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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發病以前 發病

第一部 發病以前

發病

「別這樣……」我全身酥軟,腰部以下頓時沒了力氣,就此倒在他的懷裡。他把我抱起來,往床邊走去。
「那要怎麼做才好?以後都去賓館嗎?」
下午,我來到板橋區的戒酒中心。
回去了?可惡,哪有這種人啊,把我灌醉,自己倒先溜了。
「不用了,不必客氣。」我搖搖頭。
上午辦完這些事,他便穿上短袖白襯衫,繫上繩狀領帶,再搭配灰色長褲,儼然就是一位隨處可見的尋常大叔。他還特意提了個合成皮的黑色小包,預備萬一被管理員詰問,就謊稱是NHK的收費員。但管理員室掛著「巡視中」的牌子,裏面空無一人,於是他徑直搭電梯去了六樓。
「我要回去!」
但也因為有錢進賬,讓他整個人都鬆了勁兒。他潛入這裏,原本是為了阻止高野糾纏真弓,具體怎樣做卻還沒想好。來的時候他心裏很篤定,覺得只要進入高野家,自然就會想出點子,結果這麼一折騰,連這件重要的事都沒顧上想。
真弓寫了一陣日記,然後看起了文庫本,十一點時熄燈就寢。僅此而已。直到最後我都無法確認她是否看到了我寫在宣傳單背後的警告,因此一夜都睡不安穩。
菜園裡種的茄子和甜椒正在掛果,我伸手小心拔去菜苗間蔓生的雜草。這活計看似簡單,其實相當繁重。
「是嗎……那就好。」
藤井辯解道。
高野的太太回娘家了?莫非他們在鬧分居?但這個問題顯然不能細探究竟。
「看你,就跟中午沒吃飯似的。」
要是她就此卧床不起,該怎麼辦?雖然我想送她住院,但伯母鐵定會一口拒絕。她的口頭禪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家床上。我不願惹她生氣,但就這樣靜觀其變,日後恐怕會更麻煩。
「給我酒!」
我從院子里望向屋裡,看到伯母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萬一她就這樣過世了,該如何是好?這個不祥的念頭在我的腦海里盤旋不去。
「這陣子身體狀況如何?」
藤井大概覺得我的態度很不爽快。
看到我出於警告投進信箱的紙張,那兩人只一味嘲笑,還嘻嘻哈哈地撕成碎片丟掉。進一步激怒我的,是兩個人膽大包天、不怕褻瀆神明的淫|盪行為。他們遲早會遭報應的!
我只有這樣回答。實際上因為持續睡眠不足,天氣濕熱,心情和體力都已跌到了谷底。這一切都是因為清水真弓。
「沒錯。伯母一大把年紀了,我擔心得很。尤其今年又熱得夠戧,我要照顧生病的伯母,生活沒了規律,精神上壓力也很大。」
包括媽媽桑在內,我們四人同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給高野點兒顏色看看,難消我心頭之氣。」
憂心忡忡地想著,我總算又翻了五頁。
電話嘟嘟響起,一定是高野。這個電話的號碼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我連媽媽都沒告訴。如果和媽媽通電話,我很可能會忍不住告訴她,我愛上了高野,而媽媽必然會堅決反對。對方比我大將近二十歲,還是有婦之夫,任何父母知道后都不會同意的,因為這就是所謂的婚外戀。
「是這樣啊,那真是辛苦你了。今天得好好慰勞你。」
「我走了。」我向她打了聲招呼。
是我神經過敏嗎?說不定是最近太累了,才老想些有的沒的。
一邊走一邊擦汗,不知不覺已走進了日升雅苑所在的小巷。拐過彎,應該就能看到大澤芳男的家了。為了避免被大澤發現,曾根在經過他家時分外地小心。幸運的是,沒在二樓看到大澤的身影。太好了,就趁現在溜進去吧。
看到她的反應,我想她應該已經明白了我的意圖。從明天起,我要加倍留心她的一舉一動。
進入夏日旅遊旺季后,櫃檯業務逐漸繁忙了起來,於是高野對我說,以後就不再打電話到公司了,而是直接打到家裡。
他摘下領帶,脫掉襯衫。「有我保護你,你什麼都不用害怕。要不然,和我一起生活也行。」
七月二十五日(清水真弓的日記)
「怎麼了?」對方的口氣有些詫異。
藤井茂夫、吉村隆男,還有……
熬夜的原因其實是清水真弓和伯母,不過我當然不會笨到說出來。
「這是什麼?」他詫異地問。
不光新裝的空調出乎了他的意料,傢具的急劇增加也令他感到不解。六疊大的和室里全部鋪上了墨綠色的地毯,此外還添置了雙人床、電視機、錄像機和一個白色的梳妝台,連電話也裝上了。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怎麼會有這樣大的變化?不安驅使著曾根四處尋找真弓的日記,想要趕快看到下文。
曾根的心情登時轉佳,馬上打量起房間。這是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由廚房、卧室、客廳和一間八疊大的和室組成。大概是因為太太不在,沒怎麼打掃,看上去雜亂無章。卧室的雙人床上床單凌亂不堪,好像從來沒有整理過。
是他。如果我像妻子迎接回家的丈夫那樣,對他說聲「你回來啦」,會不會被他嗔怪呢?不管了,就這樣說吧。
「伯母病倒了,我很不安。」
她的意識還很清楚,照此看來,短時間內沒人看護應該問題不大。
「咦,什麼時候裝的……」
也怪我不好,當時就不該和媽媽桑串通起來,假裝是在喝酒。只怕神仙也想不到,恰恰是這個舉動使我的命運急轉直下。我忘形地連喝了好幾杯烏龍茶,少不得要往洗手間跑。在洗手間里放了半天水,順便看了眼手錶,已經十點多了。我頓覺不妙。
「不好意思,我回來晚了。」
「好,我很樂意!」
「這陣子身體情況如何?」
就在這時,二〇二號室的門開了,戶塚君探出頭來。難得見他這個時候在家,雖然他人有點兒靠不住,這當口卻不啻天上掉下來的救星。
「糟……糟了!」
一切都將進入惡性循環。
「她不可能知道的。」他笑著說。
眼下這種情況,根本不容我開口詢問「可以晚交多久」。如果拖稿,下次發譯八成就沒我的份了。我深知藤井為人嚴厲,況且現今的譯者多得滿大街都是。
「嘿,還真是熱。」
「該死的傢伙!」曾根小聲罵道。
我再也無法忍受,打定主意把恐嚇信拿給高野看。
診室的格局也與一般科室不同,更像是某個公司的接待室。醫生背後的牆壁上掛著梵·高的複製畫《阿爾的弔橋》。掛這幅畫大概意在安撫患者的心境,但想到梵·高最後落得個自殺的下場,我就覺得把它放在這種地方不大合適。一個割掉自己耳朵的瘋狂畫家——
「說得也是。」光聽他說的這三言兩語,我內心的不安便如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有值得信賴的人在身邊,對我真是莫大的精神支持。
藤井此時已幹了好幾杯加冰塊的威士忌,眼睛都開始發直了。吉村也隨聲附和,兩人帶著我到了黃金街。
是啊,人不可能受得了連續幾天徹夜不眠,到最後身體必然會發出警報,要求休息。沒東西吃會慢慢餓死,但睡不著覺絕沒有斷送性命的危險。不用認定到了晚上才該睡覺,想睡的時候就睡,想起的時候就起。尤其像我這種自由職業者,有的是時間,本就不需要過作息規律的生活,大白天睡覺也不礙事。
可惡,他們太過分了。二〇一號室的兩個人又來不斷刺|激我。
「我很在意啊,這麼可愛的臉蛋兒蒙上了陰霾。」他繞著餐桌走過來,從身後摟住我的肩膀。我突然莫名地悲傷起來。
一想到昨晚發生的事,我就滿腔怒火。
我在包里一通亂翻,可偏偏就是找不到。怎麼會這樣!我都要哭出來了,趕快救救我啊!
「別這樣,我們再喝一家,喝完就散。」
如此這般,我徹底改變了原先的想法。這一改變對我的精神很有好處,結果我的作息反倒變得規律起來了,真是不可思議。
天氣悶熱,她卻依舊關著窗,這是因為她裝了空調。上個星期天我親眼看到電工上門安裝的。不知道她哪兒來的這筆錢?是上個月底母親來時問她要的嗎?不,不是。肯定是那個男人買給她的。
「我討厭冷氣,對身體沒好處。」
我昨晚本就沒睡好,受到目之所見諸般景象的影響,更覺睏倦得不行。我拚命拖著快要崩潰的身體前進,好歹踏進了醫院大樓。裏面開著冷氣,涼爽宜人,汗水登時消失無蹤。汗濕的襯衫緊貼在後背,涼涼的。
七月二十三日(大澤芳男)
醒過來時,我正仰面躺在沙發上,額頭上敷著濕毛巾,不過毛巾已經不涼了。
回到二樓,我閉上眼睛打算入睡,眼前卻全是兩人蠢動的模樣。為了揮去那糾纏不休的影像,我只能睜開眼睛。眼睛在適應了黑暗后,連木製天花板上有幾個螺旋紋都看得出。我的眼力越來越敏銳了。
然而這並不等於摘除了導致我住進戒酒中心的病灶,反而表明它誘發了新的病症,不值得盲目樂觀。我對閣樓的恐懼心理得以消除,也就意味著以前的愛好將再度復活,很可能成為危害我精神狀態的新火種。
「剛才為了確認地址,我給高野先生家裡打了電話,但沒有人接聽。因為是貴重商品,希望能直接交付本人。」
渾身每個毛孔都在冒汗。我只穿了條內褲,汗水把床單都打濕了。因為太興奮了睡不著覺,使我的怒氣https://read.99csw.com更是變本加厲。這是標準的惡性循環,我遲早會深陷在失眠症里不能自拔。
七月六日(大澤芳男)
我解釋說,服用市面上的非處方安眠藥毫無效果。
一個青春嬌嫩的女孩子,卻被一個只會甜言蜜語的老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太可悲了。難道就沒有好辦法能制止這一切嗎?曾根的滿腔怒火都衝著高野廣志而去了。
把收到恐嚇的事告訴他比較好吧?
既然無視我的警告,就意味著要受到制裁。為了讓他們後悔自己犯下了那樣的罪行,我必須更加認真地採取行動,對他們施以嚴厲的懲罰。
「是嗎?」藤井顯得有些不滿,「那就一起吃個飯。這總可以了吧?」
一周后,出差回來的高野邀真弓在帝國酒店用餐,席間送給她一瓶香水(當初曾根看日記時信口調笑的話,竟變成了現實,這讓他有點兒不敢相信)。如此一來,真弓對高野的憧憬迅速發展成了愛慕。下一次約會時,高野趁她酒醉之際吻了她(曾根念叨著糟了,又拿出一瓶啤酒)。
沒錯,消停了一陣子的「偷窺癖」就如殭屍從墓地蘇醒,重又開始蠢蠢欲動。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會再度失控,犯下無可挽回的罪行。最終偷窺已無法滿足我的慾望,我將徘徊在夜晚的街頭,然後、然後——
「我不太建議你吃安眠藥……」
我們來到新宿車站旁邊的小酒吧,藤井和吉村二話不說,先幹掉一大杯啤酒,一邊感嘆「啊,好喝」,一邊神情複雜地看著我。我則噙著薑汁汽水裡的櫻桃,在嘴裏玩著櫻桃核。我根本沒有喝酒的心思,只想儘快回家。因為肚子餓了,菜上來之後我便只顧埋頭大吃。
「對了,先喝點兒啤酒吧。」
我將八倍雙筒望遠鏡貼到眼前,對準二〇一號室。男人的背影立刻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他的皮膚被曬得很黑,體形健碩,頭髮微顯斑白。真弓被這個中年男人壓在身下,臉上露出愉悅的表情。那是如母狗般淫|盪的臉!用望遠鏡仔細一看,感覺她的外表比實際年齡要成熟,或許是因為妝化得有點濃,所以會給人這種印象。直接在榻榻米上辦事,難道不嫌太硬嗎?
「別這麼固執,喝點兒啤酒沒問題吧?」
可能是十個月沒有通風的緣故,不流通的空氣中混雜著淡淡的老鼠的臭味和尿臊味。屋子裡一片漆黑,我雙膝著地,摸索著慢慢往前挪。終於摸到了電燈開關,扭了開來。
最後他寫了張「不準招惹清水真弓,否則就把她的事抖給你老婆」的字條,用透明膠貼到了冰箱門上。這招應該能管點兒用。
我的心情終於恢復了平靜,今天想必能好好地睡一覺了。再翻譯一會兒,到十二點睡吧。
「嗯,吃過了。」話雖如此,當我端出一碟毛豆時,他照樣有滋有味地一掃而光。我們這個樣子,儼然就是一對夫妻,可是……
這時又來了個我熟識的譯者吉村隆男,於是一行三人一起前往新宿。吉村小我兩歲,很多人都說他好耍酒瘋。此時我已萌生不妙的預感,一絲不安襲上心頭:該不會發生什麼糟糕的事吧?
他回到床邊。
他在十點過後到家,因為喝了點兒酒,臉色微醺。
戶塚君淘氣地吐吐舌頭,縮回了門裡。
「今晚和部長一起接待客戶了。」說著他脫下西裝遞給我。我從冰箱取出冰得恰到好處的啤酒,給他的杯子滿上。
曾根怒不可遏。如果不儘快阻止真弓玩火,她遲早會毀了自己。真弓是真心誠意地戀慕著高野。如今的年輕OL往往是抱著遊戲的心態跟上司玩婚外戀,但純情的真弓卻是認真的,正因如此,才更讓人感覺她的處境十分危險。
高野的家裡並不是很熱,曾根的耳朵卻又開始轟鳴。他打開冰箱,尋找啤酒。冰箱里幾乎什麼都沒有,唯獨啤酒十分豐富。他拿出一瓶三百五十毫升的罐裝啤酒,一口氣灌下肚。啤酒冰涼冰涼的,美味極了。
截稿期迫在眉睫的翻譯工作也進展順利。現在只剩下十五頁,幾乎等於大功告成了。再花上三四天一口氣翻完,然後用兩天左右最後校一遍稿,三十一日就能向編輯部交差了。儘管天氣炎熱,工作條件惡劣,但我依然十分努力。
「今晚就在這兒過夜吧。」
「可他剛才不是一直在喝兌了水的酒嗎?」
進入七月之後,高野每隔兩三天就來看一次真弓,並向她暗示自己和妻子的關係很僵。真弓的房間里突然添置了床和其他種種用品,不消說都是出於高野的資助。高野是有婦之夫,不便在真弓處過夜,因此最晚凌晨一點,就會返回位於王子的家中。
曾根用力攥扁手中喝空的鋁製啤酒罐。
「我看還是應該參加。你的病主要是精神上的因素導致,多和別人接觸對你比較有好處。」
看來媽媽桑還記得我好久以前的醜態,我只得告訴她自己酒精中毒的經過。於是她瞞著藤井和吉村兩人,悄悄遞過來一杯加冰的烏龍茶。
由於很久沒人來過,黑糊糊的地板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灰,牆邊還有幾粒乾燥的老鼠屎。由於正處在屋頂的下方,頭頂上的屋樑縱橫交錯,一不小心就會撞到腦袋。牆壁沒有粉刷,暴露出木製框架。
真弓的事先放一邊,當務之急是要把工作搞定。如何收拾那對狗男女,過後再慢慢琢磨好了。如果被現實社會拋棄,我就沒有光明未來可言了。
發覺有人潛入自己家中,高野肯定會嚇得膽戰心驚。這都是他自作自受。他並不知道太太存了私房錢,家裡也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被盜,因此應該不會報警。如果他報了警,外遇的事就會在太太面前敗露,這無異於自尋煩惱。
透過望遠鏡偷窺到的情景,將縈繞在我心頭的噩夢一掃而光。內心深處一直揮之不去的被絞殺的女人的面容,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是剛才那對男女刺|激的行為,驅走了過去可怕的記憶。
接著她不安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門鎖著后,再次望向那張紙。最後小心地將它折起,放到了冰箱上。
下午三點,我下樓去喝杯咖啡,順便看看伯母的情況。她還在午睡。最近她的病情有很大起色,但還不算太理想。讓我擔憂的是,她的睡眠時間在增加,即使醒來也連出門走走的力氣都沒有。現在購物我全包了,伯母只需要做自己的那份飯,她吃飯的次數也減到一天兩次了。這麼大年紀的人,這種狀況委實令人憂慮。
七月三十日(大澤芳男)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發覺情況不對勁。一種奇妙的感覺襲上心頭:有人在跟蹤我。我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卻只看見兩個上班族打扮的人喝得醉醺醺的,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中間。
「嘿,玩小鋼珠輸的錢一下子就撈回來了。」
「藤井先生,你得負責任哦。」
「救救我……」我一開口,發現聲音已經嘶啞得語不成聲了。
「怎麼了,看起來悶悶不樂的?」他皺起眉頭。
「再說了,大叔我是擔憂真弓才來這裏的,請我吹吹空調不算什麼吧。」
「沒有,最近有點兒忙……」
我突然收住腳步,只聽啪嗒一聲,身後的人慢了一拍才停下。可當我回頭看時,還是一個人也沒有。我嚇壞了,一路往前小跑,後面的腳步聲也緊緊地跟了上來。不會錯了,確實有人在跟蹤我。我邊跑邊回頭看,只瞥見了一個白色的影子,辨不出男女。
「現在幾點?」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真弓被情場老手高野佔有身體就只是時間問題了(真弓竟然還是處|女)。
長時間的欲求不滿,更讓我感到無精打采。這種日子還要一直延續到盂蘭盆節,光是想象就讓我十分沮喪。接下來至少還有二十天時間,我要忍受這種地獄般的生活。阿綠似乎也忙得沒空去健身會所了,種種因素湊在一起,使我們的關係逐漸回溫。我深切地感到,果然不能沒有可以一起發牢騷的閨中密友。
別人都說他是花|花|公|子,但我卻不這麼認為。他如今和太太間的關係很僵,正熱切渴望著女性的愛情。證據就是,他每周都會來我的公寓兩三次,享用我飽含愛意親手做的菜,還稱讚說很好吃。
那張紙的中央只有一行小字:滾出去,賤女人!但字裡行間,深深的惡意表露無遺。
好不容易找到鑰匙,我想趕緊插|進鎖孔,手卻顫抖得不聽使喚。我清楚地聽到了上樓的腳步聲,已經來不及了。
「為什麼要幹這種事?他明明不能喝酒的!」
伯母躺著沒動,答道:「你早點回來啊。」
「你能這樣想就好。」
「你也太難說話了,我還想順便跟你商量下次的工作哪。」
「我離開家就睡不著。」
冰箱里果然放著幾瓶冰涼的罐裝啤酒。
拜他們所賜,我又興奮得睡不著覺,不得不服用安眠藥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在我體內的某個地方,有什麼東西正在萌芽。但願不會發展到稍有風吹草動就無法控制的程度。
才一入口,我的眼前便驟然漆黑一片,腦袋瞬間變成了糨糊。喉嚨火辣辣地發燙,胃裡好似著了火,熾熱感蔓延到全身。我覺得很噁心,正想把胃裡的東西吐出來,卻已經來不及了。剛把手指伸進喉嚨,身體就失去了平衡,轟然倒地。右肩應該撞得不輕,但我卻不覺得痛,全身都沒了感覺。雖然意識到有人在身邊,身子卻動彈不得。不過耳朵倒還能正常運作,周圍人的對話一句不落地全聽了進去。
「你沒再喝酒了吧?」
他壓到我身上。我的體內像有電流竄過,忍不住快樂地呻|吟出聲。
這倒也不全是謊話。
「是嗎,那可傷腦筋了。」
我用洗臉盆打來冷水,浸濕毛巾替伯母擦汗。因為屋裡悶熱,便敞開門通風。
藤井從招牌林立的小酒吧中選了一家,登上狹窄的樓梯。這九*九*藏*書家酒吧名叫「嵐」,我以前也來過幾回,比較熟悉,裏面只有一個年近五十的媽媽桑打理店面。光線幽暗的酒吧里沒有其他客人,媽媽桑正閑得無聊。
啊啊——
「十一點多了。」
伯母沒有回答,她正沉沉睡著。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熱度已經減退。背後不知什麼東西碰了我一下,回頭一看,是小黑蹭了過來。
「祝推理月刊社、大澤芳男君和吉村隆男君今後愈發活躍,乾杯!」
「這樣就行了。」
我把拔除的草放到獨輪手推車上,堆放在庫房旁邊的一角,再將工具收進庫房。許久沒去地下室了,不過我無意重訪。
「是的。」一個聽起來上了些年紀的女人答道。
窗子窄小得仿如城堡的槍眼,窗下放著一個雙筒望遠鏡。是去年九月底我發現女人的屍體時驚慌失措地隨手丟在那裡的,到現在仍絲毫未動。
我在北本大道的住宅區前下了車,快步往家走去。暫時平息下來的酒精重又涌動,伴隨著血液奔流向身體的各個角落。
過了片刻,對方答道:「不是,是六〇三號室。」
「好啦,別勉強自己。」
七月二十一日。曾根新吉在王子站前的彈珠店裡玩了兩個小時,有輸有贏,最後結果是輸了一萬元。他本打算在下午兩點潛入高野廣志的公寓之前,一直待在這裏消磨時間的,但看現在這情形,不得不走了。雖然輸了錢,他的心情卻冷靜地出奇。想到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目標,他就覺得在小鋼珠上頭輸點兒錢根本無關痛癢。
好熱。可一開窗就會有蚊子飛進來,所以我已用力將窗子關得密不透風。饒是如此,依然有隻蚊子不知從哪裡混了進來,在屋裡嗡嗡地到處亂飛。我伸手去拍,卻被它巧妙地躲過。
「我最晚九點回來。」
七月十三日。曾根新吉一如既往地在中午十一點醒來,爬起來到五月庄的公用盥洗室洗臉。旁邊站著個三十歲上下胖胖的年輕人,氣喘吁吁,好像很難受的樣子。曾根心想,估計他有糖尿病,還有點兒酒精中毒。對於自己的同類,曾根一眼就能認出。
我搖搖頭,重又割起草來。今天天氣這麼好,還是別胡思亂想了。
「真不吉利。」
上午《推理月刊》的藤井茂夫打來電話。
他心裏一直記掛著清水真弓,很想儘快看到日記的下文。搞不好她已經被課長搞到手了。
我的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抱歉,我以為遇到色狼了……」
這下總算稍稍安心了。曾根舒了口氣,放下窗帘,環顧著室內。不經意間,他看到了頭頂的空調。
「芳男,我覺得很難受,恐怕我的日子不多了。」
「你醒了?」
伯母的病情正在逐步好轉,看到她能喝粥了,我也總算放了點兒心。今天是我和《推理月刊》約好交稿的日子,我原本打算如果伯母的病情惡化,就要求延期一天。
日復一日地輾轉難眠,四天前身體終於完全失調,安眠藥也再無任何效果。反正睡不著,我索性從頭再讀一遍譯稿,檢視有無錯漏。
因為感覺很累,我便躺了一會兒,沒想到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時已是凌晨兩點,二〇一號室的燈還亮著。
「正在慢慢恢復。」
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暫不打算告訴媽媽裝了電話的事,還是只以書信往來。
最近我有過好幾次這種詭異的感覺,覺得彷彿有人在盯著我。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站在櫃檯接待客戶的時候,總覺得從人群中投來一道幾乎能刺穿皮膚的灼人視線。因為不知道究竟是誰,心裏很不舒服。
頭像針扎似的疼。
「你斟的酒,味道果然大不一樣。」他整個人都輕鬆自在,就像是在自己家裡。
約有四個月沒來過了,原本應該每月來醫院複查一次,但我出院后就一次也沒來過,心裏不免有些惴惴。醫院的小路上鋪著卵石,經過夏天毒辣日頭的暴晒,在腳下蒸騰著熱氣。老朽的紅磚建築已經退色,攀附在牆上的爬山虎本來青翠欲滴,為建築物增添了一分色彩,如今卻沒精打采地打著蔫,彷彿在強調天氣的炎熱程度。
「可是,是從這個月才突然出現的,若說是惡作劇,總覺得不大對勁兒。」
老實說,我才翻到一百一十頁,還剩下六十六頁。若按平常的進度,十天翻完六十六頁應該毫不費力。但以目前的狀況而言,時間就相當緊迫了,我不得不感到悲觀。儘管如此,我卻說道:「只差三十頁了。」
因為找不出恐嚇者(姑且這麼稱呼),也就沒辦法採取相應的對策,這讓我很傷腦筋。心裏雖然有點兒發毛,卻也無可奈何。事實上在收到恐嚇信之前我就曾考慮過搬走,也和高野商量過一起去別的地方租房子。
「嗯。」我一邊說,一邊向他撒嬌。他的領帶都被我的淚水打濕了。
伯母虛弱地望著佛龕上伯父的遺照。她大概是在用她特有的方式愛著丈夫吧。不過換個角度想,她還有精神眷戀著這個家,堅決不肯住院,那麼至少目前應該沒什麼危險。我心裏也踏實了幾分。
「怎、怎麼會是你?」我的聲音幾近悲鳴。
他在灰色短袖襯衫外打好繩狀領帶,穿上深棕色西服外套,一切準備就緒。和平常一樣,先靠蕎麥涼麵和罐裝酒增強了體力,然後穿過大街,前往東十條方向。
我和高野面面相覷,撲哧笑出聲來。他溫柔地攬住我,一起走進房間。
話筒驟然變得沉重。掛斷電話,憂鬱之情立即湧上心頭。我知道只要能保證睡眠,事態便會好轉,但我服用的安眠藥早就超過了正常用量,卻越來越沒效果。照這樣發展下去,結果定會糟糕透頂。可惡,明知道應該怎麼做,可偏偏就是辦不到。
「我們可以另外去租一間高級公寓,以你的名義。」
「果然不出我的預料,現在這兩個人已經成了野鴛鴦了。」

05

「說了叫你給我酒!」
但他的這個提議是不是以結婚為前提,我仍無法判斷。如果刨根問底,又怕聽到否定的回答。
哎呀,糟了,完全忘了戶塚君就在旁邊。
我環顧四周,店裡空無一人,只有老式空調發出的刺耳聲響。
這段時間真弓的生活沒有什麼變化。男人每隔兩天來一次,夜間離開。不過我一門心思忙自己的事,不再關心他們的行為。因為我表現冷淡,她大概自覺沒趣,也不再做出露骨的挑逗了。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這個月信箱里不斷被人投進寫著「滾出去!」的紙片。仔細想想,似乎是從高野過來之後的第二天開始的,但應該只是巧合吧。到底是誰乾的好事?如果是惡意騷擾的話,手段也未免太陰險了。
雖然沒把握,但也只能如此回答。
七月十四日(清水真弓的日記)
真弓在日記里描述過,高野住在「王子站前紅磚色的大廈」里,曾根馬上就找到了。符合上述描述的大廈,車站周邊只有一棟。
「你們在吵嚷什麼啊?」戶塚君怒喝道。
不過我才不在乎這些,我必須回家。媽媽桑伸手想拉住我,卻被我粗暴地甩開。推開單薄的拉門,外面是陡峭的台階,我眼前昏花,只能抓著鐵欄杆一步步地往下蹭。終於踏上了平地,我四下打量,只有兩個醉鬼步履蹣跚地在路上走著。
「對不起,伯母,我回來得太遲了。」
「等我咽氣的時候,我要死在這裏,在他的眼前。」
「不要嘛。」我在他懷裡撒嬌。我們倆倒在床上,糾纏在一起。
「那就好。翻譯方面還順利吧?」
我猜是那個叫大澤芳男的譯者。他每晚都在對面的那個房間里工作,搞不好注意到了我這邊發生的事。但高野來時窗子是關著的,他應該看不到屋裡的情形才對。
我悲傷難抑,眼淚順著面頰滾落了下來。
「為什麼?肯定是某個變態在嫉妒你,這世上多得是嫉妒別人幸福的可憐蟲。」說著,他把四張紙疊在一起,從正中撕開,撕成碎片,丟進了廢紙簍。「這種東西就忘了吧。以後若再收到類似的字條,我會負責處理的。」
「我現在一滴酒都不能沾。」看來藤井對酒精依賴症的可怕程度毫無概念,「醫生千叮嚀萬囑咐,度數再低的酒也碰不得。」
「你是有什麼心事嗎?來都來了,不介意的話,說來聽聽好不好?」
「可是你……」
「對面那家呢?」
之後日記的內容就不妙了。
「家裡有伯母在等我,我先告辭了。伯母最近身體不好。」
我想起身,可突然一陣頭暈,又倒回到了沙發上。

03

「我這裡是××百貨公司,請問高野廣志先生是住在貴大廈嗎?」
「這個和威士忌一個顏色。」
「那是烏龍茶,他只是跟你們開玩笑說是酒罷了。」
我陪他們一起熬了個通宵,回過神時,天色已經發白了。直到早晨五點,他們那無休無止的禽獸行徑才終於畫上句號,筋疲力盡的兩個人赤|裸地抱在一起,在床上酣然入睡。這還是男人第一次在這裏過夜。我一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那刺|激的行為,此時突然湧起疲勞感,心裏也感到空虛。
我將閣樓的布局印在腦海里,然後閉上眼睛,關了電燈。如果老是開著燈,難免會被人知曉閣樓的存在。我在黑暗中緩緩地睜開雙眼,來到窗前。木頭窗框吸飽了雨季的濕氣,頑強地拒絕移動,但終究還是抵擋不住人力,咯吱咯吱地打開了。窗外就是一道一道的木格扇,從縫隙透入微弱的路燈燈光。
最近為了等他的電話,我經常一下班就直接回家。健身會所也不大去了,這兩周來一直蹺課。阿綠問我怎麼回事兒,我只是含糊地應付了幾句。她已經死心了,除了工作上的事,已不再主動找我說話。但我總覺得阿綠在留心觀察我,時九*九*藏*書不時悄悄瞄一眼我的動靜,一旦和我的視線交會就慌忙移開。
想不到竟有這筆飛來橫財,曾根樂得笑逐顏開,把十五萬元揣進了胸前的口袋。
「沒什麼。」正想一吐積鬱,又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肯定會被他笑話。
下班后還要做核對發票等的收尾工作,每天都要加班兩個小時。這兩周幾乎沒和高野見過面,他太太周末在家,所以他不能隨心所欲地出門。
從這裏開始,日記連篇累牘都是真弓對高野的纏綿愛語,看得曾根直起雞皮疙瘩。事態的發展簡直就像電視上播的無聊肥皂劇。
藤井他們看到我的烏龍茶,便說:「喲,你這不是能喝嗎?」
昨天(六月三十日)夜裡十一點五十八分,我一步一步、腳步沉重地踏上了通往閣樓的窄陡的樓梯。樓梯上方是勉強可容小孩直立的平台,高度才到我的肩膀,不得不彎著腰通過。那裡有一扇推拉式的木門,拉開后就現出約四疊半大的閣樓了。
曾根之前看的是六月份的日記。那時真弓對總公司的高野課長懷有類似戀父情結的憧憬,自從某天應高野之邀,共進法國大餐后,更是迷得神魂顛倒。這是到六月十一日為止的事情,高野的居心何在,從當時真弓的日記里已不難窺出。曾根很替容易受騙的真弓捏把汗,他自己的女兒同樣二十上下,這也是他格外想幫真弓的原因之一。
「如果能提早幾天,就更感謝了。」
這些人真是垃圾,跟蟑螂沒兩樣。曾根朝洗碗池裡吐了口黃綠色的濃痰。
六月二十七日,真弓在京王廣場酒店失去了處|女之身。高野那句「你是第一次啊」讓曾根噁心得想吐,彷彿能看到高野那沾沾自喜的表情。不過話說回來,他原本以為現如今的這些女孩子,念高中時就會像扔掉擦過鼻涕的面巾紙一樣滿不在乎地告別處|女之身,沒想到真弓竟然始終保持著純潔,這讓他很驚異。之後又過了三天,也就是六月三十日,高野來到真弓的住處,在榻榻米上和她發生了關係。曾根的耳邊似乎能聽到真弓叫著「好痛」的呻|吟聲。
我重又邁步向前。小巷裡連鬼影也沒一個,寂靜中只聽得到我的腳步聲。不對,不是這樣,有人正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真弓十點多才回到公寓,這回我看見她從信箱里取出了晚報和我寫的警告信。她把包放到餐桌上,神色訝異地打開了那張紙,困惑地歪著頭看了一會兒,翻過來看到背面沒有寫字,又再次翻回正面,呆望著那行「滾出去,賤女人!」的文字。
不等醫院開門,我就請來主治醫生上門診視,醫生看了看病情,略微沉吟。
「哼,天曉得……」
我找出從藥店買來的安眠藥,把比正常用量多一倍的藥片塞進嘴裏嚼碎。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瀰漫開來,藥片的碎粒摩擦著牙齒,但我依舊毫無睡意,在被褥上輾轉反側。
這裏的住戶個個手頭拮据,幾乎都成天窩在屋裡,連曾根也不太清楚他們靠什麼維生。他們的身份都很神秘,搞不好裡頭還有在屋裡製造炸彈的恐怖分子哩,嘿嘿。
六月二十日,真弓的母親從新瀉來到東京。中午母女倆在公司附近一塊兒吃了頓飯,倒還蠻溫馨的。之後母親先回公寓,做好晚飯等著女兒回來,可真弓卻在上班時接到高野的電話,約好當晚見面。等她回到公寓時已經十點了,母親還一直在餓著肚子等她呢(真可憐)。
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我才不要去那種鬼地方呢。
就在這時,我看到從日升雅苑的二樓走下來一個人,一頭長發隨風飄揚,腳步匆匆地走向我家對面。是那個女人,清水真弓。她身上的短袖白襯衫在夜色中搖曳。
七月三十一日(大澤芳男)
「咦,你的眼睛怎麼有點兒腫?」
「這是媽媽桑特意為我調製的酒,喝這個絕對不會醉。」
七月九日(大澤芳男)
事態的發展印證了曾根之前的擔心,氣得他咬牙切齒。他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喝乾,已經回溫的啤酒喝到嘴裏只覺苦澀,惹得他愈發不快。
曾根慌忙縮回頭。原本的一身熱汗都給嚇沒了,變成了冷汗。再次透過窗帘的縫隙張望時,正看到大澤朝庫房走去。他打開庫房門,往裡面塞了一堆破爛。庫房前放著一台手推車,脫水打蔫的雜草堆得像小山一樣高。接著大澤把鐮刀丟到草堆上,撣掉褲子上的泥巴,回到了主屋。
原因自然是偷窺,但我難以啟齒。
「唉,你也太心細了。」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沒人能看到這裏的。」
「九〇二?請稍等。」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只是虛驚一場。我撲到高野懷裡,抽泣起來。好長時間沒見面了,久別重逢讓我越發淚流不止,一邊叫著「壞心眼、壞心眼」,一邊咚咚地捶著他的胸膛。他隨即緊緊抱住我,身上散發出汗水和古龍水混雜的氣味。
「不、不是的,我這麼說是為您著想。」
我這麼一說,伯母登時發作。
「是惡作劇吧?」
媽媽桑還是猶猶豫豫的,我乾脆自己抓起旁邊吧台上的酒瓶,倒滿一杯,什麼也不加便一口氣喝下。感覺比剛才好了很多,腳下也不再虛浮。正要把杯子放回吧台,不料手一哆嗦,杯子掉到了地板上,冰塊和玻璃碎片灑了一地。
下午一點三十分,儘管房間里掛著薄薄的印花窗帘,日晒依然很強,室內的溫度越來越高。曾根掀開窗帘一角向外張望,只見大澤家一樓的門窗大敞著,右邊的屋裡躺著個老太太。大概是身體不舒服,老人的額上敷著毛巾,看樣子正在午睡。他在一樓尋覓大澤的蹤影,卻沒有看到。二樓的房間也開著窗,但裏面不像有人。
大廈的格局呈「コ」字形,每層十戶,六〇三號室在從電梯數起的第三戶,位置很顯眼。幸運的是,這時剛好沒人經過,曾根迅速用隨身工具打開了門。對他來說,任何房子的門鎖都形同虛設,只有需要插門卡才能進入玄關大廳的公寓比較棘手,幸好這一帶目前很少有大樓使用門禁卡。
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依然絲毫不見涼快。這是個悶熱的夜晚,就算開窗也無濟於事,因此我乾脆關上窗子,打開電風扇埋頭翻譯。經過幾個小時全神貫注的努力,終於把這本《TheTallDarkMan》翻完了。結局稍欠衝擊力,不過也算是水準之作,這種類型的故事若換我來寫,說不定能寫得更有趣味。
「我會儘力的。」
「謝謝。聽您這麼一說,看起來的確也像六〇三。」曾根笑著說,「地址寫得不清楚真是麻煩。對了,請問現在有人在家嗎?」
曾根用備用鑰匙順利地打開門,進入了二〇一號室。假如真弓發覺鑰匙被盜,肯定會馬上換鎖,既然能輕鬆開門,就說明她還沒有察覺。
讓人不可理解的是,我突然產生了一種複雜的心情,彷彿正和只看得到背影的男人一起佔有著那個女人。男人的動作越來越激烈,背上的汗水在日光燈下閃閃發亮。
「你見過誰因為睡不著覺掛掉了?」
那是管理員?不可能。他雖然外表冷酷,但只要聊一聊就會發現他這個人竟意外地善良,只是因為有病在身,不大出門而已。其他住戶就更不用考慮了,根本沒有打過交道。
我們之間產生了些隔閡,雖然很難過,但還是希望她眼下先別管我。很快她就會明白緣由的。
就在這時,他發現眼皮底下有人在活動。在隔開大澤家與這幢公寓的水泥牆附近,一個戴著草帽的男人正在除草。毫無疑問,此人就是大澤芳男。他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用肩上搭著的毛巾擦了擦汗,直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后,他忽然回過頭,有意無意地朝樓上望了一眼。
「總之先把他扶到那邊沙發上吧。」
「怎麼可能,再喝就完蛋了。」
「等一下……」我驀地想起恐嚇信,把他推開。
「喂,等等再走嘛。」

06

凌晨兩點,我打算抽根煙,於是打開了窗子。二〇一號室依舊燈火通明,那男人向來最晚一點就會離開,今天是怎麼了?對面關著窗,我無從確定。
攫住我肩膀的力道突然鬆開,我的身體恢復了自由。連忙回頭一看,那個襲擊我的人,竟然是高野!
現在是晚上八點,高野差不多該打電話過來了。
撕碎警告信后,男人抱起真弓,倒在了床上。緊接著不知他在想什麼,又起身透過窗子望向我家。當時我開著二樓工作間的檯燈,製造出我正在裏面工作的假象,實際上是躲在閣樓監視著兩人的一舉一動。只見男人在窗邊向真弓聳了聳肩,無聲地笑了。
曾根很想在夏天暫時休業,但為生活所迫,不得不為。況且一想到每次得手后喝的鮮啤酒,就有了十足的動力。清淡的鮮啤酒盛在扎啤杯里,咕嘟咕嘟地一口氣喝乾——想到這兒,就恨不得今天也能早點兒喝上。他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黃金時代懸疑小說叢書」的第一彈將同時推出三部小說,聽他的口氣,估計另外兩部的譯者已經交稿了。
然後男人脫掉真弓的衣服,開始了淫|靡的愛撫,把她撩撥得欲|火難當。真弓閉著眼睛,口中喘息不止,那聲音彷彿飄到了我的耳邊。我捂住耳朵,可是不管用。好個淫|亂的女人!
「這幾天我一直在熬夜。」

02

「吃過飯了嗎?」
我定在明天給《推理月刊》的藤井茂夫交稿,看來應該來得及。工作上總算輕鬆一些了,我自然覺得開心,可是又出現了新的煩心事——伯母的身體恢復得並不理想,這讓我的心情格外沉重。
近來我們的關係一直是前所未有地融洽,沒想到伯母突然翻臉,嚇了我一跳。她為什麼如此反感住院https://read.99csw•com呢?既然她拒絕得如此斬釘截鐵,我也不好再勸說。伯母的性格就是這樣,一旦發下話來,便絕無更改的餘地。
「哇哦!」
「就算知道了也沒什麼啊。不過要是我太太的話,倒是有點兒麻煩。」
「哎呀,好險。」
我頂著暈乎乎的腦袋站起身。眼前迷迷濛蒙,腳步也踉蹌不定,但我必須回去,家裡還有伯母在等著我。
知道我心意已決,藤井似乎也放棄了挽留。
今晚是八點下班,和阿綠在御茶之水車站附近喝過咖啡,回到東十條已是十點多了。商店街上除了餐廳和咖啡館,其他的店鋪都已打烊,人行道上只有上班族腳步匆匆地往家趕著。走著走著,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來到公寓所在的小巷時,四周已杳無人跡。
我立刻道出自己的煩惱,說最近一直苦於睡不著覺。
我朝他看過去,邊擦眼淚邊說:「不好意思,戶塚君,剛才是有點兒誤會。打擾到你真是對不起。」
很好,這樣就知道了。
結果我幾乎一夜不曾合眼,生生熬到黎明。東方的天空開始發白,快到五點了。我再也忍耐不住,打開了窗子。沒有一絲風吹進來,一點兒都不涼快。因為睡眠不足,腦子昏沉沉的,身體也疲憊不堪,估計是安眠藥吃多了。我明明很困,可就是睡不著,該死,怎麼會這樣啊。
七月二十日(大澤芳男)
「如果你很擔心,乾脆把燈關了。那樣就沒問題了吧?」
最後我終於死了心,下樓來到浴室,打開水龍頭,涼水兜頭淋下。滿身的汗水全部被沖走,總算緩過氣來了。
來之前我已打電話預約過了,住院期間我曾經諮詢過的中年醫生正在診室等我。戒酒中心屬於精神科的一部分,這位醫生當然也是精神科醫生。為了不給患者帶來心理負擔,他的表情很柔和,語氣也給人以保護者般的安心感。
如此自言白語著,他忽然想起在清水真弓家與她母親不期而遇的事。屈指算來,已經有一個月不曾登門了。之所以這麼長一段時間都沒去,是為了等上次事件的餘波平息。
七月二十五日(大澤芳男)
曾根適當地敷衍說,隨後會再次和收貨人商量,決定配送方法,然後掛斷了電話。無論如何,已經得知了高野的房間號和他太太不在家的信息,可以說是收穫頗豐。
為了阻止這種恐怖的發展趨勢,必須要把那個女人趕出公寓。不論採取什麼手段,都要讓她搬走。否則我自己就會步向毀滅,。她也會遭遇滅頂之災。一旦慾望決堤,我便根本無法控制。
「這樣子啊。」管理員似乎認同了他的解釋,「高野太太回娘家很久了,她先生很晚才會回來……」
「你是想擺脫我這個累贅嗎?」
不,還是算了。再觀望幾天也不遲。說不定只是單純的惡作劇,我不想讓他多操心。
「剛才不是乾杯么,我就給大澤君的杯子里滿上了威士忌,只是這樣而已。」

07

「您別說這種喪氣話。」
「咦,真的嗎?」他的話讓我一時難以相信。
「這就是我的賺錢法寶,好像NHK收費大叔一樣的外表。」
辦完這件事,我的心情轉佳,利用天氣涼爽的上午動筆翻譯,午後到院子里除草。今天是梅雨季節期間少有的晴天,不過陽光還不像真正的夏日里那麼毒辣。難得有一天不下雨,我趕緊給伯母的房間通通風。
「要是再遇到她母親就糟了。」
「別關,我害怕。」
「是啊,還可以。」
離開診室時,醫生又問:「現在還參加戒酒會嗎?」
「我不知道。每次回家一看,就已經塞在信箱里了。」
「就是這個。」我把那四張紙拿出來給他看。
這些天來,真弓不再積極地去上健美操課,和同事迦納綠的關係也日漸疏遠。
但這幢大廈有十層高,房間數量眾多,很難確定高野具體住在哪一套。曾根查看了電話簿,發現裏面雖然登有高野的名字,卻並未記載詳細地址。找到管理室的電話號碼后,他決定向管理室打聽高野的房間號。這點兒小事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畢竟他就是靠這一行吃飯的。開工之前,他自然不忘喝杯小酒,讓腦筋靈活起來。
(七月)
他翻了翻稿子,滿意地看著我。
清水真弓的樣子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也就是說,她應該是把那張寫有警告的宣傳單誤當成廣告,看都沒看就丟掉了。如果她看過,不可能沒有任何反應。
我大罵一聲,嚇得那兩人差點兒腿軟跌倒。我全身熾熱如火,沉睡在體內的猛獸已經覺醒,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大搖大擺地走上大街。
「開玩笑的吧?你明明那麼能喝能鬧的。」

01

「沒事沒事,你們可真夠肉麻的。那我就不在這兒礙眼了。」
拿起話筒,傳來心愛的人的聲音。他是從東十條車站打來的,再有十分鐘就該到了,我又熱了下燉好的菜。
我面前放著一杯斟得滿滿的烏龍茶。
圓滿完成幫真弓一把的心愿后,曾根離開了高野家。酒精中毒的他,此刻腦子裡想的全是扎啤杯里的啤酒。
久違地出了一身汗,心情變得很好。我再度開始翻譯。翻到一百零二頁,第八章結束,正好告一段落,我擱下筆。至此,全書已譯了將近三分之二,按照這個進度,月底應該能完工。
「藤井他們呢?」
曾根把可能藏有財物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是一無所獲。櫥櫃里既沒有印章也沒有銀行存摺,最終他從意料之外的地方找到了一大筆錢。
醫生的這句話,用讓我醍醐灌頂來形容都不過分。不管吃什麼靈丹妙藥,都沒有這等奇效。
曾根的對面住著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好像腿腳不大利落,老是隨隨便便地趿拉著拖鞋。夜裡去上廁所的時候,啪嗒啪嗒的很吵人,被曾根痛罵了一頓后,他才老實起來。這人多半也是在靠政府提供的最低生活保障金過日子。
「怎麼會這樣?」媽媽桑說。
他現在還沒向我求婚,不過我知道他已經迷上我了。當他確信已被我的愛牢牢俘獲時,就會提出結婚的事情的。絕對!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這句話,年輕人似有不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性格怯懦,甚至沒勇氣回嘴,可憐的蠢豬。
「哎呀,辛苦你了。這下我就安心了,十月底可以同時推出三部作品了。」
「我說,我到底該幹嗎呢?」
叮咚,門鈴響了。
他囑咐我一周后再來一次。
可惡,怎麼會有這種人,簡直跟畜生沒兩樣。
「哦,就是住著怪人的那家?」他皺起眉頭,看著大澤芳男家。「他好像正在二樓工作,窗子是關著的,看不到這裏。他確實很古怪,不過應該不是恐嚇者。」
我的身體深處燃燒起熊熊怒火。
今年七月中旬的天氣同往年差不多,梅雨季節過後,連續幾天都悶熱難當。曾根一年當中最怕夏天,他很容易出汗,下手的都是沒人在家的住宅,當然也就沒機會享受到冷氣。而且萬一汗水滴到盜竊現場,行徑敗露后,通過汗液檢驗出血型也不是沒有可能。
「怎麼了?」
我含糊其辭。
「別!」我尖叫起來。
「該去拜訪一下啦。」
「還有,」醫生繼續說道,「睡眠不足算不上病,你思想上要放輕鬆。想想看,你見過誰因為睡不著覺掛掉了?真要有這種人,我都想見識見識。」
「可以。」
自從學校放了暑假,櫃檯前便一直人潮洶湧。早上不等九點半開始營業,門口就已經擠滿了來訂車票的人,從店裡看出去,心裏膩煩極了。中午好不容易能休息片刻,馬上又得接待客戶,無論精神還是肉體都已精疲力竭。
男人大約每隔兩天過來一次,夜裡返回。他大概是名四十來歲的中層主管,身材高大,脫下襯衫后就露出久經鍛煉的精悍身軀。
我看這兩個人肯定是串通一氣,故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上演這種骯髒鬧劇。他們不拉窗帘,也不關燈,顯然是明知有人在偷看。
伯母看起來精神不錯,於是我決定出門。離約好的五點還有一個小時,我去伯母的屋子看了看,她正躺在床上,額頭上敷著條毛巾。
「那我雇個女傭來照料您。」
為了讓真弓清楚地看到我的警告,這次我改在報告紙上寫上:「滾出去,賤女人!」等她上班后投進了信箱。
梳妝台上放著本白色封皮、裝幀樸素的日記本。屋裡太熱了,曾根忍不住打開了空調。只開到最低檔,應該不會被大澤發覺。
「你看你看,都哭了。」他溫柔地吻著我的唇,淡淡的啤酒味傳了過來。
我這裏聽不到聲音,但看得出女人叫了一聲,男人的動作應聲而止。與此同時,我的體內也迸出了熱熱的液體。我筋疲力盡地將額頭抵在窗框上,毛毛細雨隨風飄入閣樓,火熱的額頭漸漸涼了下來。
他用堅實的手臂從背後環住我,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
「月底能完成嗎?」
他忍不住大叫一聲。高野太太衣櫃的抽屜里鋪著報紙,上面堆著很多內衣,但揭開報紙,就現出一張張整齊排列的萬元大鈔,共有十五張。這八成是高野太太的私房錢,即使全部拿走也不會敗露。就算她回家后發現錢不翼而飛,因為是私房錢,也無法開口告訴老公錢被偷了。
「發生了什麼事?光哭我可不明白,別哭了,說給我聽聽。」
七月一日(大澤芳男)
真弓也備感內疚,第二天便孝順地陪母親去迪斯尼樂園遊玩了。母親在東京住了兩晚,看到女兒過得很有精神,便放心地回了新瀉。
「看你起不來,他們就回去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之前給你的公寓打了電話,看你沒在,我就直接過來了九九藏書。上樓來發現你站在門口,可剛一碰你肩膀,你就猛然發飆了。」
盥洗室原本有三面鏡子,兩面被人拿走了,剩下的那面正中間有道縱向的裂痕。鏡中的曾根臉色蒼白,顯得不太健康。肝臟似乎有問題,總覺得皮膚泛黃,八成是黃疸吧。不過把鬍子刮刮,頭髮攏攏,樣子也還看得過去。
「那是你多心了。」
最後還是暫且先打一針,看看情況再說。到了下午,伯母的病情趨於穩定,我便勸她去住院。但伯母仍不肯點頭。
這是酒吧小姐的慣用招數。乍一看,的確和兌了水的威士忌沒什麼兩樣。
回家一看,信箱里又被塞進了恐嚇信。這已經是第四封了。和前幾次一樣,是用圓珠筆抵著尺子寫成的,辨認不出筆跡。
雖然時光已流逝至今,四十瓦燈光映照出的小屋卻看不出任何變化。懸垂的白熾燈泡來回晃動著,我的影子也隨之忽大忽小、左右搖擺。過去這裏堆滿了茶具箱、茶葉盒、箱籠和舊雜誌捆,但自從伯母的腿腳不靈便后,那些東西就通通被我搬到了庫房,現在這裏已經空無一物了。
「對不起,再不回去就真的麻煩了。」
離公寓只差一百米了。我從大澤芳男家門前跑過,顧不得發出的聲響,一口氣衝上公寓的樓梯。背後的腳步聲清晰可聞,我上到二樓,飛快地跑到房間門口。鑰匙!快點兒找到鑰匙!
那會是隔壁的戶塚健一嗎?他一如既往地經常不在家,但隔三差五也會帶女孩子回來,按理說不會幹這種陰險的勾當。況且他性格外向,比起煞費苦心地塞紙片,更可能會選擇直接上門來說。
當我吩咐說不喝酒時,媽媽桑就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張開塗得鮮紅的嘴巴大笑起來。
這個夜晚悶熱難當,一絲風也沒有,黏濕的空氣緊貼著皮膚。我走到小巷,做了個深呼吸。那些人啊,一個個全都是混賬!
「你放心。」說完他從我手上拿過恐嚇信,「既然覺得不舒服,撕掉不就完了。」
「那就最後再干一杯,然後解散。要一口氣喝乾哦!」
他們倆把我搬到了沙發上,媽媽桑撥開我的眼皮,看我的瞳孔聚焦了沒有。她扶起我的頭,拿杯子喂水給我喝,但水卻都灑在了胸口。我覺得很冷,沒過多久,意識也倏地消失了,整個人彷彿落進了無底的深淵。
我已經翻完了小說,無事一身輕,就想登上閣樓看看。事後我很後悔,如果沒做這種事就好了。但當時爬上窄陡的樓梯時,我卻是意氣風發。
「混賬東西!」
「拜託,把窗帘拉上。」我擔心有人從窗外偷窺。
「放開我,求你了!」我在他的臂膀里奮力掙扎,卻動彈不得,也看不到他的模樣。
「請務必幫個忙。」
「別過來!」
接下來只消全部校對一次,就可以向出版社交稿了。這份出院后首次接到的工作完成得一帆風順,甚至順利得有些過分了。雖然中間遭遇過種種妨礙和騷擾,但都被我漂亮地克服了。我簡直想為自己堅強的意志力喝彩。
我幾乎一夜沒睡,早上六點正在樓下洗臉時,忽然聽到伯母在叫我。我慌忙拉開六疊間的紙門,看到伯母的額頭滲滿汗水,很痛苦的樣子。
差五分鐘十二點,小巷已經恢復了寧靜。我打開家裡的玻璃門,來到伯母的屋子。
如果接到警告還不肯離開,那就是她自己不好。到那時,我將不再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醫生的問題和《推理月刊》的藤井如出一轍。他戴著黑框眼鏡,頭髮整齊地三七分,一張圓胖的臉,看起來不像是醫生,反而比較像公司的中層主管。面對出院后就再沒露過面的我,他並沒有出言責備。
「很好。你這本也屬於第一彈,稍有耽誤都會非常棘手。」
所謂慰勞,就是找個地方請我喝酒。藤井嗜好杯中物,以前我也曾多次奉陪。
嘴上這般強詞奪理地咕噥著,曾根翻開了日記。記得上次看到六月十一日。
真弓的房間里添置了張床,兩人轉而在床上激|情纏綿。我和那男人一起愛撫真弓,一起享受愉悅的過程,一起雨散雲收。和男人合為一體侵犯真弓固然痛苦,但如果不這樣做,全身就會漲滿精力,內在的獸|性說不準哪一天就會爆發。趁事態還沒惡化到那個地步,我必須將真弓趕走。
另一方面,最近真弓的妝倒是明顯變得妖嬈了。口紅的顏色愈發濃艷,妝容也十分厚重。我覺得女人真是種可怕得無以復加的生物,四月才踏入社會的鄉下女孩子(很可能還是處|女),短短三個月就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我的感受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震驚。女人總是因男人而改變,俗話說得好,越是純潔就越容易被污染。
藤井語帶嘲諷地說,但我只當耳邊風。席間聊的話題,不是吉村的新婚生活,就是藤井的艷遇,卻對工作隻字不提。最後我實在等得不耐煩,起身打算離開。這時已經八點了。
是「嵐」酒館媽媽桑的聲音。這麼說來,莫非我一直躺在這裏沒動?
確認清水真弓八點去上班了之後,我來到日升雅苑的二〇一號室門前。我的口袋裡揣了張折成四折的紙,那是今天早報附送的宣傳單,我在背面寫上了警告語發:「滾出去!」不過靈不靈就不知道了。為了隱藏自己的筆跡,我是用圓珠筆抵著尺子寫的。我把這張紙放進信箱,很想看看她的反應。
為了通風,我把窄廊的玻璃門打開了少許,再插上電蚊香,以防飛進蚊子。
正如他所料,房間里悶熱得像蒸籠。他開始後悔不該來這裏,現在手頭還比較寬裕,這個時間說不定已經有小酒館營業了。想到泛著泡沫的啤酒,曾根不禁舔了舔嘴唇。
「這樣啊。」醫生終於表示了理解,「那我給你開一周份的安眠藥,這樣不會成癮,請你注意觀察效果。如果情況好轉,就慢慢減少用量。」
「看樣子我成了電燈泡啊。」
小黑嚇得叫了一聲,從紙拉門的縫隙逃到外邊。我這才想起院門還開著,慌忙跑去關上時,我看到了對面公寓二〇一號室的燈光。
既然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沒辦法再斷然拒絕。吃飯的時候藤井少不了還是要喝酒,那我就喝點兒果汁陪他吧,我暗自打定主意。真要是得罪了他,以後不再發稿給我譯就慘了。
「嗯……」
沒有計程車。該死,我的火氣又上來了。我朝歌舞伎町方向走去,用了三十分鐘,總算找到了一輛計程車。我威脅不肯痛快聽命的司機,要他飛速開向王子。現在的我已經無所畏懼,誰也休想阻擋我的腳步。
「這裏很熱,醫院里有冷氣……」
「我會去的。」
「我愛你。」他在我耳邊低語。
放火當然行不通,把屋子翻得亂七八糟感覺效果也不大。曾根的腦子已經被酒精霸佔了,對酒之外的事情完全不靈光。
晚上九點,真弓回來了。我急忙登上閣樓,窺看二〇一號室的動靜。但她並沒理會信箱,洗完澡后,就套上寬大的男式襯衫,坐在廚房的椅子上起勁兒地寫著看似日記的東西。
「我們有商品需要送貨上門,但收貨人留的地址看不太清楚,所以打電話向您確認。他是住在九〇二號室嗎?」
「你太太?」聽他這麼一說,我頓感不安,「不會吧?」
「什麼嘛,我根本不知道……這下要命了,看癥狀相當嚴重啊。」
不過我不會輸的。翻譯還剩最後兩頁,只需全力以赴完成即可。我努力把「工作責任感無關緊要」這種雜念逐出腦海。
下午,我頂著昏沉沉的腦袋前往戒酒中心,又開了一周用量的安眠藥。
七月二十六日(大澤芳男)
我覺得這隻是無聊的人在惡意騷擾,但獨自在家時,依然有說不出的不安。有人想把我從這裏趕出去。那個人大概是從某處偷窺著這個房間,對我的秘密了如指掌。前任房客也是被他用這種手段趕走的吧。
「我不要緊的。」
「拜訪」這個詞用在這裏很是滑稽,他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嘴角揚得太急,剃鬚刀險些划傷了臉。
「會寫這種話,應該是知道我們關係的人。」
七月十七日(大澤芳男)
將近五點時,我抵達了飯田橋的《推理月刊》編輯部,把譯稿交給了藤井茂夫。
七月十六日
「哦,原來是在擔心啊。你是和伯母相依為命吧?」
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
離她下班回來還有十二個小時,感覺漫長極了。從早晨開始就細雨綿綿,這雨下得人心情低落。雖然想做點翻譯,卻總是心不在焉。小說到現在才剛剛翻了一半,照這個進度,我很擔心月底能不能完工。搞不好《推理月刊》的藤井茂夫就快打電話來催稿了。

04

「可我實在很心焦,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又會喝起酒來的。大夫,能不能給我開些安眠藥?」
男人的鄰居是個年約七十的老太太。她毫無存在感,現在是死是活曾根都拿不大准,應該是靠養老金過日子。老太太的隔壁就是剛才那個糖尿病男,估計四十歲前就會翹辮子。這些人沒一個過得像樣的,就算闖進他們的房間,也偷不到任何值錢的東西。況且,去偷生活保障金,這未免太卑鄙了點兒。
「看來只是單純的感冒,不過為了穩妥起見,最好住院治療。夏天的感冒不好治,況且醫院里有冷氣,比較適合調養。」
那人好像到了我的背後,我的肩膀突然被一股強力攫住。
「保證只喝一個小時。」
她也不是什麼好貨色。酒精的力量在體內激蕩,慫恿我去抓住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