壁。他一按門鈴，門上的對講機裏面，立刻傳出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的聲音。他向對方示意說，他是收到繳費提醒的神崎一郎。

他一眼看到的就是這些，沒看到的還有很多。首先，他打開了文件夾。強烈的刺|激，讓他差點把文件夾扔到地上。那裡面寫著讓人不寒而慄的文字。

在他的腦海深處，確實有某個東西，刺|激著遮蔽了記憶的外殼，並不斷地在向他傾訴著什麼。

「我是覺得，要是你沒有老婆孩子的話，重新開始新的人生，那就容易多了，而且，好像你也沒有父母，親戚只有一個叔叔。」

他走在環七線旁邊的便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排出的尾氣，讓人無法忍受。陣陣寒風惡作劇似的，帶來更多污濁的空氣。他壓抑著滿心煩悶，繼續向前走去，在下一個路口往左一拐，就進入了一片安靜的住宅區。左邊是一個叫做「蠶絲之森」的大型公園，一來到這裏，環七線和青梅大道的雜訊，一下子就消失了。

走在便道上的她，背影看起來很孤寂。他拚命忍住了想要追上她，並從背後緊緊抱住她的衝動。

「原來如此，這麼看來其實也不錯。沒有那些多餘的阻礙挺好。」

「你等我一天不就好了嘛。」

「房租是三萬兩千日元，兩個月的話，嗯……是六萬四千日元，真的可以交嗎？」

「說實話，我查到的並不是什麼好結果。」他把在多摩化學了解到的所有情況都說了，本來塚本由美子還忽閃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但聽到後來，她的神色也漸漸暗淡下來。

「在您看來，我是個什麼樣的租戶呢？」

「你自己把門鎖換了，所以，這個備用鑰匙也打不開門。」

這是房租的繳費提醒。也就是說，除了現在住的公寓，他還租了別處的公寓。這個叫遠山千代子的女性，恐怕就是房東了。他查了查電話簿，上面果然記載著她的電話號碼。

她把鑰匙環套在手指上，嘩啦嘩啦地轉動著。

「就是這裏！……」他心中一動。可以算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吧。不對，他以前在這裏住過，所以說「似曾相識」，也許並不恰當。

「那是你的直覺。按照我的直覺，我是個性格乖張的人。」

「你當時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