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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回歸胎內 第二章

第三部 回歸胎內

第二章

「目前傳記的內容,對於小淳而言不完全是正面的,不知道夫人是否能接受?」
「對喔,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還活著……」妙子歇斯底里地笑了笑拉上窗帘,島崎不禁全身寒毛直豎。
即使之後的故事發展可能讓島崎不大好受,他仍必須調査下去。
一過晚上九點,六義園這一帶變得相當安靜,只有偶爾傳出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響,旋即回復寂靜。
「咦?會不會是他回來了?」妙子起身打開窗帘。
島崎搖搖頭睜開眼睛。
背後傳來腳步聲。在這當頭出現這種音效也太妙了吧,如果背後那個人是殺人魔,他一定很懂恐嚇的要領。
島崎走到圍牆盡頭之後向左轉,左側仍是一道長長的圍牆。在白天這裏其實沒什麼好怕的,但現在霧這麼濃,搞不好會有人突然衝出來隨機傷害路人呢。
壁爐上方有一個相框放了小淳年幼時期的照片,那對神經質的眼睛正盯著島崎。
「是啊,只印一本,還會貼上金箔豪華裝訂,我不在乎花多少錢。您看,那兒不是有一張小淳的照片嗎?那是小淳失蹤之後我放上去的,我已經想好要將傳記擺在照片旁呢。」
「這樣啊。不過這字體相當特殊呢。」
「咦?我怎麼會……」
至於對付地下室那個「異人」,島崎也打算靜觀其變,只要自己沒動作,對方應該也不會出手。再者,島崎白天工作時那傢伙應該不會跑進他的住處亂看亂翻,房門也一直是上鎖的,不必擔心他從背後襲擊。
島崎坐上山手線電車,開始覺得頭痛欲裂,也愈來愈想吐。他在大冢轉乘東京都電車,到了東池袋四丁目下車,站台上不見其他乘客,島崎扶著站台欄杆吐了,喉嚨被胃酸嗆到,他激烈地咳著。
會客室的窗戶開得大大的,窗帘宛如活的生物般隨風擺動,現在是盛夏,外頭吹進來的風卻涼颼颼的。
「是嗎?我很期待呢。」
身後傳來妙子的聲音。
盂蘭盆節連九九藏書續假期,八月十四日這一天,島崎仍在小松原公館揮汗工作,不知何時天都黑了。 一方面是因為截稿日期迫近,另一方面由於傳記進入小淳人生紀錄的後半部,小淳失蹤的來龍去脈即將揭曉,島崎迫切地想知道下文,於是不知不覺花了許多時間調查檔案。島崎很想知道小淳和小雪的關係演變;以及小淳為了成為專業作家,後續接受了什麼樣的訓練與考驗。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陪您喝一點吧。」
宮野靜江深深一鞠躬便離開會客室,但她離去的腳步聲並非走向隔壁房間而是廚房。
島崎會覺得冷不完全是因為這場霧,剛才聽到小松原妙子的那席話也有不少影響。
島崎從文字處理機抽出磁碟片,將關係人的聯絡名單收進提包,這時小松原妙子也剛好回到家。已經過七點半了。
「噓!安靜!」男子制止了狗,還對著某人道歉:「對不起啊。」但島崎聽不見被道歉的人是否說了什麼。
「可是讀者不一定會這麼認為。」
「寫到哪裡了?」妙子問。
妙子穿著涼爽的水珠花樣連身裙,儘管她已年過五十,穿起時髦的衣服卻不會不搭調,應該是因為她的工作型態吧。妙子似乎喝了點酒,心情很不錯,島崎總覺得這一個月來她好像年輕許多,和當初島崎接受委託時的憔悴容顏大不相同,一定有什麼原因讓她變年輕了。
他突然想起十幾年前在這附近發生的連續女童命案,這一帶的樣貌其實沒什麼改變,時光彷彿從那時便暫停了,如果現在黑暗中突然冒出連續殺人魔也不奇怪吧……
「不可能啦。」他自言自語。
「這個月底,傳記大致的樣貌就會出來了,我想內容您一定會滿意的。」
島崎跟著妙子來到一樓會客室,他初次來到這棟公館也是被帶進這裏。
「有沒有什麼東西被偷?」
「夫人……」島崎說出他一直很在意的一件事,「我想請教九-九-藏-書一下,讓司先生失蹤之後,你有沒有任何他的消息呢?」
「目前寫到小淳大學休學的階段。」
六義園高高的磚牆旁,街燈一盞盞矗立,夜裡有些霧氣,街燈周圍灑下朦朧的光,如果突然拉一個毫不知情的人來這裏對他說這是倫敦的監獄圍牆,他大概也會相信吧。
「嗯……有人突然從後面敲了我的頭……」
「已經寫到那裡了?很快嘛。」
島崎打開提包確認,錢包還在,訪問名單和記事本也都在。
島崎嘴上這麼說,其寳他不大確定妙子會不會滿意。
身體劇烈地搖晃,意識慢慢恢復,眼前出現的是剛才那名巡警。
妙子彷彿和活生生的人說話似地對著照片喊了小淳的名字,隔壁房間突然傳出咯噔一聲,簡直像在回應妙子。
「小淳。」
自從上次和小雪起衝突之後,島崎每兩天就跑一次小雪的公寓,但她門鎖得緊緊的不肯開門見人。她應該在家的,從一樓仰望她家窗戶,有時會看到窗帘微微晃動,小雪應該知道島崎來找她。島崎心想,現在只能等她自己心情平靜下來了。
磁碟片被偷當然很令人火大,還好這段日子的辛苦工作沒有百忙一場,島崎鬆了一大口氣,看來襲擊他的人並不知道磁碟片能夠輕易複製。
「我想再次向夫人確認一件事。」
「沒人啊,是靜江弄出的聲音吧。您看。」
妙子很滿意地笑了,接著深深地靠進椅背,將酒杯端到嘴邊。
「有人在隔壁嗎?」島崎指著隔壁房間。
「那些事件都是偶然吧,您不必在意。」
「可是門戶開著不是很危險嗎?」
「什麼事呢?」
「他是無師自通的,那是他自己獨樹一格的書法字。」
「我好像還不曾和您私底下聊過吧?您每天這麼辛苦,其實我一直在想應該要慰勞一下才是。」
「你怎麼了?」
「島崎先生,您今天有空嗎?方便的話想請您喝杯酒。」妙子難得開口邀他。
九-九-藏-書島崎先去一趟本鄉路和不忍路交叉口的派出所,塡完一些表格,警察先生好心地說要安排他上醫院,島崎客氣地謝絕之後便離開了派出所。
是多心嗎?島崎再次踏出步子,前方突然出現一名男子牽著一隻大型犬,就像《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一樣。島崎嚇了一跳讓出路,男子慢跑經過他身旁,狗兒則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味望著前方邊吐氣邊拉著主人往前跑。
「咦?要回去了嗎?」
「那是您先生的書法吧,請問那個字是『知』還是『和』呢?」
前方突然出現腳踏車發著光的頭燈,原來是巡警,他只瞄了島崎一眼便騎走了。
「你昏倒在這裏啊,怎麼搞的?」
島崎慢慢站起來,看樣子只有頭上腫了個包,沒什麼大礙。
突如其來的夜霧之中,島崎打著哆嗦快步走向車站,然而不管走多久,六義園的圍牆彷彿永無止境,一路通往黃泉之國……
「您想喝點什麼?威士忌還是……?」妙子打開收藏洋酒的柜子。
島崎潤一多少明白小雪為什麼不希望他繼續深入撰寫小松原淳的傳記,因為《小松原淳的肖像》進行到最近,內容開始出現小雪豪放不羈的言行舉止。
不,冷靜一點,磁碟片應該複製過了。島崎看了一下文字處理機的軟盤槽,裏面果然插著磁碟片。
「應該是『知』吧,因為他的求知慾很強,像《源氏物語》那種古書,他不用査古語辭典就看得懂呢。」
但換個角度想,這些採訪內容應該包含不少小淳前女友桑野小百合的主觀看法,所以得打點折扣。當時小雪才二十四歲,年輕又貌美,當然不可能毫無男性經驗,只不過這種事在理智上能理解,但對方是與自己有親密關係的人,還是很難想得開。
島崎回頭張望,能見度只有十公尺左右,再過去只見乳白色霧氣的微粒在街燈下緩緩流動 。
「不完全是正面?」妙子湊向前,微微睜大她那雙眼皮的眼睛。
九_九_藏_書「謝謝,今天沒什麼事了,你先下班吧。」
「那麼,我先失禮了。」島崎拿著提包朝大門走去。
慢跑男子消失在霧中,島崎聽到那隻狗發出低吼。
霧已散去,島崎在沾滿露水的雜草上抹了抹手,起身往住處走去。腦袋昏沉沉的,島崎走進家門之後再次檢査提包。
「也就是說,這是一本私藏?」
「嗯,這扇窗之所以一直開著就是為了讓他隨時能回來。要是窗子鎖住了,他應該很不方便出入吧。」
島崎拿著提包跟在妙子身後。不知道妙子今天怎麼會心血來潮請他喝酒,不過島崎撰寫小松原淳的傳記至今,一直沒正式採訪最了解主人翁的妙子,他心想一定要把握這次機會,於是他偷偷按下提包里小型卡式錄音機的錄音鍵。
現在馬上聯絡警方……
妙子點點頭,拿出還剩半瓶的格蘭菲迪綠瓶倒了一杯給島崎。兩人隔著桌子坐了下來,妙子直盯著島崎看。從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完全無法窺知她內心的想法,反倒是島崎覺得自己像被脫個精光似地讓人上下打量,渾身不自在。
一看手錶,快九點半了,這麼說自己離開小松原家沒多久,昏過去也只是一下子的事。應該是那傢伙吧,被狗吠的那個人。
「我先生如果聽到您的稱讚一定很高興。」
「嗯,可是……」
「沒問題的,有次郎在呀。」
這時,狗兒像在應和她似地出聲低吼。
從小松原家帶回來的磁碟片和錄音帶都不見了。原來如此,跟蹤島崎的人目的是他身上的磁碟片,之所以不再跟蹤是因為目的已達成。警察還在的時候自己竟然read•99csw.com沒發現磁碟片不見了,眞是個大笨蛋!
「我來一杯威士忌加冰塊好了,麻煩您。」
島崎的腦海突然浮現地下室那個「異人」。
「相當具有震撼力,彷彿正要從畫框里飛出來似的。」
「哦,您好認眞呀,還順利嗎?」
看到巡警讓他安心多了,於是他放慢了步伐,正走過閉園的六義運動公園前方,突然覺得背後有人,島崎一轉頭,後腦勺當場狠狠吃了一記,他失去意識之前似乎聞到一股屍臭味。意識逐漸遠去,他卻覺得自己彷彿從遙遠遙遠的過去重回現在……
他打開文字處理機電源叫出檔案,撰寫至今的部分都好好保存著。
「這扇窗嗎?」
「喂!振作點。」
警察彎下腰看著他。
只不過,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偷島崎的磁碟片和錄音帶?當然那個人一定是想看島崎寫的內容,但知道了內容又怎樣?
「既然東西都還在,歹徒的目的應該不是錢吧。」
「是啊,我先生就是從那扇窗出去的。」妙子轉頭望著陽台說道。
「嗯,小淳從出生到失蹤,他的身邊發生了太多事件,但我總覺得那些事件的起因都在小淳,好比幾件命案或是失蹤案件……」
這時有人敲了門,進來的是宮野靜江,她手上的銀托盤豐盛地擺了三明治、烤牛肉和水果。
「我說過好幾遍了,這本傳記是非賣品,不必擔心世人的目光,純粹是為我個人的回憶做紀錄,您就放手繼續寫吧。」
「交給我您請放心。」
「沒有,完全沒有。」妙子神情疲憊地搖搖頭,「他一直沒回來。這人也眞是的,到底上哪兒去了呢?」妙子的語氣彷彿在聊別人的事。
島崎望著牆上的書法字問道:
「您先生是在小淳高三時失蹤的,所以算起來也差不多十年了?」
到了駒込車站,島崎又回頭看廣看,然而那道始終死纏不放、令背脊刺癢不已的視線已經消失了。
島崎的提包就在身旁。
妙子杯里的冰塊融解,發出清涼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