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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五十章

上卷

第五十章

她也有瞞著她們的秘密。
果兒回家時,已經很晚了,她媽不知道她還會回娘家來,所以沒給她留門,她只好溜到窗戶下邊,惦記著把梨兒或桃兒敲醒,以便她打窗戶爬進去。她意外地發現,梨兒還沒睡,在鬼鬼祟祟地往她的人造革皮包里藏什麼東西,果兒極力踮著腳尖兒想看清她藏的是什麼,可惜,看不清。她只好敲敲窗,梨兒把她放進屋,她的腦袋一沾枕頭,就把梨兒忘了,她還沉溺在她的快樂之中,拔出不腿來。
「要我說,就不去,做人不能低三下四,再說了,剛調去,又沒什麼交情。」秦惠廷也插了一嘴。
桃兒說:「你就不怕局長挑眼,將來給你小鞋穿呀?」
果兒之所以不敢告訴她媽,就是怕她到處嚷嚷,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影響不好。假如再有幾個老街坊托她走個後門捂的,就更麻煩了,她的前任就是在這方面出了差錯,叫領導給抹下去的。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姑爺們這天都往丈母娘家跑,閨女們更得守在家裡,不能挪窩了。老秦家就一個姑爺,那就是苜蓿,來倒是來了,可是沒待住,晃了晃就走了。桃兒她媽對鄰居的解釋是:「我那個二姑爺,越到年下越忙,誰叫他是個科長呢,都是工作需要。」她是不知道,她二閨女現在比她二姑爺更出息,已經調到局裡上班去了,原來果兒以為是叫她去婦聯,沒想確實當局長辦公室主任……
……他親她的時候,渾身都在哆嗦,她問他:「你冷嗎?」他說:「我不冷。」她又問他:「不冷,你怎麼一個勁兒哆嗦呢?」他說:「你也在哆嗦。」是嗎?她沒哆嗦的感覺,她只感覺到她的心臟怦怦地跳。這時候,她才懂得,原來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https://read.99csw.com面對他,居然會哆嗦。她白結婚這麼多年了。
果兒心說:我恨不得天天都在一起,可能嗎?
大年初二總算平安度過了,夜裡果兒又睡不著了,這一程子,她失眠的次數,比她搞對象時還多。她爬起來,趴在窗台上,藉著照過來的路燈燈光,在布滿哈氣的玻璃上用手指頭畫個小人,畫個小鳥,再畫個月牙,別的她就不會畫了,會畫,她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此時此刻,在她腦袋裡轉悠的都是扣痂兒的形象,他的鼻子、他的眼、他寬厚的胸脯子,她拚命地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走,明明知道那是有主兒的乾糧,還惦記個什麼勁兒?可是,就是趕不走,那念頭黏糊上她了。轉天,果兒找個理由出去,到了他們的「老地方」,在她曾經約會他的那個記號後邊,她發現了一連串的問號,不知是扣痂兒質問她,還是哪個孩子淘氣……她再次給他留下個記號,並在後頭畫了個粗粗的感嘆號。他天天都打這路過,這是他打醋打醬油的必經之路。見了他,又能怎麼樣?她不清楚。但是她清楚她若不見他,就六神無主,就惶惶不可終日。夜晚到來得極為緩慢,好像刻意地跟焦急的她作對一樣,等扣痂兒出現的時候,她已經快凍僵了。扣痂兒偷偷把她的手掖進懷裡暖和著。「你多咱來的,凍成這樣?」果兒委屈地說:「我一會兒來一趟,跟走馬燈一樣。」扣痂兒拍拍自個的腦門兒。「怪我怪我,我不知道你會來這麼早。」果兒撅著嘴說:「本來就怪你嘛。」扣痂兒說:「上次你也把我給誑了,害得我傻等了你一晚上……」果兒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說:「不許再提了https://read•99csw•com,不許。」扣痂兒說:「好,不讓提就不提。」她只在他跟前,才會這麼耍賴,而且耍起賴來一點兒也不害臊,彷彿她一下子變小了,變得又清澈又透明。
「這丫頭一定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們。」果兒想。
「你要對你老婆孩子更好一點兒,別讓我覺得我是個壞女人。」果兒親著扣痂兒的臉的時候囑咐扣痂兒,他用他的胳膊更用力地摟了摟她的腰,作為回答。
「夜個你幹什麼去了,我都睡了也沒見你回來。」桃兒問她。
能忍就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果兒這時候側著耳朵聽著隔壁傳來的幾個姑爺戧火鬧酒的吵吵聲,突然想:不知道扣痂兒這會子在做什麼,是不是也正跟他老丈人獻勤兒呢?她知道她走的是走不著的心思,純粹是找彆扭,趕緊拿指甲刀剪指甲,分分心。
「正好,我還不想干呢,哪如在糧店自由自在呀。」
「你的好心沒擱對了地方。」秦惠廷成心氣她,桃兒她媽跟他鬥嘴鬥不過,就捶打他兩下,他也就老實了。
「好了好了,別叨叨了,我們今年都一準把自個兒嫁出去還不行嗎!」桃兒說。
「我想離婚,跟他。」兩人並肩走的時候,果兒說。扣痂兒咯噔一下子站住,像一隻被彈弓子擊中的鳥,驚愕地眨巴著眼睛,盯著她。「別擔心,跟你沒關係。」果兒簡單地將他們夫妻間的事告訴了他,簡單,簡單得彷彿在講一個剛搬來不久的鄰居的傳聞。「我不是擔心別的,我擔心你離婚以後怎麼過呀。」扣痂兒兩道又粗又濃的眉毛皺在一起。果兒靠在牆上,眯縫著眼喃喃地說:「我也不知道將來怎麼過……」她這樣脆弱的表現,簡直讓扣痂兒心碎,在他的印象里,果兒始終是個驕九*九*藏*書傲的公主。「如果你不嫌棄我,要不我就——」他說。「不,你就好好地給我過日子,照顧好你的妻兒老小,別的,你甭管。」果兒好像很快從頹唐的泥濘中走出來,又自信起來,果兒還是過去那個強梁的果兒。「可是,我不能不管你呀。」扣痂兒說,說來奇怪,果兒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他會這麼想。「如果你真的關心我,就隔三差五地跟我說說話,聊聊天。」果兒說,她現在是一條小船,而他是碼頭,可惜不是她的碼頭,她只希望能在陰天下雨的時候,這個碼頭讓她靠一靠,停泊一下,就可以了。「行,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扣痂兒答應道,誰愛上了誰,誰就等於是欠了誰的,沒轍,這不是理智所能掌控的,理智在某些時候簡直是毫無意義的。「我現在只有你這麼一個可以信得過的人了。」說這話的果兒,臉上的線條柔軟了許多。扣痂兒突然跟猛虎下山一樣,一下子將她拽過來,緊緊摟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要吃了她,而事實是他想保護她,用他的身體替她遮風避雨。果兒先是驚慌地推了他一下,然後,就閉上眼,偎依在他懷裡。
昏黃的街燈下,兩個親嘴兒的人暫時忘記了周圍所有的一切——遠處零零落落的鞭炮聲,近處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以及惡作劇似的咳嗽聲。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他們騰不出空來說話,以後說話的時候還多著呢。以後,誰主動親的誰,就成了他們兩人的一樁無頭案,果兒說:「是你偷襲的我。」扣痂兒說:「明明是你。」果兒揪住他的耳朵問:「你說,究竟是誰親的誰?」扣痂兒只好說:「是我,是我親的你,行了吧!」
「起碼總得一個禮拜見一回吧。」扣痂兒跟她討價還價。
九-九-藏-書就用心惦記著吧,實在忍不住了,就再見面。」果兒的腦袋扎在他的胸前,他拿大棉猴兒裹著她。
算了,尋思那些沒邊沒沿兒的玩意兒幹嗎?有那工夫,還是想想扣痂兒吧。一想扣痂兒她就高興,高興得找不著北,這種感覺是她做閨女的時候所沒有的,她覺得她開始真正有戀愛的感覺了,可惜,開始得晚一點兒,並且她戀愛的對象還是人家的爺們兒,就這一點兒叫她掃興……
「二姐,明個你到你們局長家拜年去嗎?」桃兒偷著問果兒,她知道她二姐升遷的事。她知道,也就意味著他們家除了她媽以外的其他成員都知道了。
「咱們天天都想著對方,但不必天天都要見。」果兒又說。
「光嫁出去就行了?不對,重要的是嫁得合適、嫁得體面。」桃兒她媽的這話顯然是衝著梨兒去的。
桃兒她媽雖然在街坊面前撐著,可是見對門三四個姑爺擠擠插插一屋子,都給老丈人提拉著酒上門來,她還是怪眼紅的,就又勾起心思,沖梨兒和桃兒發了一通脾氣,嫌她們笨蛋,到現在也沒找著婆家。
果兒幾乎是逃跑一樣地入廁回來,對她媽說:「往後我再也不去咱們門口的茅房了。」她媽問她:「茅房招你了?」果兒說:「又臟又擠,而且臉對臉地你瞅著我,我瞅著你——彆扭死了。」果兒的話叫她媽聽著不順耳。「人人不都這樣嗎,怎麼就你特殊?」果兒說:「什麼時候每家都有自個兒的茅房就好了,再不受那個罪了。」她媽不以為然地說:「等著吧,等你當上劉子厚那爵位就行了。」果兒不敢言語了,當官哪那麼容易呀,就是一腦門子的官司,也得逮誰跟誰笑,碰見個看大門的也得主動跟他打招呼,不然就說你是高高在上,脫離群眾……他們局九*九*藏*書長就是這樣,聽說過去還是打過仗的,在張家口一帶游擊過,起碼消滅過五六個鬼子,可是他怕潮蟲子,見了潮蟲子,就叫喚:「我的槍要是沒上繳,我一槍一個,把它們都幹掉。」果兒想象著自個兒當了局長拿腔捏調的架勢,想想都渾身不自在,就別說真的當了。假如下屬們再知道了她跟扣痂兒的事兒,不定得給上級寫多少檢舉信呢。
……果兒在即將睡去的一剎那,還在囑咐自個兒:下次再見扣痂兒的時候,不能擦雪花膏,要讓他老婆聞到就麻煩了。
等果兒睡醒了,梨兒又早已不見了。
「沒幹什麼呀。」她說。
茅房離他們家二百米開外,她在一百米就能聞到那種過期的抗生素味道,現在正是茅房的高峰期,排隊,光尿桶子就擺了一溜兒。她一般都在天亮之前入廁,那時候茅房清靜,今個起晚了。老娘們兒即便是在這裏,也照例拜年,照例捎帶腳問上一句:「二閨女,吃了嗎?」這讓她聽著彆扭,可是又不能不答理人家,只好說:「吃了吃了,您呢?」老娘們兒說:「這不是嘛,剛喝兩碗漿子、兩劈果子和一個烤餅。」嗓門大得驚天動地。
果兒都打呼嚕了,梨兒還沒躺下。
秦惠廷使勁給兩個閨女遞眼神兒,叫她們少搭茬兒。
「你們爺幾個嘀咕什麼呢?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桃兒她媽瞪他們一眼,她們幾個馬上住嘴,跟沒事人一樣,各自散去,忙活各自的差使去了。桃兒她媽哼了一聲,她知道閨女有事總瞞著她,卻不對老伴兒保密,她心裏挺吃味,罵她們沒良心,有時候實在憋不住了,她也會大發牢騷:「費勁拔力地養你們,末后了倒養出一窩子冤家對頭來,這不是好心不得好報嗎!」
「不去,省得叫人說溜須拍馬。」果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