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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異人之夢 第三章

第二部 異人之夢

第三章

「不、不可能的……」
父親揮了揮手離開了。島崎從窗戶往下看,父親的香煙掉在一樓住戶的洗衣機旁,還冒著煙,沒多久父親的身影便出現在公寓前方的路上,旋即消失在轉角。
「讓我能夠重回第一名。」
「可是你卻很少和他說話?」
「隨你怎麼解釋,反正我應該會重回第一名寶座。」
我剛開始還想,該不會是小松原親自動手殺人吧,不然我實在搞不懂高見怎麼會突然死掉。
「是嗎,眞是太好了,請代我恭喜春樹。」
你一言我一語的,母親的牢騒恐怕沒完沒了。
他的確有點怪,不過眞是聰明,文筆又好,如果像他那樣的人都無法成功,只能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世上文筆好的大有人在,成功的關鍵恐怕在於能否寫出有趣的故事吧。
後來在第一堂快下課的時候,長谷川老師回到教室,神情嚴肅地告訴大家有重大事情要宣布。
小松原淳平常再怎麼不念書,成績也一直是第一名,然而一升上三年級,從關西一所私立明星中學轉來一名優秀的轉學生,從此小松原的成績落到了第二名。
島崎裝作輕描淡寫地問矢吹關於那名婦人的事,得到的回答只有婦人大概五十歲,好像沒化妝,反倒是矢吹一臉很感興趣地問島崎和那個婦人是什麼關係?島崎只好隨口回說婦人是一起調查小松原淳資料的同仁。再問下去怕對方起疑,島崎也就沒再追問了。
父親離開之後,過了一陣子母親葵打電話來。
我腦中大概整理了一下前一天發生的事。我們大約五點十分離開學校,五分鐘后,從巴士上看到還活著的高見翔太,五點半左右到達我家的咖啡店,我和小松原談論有關咒術的事,小松原在六點半左右離去。換句話說,高見就是在小松原念咒語的時候從神社階梯摔下身亡。這隻是偶然嗎?
「當編輯嗎?」
「就是我拒絕的意思。我不打算放棄自己的夢想,我也有自信養得活自己。」
這問題太露骨,我沒料到他這麼直接,不禁轉過頭看著他。
「高見同學的死因是什麼?是他殺?自殺?或純粹是意外?」
賢作彷彿看著髒東西似地瞥了一眼這棟二層樓公寓,當場皺起眉頭。
我是不大相信咒術或超自然現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高見很明顯是因為走路沒看路才會摔倒。
「怎、怎麼可能!」
賢作移動略顯肥胖的身軀跟著島崎來到二樓最邊間的租屋,一開門,混雜汗臭的溫熱空氣立即包圍兩人,父親頓時皺起眉頭,島崎沒看漏他的神情變化。進到屋裡,島崎把又扁又舊的坐墊翻了個面請賢作坐上,接著打開電風扇,但風扇只是攪動溫熱空氣,還連帶吹起了灰塵。
當時咖啡店是我老爸在經營,他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那時我帶小松原回家,我老爸可是開心得不得了。
「那也無可奈何吧。」
另一方面,高見不但成績好,又是性格開朗的陽光少年,很快就贏得女同學的歡心,原本敬畏小松原的男同學也紛紛轉而崇拜高見,小松原心裏一定不大痛快吧,因為他的天下被這個關西來的外地人硬生生奪走了。
「是啊,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子喔。」
「你今年幾歲了?」
父親那一廂情願的說教又要開始了,總是如此。母親先不談,島崎實在很厭惡父親帶著憐憫的視線。父親是畢業於東大工學院的菁英,大兒子的他卻畢業於二流私立大學文學院,畢業后沒出社會工作,一心想成為小說家,至今仍過著浮萍般的不安定生活。
「可是就算是爸爸,也沒有權利要我放棄夢想啊。」

「什麼意思?」
「嗯,我很確定。剛才我已經下咒,錯不了的。」
「你得過新人獎,我也覺得很了不起,而且你還得了兩次獎,背後想必付出很多苦心。你確實很有才華,一定是遺傳到你媽媽吧,你媽媽和我結婚前其實也寫過小說,聽說她讀女子大學的時候就得過論文比賽大獎,還提名過某項新人獎呢。」
「少胡說八道了。」
小松原朝我揚了揚眉毛,我很淸楚,他足在暗示我黑魔法的事,接著他一臉心滿意足地——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坐回座位。
我話說出口 ,才發現自己說了多麼恐怖的事。小松原只是得意地笑著,當然他並不是出於贊同而笑,但在我感覺就是那樣,因為他臉上的笑容實在是讓我打從心底感到不寒而慄。
「有個工作滿適合你的,如何?有沒有意願試試看?」父親傾身向前。
班導長谷川老師臉色蒼白地進教室來,要我們暫時自習便離開了,班上同學都瞄了一眼高見空蕩蕩的座位,大家議論紛紛提出各種猜測https://read.99csw.com
「如何?滿意現在的生活嗎?」
被這麼挑釁還不接招就不是男子漢了。我在千石下車,把小松原帶到我家咖啡店去,因為我不想讓他在他家施咒術,總覺得在我們店裡比較好。小松原本來不願意,我就取笑他的咒術也太半吊子了吧,難道一定要挑場所才能下咒不成,他才勉為其難地跟來。
「你是晚輩,講話不要那麼刻薄。」
「你呀,其實很在意他吧。」
「可是啊,能夠功成名就的小說家少之又少。大家都說新人多如牛毛,如果得的是芥川獎或直木獎又另當別論,只是得了個雜誌新人獎,你不覺得前途很令人擔心嗎?」
由於老師一直沒講到重點,一名女同學站起來問道:「高見同學到底怎麼了?」
聽到老師的說明,許多女同學當場痛哭失聲。
那天是陰天,卻非常悶熱,島崎步出吹著舒適冷氣的咖啡店來到滿是塵埃的室外,整個人又煩又熱,思緒亂成一團,他不禁嘆了口氣,又吸進含有汽車廢氣的汗濁空氣。白山路的交通量實在驚人,車子的引擎聲,急躁的駕駛人所按的喇叭聲……,這一帶的居民還眞能忍受噪音啊。
「多少有爭吵吧,可是陽子剛生完孩子,現在人在娘家啊。」
老爸眞的是很親切地招待他,還煮了最自豪的炭火烘焙咖啡給坐在吧抬的我們喝。後來老爸忙著招呼上門的顧客,我便對小松原說:「來,可以開始了吧。」
高見翔太同學,我謹代表全班同學在你的靈前致上最後的道別。
「一ˋㄖㄣˊ」?什麼意思?
您說會不會是有人把高見從階梯推下去?嗯,這種事很難講吧?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安,不知道是擔心父親還是人剛好在旅途中,好像是打公用電話,身後車輛往來隱約可聞。
「如果你現在的工作不做了想回家來,隨時告訴我哦,我來和你老爸說情。」
「眞的嗎?」母親的語氣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是什麼樣的女孩子?」
「哎呀,原來是小松原家的少爺啊!歡迎歡迎,我們家那個低能兒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你怎麼知道?」
「是這樣子的……昨天晚上……我們班的高見翔太同學過世了。」
「怎麼樣,剛剛你見識到了吧。」小松原一臉得意。
父親是在暗示他不要讓島崎家蒙羞。
「因為我不喜歡那傢伙,沒必要和看不順眼的人講話吧。」
「你身為島崎家的長男……」
「您是在諷刺我嗎?影子作家也是很了不起的職業啊。」
意外當天有人在白山神社目擊到一名可疑男子,不過目擊證人是一位視力很差的老婆婆,也有可能是眼花看錯,但除了她就沒有其他目擊證人了。
島崎想起那天晚上雙手抱著小雪的觸感,不由得盯著自己的手掌瞧。酒館老闆在吧台里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現在還來得及道歉,你看,老爸不是特地撥空跑去看你嗎?以前他根本不可能這麼做呀。」
父親舔了一下唇。島崎心想,上次和父親見面是多久前的事了?兩年?不,三年了吧?父親原本就稀少的頭髮禿得更厲害,他老了很多,應該快過六十大壽了。
隔著白山路,對面就是本駒込了。小松原家離這裏很近,島崎今天卻沒打算過去。
「請問推測死亡時間是幾點呢?」
「難道是那傢伙……?」
咦?您想知道小松原淳的事?
「你現在都做些什麼事?不寫小說了嗎?」
因為我和小松原回家同路,我們一起搭上開往巢鴨的巴士 。在車上,我們碰巧看到車窗外走在人行道上的高見,我向他揮手,但他好像沒注意到。
「咦!怎麼會……」女同學撫胸悲痛地喊著。
話聲剛落,島崎聽懂父親言下之意是斷絕父子關係了。然而就在這時,父親突然「呃!」的一聲,口中香煙掉落窗戶下方。該不會身體不舒服吧?島崎慌忙起身察看。
我幾乎是一邊大叫一邊尋找小松原,可是當時他還沒到校。不可能—那個咒術怎麼可能是眞的!
「這裏不好說話,要到我家坐一下嗎?」
小松原的調査方式似乎有點異常。
小松原像要徵得確認似地看著我,於是我也對老師點了點頭。
「沒有啦,他的說詞比較委婉,不過差不多是這意思。」
「摔倒!摔倒!」
「媽,聽說你最近常出門啊?」
我心想怎麼可能,因為期末考或學力測驗都是很久以後的事。
「這樣啊,只要你做得起勁就好了。」母親似乎覺得很安慰。
就在那時,小松原突然閉上眼,嘴裏念咒似地喃喃低語。巴士剛好靠站,兩名老婆婆要上車所以稍微停久了點,這時原本落在巴士後面九九藏書的高見便追了上來,他一身運動服,單肩背著黃色小背包,專註地往前走。
「我必須告訴大家一件沉痛的事。」
「最近總覺得我們家好像變得四分五裂的,你媽學校沒課的時候老是跑出去旅行,成天不在家。唉,怎麼會這樣。」父親突然一臉寂寥地說道。
老師這段話讓我想起一件事,那天傍晚確實有一名戴帽子的高大男子走在高見後方,而且男子的模樣還與某人不謀而合——就是那個地下室的怪人。
當時全班同學都參加了他的葬禮,由小松原淳代表致悼辭,我記得內容相當感人啊。
「嗯……他好像從階梯失足摔下來了。」
「我會轉告他的。那麼我也該走了,不好意思打擾了。」
「好啊,下咒的對象可以由我決定吧?」他提出要求。
「不要說了,爸要講的話我都知道了。」
「……」
「什麼事?小松原同學。」
小松原對運動原本就不在行,體育課多半在一旁觀看,止因如此,我想他對於運動全能的高見更是反感吧,總覺得小松原的個性似乎又更陰鬱了。
「你應該很厭煩這樣的生活了吧,如何?我說中了吧?你就坦白說吧,我和你媽媽都很擔心你啊。」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
父親似乎對於立志當小說家的人的坎珂歷程知之甚詳。
母親沒有回應這句話。
「他說趕快給我結束這種不正經的工作,規規矩矩做事。哈……」他想爽朗地笑笑帶過,笑聲聽起來卻很空虛,「他還說我不肯的話就斷絕父子關係。」
「住附近的人說大約五點半的時候聽到階梯那邊傳出慘叫。」長谷川老師沉痛地說:「另外還有人目擊一名帽子戴得低低的、身材高大的男子,雖然還不確定他和這場意外是否有關聯,不過聽說那名男子當時一面吹著口哨一面走下階梯。」
哦,那場意外是吧?我記得很清楚,那件事的確很離奇,警方一直找不到犯罪證據,最後只好當作意外結案了。
「對了,聽說舂樹他們有小孩了。」
「你爸今天是不是去你那兒了?」
「好,搞定了。」小松原說完這句話,一 口氣喝光杯里的水。
小松原從二年級就一直是學生會會長,可是並不是他自己想待在那個位子,而是他那擔任家長會副會長的母親不斷鼓勵,他才勉為其難接下來的,其實他的個性應該比較接近埋頭在自己興趣里的「御宅族」吧。
下午四點左右,運動會順利結束了,學生們和與會家長回去之後,工作人員便開始收拾,當然也包括了我、小松原和高見大概十五個人留下來整理會場,收拾到五點左右才全部結束。
「警方是說在五點到六點之間。」
「是一種咒術,我最近正在練習。」
「工作還順利嗎?」
「什麼意思?」
「嗯,收入保證比作家好,而旦那家公司營運穩定,不用擔心。」
「什麼嘛,眞無聊,你只要努力念書不就成了,何必用到咒術!而且你這個咒術還要很久以後才看得到結果吧。」
大家都覺得那麼優秀的學生,實在是太可惜了,看到他父母悲痛的模樣尤其令人鼻酸,他的家人一定對他抱著很大的期望吧。
突然,島崎腦海浮現某一號人物,他本來覺得不大可能,但若這些行為眞的出自那人之手,一切都說得通了。太丟人了,難道自己就那麼不値得信任?為什麼不能讓他憑一己之力完成這項工作呢?
「嗯,我跟陽子處得還不錯呀……」總覺得母親似乎不想讓他擔心,「你啊,也趕快結婚就好了……」
「請大家安靜!」老師試圖以手勢安撫同學的騒動,「大家聽我說。高見同學昨天運動會結束后一個人回家,他家在白山神社後面,所以平常都是穿過神社回家。我想大家應該知道,要到那間神社必須爬上大馬路旁一道很高的階梯,但是天黑之後那一帶的行人很少,比較危險,他爸媽也常提醒他這一點,可是他昨天好像還是打算經過那裡,因為是近路……」
「三十二。」
一股無處發泄的憤怒在島崎內心翻攪。
「規矩?我現在的生活不就是規規矩矩的嗎?我也是很正經地在過活啊。我和爸的價値觀差太多了,您就饒了我吧。」島崎忍不住口氣重了點,「別再管我了好嗎。」
父親沉默了, 一臉尷尬地移開視線,恰巧看到一張島崎貼在書桌前的紙張,那是長篇小說新人獎投稿簡章的複印件,上面寫著「必勝」兩字,可笑的是,島崎的生活現狀就是這副德行,所以他尤其不想讓父親看到那張紙。
「你就住這種地方?」
這樣差不多了吧?我還有課,先失禮了。如果您和小松原淳見到面九*九*藏*書,請代我向他問好。
「好了好了,不用了,你給我坐下來。」
「我朋友正在找公司內部報刊的編輯,你對出版還滿熟悉的,應該很適合。」
父親猛地呼出一 口煙,島崎在父親身後看著他的這些舉動。父親像暴君,總是一味強迫他做這做那,上了年紀之後硬脾氣還是沒變;弟弟舂樹則完全是父親理想中百分之百的好兒子,腦筋又好,東大法學院畢業后順遂地走上高級官僚的仕途。
「你下了什麼咒?」
「嗯,來過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島崎倒了白開水正要遞給賢作,賢作開口了。
「沒、沒事,不要緊的。」原本望著窗外的父親回頭看島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老了,只是這麼回事。突然頭昏眼花啊。」
「謝了,只有媽還站在我這邊。」島崎自嘲似地笑了。
我有不好的預感,便問他:「賭什麼?」
唉,母親又開始發牢騒了,島崎一方面覺得鬱悶,一方面想起了小雪。
窗戶下方,東京都電車鳴著笛呼嘯而過,屋子微微震動,玻璃窗卻喀噠喀噠發出相當大的聲響。
到底是誰老搶在他前頭採訪?做這些事能得到什麼好處?他不過是要替一名當不成小說家的可悲男子寫傳記啊。
●長谷川新平(白山學園中學教師,五十一歲)
「你眞的無所謂嗎?」母親很擔心。
島崎邊走邊盤算先繞道去澡堂泡個澡再開始工作,沒想到剛轉進公寓前的小巷,公寓門口站著一名五十多歲形跡可疑的男士 。
即使謠言已經滿天飛,聽到老師正式宣布,全班還是一片嘩然。
「目前暫時在當影子作家。」
然而如同他告訴母親的,即使他眞的打算娶小雪, 兩人之間有太多的障礙:對方可是珠寶商的掌上明珠,而島崎父親即使是大公司的董事,父子已經斷絕關係,男女雙方完全門不當戶不對。除非島崎能成為成功的小說家,否則是無法堂堂正正地向對方求婚的。可是……
父親誇張地嘆了口氣。
「如果我說不呢?」島崎迎面看著父親。
「你不要被他騙了,那傢伙心眼壞得很。」
「不,是我的咒語奏效了。」
島崎潤一在文京區千石一間名叫「露比」的咖啡店採訪小淳從前的同班同學矢吹大介,訪問結束后,他往巢鴨車站走去。
而在他後方約十公尺的地方,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帽子戴得低低的,還有一位婆婆手裡提著購物袋,人行道上只有這三人。
「講了你可能不相信,其實我一直在練習黑魔法呢。」小松原嘴邊浮現狂妄的笑。
小松原以感冒為由沒參加運動會,只見他獨自坐在班上的休息區,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所有競賽項目結束之後,小松原以學生會會長身分站上司令台高聲念出成績優異的高見翔太的名字,想必他內心一定感到很屈辱。因為我很清楚他的個性,很能理解他內心的痛苦。
這時剛好高見走到站牌旁,或許是聽到小松原的叫聲吧,他也抬起了頭,沒想到他竟然眞的摔倒了,「碰!」地摔了好大一聲連車上都聽得到,高見嘴裏一邊罵著:「他媽的!」一邊看著腳下,鋪了柏油的人行道上有一顆彈珠大小的石頭,他好像就是絆倒到那顆石頭跌跤的,高見想檢起石頭,一抬頭才注意到巴士里的我們,被我們看到難堪的一幕,他只好一臉難為情地笑了笑。
賢作那因為打高爾夫球而晒黑的手指著破舊的榻榻米,島崎依言坐了下來看著父親,在盤腿而坐的父親面前規規矩矩地跪坐,島崎不禁想起自己老是因為成績不佳而被父親責備的少年時代。唉,當時眞是不長進啊。
「我啊,就只擔心你。」
談話當中,島崎發覺小松原雪在他內心占的分量愈來愈大。母親一直追問對方是什麼樣的女孩,島崎隨便敷衍幾句便把電話掛了。
父親島崎賢作似乎在酷暑中站了好一會兒,襯衫腋下都汗濕了,只見他一臉不悅調松領帶,還神經質地撫了撫頭上稀薄的頭髮。在大型電機公司擔任董事的父親竟然在非假日的這種時間獨自來到他的住處,島崎環視四周,不見轎車等著父親,而父親的神情也不像是順道過來打招呼,難道有什麼要事要談?
為了避開煩人的牢騷,島崎巧妙地轉換話題。
儘管你轉學進來只有半年的時間,你以非凡的才華及熊熊烈火般的熱情努力投入課業學習與體育活動,深得同學們的愛戴。
「嗯,可以啊,不過找和我們有關係的人比較好,要讓我大吃一驚的。」我覺得好玩,也開始煽風點火。
「我來施咒術,如果咒術奏效就是我贏了,沒效就是你羸。怎麼樣?」
「啊,好吧。」
「怎九-九-藏-書麼可能,除非高見死了,否則絕對……」
啊啊,您是指「外國人」嗎?就是「被異人帶走了……」的那個「異人」是吧?
那就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的身影。
●矢吹大介(白山學園中學同班同學,現為咖啡店老闆,二十八歲)
●高見翔太告別式上,友人代表致悼辭
那個晚上我一直想著小松原的詛咒,即使我內心一再說服自己絕不可能發生那種荒唐事,但一閉上眼,小松原那陰森的臉便浮現眼前,我根本睡不著。
「因為沒有目擊證人,細節還不清楚。你們有沒有誰放學的時候看到他?」老師反問大家。

「這樣啊……」長谷川老師抱著胳臂瞪著空中。
至少比待在老家好多了。
眼看高見即將通過巴士站牌旁,小松原像要施展忍術似地交叉雙手大喊一聲「喝!摔倒!」車上大概有六、七名乘客各自分散坐著,聽到小松原的叫聲,大家以為發生什麼事了,全都抬起頭來。
那一夜之後,他沒再見到小雪,想見面卻見不到,島崎相信小雪內心也是一樣煎熬,但今天再去打擾也只是徒增痛苦,他決定直接回住處彙整一下採訪結果。
小雪。小雪、小雪…… 。島崎一邊喝著酒,心裏想的全是她。
小松原一派輕鬆,我只覺得他在吹牛。他就算想回到第一名,前面可是有高見翔太這個大敵擋著呢。
「不不,我不是要挖苦你。」父親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向窗邊,將半掩的窗戶整個打開,從口袋拿出香煙點了火,「我再說一次,要改變心意就趁現在了。」
「不了,我不打算改變心意。」島崎斬釘截鐵地回答。
「信不信隨你。」小松原倒是自信滿滿。
「啊,回來啦?等你好久了。」
「我詳細調查過那傢伙。」小松原別有含意地微笑著,「他爸爸是公務員,因為調職搬來這裏,家裡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媽媽本來在當老師,已經返休了。」
小松原淳的肖像 7(續篇)
「既然都知道,就趕快搬離這種地方規矩地過生活!」
父親想說些什麼島崎大概都知道——「你過著這種不象話的生活,難道不覺得丟人嗎?」這些話不用說出口也猜得出來。
男士身穿短袖襯衫,正在看一本周刊,一察覺島崎靠近便緩緩抬起頭。
小松原閉上眼睛彷彿集中全部精神,看他那樣子我也不敢出聲叫他,接著不可思議的是,他的周圍開始籠罩一股類似妖氣的東西,過一會兒他睜開眼恍惚地凝視著遠方。
島崎支支吾吾的,這時公寓一樓走出兩名中國人住戶,島崎和賢作讓出通道,只見兩名男子大聲說著中國話一面往大馬路走去。
說完小松原又閉上眼喃喃念著咒語。小松原回去之後,我老爸說:「這位小松原同學相當怪啊。」但我只覺得他完全瘋了。
鬱悶無比的情緒沉在心底,島崎為了轉換心情,出門散步到池袋車站,然後隨便找了一間廉價酒館喝悶酒。
「什麼時候?」
「明天?那麼快?」
父親的臉頰眼看著逐漸漲紅。
「你老媽有時也想要散散心嘛。」
「後繼有人眞是太好了,島崎家的事只要交給舂樹就放心了。」
「不,沒事……」
「沒那回事,結果很快就出爐了。」
「黑魔法?那是什麼玩意兒?」
「確定嗎?」
「影子作家?就是替公司老闆代筆寫一些自傳什麼的吧?」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高見講成那樣。小松原雖然成績落到第二名,還是很優秀啊,我倒是覺得他不必那麼在意對方。
「您要我去那裡工作?」
「我看不可能吧。」
「斷絕父子關係?他眞的這麼說?」
「什麼意思?」
「據說高見同學整個人倒栽蔥倒在階梯上,晚上七點左右,一名前去神社參拜的人發現了他,他摔下來的時候折斷了頸骨,幾乎是當場斷氣。」
小松原在第一堂課快開始的時候才悄悄進教室,神情很平常,他把書包放到桌上,平靜地翻開課本。他的座位在我斜後方,我回頭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卻裝作沒看到繼續讀著課本。
「老師。」這時小松原舉手站了起來。
「嗯。」
「現在講這些還太早,反正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我想老媽一定會喜歡她的。」
「嗯,這就……」
「沒問題,就如你的願吧。」
偏偏這兩人又編到同一班,這一點或許就是那件事的遠因。
那件事該說是案件還是意外呢?至今仍是個謎。
其實自己也說不準,這種事怎麼說得准呢?島崎的手指無意識地沿著榻榻米磨損的邊緣畫著。
「老爸……」島崎一臉困惑,「怎麼了?您怎麼會在這裏?」
「明天就知道了。」
高見同學,運動神經特別優秀的九九藏書你,卻因為一場意外失去寶貴的生命,眞是令人無比痛心。我們做夢也想不到這麼早就必須和你道別,這簡直是一場噩夢,我們都感到深切的悲痛。
「爸講的啊,他說媽老是不在家。」
轉學生名叫高見翔太,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又高又帥。小松原也是美男子,卻有點洋人味,而高見是屬於典型的日本帥哥,如果以前一陣子的流行話來形容,小松原應該算是所謂的「洋風臉」,而高見就是「和風臉」吧。
「哦,春樹他們有小孩了?」
原本吵吵嚷嚷的教室突然變得靜悄悄的,連呑口水的聲音都聽得到。
由於事發時間是晚上,地點在神社石階,而且階梯相當陡,很可能失足摔下,再加上他頭部撞到的部位屬於致命要害,就這麼一命歸天了,警方那邊似乎也是這麼判斷。
隔天我睡眼惺忪地上學,一到學校就發現教室的氣氛不對勁,同學三五成群不安地低聲討論,我擠進一群女同學的小圈圈裡問她們發生什麼事了,大家都支支吾吾的,我只知道出了事,一再追問之下才曉得有謠言說高見翔太死了。
我拚命甩頭趕走那可怕的想法,卻止不住全身顫抖。下課鐘響起,我因恐懼而發出的呻|吟就這麼消失在鐘聲里。
「嗨!」我舉起手打了招呼,小松原卻是完全不理不睬,一徑看著前方。沒多久巴士開動了,高見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後方,小松原僵硬的表情才漸漸有了笑容。
「是啊,薪水和工作條件都不錯,等你事業穩定下來,也可以討個老婆回老家來住啊。」
「你還眞清楚啊。」
「嗯,是啊……」
我本想一笑置之,痰卻哽在喉頭,弄得我要笑不笑的。
實在不想在這種地方聽到賢作那番大道理。
「好吧,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我記得大概是五點十五分左右。」
「嗯,說得也是。」他半挖苦地說道:「和媳婦處得來嗎?」
「嗯,我是很滿意啊。」
「嗯,因為是競爭對手嘛。」
有孩子又不是什麼値得詫異的事,事實上島崎心裏也沒有任何感慨。
「好。我賭。」
「嗯,我現在在替一個有錢人家少爺寫類似傳記的東西,全副精神都在工作上,很忙,也很充實。」
二年A班代表小松原淳
「這樣啊,那時候大概是幾點呢?」
事情發生在秋季運動會的時候:高見代表我們班參加一百公尺短跑、一千五百公尺長跑和四百公尺接力賽,非常活躍。「高見同學——!」女同學熱烈地為他加油歡呼,現場好不熱鬧。
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但珍惜友情的你留給大家的許多回憶將永遠地深藏我們心中。永別了,高見翔太同學。我們深深地感謝你的珍貴友情,衷心祈禱你的冥福。請你放心地安息吧。
你只有十五歲啊!這麼年輕就壯志未酬身先死,眞是太令人難過了。雖說人生無常,你的早逝竟是如此地令人悲痛惋惜。
「就是取回全年級第一名的寶座啊。」
小松原回答了:「我和矢吹同學在巴士上看到高見同學走在回家的路上。」
島崎喝醉之後直接去了澡堂,將黏附在全身的臭汗洗掉回到公寓,他決定趁記憶還鮮明,趕快整理咖啡店老闆矢吹大介的採訪內容。島崎拿出採訪筆記,打開文字處理機的電源。
「哦……我也正想找人幫我寫呢。」父親壞心眼地撇著嘴說:「如何?有沒有意願幫我寫啊?」
我全身寒毛直豎,唯一讓我安心的是,小松原並沒有直接下手殺他,以時間來講他是絕對不可能殺害高見的,因為我就能證明案發當時他並不在現場。
「那傢伙就住這附近。」小松原突然低聲說:「他家好像就在白山神社後面。」
「高見其實不壞呀,他個性開朗又沒心機,很容易聊開的。」
「媽你就是愛瞎操心,我的事你就別管了。」
「是男孩子。」
「是因為婆媳同住有些摩擦吧?」
「騙人,哪有什麼咒術。」
矢吹的談話內容的確很有意思,但更令島崎在意的是那名搶先一步前來採訪的婦人。
「不是吧,高見是因為看到巴士 , 一個不留神才絆到石頭啊。」
「你們父子倆怎麼都這麼頑固。」母親有些錯愕,「不過不管你過什麼樣的生活,媽媽都希望你好好努力哦。」
「媽,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我想和她結婚。」
「少來了。你、你是在開玩笑吧?」
小松原搬出了專門用語,的確是推理小說迷的提問方式。
「你還眞頑固。不然我們來打個賭吧?」
「還要多久?」
「他說了什麼嗎?」
「判斷一部小說好壞的是讀者,過不了多久,我一定成名給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