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我把他留在教室里逼問，他拚命地搖頭否認。

島崎一邊感受著背後的視線一邊走進小松原公館。哼！有辦法就跟上來吧！我可是有深入小松原家調閱資料的特權，你不過是根據我得手的資料進行調査罷了。

「好，我知道了。老師相信你，你可以回家了。」

好幾名花匠在他家庭院里工作，我在門外聽見剪刀的喀嚓喀嚓聲響，那聲音聽起來還滿舒服的。我戰戰兢兢地摁了門鈴，小淳馬上出來應門帶我進屋裡。

「我可是擁有『治外法權』的。」小淳說。

然而隔天班上的氣氛卻完全變了，第一節課我進教室一看，黑板上大大的字寫著：

「太過分了，老師沒有權利這麼做！」說完小淳突地朝老師撞了過去。老師沒料到小淳會反擊，摔了一屁股，頭還撞到前面學生桌子的桌角。

「你這傢伙，敢跟老師頂嘴？」峰松老師放下小淳，接著拎住他脖子把他拖到黑板前，「你給我在這裏站到下課！」

峰松老師破口大罵，當場將那本書從正中央撕成兩半，何必呢？結果你猜怎麼著？小淳滿臉通紅站起來說：

由於我是少數和他比較知心的朋友，他不上學的那段時間我曾去他家一次。他家在六義園附近，是棟相當豪華的公館。

發生舉辦小淳葬禮的事件。

一如往常，島崎跟在宮野靜江身後走進玄關上到二樓，接著便在小淳房間內査閱資料。

由於小淳平常不大會表現出喜怒哀樂，我頭一次看到他露出開心的表情，而我也為這個女孩天仙般的美貌驚鼸不已。現在想想，或許那就是我的初戀吧。

「哼，眞不好玩。」

我到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算什麼呢？

後來過了一陣子小淳才回來上學，但他深鎖在自己世界里的狀況卻變本加厲，完全不和任何人說話。我升上六年級后搬到千葉，之後就沒再見過他了。

「啊，這是那本被峰松老師九_九_藏_書沒收的書。」

「這裏面都是很難的漢字耶，你好厲害，都讀得懂啊！」

小淳的房間在二樓，他收藏了大量的書籍。

當時他那毅然的表情，我到現在還印象深刻。

之後，班上所有同學都寄了「幸運信」給小松原同學。

像小松原同學那樣的兒童或許放任他自由發展就行了，若硬要遵照指導手冊去教導反倒會扼殺他發展的可能性。

「老師也有錯不是嗎？」小淳毫不返讓。

（十歲）小淳升上國小五年級，成績依舊保持全年級第一名，卻仍然無法與班上同學融洽相處，總是獨來獨往，放學后都是一個人緊鎖在房裡熱中於創作，同時拚命地閱讀江戶川亂步、夢野久作、小栗蟲太郎、芥川龍之介、谷崎潤一郎等作家的作品。

小松原同學很不情願地寫上「幸運信不是我寄的。小松原淳」 。

「這本書其實一點也不色情哦。」

「你這個混賬！」老師一氣之下抓著小淳的衣領，使勁舉起他那瘦巴巴的身子，「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

我想老師一定覺得小淳很難管教，因為他老是看一些連老師也不看的書，而且對漢字的認識也到了高中生程度。有一次老師發現小淳在上課時間讀小說，小說就被沒收了。

「那是我妹妹小雪啦。」小淳粗魯地說。

若眞是如此，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調査的小松原淳算什麼？

小松原淳的肖像 5——葬禮

女孩嘟著嘴走出了房間，紅色迷你裙飄動，露出雪白的腿，那幅畫面一直烙印在我腦海；小淳則是冷淡地看著我的反應。

小淳一臉不在乎的神情，接著很自豪地拿出一本發了霉的古書給我看。我心想，也難怪峰松老師會勃然大怒了。

「小淳死了！？」事情完全出乎意料，島崎不禁驚叫出聲：「怎麼可能！」

這段時間里小淳不斷遭到欺負。

後面不是還有中學時代和高中時代的檔案嗎？如果主角在國小時代就死了，根本講不通啊。

當時的我不懂九-九-藏-書什麼叫「ㄓˋ　ㄨㄞˋ　ㄈㄚˇㄑㄩㄢˊ」，不過倒是隱約知道這個詞用在這裏不是什麼好的意思。

奇怪的是，小淳不肯去學校，他家裡的人好像也沒意見。

總之島崎佔了絕對的優勢，其實不必那麼在意跟蹤者，自亂陣腳只會讓對方趁虛而入，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我雖然嘴上這麼說，事實上我發現他的筆跡和一名學生收到的「幸運信」上頭的筆跡一致，但我打算原諒小松原同學，因為他一直遭受同學欺負，我其實很同情他，「幸運信」應該只是他對全班同學所能做的一點點報復，所以我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九七四·四

「你也該回學校上課了吧？」

小松原淳同學我就是想忘了也忘不了啊，很少見到那麼特殊的小孩，只不過當時我還年輕，又剛當上老師，對工作充滿熱情，反而沒有餘力照顧單一個案。像小松原同學那麼出類拔萃的兒童，今日我已經能夠冷靜地看待並給予公正的評價，可是在當時我卻連他的存在都無法接受。

我們級任老師叫峰松正彥，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性，教學也很無趣，班上同學都瞧不起他，他可能是想扳回一城吧，便挑了小淳當犧牲者。峰松老師沒收小淳的書，接著將書亮在全班同學面前。

那是一本很厚的文庫本，當時即使看到書的標題還是不大懂那是什麼玩意兒，現在回想應該是谷崎潤一郎的《痴人之愛》吧。

「你老實說，老師不會生氣。」

「是我朋友，叫ｈｔｔｐｓ://read.９９cｓｗ•cｏm三宅浩一郎。小雪，我現在很忙，待會兒再找你玩。」

他發現一張褪成紅褐色、破破爛爛的紙，破掉的折線部分還貼了膠帶修補，然而陳舊的膠帶也已脆弱不堪，島崎小心翼翼捏起這張紙。

教室里每個人都屛息盯著接下來的發展。

是啊，小淳常被欺負。他上課從不聽老師講課，都在做自己的事，成績卻總是第一名，大概是因此遭人嫉妒吧。

為了不讓他直盯著我發燙的臉頰，我故意拿起桌上的一本書轉移他的注意力。

「哥哥，一起玩吧。」女孩話說完才發現我，「那個人是誰？」

「那當然。」

「不是我寄的。」

可是看在當時年輕的我的眼裡，小松原同學只是個狂妄不馴的臭小鬼。由於他體型纖弱，常遭同學欺負，可是他從不掉淚，總是一聲不吭地忍受著。

是的，我是他六年級的級任老師。當時新學期一開始我就從峰松老師那裡聽說了小松原同學的事迹，峰松老師幾年前往生了，大概是因為他的建議一直留在腦海里，導致我一開始就對小松原同學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這一點我也深深地反省著。

那就是「幸運信」事件。

●三宅浩一郎（昭和國小同班同學，二十八歲）

小淳小心翼翼地將《痴人之愛》放回書櫃，又拿出一本叫《家畜人鴉俘》的書讓我看，現在當然能夠了解書的內容了，但當時根本搞不懂那是什麼，小淳才國小五年級，那些書卻好像全讀過了。

那時候我是小淳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兩個身體都很虛弱，家又住得近，或許這就是我們合得來的原因吧。

「當然是小說家啰。」

「開什麼玩笑，怎麼可能……」島崎痛苦地低喃著。

「大家看https://read.99csw.com，小松原在讀這種書哦。」

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能確定的是，她並不是要襲擊島崎或妨礙島崎的工作，只不過……無論如何，島崎在採訪白濱誠之助之後便決定儘可能親自保管與攜帶數據。

「小松原，『幸運信』是你寄出的嗎？」

好不容易調査到國小高年級時期的檔案，卻還看不到全部數據的一半。想到這裏，島崎整個人都提不起勁。

小淳若無其事地回答，接著還讓我看他寫在稿紙上的小說，小說的標題我倒是記不得了。

突然房門外傳來竊笑，回頭一看，一名穿著鮮紅裙子、大約國小一年級的女孩站在門口。

攤開一看，原來是一張油印報紙，上頭幼稚的字體寫著「六年一班班報」，以及大大的「追悼小松原淳同學特輯」字樣。

「小松原，你在讀什麼？」

本來班上還有一小部分同學滿同情他的，然而那個事件之後，全班同學都視他為敵人了。

「不是啊，是我很擔心你，而且只剩我一個人很寂寞啊！」

那本書很舊，內頁由於日晒已褪成了深褐色，正中央被撕破的部分以膠帶修補過了。

一九七五·六

●田所勉（昭和國小前教師，四十歲）

「我看你有點自以為是哦，不准你回座位，給我乖乖站在這裏！」接著老師對著其他同學說：「大家不要像他一樣光會讀書！這種人將來不會有出息的！」

「不可能。如果小松原淳在這個時期就死了， 一直活到今日的小淳又是誰？」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項工作呢？儘管過程中接連遇到許多驚奇，以工作層面來看的確很有趣，然而自己的心理負擔愈來愈重也是事實。

島崎開始翻閱小松原淳十一歲的檔案夾。

（十一歲）小淳升上國小六年級。班上流行「幸運信」，小淳被懷疑是始作俑者的寄信人，之後便收到大量的幸運信。小淳將來信一一撕破，不幸開始降臨他身上。

「是老師叫你來的嗎？」原本心情很好的他突然垮下臉。

「幸運信就是小松原淳寄的」。我望向小九*九*藏*書松原同學，只見他一聲不吭，眼神陰鬱地看著我，很明顯他是在責難我把事情說出去，而且他的右眼一帶有瘀青，可能是被誰揍了吧。

「好，那你在這張宣誓書上簽名，還要寫上：『幸運信不是我寄的』。」

「還沒全部讀完，不過大部分都讀過了。」

「我不會去學校的，除非峰松來向我道歉。」小淳望著窗外忿忿地說道。

「哇！小淳……這些……你全讀過了嗎？」我嚇了一跳。

如果他一直持續閱讀、好好地寫小說，現在或許已經成為小說家了吧。

「這不是黃色書刊嗎？你這小鬼，不準看這種書！」

後來班上同學開始戲稱小淳是大色狼，而且因為他運動神經不發達，上體育課既不會弔單杠，跑步又慢，打躲避球時全部同學都集中攻擊他，小淳成了大家欺負的對象，後來他好一陣子不肯上學，學校里就看不到他了。

我和他的師生關係原本快要好轉的，這麼一來又恢復最初的僵局了。

所謂的「幸運信」您應該也曉得吧？遊戲規則就是接到這種信的人一定要轉寄給特定數目的其他人，否則就會發生不幸，說穿了不過是惡作劇，所以接到這種信只要撕掉就行了，可是一旦自己眞的成了收信者，其實還不大能做到這一點呢，大家多少會害怕要是丟棄會不會遭什麼報應，也就跳進了寄信者的圈套了。聽起來的確是令人很不舒服的遊戲，但在當時卻相當流行。

「你爸爸沒說什麼嗎？」

小淳咬緊嘴唇忍受屈辱，頭垂得低低的，手臂止不住顫抖。

「你讀這些書，將來想要做什麼呢？」我很單純地有了這個疑問。

結果，他一臉「那還用問嗎？」的表情說道：

我把紙和鉛筆遞給他。放學后的教室漸漸暗了下來，我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有人在教室外頭偷聽我們談話。

那個時候校內也出現了「幸運信」，調査之後發現接到明信片的全是我班上的學生，而且筆跡都出自同一人，開始有謠言說發信者可能是小松原同學。

〈試膽量〉成為其遺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