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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發病以前 高燒

第一部 發病以前

高燒

「嗯,我是來收NHK電視台的放送費的。」男人答道。
回到公寓,洗了個熱水澡,我重又換上緊身衣。教練說過,洗完澡後身體會變得柔軟,這個時候做柔韌練習將事半功倍,因此我每天都堅持練一會兒。
筋骨終於不痛了,身體恢復到正常狀態。昨天首次學習健美操的基礎舞步,教練的動作很快,我們拼了命也跟不上(阿綠比我胖,看樣子更辛苦)。雖然教練說不久就能掌握,可誰知道呢。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過了一會兒,她慢慢轉過頭去。與我剛才翻譯的第四章結尾部分的情節一模一樣——
「這傢伙太不像話了!」
我們在工作上還不算熟練,隔三差五就出狀況,常常惹得老員工或客戶發火。不是把對號座坐票或旅館的信息記錯,就是往電腦里輸預約日期時輸錯,每次都驚出一身冷汗,一天下來緊張得要死。光是下班后在咖啡館里發發牢騷,或是在御茶之水站附近喝喝悶酒,已經不足以舒解日常的鬱悶。可要是周日去上網球課,又感覺很累的樣子……我們真是可憐的小羊羔。
「可、可惡!」
「別亂說,才不是那樣。是高野先生……」我急忙說道。
正想將視線從二〇一號室移開,我卻猛地吸引住了。
「是芳男嗎?」
看著真弓的日記,曾根新吉忍不住出聲抱怨。「那不過是花|花|公|子的手段罷了。才第一次請你吃飯,怎麼可能馬上提出去旅館?鄉下來的小丫頭,隨便幾句花言巧語就聽昏了頭。」
「胸部好像很豐|滿嘛。」
把燙熱的酒灌進喉嚨后,惱人的耳鳴便消失了,曾根總算緩過氣來。咬著一根烤雞肉串,他重又回想起真弓的母親。
想到這位美女即將落人好色課長的魔掌,曾根不禁擔心起來。接著往後看日記。
曾根迅速轉身沖回商店街,混入人群之中。快跑了三十米,累得他氣喘吁吁。這也難怪,雖然身子還算硬朗,可畢竟年歲不饒人啊。
六月二十日(大澤芳男)
我在東京祈禱媽媽身體健康。
——反正門上了鎖,你也打不開。
曾根合上日記,放回原處,然後走到窗前,透過蕾絲窗帘窺視大澤的房間。二樓那間房剛才還空無一人,現在大澤芳男已坐在書桌前,埋頭奮筆疾書了。
曾根忍不住哧哧暗笑。
曾根再次掃視了一遍房間,發現窗前有個梳妝台。看到有抽屜,他便拉開來看,裏面堆滿了化妝品和零碎物件,還有一把鑰匙混雜其中,應該就是這個房間的備用鑰匙。曾根心想,像今天這樣忘了鎖門的事只怕難得一遇,下次來就用這個開門吧。他把鑰匙收進口袋,準備拿去配一把。每次來都要神不知鬼不覺,真弓才不會察覺。
剛才的戶塚家也好,現在這家也好,房主都夠馬大哈的。曾根不由得喜上眉梢。確認二樓走廊上沒人後,他打開門,走進屋裡。
「嘿嘿。」
現在才剛過九點。我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感覺好極了。煙霧緩緩滲入夜色,我出神地看著,視線無意間掃到對面公寓的二〇一號室。許久沒有觀看過那個房間了,這一周為了照顧伯母,我忙得四腳朝天,根本無心惦記那個女人。現在伯母暫時不需要我照料了,我的好奇心再度湧出。
「沒那回事兒。」
「突然頭暈起來,腿軟得站不住。於是我就一直在這兒等你回來。」
先是剛才在二〇一號室看到人影,現在又看到這個很像曾根新吉的男人,短時間內連續遇到巧合,未免有些不尋常。
「下回到王子喝一杯吧?」
不妙,是誰來了?管理員?還是那個女人?
辛苦半天,全是白忙。曾根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房間。
我陶醉在餐廳的情調里,整個人如在夢中。鄉下人就是沒見過世面,我完全被這奢華的場面震住了,大部分時間都沉默不語。於是這次換高野課長滔滔不絕,他給我講了許多在海外工作和陪同旅遊時的逸聞趣事,聽得我不住點頭,滿心佩服。
清水真弓小姐親啟
我夢到自己深夜潛入她的公寓(怎樣進去的不記得了),趁她熟睡時進行襲擊,強|暴了她。別看她平日百般挑逗我,這時卻拚命抵抗,並企圖尖聲呼救。為了讓她噤聲,我伸手去捂她的嘴,不料卻被她狠咬了一口。被激怒的我已經無法自控,雙手緊緊地勒住了她的脖子。等我意識到自己闖下大禍,慌忙鬆開手時,她已經兩眼翻白,氣絕身亡了。我從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聲音——
「嘿嘿,對大澤來說的確是太刺|激了。」

03

「咦,有約會啊?那是好事嘛。」阿綠開玩笑地說,「聽起來是個很有魅力的中年大叔。」
我在新瀉祈禱你幸福快樂。
期待你的來信。雖然也可以打電話,但工作時間我經常不在座位,等到下班回家,再早也已經九點多了。不過單是書信往來終究有所不便,你也儘快裝上電話吧。那點兒安裝費,我替你出也無妨。
總公司大廈的地下一層設有咖啡廳,我們直接搭電梯下去。店內光線略顯昏暗,不過我們是相對而坐,彼此看得很清楚。
伯母早已入睡,我到廚房燒了一壺開水,利用蒸汽把信開封。被熱氣浸過,信封上的字跡略有些暈染,不過不留心看很難發覺。裏面是一張印有百貨公司名稱的業務用信箋,取出來時,散發出淡淡的香水芬芳。伯母病倒那天,我和那女人擦肩而過時,也曾聞到過相似的味道。
返回工作間,我先窺探對面公寓的動靜,確定沒有任何異樣后,才關緊窗子。我把螺絲鎖插|進鎖孔,擰到再擰不動為止。
但當我氣喘吁吁地跑到小巷盡頭的洗衣店時,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巷外細窄的道路縱橫交錯,弄不清他到底去了哪裡。無奈之下,我只能死心放棄,流著汗一路往回走。
我是臉埋在伯母的被子邊緣睡的,因為姿勢彆扭,醒來時渾身骨頭酸痛,右腳也微微發麻。看看時間,七點剛過。
此外,這本日記記錄的其他內容也很有趣,裏面有關大澤芳男的記述比比皆是。曾根透過輕薄的蕾絲窗帘望出去,大澤家的二樓正好與這個房間處於同一高度。大澤的房間開著窗,室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窗邊的書桌上,書本堆得像小山那麼高,後面還有個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
我慌忙爬起來,從她身旁走過,徑直跑向商店街,她身上散發的甜美香水味縈繞在我的鼻端。但當我看到醫院急診窗口的燈光時,就把這些都忘在了腦後。
伯母病倒了。
她密切注視著他的動靜。終於,他慢慢地轉過頭去……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
臉燙得如火燒一般,心臟也怦怦直跳。
「嗯?」
除了要喂小黑,伯母也要吃點兒東西。我決定趁去醫生那裡拿葯的機會,順便請教病人該吃什麼比較好。
小巷內雖然沒人,但一直站在門外,搞不好就會被人撞見,於是曾根緩緩推開了門。儘管他小心翼翼,門依然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刺耳聲響。
「好了,你路上小心。」她嬉笑著向我使了個眼色,迎上去招呼剛剛進來的客人了。
但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我心想,老坐在這裏也不是辦法,於是站起了身。就在此時,有什麼東西掉到腳下,低頭一看,是一封信。原來剛才的人是郵遞員啊。我在褲子上擦掉手心的汗,然後將信拾起。
上醫院給伯母開完葯后,我便回到二樓開始工作。趁那女人白天不在家,好歹得趕出幾頁翻譯。昨晚目睹到她身穿緊身衣搔首弄姿的樣子,我頓時全身血脈賁張,完全沒有工作的心思。
「真的?」這麼說來,我們的住處只相隔一站地。
意外的是,片刻之後,腳步聲又再度遠去了。我舒了口氣,想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擦汗,卻遍尋不著,只得用手擦拭額頭。
「伯母,您不要緊吧?」
這麼說也太蠢了。
此刻是六月三十日二十三點五十八分,腕上手錶顯示的日期已經變成了三十一日。
「好羡慕啊。」我和阿綠只有嘆氣的份兒。我們是第一年來這裏上班,帶薪假的天數本來就少,之前信州之旅已用掉了三天,加上存款也所剩無幾,想旅行無異於痴人說夢。
每到出門幹活,他的精神就會為之一振。罐裝酒也起了相當的作用,身體狀況幾乎達到了最佳狀態。
伯母的聲音很虛弱,一點兒都不像平時。我一摸她額頭,熱得燙手,燒得好厲害。她好像全身都沒了力氣,一靠住我,頭就猛地耷拉了下來。
伯母的身體雖已不如從前,不過恢復得還算順利,現在已經能在家裡自由走動了。她自己表示外出也沒問題,但我擔心不知會出什麼意外,因此購物和院里的農活都由我一手包攬了。
看護伯母時,我自己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醒來時,看見從門縫漏出的陽光,紙拉門的一角隱隱發亮。
六月二日(清水真弓的日記)
我心生疑慮,繼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二〇一號室,但沒再看到什麼。難道是一時眼花?最近一直為伯母的事東跑西跑,整個人相當疲勞,偶爾看到幻影也不是不可能。
他正想善意地忠告一句,突然自嘲地笑了。
「再見。」高野先生說。哎呀,到底該怎麼辦?
我一眼便認出了他,馬上向他點頭致意:「前些日子承蒙您的關照。」
女兒畫的地圖上有詳細的標註,從茶葉鋪的一角右轉,拐進第二條小巷,然後左轉,有一戶姓大澤的人家,與這家門前的木柵欄相鄰的那幢二層公寓就是。對了,就是這幢吧,她想。這幢公寓並不像真弓形容的那麼差勁,給她的印象可說是比較整潔。
所以唯一會利用門前小巷的,就是日升雅苑的住戶。不過因為九*九*藏*書這裏很清靜,周日有時也會有附近的小孩過來踩滑板、騎單車和嬉戲。
今天一天總算還能維持穩定的精神狀態,可是難保今後的哪一天又會發生那種事。我的立場被動至極,面對她的挑逗,只有眼巴巴看著的份兒。
「這家就算了吧。」
六月十一日(清水真弓的日記)
「我敢打賭,肯定是這個結果。」
曾根半開玩笑地伸出手,嘴裏說著下流的話。學生們驚呼著,敏捷地閃了開去。
六月十二日
現在,那個女人正在……
為了緩解異樣的亢奮,我當下便出了門,在夜晚的街頭漫步,頭腦卻始終無法冷靜。初夏的晚風吹拂著我,風中飽含濕氣,瀰漫著雨季將至的氣息。
「好,開工了!」
平常對我冷嘲熱諷的伯母,此時卻軟弱無力地任憑我擺弄。我先把坐墊放平,再從壁櫥里抱出被褥。那被褥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式花色,硬邦邦的,還有些發潮。我這才想起,最近都沒見伯母在窄廊上曬過被褥。不知為什麼,我開始憐憫起伯母來。
「我女兒還沒回來,請你改天再來可以嗎?」
「哦,那真是不巧了,以後再找機會吧。」
剛才為了保險起見,他按了兩次二〇一號室的門鈴,在確定沒人應門后,才用上次偷到的鑰匙開了門。沒想到門一開,就和真弓的母親打了個照面,他不大吃一驚才怪。以為沒有人便掉以輕心是很不應該的,如果不更小心謹慎一些,很可能會自掘墳墓。以往的經驗早已告訴過他,失手被抓往往就發生在這种放松警惕的時候。
「真的不要緊?總覺得好像有點兒強人所難。」
「什麼事兒?別客氣,儘管說。」
二〇一號室明亮的燈光下,一對男女正摟抱在一起。男人身穿西裝,背對著我激烈地親吻著清水真弓。那女人彷彿喝醉酒一般,腰部以下綿軟無力,臉上露出心蕩神馳的表情,任由男人為所欲為。很快兩人便糾纏著倒在了榻榻米上。
雖然靠玩笑暫時矇混過關,但阿綠好像仍有懷疑。不過穿上緊身衣,走進教室后,就立刻被富有節奏感的音樂所包圍,很自然地打住了話頭。
阿綠在健美操班的更衣室里問我。昨天我一直躲著她,但到底還是被她逮著了。
曾根藏好身子注視著大澤,只見他正默默地快步前行,似乎有什麼心事。大澤穿過商店街,消失在前方一百米處的外科醫院里。怎麼會去那兒?他看起來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我是來送郵件的。」
六月二十日,清水美佐子從上野車站先去了神保町分公司,然後拎著大號的旅行包,前往東十條真弓的公寓。
曾根新吉越看越入迷。他左手拿著日記,右手舉起啤酒罐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這個小姑娘,早晚會被課長給上了。那課長在打什麼主意,根本就是明擺著的。她這麼天真幼稚,很難在東京混下去。」
我脫口罵出這個意為「母狗」、「騷|貨」的單詞。「Bitch!」
真弓的母親至今依然風情動人,比女兒更符合他的口味。想象著那豐|滿成熟如水蜜桃般的肉體,他不由得露出淫猥的笑意。跟自己的老婆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他心想。
水果店前擺著看起來很好吃的白桃。想起真弓最愛吃桃,她就買了五個。因為打算久違地下廚做飯,她又隨意買了些肉和蔬菜,這麼多東西加在一起分量著實不輕。走在路上,她一手拎著沉重的旅行包,一手提著裝滿食材的塑料袋,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鄉下人進城,可笑得很。
我趕忙走到伯母身旁,抱住她的後背,扶她直起身。
兩個小時后,我全身都麻木了,回家的路上,腳像踩在棉花上。就這樣還能撐回公寓,我都佩服我自己。
曾根繼續往下看,一口氣看到真弓前去參加八丈島酒店的考察旅行。日記的字體很大,用詞也通俗易懂,就連曾根也能輕易理解。
看到二〇一號室里的人影時,我以為肯定是進了小偷,正凝神察看時,卻見窗子被打開,窗口出現了一個中年女人,我頗感詫異。她的模樣很像真弓,憑直覺我覺得她就是真弓的母親。原來如此,記得上次那封信里也提過,看來是母親從新瀉來東京探望女兒了。
母親應該是從新瀉來東京看望女兒的。女兒二十二歲,那母親至少也有四十二歲了。她的臉龐比女兒圓潤幾分,柔順的頭髮扎在腦後,長相與曾根在駕照上看到的真弓十分相似,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韻。
「芳男,辛苦你了。」
雖然心有不快,可畢竟他是女兒的鄰居,美佐子沖那邊微微點了點頭致意。不知為何,男人卻突然關上了窗子,尖厲的聲響連她這裏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榻榻米上鋪著一個兩疊大左右的淡藍色薄墊,女人正躺在上面做體操。這種事誰能相信?反正我是不信。她穿著一件黃色緊身衣,兩腿分得很開,一上一下地交替蹬動。我緊盯著她大腿根處的淫|盪秘穴,無法移開目光。
他覺得這對宿醉最管用了,二百三十元也很便宜。吃完面,他從隔壁小酒館的自動販賣機里買了罐「OneCup」清酒,二百二十元。先往胃裡墊點兒東西再喝酒,比較不容易醉,不然待會兒下手的時候迷迷糊糊的,可就麻煩了。「One Cup」清酒不僅是防止耳鳴的靈丹妙藥,也是一種興奮劑。
曾根嘀咕著。對面住著個偷窺慣犯大澤芳男,公司又有好色課長虎視眈眈地覬覦著她的身體,自然是早早逃離這裏比較明智。等到九十月份才搬也太慢吞吞了,會來不及的,應該馬上就搬才對。
衣櫃下方的抽屜里,整齊地疊放著換洗內衣。他拿起一件胸罩,放到鼻前聞了聞,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成熟|女性的體香。
還是說她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變得軟弱起來了?對我來說,伯母的死驟然變成了迫在眉睫的問題,看到她與從前判若兩人,我不禁感到一絲不安。
終於,我做了那個夢。
他起初有點兒錯愕,但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哦,是清水真弓小姐啊,神保町的大美人。」
「嚯嚯,危險吶,真弓。」
我太慌亂了,竟然忘了叫醫生。她燒得這麼厲害,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不得了。伯母該不會不行了吧?這個念頭掠過我的腦海。
不過,我有點兒不放心你的日常生活。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呢?雖然你儘力表現得開朗,但我發現你時不時就會若有所思。我剛來東京的那天晚上,你回來得有些遲,該不會和你想的事有關係吧(我沒有責怪的意思)。但願是我多心了,如果真有什麼煩惱事,不妨和我商量一下,我是你唯一的親人啊。

房間里不通風,感覺很憋悶。住戶看來是個單身漢,屋子空蕩到令人吃驚的地步。幾乎沒有任何傢具,只有一個小冰箱和放衣服的簡易衣櫃。摺疊床上,床單皺得亂七八糟。要說值錢的東西,大概就只有音響了。印有骯髒指印的白牆上,貼了張年輕女演員的海報。由此看來,屋主應該是個小夥子。存摺、銀行卡、印章,通通都沒有。打開浴室里的洗衣機,裏面塞滿了髒兮兮的內衣,散發出混雜著汗臭和尿臊味的噁心氣味。
他急中生智,信口扯了個謊,趕緊關上玻璃門。做這行買賣,隨機應變是必備的素質。

我們見面后,你把房門鑰匙給我,告訴我怎麼去你的公寓,我先回去等你下班,你看怎麼樣?
於是今天,我第一次去上了華麗(?)的健美操課程。
「幸虧闖空門的是我。」
「有,我坐京浜東北線的電車時看到過。」那棟紅磚色的大廈外觀很氣派,我每天都能從車窗望見。
「討厭,別碰我。」我們倆面面相覷,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可惡,都怪那兩個人。都是因為他們,我才陷入不得不登上閣樓的窘境。都是他們的錯!
「這是什麼?」
有多久沒跟女人親熱過了呢?曾根暗忖。他是五年前被老婆拋棄的,之後收入甚豐時,也曾出入過花柳街。雖然有心尋歡作樂,卻因為酒精中毒,那話兒已經不中用了。
那女人叫清水真弓?寄信人是清水美佐子,郵戳是六月十日的。我猛地將信塞進口袋,悄悄打開門,溜出屋子,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家。但願誰也沒看到我。
「難道我忘了鎖門?」
玻璃門內側有一個用螺栓固定的插銷鎖,外面則是普通的門鎖。如果有人在家,從門裡上了鎖的話,想要偷溜進去就得費一番手腳。但現在大澤外出,只要弄開外面的鎖就能潛入了。
「咦,東十條?那還真巧,我就住在王子。」
每到這一時期或九月暑假結束,公司里的資深女員工經常集體休帶薪假,利用假期出門遠遊。這周就有兩名女同事請假走人,分別去了美國和中國旅行。
六月十一日
不過這種事無關緊要,曾根心想,趁他外出的當兒,正好去他家裡踩點。至少二十分鐘內他不會回來,這可是個大好的機會。
高野先生的語氣聽起來很遺憾。怎麼辦?我悄悄瞥了一眼阿綠,不過其實看她也是白看。
「之後你也在很努力地工作吧?」
「要是能跟這麼青春活潑的女孩玩玩,我肯定沒問題。」

05

美佐子心想,隨便就開別人家的門,真沒教養。
想到日記里記的迦納綠說過的話,曾根忍俊不禁。

總之,就這樣說定了。我們約在有樂町MULLION的一樓見面。九九藏書
就在這時,我們在公司旁邊發現了一家健身會所。它是會員制的健身俱樂部,開設器械訓練、健美操和游泳三項課程。我在游泳和健美操之間舉棋不定,最後選擇了健美操,當天便報名加入。我報的是面向初學者的基礎班,入會費一萬元,以後每周上兩次課,按月交費。這個數額我還負擔得起,而且兩人一起參加,也比一個人來得更有信心。
「好的。」
於是我們倆便考慮加入健身會所。
一進門就是廚房,中間有張兩人用的小餐桌,桌上放著烤箱和水壺,還有一盒面巾紙和一本白色封面的書。書里夾著東西,是信。曾根抽出一看,信封上寫著這裏的地址(北區東十條),收信人姓名處寫著清水真弓。寄信人是清水美佐子,地址是新瀉縣長岡市。
再聽外面的腳步聲,上樓之後便直奔這裏而來,毫無在其他房間前止步的跡象。真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必是那個女人回來了。
醫生給伯母打過針后便告辭了。可能是藥物起了作用,伯母安靜地沉入了夢鄉。望著她的側臉,我總算鬆了口氣。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想起還沒參觀過浴室。
是小偷嗎?這麼說來,最近這一帶有好幾家都遭了賊。莫非都是同一個人下的手?
媽媽最近比較清閑,終於可以去東京了。預定下周五過去,待上三天,要是你正好有事,別忘了提前告訴我。我將坐周五上午九點五十六分從長岡發車的新幹線,十一點四十分抵達上野。到站后我想直接去你工作的神保町分公司,我們一起吃個午飯。我很想親眼看看你就職的公司,還有你工作時的樣子,你可別笑我愛操心啊。當初你去東京時,我沒能陪你一起去,你一定很孤獨吧?對此我也在反省。身為母親,我本該盡到這份責任的。
原來真弓所說的差勁是指這件事啊,她恍然大悟。那男人三十六七歲,膚色蒼白,看起來有幾分神經質。一張臉狹長而消瘦,顴骨突出,頭髮看樣子沒梳,亂蓬蓬地幾乎蓋住了耳朵。
但他並沒有因此討厭女人,反而一看到這種年輕女孩,下半身就馬上熱不可當。
「他」雙臂抱胸,靠在柵欄上。他的個子很高,膚色黝黑,門裡透出的燈光照在他的黑髮間,隱約閃著光澤。他身上穿的不是那天那件紅色外套,而是一件黑色長大衣。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上去冷靜且富有耐心。他的頭微微前傾,眼光毫不放鬆地盯著人行道。
美佐子歪著頭徑自納悶。不過當她繫上放在冰箱上方、帶有鬱金香圖案的可愛圍裙,開始準備晚飯時,就很快把這件事忘在腦後了。
六月五日(大澤芳男)
「一個男的,真弓你真有本事。」阿綠說。
那女人明顯是抓住了我性方面的弱點,接二連三地發起攻擊。或許有人會說,那就把窗子關上算了,但一直窩在封閉的房間里會得幽閉恐懼症的。而且現在正值陰沉的梅雨季節,關在潮濕的室內,只會助長我的妄想。那女人現在正在做什麼呢?打扮成什麼樣?一想到這些,我就再也無心去碰工作。
「我是來……」
但我還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時時刻刻照顧伯母。小說剛翻到第四章,只到全書的五分之一,比預定的進度有所落後,必須加把勁兒才行。
六月二十九日 真弓
我凝神細看,又一次看到了隱約晃動的人影。感覺像是個男的,但她應該沒有戀人啊。況且若是戀人,為什麼要在沒人的房間里鬼鬼祟祟地轉悠呢?
回過神時,我已經在擰二〇一號室的門把手了。除此之外,我實在別無選擇。沒想到這門一擰就開,我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不過此刻我顧不上驚訝,趕緊推開門,閃身溜進裏面。
如果那個女人當場尖叫起來,說不定他就會落荒而逃,然後被別人抓住。可是誰又能想象得到,真弓的母親竟然在家呢?
六月三十日(大澤芳男)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〇一號室的窗子像往常一樣半開著,透過縫隙,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間內部。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幅難以置信的景象。
真弓有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稱得上是個秀氣的現代美女。但她並沒有美女常有的高傲,柔順的長直發垂到肩上,給人一種溫柔可親的感覺。可能是拍證件照的緣故,她穿著正式的西裝外套,看起來略顯拘謹,不過依然清爽知性。她的老家在新瀉縣長岡市,駕照的有效期到今年生日那天。
現在她說話的方式也客氣多了,會說類似「不用管我,忙你的工作吧」,或者「不好意思,可以幫我除掉院里的雜草嗎」之類的話。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是話裡帶刺。
還有——
打量信箱時,曾根陡然靈光一閃。任憑你怎麼耍花招,也休想瞞過老子的眼睛。他把手伸進信箱,指尖立時便觸到了細繩。
這是不折不扣的挑逗行為。她一定是想引誘我偷窺,再向警方報案。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以前幫過我媽媽的忙。」
伯母病倒那天,我跑出去找醫生,結果在玄關狼狽跌倒,當時她正好下班回來,從我身旁經過。她裙下的那雙白皙雙足,此刻又浮現在我的腦海,擦肩而過時聞到的甜美的香水味道,也在記憶中鮮明再現。那是母狗的氣味,是足以令男人的理性崩潰的氣味。

「我懂了,你是肚子餓了吧?」
我在門前側耳傾聽,裏面一片寂靜,不像是有人。我伸手準備推門,又停住了。
走上樓梯,最裡邊的房間就是二〇一號室。她從錢包里取出真弓給的鑰匙,打開房門。屋裡窗明几淨,打掃得一塵不染。平時總覺得真弓還是個孩子,沒想到很會打理生活啊。一念及此,她啞然失笑。說什麼傻話昵,真弓都已經二十二歲了。
「伯母。」
「真弓真是個大美女,這下更危險了,鐵定會被課長上了。」
「您要堅持住啊。」
從教室目擊到殺人現場的女主角,向老師報告了這件事。但因為她平時就喜歡異想天開,老師並不相信她的話。無奈的她只好回家,卻發現有人埋伏在學生放學回家的途中。那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正是她看到的殺人兇手。她想找同學一道回去,可在她向老師報告的時候,班上的同學都已經走了。這下慘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那個人已在小巷盡頭右轉,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我應了一聲,走到廚房,發現伯母正蹲在流理台旁邊,手捂著胸口難受地喘息著。小黑圍著她轉來轉去,不安地叫喚。
這麼解釋恐怕行不通。這麼弱智的借口,連三歲小孩都不會信。
他鄙夷地罵了一句。此時他恍然明白,從大澤的房間的確能清楚地看到這裏。很顯然,此人是假借翻譯之名,對這裏進行偷窺。
「什麼怎麼樣?」
上門診視的醫生四十來歲,他判斷伯母只是患了感冒。
「肯定鄉下味兒十足。」
正思量著今天要去什麼地方物色目標,他驀地想起了大澤芳男。
過去我一直認為,從十二歲起,這漫長的二十五年,我都是在伯母的高壓監控下度過的。現在我才體會到,其實我是生活在伯母的精神庇護之下。伯母與我,已是息息相關,無法分離。伯母是我精神上的支柱,我對伯母憎恨的背後,其實隱藏著深厚的親情。可這一切,我直到此刻方才醒悟。
「你真有趣。」高野先生愉快地笑道,「那我就打電話到分公司找你?」
我把手伸進被裡,握住她冰冷的手。「沒事兒了,燒已經退了。」
他開始從頭翻看日記。日記始於三月二十八日,中間斷斷續續,到昨天六月十一日為止。後面都是空白,一個本子才用了十分之一。
公寓的正下方、水泥牆旁邊有個骯髒的庫房,生滿紅銹的白鐵皮屋頂朝著滴水槽方向略微傾斜,滴水槽掩沒在了雜草叢裡。小巷的另一側還有一幢公寓,從這裏看過去,只能看得到背面。
阿綠聽說過高野先生的事,但她並不知道他是總公司的課長。萬一被她知道就糟了,所以我決定守口如瓶。不過我和他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好一點兒,反正錢都已經交了,想打退堂鼓也不行了。唉,好鬱悶。
「哎呀,好險,好險。」
倚在二樓臨窗的書桌邊,我得出了這個結論,心緒略感平靜。
「好,一定。」我不假思索地欣然答應。
「我家沒電話,因為還沒這筆預算。」連電話都沒有,真是難為情,「等下回發了獎金我就裝。」
「年輕女孩真好。」
「明天不行嗎?」對上級主管這樣說話,似乎不太禮貌。
今天有件遠比練健美操更令人開心的事。我去丸之內的總公司找業務課長辦事,沒想到遇到了八丈島考察旅行的領隊高野課長。當時我剛在八樓辦完事,搭上電梯,高野課長也匆匆進來。他和以前一樣,穿著考究的西裝,打著領帶,顯得整潔利落。他長著很有男人味的濃眉,鼻樑挺直,皮膚晒成小麥色(是打網球曬的吧,要不然就是打高爾夫),帥氣極了。
曾根新吉中午十二點起床,住處附近有家站著吃的蕎麥麵店,他像平常一樣,點了個大份的養麥涼麵,站在那裡狼吞虎咽。
「嗨,小妞!」
我扶伯母睡到被褥上,在她的額頭敷上濕毛巾。
他正看得入神,耳鳴又隱隱來襲。他猜想房間里可能有酒,就跑去廚房四下張望。看到冰箱,他順手打開,裏面塞著西紅柿、黃read•99csw•com瓜、牛奶、火腿、人造黃油,還有五瓶冰得恰到好處的罐裝啤酒。
我失去了冷靜。「我只是來看看有沒有進賊。」
「能把你家的電話告訴我嗎?」
所以還是趁她不在家的這段輕鬆時光,儘可能地多翻幾頁吧。現在這時候,打開窗子也不要緊。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伯母竟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做夢也想不到。她平常只是一味刻薄地譏諷,從來沒有表達過謝意。不過,這或許也證明了伯母體力衰弱,正在喪失自信。
清水美佐子女士謹啟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這不就跟小偷沒區別了?」
我把話筒貼到耳邊,隨即就聽到高野先生沉穩的聲音。
就去他家偵察一下吧。曾根憑著那天跟蹤大澤留下的印象,邁向那條小巷。
您會有那種感覺,肯定是因為我疲勞過度。第一次在東京獨自生活,要面對很多令人精神疲倦的事情。不過我絕對會積極面對的,您不要擔心。
「哼,窮酸文人!」
「你不是有事嗎?」
六月六日
怎麼會有這種事兒。她的雙腿朝我大張著,只差沒說「好好看個夠吧」。
真弓一來東京就被輕浮的男人盯上,曾根覺得她真是倒霉。可是反過來想,真弓自己也有不對。就算她是鄉下來的純情女子,可對男人也太沒戒心了。說是從小喪父因此迷戀上中年課長,這勉強說得過去,可家裡再熱,也不能敞著窗戶,幾乎一|絲|不|掛地暴露在變態狂面前吧?那不就等於在說「歡迎來喜歡我、偷窺我」嗎?
「不能就這樣坐視不管。」
男人很爽快地離開了,令美佐子有點兒意外。通常來說,應該會要求她代付吧?關上門,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遠去后,她不禁奇怪,剛才那人為什麼會那麼吃驚?就好像認定應該沒人在家似的,還擅自把門打開。
如果不儘快找到宣洩這種慾望的渠道,就會重蹈去年的覆轍。我彷彿看到自己處處尋覓逃離酒鄉的辦法,卻終於沉淪不能自拔的悲慘場面。心裏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早晚有一天,自己會走到那一步。想到這裏,我簡直快瘋了。我才不要又回戒酒中心,如果二進宮,不就跟曾根新吉這種垃圾沒兩樣了嗎?我一定要避免那種結局。
打開嶄新的白色衣櫃,裏面掛滿了短裙、襯衫、連衣裙和套裝,顏色絢麗多彩,款式也很時尚。
經過日升雅苑時,我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樓梯。想起剛才那個男人的可疑舉動,我突然心生好奇。惡魔在我耳邊低語:現在上去的話,誰也不會發現哦。我看了看四周,慢慢踏上樓梯。二〇三號室的老夫婦正在午睡,二〇二號室的學生照例不在,然後就是二〇一號室。
信封上寫著「清水真弓小姐親啟」。
哦,房主果然是個女的。信大概是母親寫給女兒的吧。曾根將信夾回原處,翻開書頁,發現裏面都是清秀的手寫文字。什麼嘛,看著像本書,結果卻是日記。信夾著的那一頁日期是六月十一日,也就是昨天寫的。
曾根心想,等高野回來,把出差時買的香水送給她當禮物時,就輕鬆搞定她了吧。這姑娘,該說是單純還是太傻呢……
六月二十七日 清水美佐子
雖然在這幢公寓才住了兩個月,但還是儘早搬家為妙。因為租房時付了相當於兩個月房租的禮金,我想忍耐個半年左右,到九十月份時再搬家,搬到離都心更近的公寓大樓。如果和阿綠合租的話,應該能找到相當不錯的地方。不過這要看阿綠的意願了。
「什麼呀,沒禮貌。」
只要上到閣樓,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上到閣樓,就能親眼確認兩人的行為。我走出工作間,順手拉上紙門。黑洞洞的走廊盡頭,就是通往閣樓的窄樓梯,我閉著眼睛都能爬上去。
既然如此,不如乾脆關上窗子算了。可是梅雨期將至,天氣悶熱,我很不想在這個時候悶在屋子裡工作。況且就算窗戶緊閉,也依然能看到二〇一號室的燈光。本想專心致志工作,結果反而更加在意那邊的動靜。
這麼說來,他的確很像NHK的收費員,看起來固執又難說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他身上還帶著酒氣。

近來精神狀態變得很不穩定,失眠越來越嚴重,夜復一夜的輾轉無眠,令我的身體不堪重負。
雖然他這樣說,不過應該只是社交辭令。我覺得他不會當真給我打電話的。他是個大忙人,搞不好轉眼就把我給忘了。在總公司的大廈前分手后,我的心情頓時陷入低潮。我對他很有好感,要是他還沒結婚,我絕對會主動出擊……太可惜了!
不過因為這場突發的急病,外表固執的伯母好歹算是打開了心扉,和我之間產生了一種奇妙的相依為命之感,這是顯見的事實。我心想,現在就為今後的事憂心忡忡,未免為時尚早,倒不如努力維持這種良好的關係。
我很想拆開一看究竟,但信封得很嚴實,封口處用鋼筆寫了個清秀的「緘」字。要打開這種封口相當不易,我試著用裁紙刀去挑,但只揭開少許,如果用上蠻力,很容易就會弄破。而我原本是想看過信的內容后,再將它不著痕迹地恢複原狀的。
至今為止,我從來就沒有氣餒過,對吧?太操心的人容易老哦。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的情景。
六月九日夜 母字
我心亂如麻,眼前像蒙了層薄膜般模糊不清,視線無法聚焦。腦子感到陣陣暈眩,胃裡也泛起噁心。
不經意間,美佐子發現斜對面二樓房間的窗子敞開著,一個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那人好像從剛才起就一直盯著這裏,美佐子的背上登時掠過一陣寒意。
他對這幢公寓里的目標也很感興趣,當下就不慌不忙地躡足上樓。正對著樓梯的是二〇三號室,門前掛著「山本太郎」的名牌,看來是個男的。曾根直覺避開這戶為妙,於是直接略過。接下來是二〇二號室,名牌上標著「戶塚健一」。看到早報和晚報都原樣塞在信箱里,曾根覺得十有八九沒人在家。保險起見,他按了一下門鈴,打算萬一有人應門,就裝成遊說捐款的人,但是裏面悄無聲息。他放下心來,戴上薄薄的皮手套。
有空的話,今晚去銀座共進晚餐吧——他如此邀請道。可今天有健美操課,因為是按月交學費,即便少上一次課,也不會退錢給我,想到這個我有點兒心痛。
「哇,真香。」
日記的篇幅都很短,曾根決定大致翻看一下。看著看著,他的臉上漸漸泛起了笑意。因為他從日記里了解到,這個清水真弓今年三月剛從新瀉的大學畢業,隻身一人來到東京,目前在旅遊公司工作。她每天下午六點下班,因此眼下還不必擔心她會回來,盡可放心大胆地從容行事。
瘦小的伯母一無所知地沉沉睡著。看著她的睡臉,我在心裏詛咒曾經一心巴望著伯母咽氣的自己。
「對了!」
最近店裡一直超級清閑。
嗯,記得剛才看到六月一日。曾根翻到下一頁。
「不要緊,我已經調整了日程。」我堅定地說。
正練得起勁,忽然聽到啪嗒一聲響。循聲望去,又是對面二樓的那個男人。他關上了窗子,檯燈發出的光透過窗戶照了出來,磨砂玻璃上映出他頭部的影子。儘管他裝作好像是在作翻譯,我卻有種強烈的感覺,他剛才一直在偷窺我。
「那就改日再會了。」高野先生乘坐的計程車向右拐彎,返回了王子方向。他很有紳士風度,有人說他是個花|花|公|子,我才不信。
「什麼事兒?」
整幢屋子的情形瞬間印入曾根的腦海,最後他再度將目光轉向玄關。
去你公司時,在門外看到了你工作時的樣子,辦事非常幹練利落,媽媽很高興。要是爸爸能看到你的成長,一定也很欣慰。
「不過病人年事已高,需要悉心照料。如果感冒一直不愈,就有可能引發肺炎。」
只喝一瓶應該不會被發現吧。曾根抽出一瓶罐裝啤酒,咕嘟喝了一口,耳鳴登時緩解,頭腦也清醒起來。
始料不及的聲音從裡頭傳來,曾根正要跨進去的腳霎時僵在半空,動彈不得。那是個老太太的聲音。
接下來開始翻譯吧。記得上次是翻到第四十七頁,故事說的是——
——哎喲喲,你可真夠熱心腸的啊。
據這本日記描述,大澤芳男是個譯者,和伯母生活在一起。看到真弓在日記里說他「好噁心」,曾根覺得簡直再對不過了。剝下知識分子的假面具,他不過就是個性無能或同性戀罷了。翻看著日記,曾根發現大澤居然是個厚顏無恥的偷窺狂。
說到健美操,現在我已經能輕鬆地跟上教練的動作了。熟練之後,就很享受舞動身體的感覺了,心情也格外舒暢。我覺得流點兒汗,對身體很有好處。
此時我對那個名叫清水真弓的女人還稱不上瞭然於心,但至少她的部分秘密即將展露在我面前。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清水美佐子寫給她的信。
伯母在說話,我忙把耳朵湊近她的嘴邊。
「所以說,我……」
心裏想著該回去了,他最後掃了一眼房間。連電話都沒有,真可憐。大概是薪水微薄,裝不起吧。
「嚯嚯。」
這下糟了。伯母向來身體健康到她引以為傲的程度,因此我愈發感到事態嚴重。我心想,不管怎樣,還是先讓她躺下來,於是決定把她抱到那個六疊大的房間。伯母的身子很輕,我雖然力氣不大,卻也抱得動。
晚上十一點半,二〇一號室已經熄了燈。
我的心差點兒跳了出來。這回不是在那間房裡看到人影,而是恰好目擊到可疑男子偷偷摸摸地走下樓。不會吧,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過去在戒酒中心的不快回憶,剎那間又從九九藏書記憶深處浮現。
「我住在王子站前的公寓里,就是銀行後面那幢十層高的大廈,你有印象嗎?」
晚上八點左右,我在外面吃完晚飯回到家,聽到伯母在廚房喚我。她的聲音有氣無力,與平常大不相同,語氣格外迫切。
我用顫抖的手取出那封信。是個普通的白色信封,我仔細撫平摺痕,重又看了一遍郵寄地址。「東京都北區東十條3-×-×日升雅苑二〇一號室清水真弓小姐親啟」,寄信人是「新瀉縣長岡市清水美佐子」。
今天高野先生打電話到公司找我,我毫無心理準備,嚇了一跳!當時是下午五點,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剛好是阿綠接的電話,她詭秘地笑著把話筒遞給我。
這個時間段行人稀少,不過我家門前的小巷一向罕有人跡。小巷另一側是水泥牆圍起的街道工廠舊址,土地已被地產商買下,目前無人居住。雖然遲早會建起高級大樓或普通公寓,但如今還只是片雜草叢生的空地。日升雅苑的對面還有一幢公寓,再過去還有兩幢普通民宅,但裡頭的住戶去車站或商店街時不會從我家門前經過,因為洗衣店前就有出人口。
她穿著顏色素雅的套裝,應該是剛到公寓。假如曾根去得再早些,就換成是他在房間里和不速之客打個照面了。到那時任他舌燦蓮花也沒法矇混過關了,搞不好他還會索性變身為殘暴的強盜,對她出手。雖然曾根個子小又沒體力,但要對付婦女小孩還是輕而易舉的。而且為防萬一,儘管無意使用,他懷裡也始終揣著一把菜刀。不過他從未遇到過類似的險情,這讓他鬆了口氣。他不喜歡動用暴力。
渾身筋骨都在造反,今天早上我簡直是爬著去上班的。阿綠看起來也不比我好多少。站在櫃檯前的時候,我飽嘗著地獄般的痛苦。我們甚至沒力氣喊痛,只能蹙著眉頭相視苦笑。
那個房間的蕾絲窗帘拉攏著,但看得到屋裡有黑影在動。這也太奇怪了,現在才剛過下午兩點,她應該不在家才對。今天早晨我很早就醒了,開始工作時,曾親眼看到她出門上班。她穿著短袖薄襯衫搭配淡藍色短裙,這套衣服我已經見過很多次了,明顯是上班的打扮。另外她左手還提著皮包,這也是很好的證明。
那是禁忌的所在,受詛咒的屋子。去那裡會落到什麼下場,我很明白。我必將——
當初病愈出院沒多久,清水真弓就搬進了對面的公寓,從此便不斷擾亂我平靜的內心。她對我露骨的性挑逗愈演愈烈,到現在依然不依不饒。
隔著窗子望過去,母親正以手托腮坐在餐桌前,表情看起來很落寞。
「好啊,我已經辦完事了。」晚回半個小時應該也不打緊,反正這陣子清閑得很。
當時我究竟抱著什麼心態,現在想來已記不太清楚了。或許我有種模糊的想法,即便那人不是曾根,只要把他扭送給警察,就能抹去在戒酒中心時的糟糕記憶,於是便採取了行動。
她正要去應門,門卻突然被推開了,一個衣著邋遢、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探頭進來。美佐子嚇了一跳,而對方的吃驚程度也不亞於她。男人緊張得透不過氣來,肩膀不住地上下起伏。
他突然笑出聲來,旁邊工人模樣的酒客莫名其妙、醉眼矇矓地望著他。
「好,我馬上去請。」

拜昨天的練習所賜,今天一整天都狼狽不堪。本來是想去散散心,沒想到卻雪上加霜。教練還交代說在家也要做柔韌練習,但關節這麼酸痛,根本就彎不了。
曾根開始同情這個名叫真弓的女孩。長得漂亮,處境卻很可悲,他不想再趁火打劫了。
等她進了家門看到我,我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今天去哪裡遠征呢?曾根思索著。算了,天氣這麼好,還是邊走邊慢慢琢磨吧。
在日升雅苑清水真弓的家裡撞見她母親時,曾根新吉以為自己要被識破了。等他溜出狹窄的小巷,回頭髮現沒有人追出來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腿正哆哆嗦嗦地抖個不住,腦子也嗡嗡作響。這是身體在索求酒精,於是他走進車站前彈珠店旁邊一家站著喝酒的小酒店。現在離天黑還早,只有這家店開門營業。
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跟伯母相依為命,想必個性相當乖僻。東京這地方,真是什麼人都有。這個房間之前一直無人問津,說不定也有鄰居的原因。
我和高野先生在日比谷的高級法國餐廳用的餐。
「該不會有警察在裡頭守株待兔吧?」
「Bitch!」
我急忙衝出家門,不料腳上趿拉著的拖鞋絆到玄關處的門檻,收勢不住,跌倒在地。倒在路上的我,眼前出現一個女人白皙的腳踝。我痛得皺起眉頭,抬頭望見那女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不安地看著我。光線昏暗看不真切,但我還是認出了她,二〇一號室的女人。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看樣子是剛從公司下班回來。
「哎呀,嚇得我魂都沒了……」
忽然門鈴響起,打斷了美佐子的思緒。
夢到這裏我倏然驚醒。這個夢,猶如地獄畫卷,半年前將我拖入酒精中毒的深淵,之後便不分夢醒,一直在我的腦海中折磨著我。出院不過三個月,我竟然又一次夢到。
(六月)
那是深不見底的泥沼,人生悲慘的終點。
我在伯母枕邊放了個一按就會響的鈴,請她有事就按鈴呼叫我,同時工作時間也盡量配合伯母早睡早起的生活作息。伯母平時的飲食一向簡單清淡,我也能做得出來。我每頓稍微多煮一點兒,自己的也就解決了。早上熬白粥,中午和晚上則是加了雞蛋的菜粥。
清水真弓小姐親啟
要是被她當成態度冷淡,我也無可奈何。
「對、對不起。」
小孩子的把戲。他一點一點地拉出細繩,繩子末端果然系著鑰匙。往鑰匙孔里一插,咔嚓一聲,門開了。
想象著大澤欲|火焚身、強自按捺的情景,有種說不出的滑稽感。
男人老老實實地道歉,額頭上冒出大顆的汗珠。

01

搭乘JR線過了王子站后,下一站就是東十條站。從檢票口出來,走過天橋,出現在眼前的不是站前廣場,而是一條商店街。雖然道路狹窄,卻是意外地繁華,連下午三點這種不尷不尬的時間也人流如織。這條街上生活氣息濃郁,很有親切感。
媽媽您就是愛操心,我絕對沒事的,您放心好了。
「說嘛說嘛,那天約會怎麼樣?」
曾根開始尋覓鑰匙,像在隔壁時那樣找了一通,卻始終不見蹤影。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可能藏著鑰匙的地方了。
我愛著伯母。伯母若有個萬一,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不要伯母死!我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對方也發現了我,好像嚇了一跳,之後還點頭向我打招呼,但我覺得既然之前和真弓素無攀談,此時回應會很彆扭,於是沒有理會,徑自關上了窗子。
我有種強烈的感覺,自己正站在懸崖的邊緣,搖搖欲墜。就算有好幾億遺產到手,也終究無法填補我內心的空虛。
「千萬要記得打哦。」
他的手指技巧嫻熟,就跟干偷盜營生時一樣很有一套。
我背靠著鐵門,徑直坐在水泥地上。背後和地上都傳來絲絲寒意,可我不但沒有發抖,額頭反而滲出了汗。眼下正是千鈞一髮的危急關頭。

「是啊……」
看看時鐘,才晚上十一點剛過,睡了不足一小時。門窗緊閉的房間溽熱難當,我全身都在冒汗,內衣緊貼在身上,我喘著粗氣打開窗,正想呼吸一下外面黏濕的空氣,卻驚得直接撞到窗上。怎麼回事兒,我的右手背上竟然真有牙印。
得知大澤芳男假面具下出人意料的真實面目后,曾根心情十分愉快。這些情報很有價值,若善加利用,定能讓大澤吃點兒苦頭。
餐后我們又去了高野先生經常光顧的酒吧。十點時他叫了輛計程車,把我送到了公寓附近。
「這樣啊。我今天正好有點兒事……」
曾根決定以後隔三差五就過來逛逛。當然,得挑真弓外出的白天。只要待在這裏,就能對大澤的狀況了如指掌。另外,他也很關心真弓後續的日記,但願那個好色課長別對真弓伸出魔掌。
她是有點兒老糊塗了嗎?我實在不願意這麼想。
「嚯嚯,偷情的味道。」
「上次旅行真的很愉快。」
「嗯,還是搬了的好,搬家是上上之策。」
老實說,我方寸大亂。一直以來都盼著伯母早死,可當這個時刻真的到來時,我卻幾乎陷入了恐慌狀態。
真弓的日記就寫到這篇為止,日期是昨天。
美佐子重新打起精神,把在路上買的白桃放進冰箱。等真弓回來的時候,就會冰得恰到好處了。
六月九日(清水真弓的日記)
曾根探出手去,試探性地推了推玻璃門,意外地發現門竟沒有上鎖。
「現在有空嗎?一起喝杯茶怎麼樣?」
「真是不試不知道。」
「你叫他高野先生?看來不單純哦。」
又有聲音在我耳邊低語。
剛才那群女高中生都在公交車站前等車,他正要邁步過去,發現所有人都表現出露骨的敵意。敵眾我寡,形勢不妙,曾根放棄搭公交車,決定穿過北本大道,步行前往東十條一帶。走在人行橫道上,他仍不忘衝著女高中生說猥褻的話。穿過馬路后,他倏地挺直了腰板,是剛才那杯小酒發揮了效力。雖然穿的是略顯寬鬆的舊衣服,不過好歹也是深棕色西裝外套搭灰色長褲,只要步伐穩健地走路就和普通行人沒什麼差別了。
我懷疑是眼睛疲勞過度產生的幻覺,於是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過去。那位形跡可疑的中年男人微低著頭走下樓后,沿著小巷疾步走向商店街。那松垮的深棕色西裝外套,縮著肩膀弓身前行的姿態,無一不讓我聯想到曾根。那個眼神像老鼠般警覺的無賴——
我跑到快要打九-九-藏-書烊的彈珠店,玩了幾把小鋼珠。可處在這種精神狀態下,哪裡可能開到獎。一千元、兩千元,口袋裡的錢轉眼就化為烏有,內心欲求不滿帶來的衝動反而愈加高漲。
昨天上健美操課時,我穿了件鮮艷大胆的黃色緊身衣,效果倒是蠻好,襯得我身材火辣。(阿綠衣如其人,嫩綠色。)因為是第一天上課,教練要求我們先反覆做柔韌練習。我們刻意無視旁邊合著音樂節拍大跳健美操的高級班學員,自顧自地壓腿、前後屈伸、左右側屈,把能彎的地方都彎了個遍。據說如果一上來就照葫蘆畫瓢學跳健美操,反而對身體不好,效果會適得其反。所以沒辦法,得耐心熱身一段時間。

02

從學練健美操到工作上的糗事,我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半個小時轉瞬即逝。
「芳男,」伯母呻|吟著說,「幫我請醫生過來。」
「笨蛋,一點兒危險意識都沒有。」
腳步聲在門前停止了,接著響起沙沙的聲音,似乎那人正在撥弄門把手。
浴室里有一台洗衣機,洗好的內衣掛在上方的晾衣繩上,其中一件看似泳衣的黃色衣服尤為顯眼。他伸手一摸,還沒幹透。
「是誰啊?」我問。
他在庚申路的人行道上閑逛著,前方走來一群考完期中試、提前放學的私立女子高中學生。看到一手拿著罐裝酒轉悠的曾根,她們紛紛厭惡地躲到路兩旁。
是曾根新吉?
「哇,真受不了。」
「我去,我會去的。」我情不自禁地拔高了音量,阿綠訝異地轉過頭看著我。
曾根歡呼一聲。「嚯嚯」是他開心或興奮時的口頭禪。
總之,我就像突然抽風一般,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正要離去時,他擰了一下門把手,沒想到毫不費勁兒地一擰就開了。
「別這麼冒冒失失的好不好,嚇得我心臟都差點兒不跳了。」
「你是哪位?」
曾根幻想了一下真弓穿著緊身衣跳健美操的模樣。
「我看到小偷進了這幢公寓,所以過來看看情況。」
「你現在住在哪裡?」高野先生問。
他竟然記得我的名字,這令我滿心歡喜。我感覺到臉上已經泛起了紅暈。
長假過後到六月中旬是旅遊淡季,每天站在櫃檯前無所事事,閑得難熬。現在也就附近公司的女職員偶爾會來買新幹線的車票,離夏季旅遊熱潮還有段日子。
有好幾個女生甚至發出尖叫,快步奔向公交車站。等到距離足夠安全時,她們又突然哄堂大笑起來。曾根忍不住回過頭,感覺像是有人信口拿他說了個冷笑話。
「不是約會啦。」
幸好他脫口而出的「我是來收NHK電視台的放送費的」起了作用,打消了對方的疑心。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始終捏著一把汗,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敗露。結果居然順利過關,大概是他的外表很像NHK的收費大叔,因此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吧。看來今後遇險時可以使出這一招。
伯母無力地點點頭,輕輕回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禁不住熱淚盈眶。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此刻我第一次覺得我們彼此心意相通。伯母應該也已經明白,我並不是貪圖財產才住在這個家裡。就連平日對我愛答不理的小黑,此時也蹭到我身邊撒起了嬌。
闖空門和曾根新吉,這兩個因素迭加到一起。我頓時靈光一閃,剛才那人怕是小偷吧?我會聯想到曾根,或許就是因為潛意識裡記得曾根有盜竊前科。
到了晚上,母親做好晚飯等著女兒回來,真弓卻遲遲不歸。以她的德行,八成是跑到什麼地方玩去了。母親特地來看她,她卻半點兒孝心都沒有。我很同情她的母親。
——來吧,打開門吧。
「別裝傻了,就是那個人呀,約會的那位。」
真弓,前些日子在你正忙碌的時候過去打擾,真是抱歉。
六月三日
「等等……」我抓緊話筒。
「越描越黑了哦。」阿綠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曾根轉身原路返回,走到大澤家院子旁邊的公寓前,他忽然停下了腳步。那裡有一個寫著「日升雅苑」的標示燈,他不由得想起之前跟蹤大澤時,大澤仰望著這幢公寓的二樓,鬼鬼祟祟往裡窺視的樣子。
「辛、辛……」
「哦,這就是那件緊身衣吧?」
不可否認,我內心深處存有偷窺的慾望。我是個健康的單身男人,有著正常的性|欲,看到女性的裸體會興奮,也曾光顧過肥皂樂園,這些事實我不會否定。
正要拐進熟悉的小巷時,突見大澤芳男略低著頭,迎面走來。
「我不信。你嘴巴可真緊。」阿綠把鼻子貼到我的胸前聞了聞,扮了個鬼臉,「嗯,有味道,偷情的味道。」
「好吧,既然來了,就順便去二樓看看。」
原來是駕駛執照。打開一看,裏面貼著張年輕女孩的彩照,名字正是清水真弓。
在經驗豐富的曾根看來,這樣的房子就跟紙糊的差不多,就算上了鎖也形同虛設。院子里種著各色蔬菜,乍看還以為是亂蓬蓬的雜草。木柵欄內環繞著一圈低矮的羅漢柏,庭院一角,靠近旁邊公寓的地方有間傾斜的庫房。
一旦伯母過世,這個家就只剩下我了。遺憾的是,眼下的我還沒有這份自信,能獨自一人守住這個幽暗寂寥的家。形單影隻地獨自生活,那究竟是怎樣一種日子?只怕我又會與酒為伴,步向自我毀滅的終點。
伯母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喃喃地說,可惜這場賭博沒人奉陪。
阿綠正一本正經地往宣傳手冊上蓋著章。
首先是尋找鑰匙。實際上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家庭,習慣把鑰匙藏在門口。特別是夫妻倆都上班且有小孩的家庭,這種情況尤為多見。通常都是放在盆栽下、門前腳墊下或牛奶箱里,也有人用透明膠貼在箱子或電錶下方。但在這間房門前卻遍尋不獲。如果用他口袋裡的那套工具,就算沒有鑰匙也能開門,可問題在於需要一定的時間。可能的話,他還是希望找到鑰匙。
再拉開壁櫥,被子當頭落下,潮濕骯髒到無以復加的被單整個兒罩住了曾根的臉。
「嘿嘿嘿,與其擔心別人,倒不如操心自個兒吧。我也太多管閑事了。」
大澤家的玄關毗鄰小巷,細細長長地向里延伸著。依曾根職業小偷的眼光判斷,這幢房子應該有五十年歷史,估計建於戰前。房前有一個庭院,用一道比曾根稍高的黑色木柵欄與小巷隔開。曾根手攀在木柵欄上,踮起腳尖向里張望。主屋裡有條鑲著玻璃門的窄廊,窄廊盡頭是個紙拉門緊閉的房間。
就在這時,我聽到有人跑上樓來,惡魔的耳語戛然而止。
我陷入恐慌狀態。假如被人撞見我這個外人待在這裏,該如何解釋才好?
醫生的葯看來很管用,伯母的病情有了明顯好轉,傍晚時就能起床了。雖然腳步還不穩當,需要扶著我才能行動,但總算暫時脫離了危險,我也稍稍安心了些。

04

「從明天起我要出差一周。」
接下來是二〇一號室。門口的報紙已經取走了,不過家裡好像沒人在。他按了下門鈴,寂無回應。名牌上只寫著「清水」這個姓氏,看不出是男是女。
故事終於漸入佳境。
「看到門開著,我就進來了。」
電梯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您安心睡吧,有我守在這裏。」
我搖搖頭,重新回到書桌前。之後我專心工作了一陣,一直翻到第六十一頁,把第五章翻完才停筆。至此全書已翻了三分之一有餘,自覺終於上了軌道。為了舒解眼睛的疲乏,我伸手按摩鼻樑和眼角處,眼光不自覺地再度瞟向對面的公寓。
一周來一直忙忙碌碌,而伯母在這期間的變化之大,坦白說真是令我驚訝。她不再出言刻薄,對我關照的話也都言聽計從。或許是因為這場病,讓她切身地感受到一個人的軟弱無力了吧。
他這一笑,日記險些從手中滑落。就在他慌忙拿穩時,啪嗒一聲,從日記末頁掉出了一樣東西。
是誰啊?正尋思時,門鈴又響了。
「這個可以提神……」
推開和室的窗戶,她向外望去。的確如真弓信上所說,眼前是一幢老舊的木造二層小樓,瓦葺屋頂上雜草叢生。小小的菜園裡,綠色的西紅柿剛剛結出來,茄子也開出了紫色的小花,鋪了層稻草的地方應該種著黃瓜。遍地都是時令蔬菜和水果。
伯母還在睡夢中。我探手去摸她的額頭,熱度已經大大減退。經我這麼一碰,伯母也醒了過來。她緩緩睜開眼睛,虛弱地轉了轉頭,但好像還看不清楚東西。
兩人的身影剛好被窗戶下半部分的磨砂玻璃遮蔽,我所在的二樓成了觀察的死角。可是我很想知道房間里兩個人的進展。即便看不到,我眼前也能清晰地浮現出兩人沉迷於那種事情時恬不知恥的樣子。
——咦,那你來這兒幹嗎?
六月六日
……她把圍巾圍到脖子上,儘力遮住半邊臉,然後抓著扶手跑下了樓梯。最後那段樓梯,她乾脆直接跳了下來。她徑直走到西教學樓那邊的校門,先向外窺視了片刻。
「東十條。」
六月十二日(大澤芳男)
「厚顏無恥的傢伙!」
真弓,近來可好?
與隔壁不同,這裏處處充盈著濃郁的女性氣息。房間明顯整理過,整潔乾淨,看起來賞心悅目。格局一樣的房子,卻因住戶不同,給人的感受也天差地別。
這些年來,支持我生活到現在的唯一動力就是伯母撒手歸天。可直到今天我才深切地了解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意識到伯母的死已成為現實問題,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伯母過世后的孤獨感令人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