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開什麼玩笑！全被你搞砸了！」

「就是說啊！」他彷彿無處發泄怨氣，倒了杯威士忌一口氣喝光，「瞧不起推理小說的人根本沒資格獲獎！」

「也對啦，如果沒有這個叫先島的人，搞不好獲獎的就是你呢。」我說。

在我的經驗，能成為作家的人多半性格比較質撲純眞，而個性剛烈、特立獨行的人是不適合當作家的，反倒適合當編輯或評論家。當然作家當中也有人寫評論，不過比較他們所寫的小說和評論，通常會覺得評論有趣多了，您不覺得嗎？

「啊……」小雪一看到島崎的母親頓時僵住。

小松原淳的肖像 11——失意時代

我很在意他眼裡那一道不尋常的光芒。

「等等！你別走啊！」島崎喚著小雪，卻只聽見她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是我媽啦，她擔心我所以過來看看。」

要不是母親又提起，他根本忘得差不多了，現在還提那件事幹什麼呢！島崎不禁一肚子火。

咦？不是啊？

「你不是說你勝券在握嗎？我想不必找我作伴，你自己悠哉地在家裡等消息就行了吧。」

我聽到的消息是，得獎者叫先島潤一郎，作品名稱是〈殺意的香氣〉。

那天還只是喝酒開罵，可是後來雜誌刊出得獎作品，小松原終於爆發了，他怒氣沖沖地拿著雜誌跑來我家要我讀那篇得獎作。

他顫抖的手指按下電話號碼，直接接通編輯部。

話說出口他又開始後悔，島崎眞的非常厭惡這樣的自己。

（二十六歲）小淳投稿作品獲得推理小說新人獎入圍。

小松原啊，坦白講就是屬於那種個性剛烈、特立獨行的人。當一個作家，尤其是新人一定得討好編輯，要是把編輯惹毛了是絕對無法在這圈子混下去的。

「抱歉，媽不是那個意思……」

「我才要問你怎麼了呢，生病了嗎？」

我故意挖苦了他幾句，但他說他報名表上的得獎通知聯絡電話塡了我家的，我只好陪他一起等結果通知。

母親說的「那次」指的是兩年前的案子。島崎獲得純文學新人獎之後並沒有因此發跡，所以兩年後他改往推理小說發展，參加甄選順利取得新人獎，沒想到偏偏在這個時候，島崎在頒獎典禮當天的回家路上遭不明歹徒襲擊。

您說後來的小松原嗎？

島崎含糊其詞，終究騙不過母親的雙眼，還是乖乖地招了。他告訴母親自己工作結束的回家途中遭到不明人士襲擊。

「我們不是說好不提了嗎？」

島崎的母親是女子大學講師，教授日本近代文學。

（二十四歲）小淳大學返學后沒有就職，繼續朝作家之路磨練精進。

「媽，怎麼了？」島崎仍躺在床上，勉強睜開眼看著母親。

「咦？有客人嗎？誰這麼沒禮貌擅自開人家的門啊？」母親說。

我至今還記得小ｈttｐｓ://ｒｅad•99cｓｗ•ｃom松原說這句話時臉上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後來他第一次投稿新人獎是在他進入同人志半年之後。

「不，我還是打去編輯部問一下。」

「針尾先生，我決定參加這次的甄選，想請您先幫忙看一下我的作品好嗎？」

島崎一直以為休息個一、兩天就會好，沒想到足足躺了一星期。八月中旬的酷暑加上整天吹電風扇，他還得了重感冒。

從小母親就很照顧他，幾乎到了過度保護的程度，或許是因為父親對他太冷淡，母親心裏不舍吧，可是母親這麼做只讓他覺得厭煩。

母親向管理員道謝，目送他離開之後便進屋裡。「我路過這兒想順道看看你，沒帶備鑰又懶得回去拿，就請管理員幫我開門，不過我還眞是來封了。你啊，一個人住更要好好注意身體啊。」

他寫的東西都不差，卻沒有特別耀眼的作品。

「是啊。」當時我只是為了安慰他而隨口應和，可是事後想想滿後悔的，我這麼說好像在煽動他似的。

他不由得激動地口出惡言，但看到母親不發一語的沮喪模樣，又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母親其實給了自己非常大的勇氣與慰藉，但他卻無法坦率承認。島崎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雜誌也刊了評審評語，當中提到小松原的作品一直競爭到最後才落選，許多評審都相當肯定他的才華，也有評審表示只需稍加琢磨，他一定能成為優秀的作家。

根據我的經驗，短篇小說獎的評審時間比較短，大概七點左右得獎者就會出爐，不過他們只會通知得獎者，並不會聯絡落選的人。

「沒抓到，不過無所謂啦，又不是什麼大傷。」

「要看運氣了，我自己是覺得你那篇作品很有趣，不過也要看評審委員個人的偏好與競爭對手的實力，不過就算出現比你這篇還要精採的作品，也是有可能兩篇同時獲獎的。」

「那是什麼意思？」他也知道母親很擔心他，卻說不出感謝，「你也管太多了吧，我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好嗎？」

「小松原，哪怕你是開玩笑也不能說出那種話呀。」

「針尾先生目前的確領先於我，但我會很快就會追過您的。」

「很順利啊，我比較擔心你，成天在外面跑來跑去不累嗎？」

起初聽到敲門聲時，島崎並沒應門，只聽見訪客的腳步聲遠離，過一會兒又聽到門外不止一人在說話，接著門鎖發出一陣金屬聲響，門被打開了。

「我在推理小說這個領域完全是個外行人，沒想到第一次投稿就能得獎，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的能力。我將以本次的得獎做為跳板，期待日後更上一層樓，贏得更高的榮譽。」

聽說那位編輯請他修改一部分的文章，小松原堅持不改，還說這樣就行了，後果當然可想而知，編ｒeａd•9９ｃｓｗ.cｏｍ輯請他去找別家出版社，小松原只說了一句：「正有此意。」

「針尾先生，請誠實地告訴我您的感想。」

「我知道啦。」眞不想被母親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四

一九八九·四

「小松原，你的作品評價相當高呢，明年還有機會捲土重來呀。」

（一 一十五歲）小淳加入推理小說同人志《鑰》。

「歹徒呢？」

您說內容啊？嗯，是純粹解謎加密室殺人，坦白說相當有趣，而且我也不諱言他寫得比我的得獎作品要精采太多了，我是覺得順利的話應該會得獎，於是我也這麼對他說了。

「針尾先生，我……心臓快爆炸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請您陪我一起聽結果發表好嗎？」

小松原拿了一篇七十張稿紙的短篇小說過來請我發表讀後感想，因為我本身曾得過這項獎，便答應他了。

「住在哪裡？」

宮野靜江連一句「您要不要緊啊？」之類的慰問都沒有，老樣子毫無感情地說完便掛上電話。

島崎羞赧地笑著引見雙方。

「哦？這個人原本是寫純文學的啊？滿有自信的嘛。」

島崎還記得自己的獲獎感言是這麼寫的：「我在推理小說這個領域完全是個外行人，沒想到第一次投稿就能得獎，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的能力。我將以本次的得獎做為跳板，期待日後更上一層樓，贏得更高的榮譽。」後來想想，當時實在是太輕狂了。

「嗯，不大舒服，感冒了吧。」

話筒從小松原的手中掉落榻榻米上，我嚇了一跳慌忙檢起話筒，我斜眼瞄著茫然若失的他，一邊湊上話筒向評審人員詢問評審狀況。

「您看，在呀！」開門的是公寓管理員。這個月的房租明明付過了，島崎不明白管理員為什麼會闖進來，這時管理員轉過頭對著某人說話：「太太，您兒子在家啊。」

島崎不時會思索那名歹徒到底是誰，但愈想只是愈氣，現在他都盡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件事。

後來好像一直沒抓到兇手，先島潤一郎在得獎后必須寫出第一篇代表作的重要時期卻什麼也寫不成，後來也沒有出版社找他了。是的，那名得獎者叫先島潤一郎，本名是島崎潤一。

小松原和我之前是同人志的夥伴，後來聽說他在那種情況下失蹤了，眞的很遺憾。他比我有才華多了，只不過性子急又不懂得忍耐，我想那應該是他最大的弱點吧。

之後過沒多久，我在報紙赫然看到那位得獎人被不明歹徒毆打重傷昏迷的報導，立刻打電話給小松原，他只是冷冷地說他也聽到消息了，那個人是惡有惡報吧。報上說警方一直沒抓到兇手，該不會是小松原乾的吧……哈哈……應該只是偶然啦。我看看……，當時的報導我剪下來了……有了，就是這篇。

「不能原諒！我恨不https://read.99csw.com得殺了他！」小松原說出令人膽戰心驚的話。

「舂樹最近如何？」他搬出弟弟的事想轉移話題，「夫妻之間處得還好嗎？」

「我會轉告夫人的。」

「不必了。」他粗魯地回話。好不容易有機會見到小雪，自己還眞是不走運啊。

島崎？

「要是沒發生那件事，說不定你早成為一名成功的作家了。」母親發著牢騷，「你的運氣也太差了。」

他買了頭痛葯吃但沒什麼效果，仍舊整天躺在床上。他打電話到小松原家請假，妙子一如往常不在家，接電話的是宮野靜江。

「新人獎得獎作家遭歹徒襲擊，重傷昏迷不醒」，就是這篇報導，聽說他被毆打后整整昏迷一星期，情況一度危急。

「報案了嗎？」

說完便慌忙走出門外。

到了九點還是沒有任何聯絡，我正奇怪通知為何遲遲不來，小松原說他等不下去了，當場拿起電話筒。

我坦白說出內心的感想，這時小松原大大地點了個頭。

我看了看先島的經歷，雜誌記載他曾獲得純文學新人獎，也刊了他的住址。

「我也幫你在琦玉買了地，你隨時想搬過去就去哦。」

門打開來，探出頭的是小雪。

他竟然會說出泄氣話。後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過了七點半，眼看就要八點了。

「那還用說，一看就是那種只寫得出一篇就消失文壇的傢伙。」

「那個作家根本沒什麼，等我出道保證超越他。」

他一聽，得意得不得了，完全一副已經得獎的模樣，害我有點後悔應該多批評兩句的。

「謝了。」

記得大概是這樣的內容。

「可是你那次也是這樣啊……」

「我不會屈服的。我有實力，一定能在這個圈子嶄露頭角！」

據說原本大多數的評審是主張讓小松原的作品和這篇作品同時得獎，但是先島先生的寫作技巧的確技高一籌，而且小松原還年輕，大可期待他下次的投稿作品。嗯，落選原因大概就是這樣了。

小松原難得一副張皇失措的樣子。

「報是報了。」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

病倒的第十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四日，他好不容易恢復一點體力，卻來了不速之客——他的母親。

「不是啦。媽，你回去好不好？煩不煩哪。」

「接下來就看你的運氣了，入圍是一定沒問題，不過會不會得獎還得看出現什麼樣的競爭對手。」

「不用這麼急吧？明天看報紙就知道結果，啊。」

他還以評論家的口吻具體地舉出一些在線作家的名字，說某某人根本不値一提、或是某某人應該快不行了等等。

當時歹徒的吶喊至今仍緊緊附在鼓膜上，對方肯定對島崎心懷怨恨，但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遭人怨恨的事。

「那我改天再過來。」小雪一臉尷尬，對島崎的母親說：「伯母，你們慢慢聊吧https://read.99csw.com。」

有一次和小松原獨處時他說過這樣的話，我當時心想，這個人眞是初生之犢不畏虎，有些人聽到這種話會很火大的。

「不會有問題吧？針尾先生。」

「你氣色很差耶，我看不只感冒吧。」

頒獎典禮結束后，他和編輯去銀座喝酒，結果回池袋住處的途中，在公寓附近被不明人士重毆後腦勺。

「這樣啊？」

「嗯，恩愛得很呢。」

看到他眼裡出現異常的光芒，我不禁心頭一凜。雜誌刊著先島潤一郎的照片和得獎感言。

他心想一定會落選吧，也沒抱期待，甚至是在接到得獎通知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曾投稿參加甄選。

聽母親說，他被毆打之後一整個星期都在死亡在線徘徊，後來警方並沒抓到歹徒，他出院後身體狀況也一直不好，足足半年的時間什麼事都做不了，得獎后決定性的第一篇作品因此遲遲無法寫出，當然也沒有出版社上門，最後他仍然無法靠撰寫推理小說賺錢，只得回到原先寫雜文謀生的生活。

「要叫她回來嗎？」母親說。

他成為《鑰》的一員大概是在三年前，他說他想成為作家，所以希望進入同人團體與大家共同切磋琢磨。小松原好像從小就開始創作，寫作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只是我總覺得他有點賣弄小聰明，缺乏新人的熱情活潑以及原礦的氣質。

「不好意思，我叫小松原淳，我想請問……今天的評審會議……嗯……我想確認一下我是不是得獎了，因為一直沒接到通知……。是，小松原淳，作品名稱是……：什麼！？落選？」

「是你女朋友？」母親的神情有些落寞。

島崎原本以為傷勢沒什麼大不了，沒想到隔天耳鳴了一整天，頭已經不痛了，卻提不起精神工作。

那篇得獎作品是結局諷刺的懸疑推理，作品本身的確寫得不錯，但我總覺得那個叫先島的人很可能只紅這一篇便無以為繼了，「這個人啊，說不定寫不久喔。」

一九九〇·三

「工作順利嗎？」

「對吧？所以我絕不原諒他！我可是從一開始就立志當推理小說家，這傢伙卻是當不成純文學作家才半玩票地寫推理小說，這種心態太可惡了吧？這傢伙看不起推理小說啊！我無法原諒這種人！」

您怎麼流這麼多汗啊？很熱嗎？喝點烏龍茶吧，冷氣要不要開強一點？

島崎帶著滿心不悅回憶那段過往。當時他發現靠純文學寫作無法溫飽，便轉而挑戰推理小說領域，他的第一篇作品寫了七十張稿紙，是一篇結局出人意外的社會派短篇。

小雪大學畢業，服務於外商公司。

「我是透過精密的計算才這麼寫的，這裡是伏筆，而這裏其實是要誤導讀者的，你們根本不懂！」

小松原之所以和我走得ｒｅad.99ｃｓw•coｍ比較近，我想是因為我當時已經出道，作品雖不多，畢竟是以作家身分從事寫作，他才會對我另眼相看。

他不懂得妥協，別人的話也聽不進去，成員們對他的評語多半是：「這個毛頭小子也太狂妄了，根本不把前輩放在眼裡。」除了我，成員當中應該沒有人會主動和他講話吧。

然而過了七點還是沒接到電話，小松原全身顫抖得愈來愈厲害。

我們同人志的成員常會帶各自的作品來參加共同評審會，印象中只要他在場，評審會通常進行得不大順利。小松原可能比較自戀吧，他有個毛病，很容易陶醉在自己的作品里，所以如果其他成員批評「這裡有點奇怪哦」或是「這裏稍微改一下比較好吧」之類的，他就會火冒三丈。好比說他會這麼反駁：

他喝得相當凶，一邊咒罵著：「混賬！混賬東西！」不管我怎麼安慰，只見他愈喝愈火爆，根本冷靜不下來。我把評審的評語轉告他，他立刻把得獎者名字記到記事本里，還破口大罵說：「這個混賬，都是他害我沒得獎！可是我已經寫不出那麼高水平的作品了呀！」

這段期間，小雪音訊全無，島崎打電話給她，但她公寓的電話線好像拔掉了，話筒只傳來待接鈴聲。島崎也沒力氣提筆寫信，癱在家裡一日過一日。

這麼說就是三代同堂了。島崎終於沒有地方可回去了，他內心有種奇妙的快|感。

「我們家旁邊又加蓋了一棟房子給他們住啊，咦？我沒和你說嗎？」

一九八八·四

哦，您也姓島崎嘛，難不成您是他的親戚？照片也滿像您……

「是不是評審委員一直決定不下？還是出現了很多強敵？」

「嗯，還好啦……」

●針尾一良（化名，《鑰》之成員、推理小說家，四十一歲）

「一直待在家裡身體會變遲鈍的，這樣跑來跑去剛好當運動，何況現在學校放暑假又沒課。」母親一會兒打開冰箱，一會兒檢查流理台，「你啊，得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呀。」

我試著安慰沮喪的小松原，看他仍未從震驚中平復，於是我帶他去附近酒館邊喝邊聊。

「啊呀，眞的耶。」管理員身後探出頭的是島崎的母親。

「小松原，那種話絕對不能在編輯或作家面前說，知道嗎？新人得謙虛點才行。」

母子倆聊著這些事，突然有人轉動門把。

唉，出道前一定得壓低身段才行，可是小松原從小嬌生慣養不懂人情世故，再者我覺得他缺乏積極求知的上進精神，成就頂多到此了吧，因為他根本缺乏當作家必備的基本資質啊。

後來他的投稿作品果然入圍了，決選評審會議在三月底，當天傍晚他來到我家。

我看他那麼沮喪，便透過關係把他介紹給一位曾打過照面的編輯，因為我覺得他那篇作品只要稍微修改一下馬上就能用了，沒想到小松原竟然和那位編輯大吵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