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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五十二章

上卷

第五十二章

「說得好聽,沒來得及,恐怕你是壓根兒就沒想告訴我吧?」桃兒很生氣,這麼大的事情,她居然事先一點兒都不知道,假如她不是來這兒,也許梨兒還瞞著她呢。
桃兒知道他們單位的那台120相機就歸向凱保管。
把勢也在。
「我還敢欺負她?她欺負我差不多了。」把勢用一副委屈得要命的表情,來掩飾他的揚揚得意。
這是桃兒她媽的老把戲了,桃兒看都看會了,等人家一問,你不缺吃不缺喝,有什麼可愁的?她媽才裝腔作勢地嘬嘬牙花子。「這不是嘛,老閨女單位有倆小子追老閨女,都長得不賴,家境也好,跟誰不跟誰,還不夠愁得慌的?」街坊們說:「我們三閨女還沒主兒,要不勻給我們一個。」
熗鍋又抽空找個理由跑回來一回,他們倆在一塊的時候,依然不能盡興,他知道她心裏還惦記著向凱,她也知道他知道她還惦記著向凱,只是不說穿了就是了。而她跟向凱也從不提起熗鍋,這簡直成了他們倆之間的避諱,或者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章制度。桃兒的姐們兒問她:「你夾在他們倆當中累不累呀?」桃兒老實地回答:「累。」她姐們兒說:「乾脆從中挑一個算了。」桃兒問她:「你說挑誰?」她姐們兒說:「挑向凱。」桃兒說:「那熗鍋怎麼辦?」她姐們兒說:「要是捨不得熗鍋,那麼就挑他。」桃兒又問:「向凱怎麼辦呢?」她的姐們兒終於不耐煩了。「活該你為難,隨便你怎麼著吧,懶得管你了!」桃兒瘦了,早晨起來對著鏡子梳頭的時候,她發現鏡子里出現的臉已經跟瓜條子差不多了,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她嚇了一跳,心裏說:唉,可憐的桃兒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那天她玩得很開心,在人工湖邊,在人工築起的土山上,在長脖鹿的籠子跟前,照了好多相,為這個,桃兒還隨身帶了兩件不同顏色的外套,儘管照片是黑白的,要是能照彩色的就更好了。中午,兩人在草坪上野餐,桃兒帶的飯,而向凱買的汽水。桃兒奉行一個原則,盡量不花男人的錢,那read.99csw.com樣,說破大天去也不能說她道德品質有問題,女人最難聽的名聲就是吃人了,她可不想叫人家這麼戳她后脊梁骨。向凱說:「你還挺耿直的嘛。」桃兒說:「你要非得給我花錢,我往後就不跟你一起出來了。」向凱說:「一男一女出來,叫女的花錢,總覺得不得勁兒。」桃兒說:「那是封建思想作怪,現在是新社會了,男女平等了,再說,你關工資,我也關工資,憑什麼就得叫你花錢?」向凱不得不高看她一眼,眼神里又多了些含情脈脈的成分,總悄悄地捏一捏她的手或手腕,但是桃兒依然保持著應有的警惕性,不肯跟他到僻靜的地界兒去,她天性里還是有謹慎的含量,她倒不是擔心管不住向凱,而是擔心管不住自個兒,她越來越覺得向凱那張白凈的臉順眼多了,起初她還嫌他總是把鬍子颳得太乾淨,過於秀氣了,現在早已沒有這種感覺了。
「你就提條件吧。」梨兒了解桃兒。
「欺負你是正常的,這是我們老秦家的家風。」桃兒說。
後來,瓜兒偷偷告訴她媽:「桃兒戀愛了。」她媽一拍大腿。「你怎麼不早說,早說我就在她挂面再卧個雞子兒,點兩滴答香油了。」瓜兒哼了一聲:「真是偏心眼兒。」她媽更關心桃兒的戀愛對象,「那小子是幹什麼的?」瓜兒笑了。「你老閨女本事大,一戀不是戀了一個,而是倆。」她媽把臉綳起來了,顯然是對瓜兒的嘲諷態度不滿。「我們桃兒的模樣長相,人品才學就是有仨有四個戀她,也不算多。」
儘管桃兒什麼都瞞著她媽,她媽還是滿心的歡喜,時不時地撫摸撫摸桃兒的頭,眼睛里充滿了愛意。桃兒的身價彷彿一下子提高了許多,她媽對她實行優待政策,好吃、好喝、好待承。桃兒心話:早知道這樣,我兩年前就該說我有對象了,我得多吃多少好東西呀。「桃兒她媽,遇見什麼喜事了,笑成一朵花似的?」連街坊們都看出來桃兒她媽的喜興來了,她媽故意說:「嗨,哪來的喜事啊,愁都快愁死我了。https://read.99csw.com
她得馬上擺脫掉她媽,套上棉襖棉褲出去,不然她媽無微不至的關懷煩也能把她煩死,叫她一刻也得不到安寧。「你去哪兒呀,待會兒就吃飯了。」她媽對她說。「隨便遛一圈兒,透透風。」她說。「早回來呀。」她媽說。
梨兒果然在這。
「我一猜你就會挑眼,咱們家裡數你刺兒頭。」梨兒笑眯眯地說,竟毫無愧疚之情。
「一根糖墩兒,不,兩根,外加一包豆瓣兒糖。」桃兒掰著手指頭說,彷彿早有準備似的。
瓜兒不想跟她媽對峙,趕緊陪著她點頭稱是,心裏卻說:護犢子。她媽當然不滿足瓜兒僅僅給她提供線索,而沒有詳細資料,就拚命追問個沒完,瓜兒說:「您問她自個兒去啊。」她媽說:「這閨女脾氣不正,問也問不出來。」瓜兒說:「當初她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跟她發過誓,永遠保守秘密,您想,我要透露出去,她以後還能信任我嗎?」她媽說,「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媽呀。」瓜兒嘴上說,那也不行,心裏卻想:桃兒不怕我告訴外人,怕的就是告訴您!
她在梨兒那獲得了某種程度的安慰。
向凱攥住她的手,想再待一會兒。
把勢搶著要去兌現小姨子提出的交換條件,也是為了叫她們姐倆兒說說悄悄話,梨兒叮嚀他半天,叫他小心這個小心那個,就彷彿他是頭一回單獨上馬路一樣,也不嫌啰唆。「你們領證了?」桃兒摟著梨兒的脖子問。梨兒抿著嘴兒點點頭。「你是怎麼說服咱媽那個老頑固的?」桃兒大概是想打梨兒這裏取取經。「我沒告訴咱媽,先斬了,將來再奏。」梨兒說,蔫人有蔫主意。「啊?」桃兒大吃一驚。「我偷了戶口簿,領了證,再把戶口簿放回去。」梨兒說。「你太勇敢了。」桃兒這回真的該對梨兒刮目相看了,敢公然跟她媽挑戰的,她們姐兒幾個當中,梨兒怕是頭一個。她們在一個屋檐下長大,天天打頭碰臉,而桃兒覺得自個兒對她的真正了解,簡直等於零。「什麼時候辦婚事?」桃兒問。「等上級批下來https://read•99csw•com。」梨兒說。「你是什麼人物,結個婚還得上級批准?」桃兒納悶。梨兒又不說了,開始跟桃兒打馬虎眼,桃兒只好拐彎抹角地套她,結果,沒用,梨兒可比桃兒狡猾多了,直到把勢回來,桃兒也一無所獲。梨兒對她說:「早晚我會告訴你的。」桃兒說:「早告訴跟晚告訴,有本質的不同,好吧,既然你跟我耍心眼,往後我也不跟你傻實在了,得留點兒心。」把勢擔心她們倆打起來,問她們:「你們姐倆兒說什麼呢?」梨兒搶著說:「沒事,我們逗悶子玩兒。」桃兒心說:好小子,你不光有事瞞著我,還瞞著把勢,你就像一個櫃門,不打開,就永遠不知道裡邊都藏著什麼。把勢把買來的零嘴兒攤在炕上。「你們姐倆兒吃吧。」桃兒卻把所有東西都揣口袋裡,褂子口袋裝不下,又往褲兜里放。「明明說好是給我買的,憑什麼給她。」桃兒賭氣地說。梨兒不跟她一般見識,只是笑笑,罵了一句,「財迷腦袋」。桃兒走出把勢的家,就擠咕擠咕眼兒,笑了。
「聽說人民公園新來了好多隻仙鶴,去看看吧。」
恐怕街上這些走來走去的人們,也一樣。
「我什麼時候學的,憑什麼非得告訴你,你不是有事也瞞著我嗎?」桃兒沒完沒了。
「你別忘帶上照相機。」
桃兒發現,果兒跟梨兒總是偷偷地笑,而且變得丟三落四,早晨起來,剛拿書包出門,又想起沒把飯盒裝進去,回來拿上飯盒,走出去沒多遠,又跑回來,忘拿書包了,拿上書包跟飯盒走了,十分鐘以後再次跑回來,因為又忘騎上自行車了。
她們一準有一肚子的秘密沒告訴她,她可以確定。不過,她已經顧及不了她們了,她自個兒光忙活自個兒就忙活不過來,她小心翼翼地跟熗鍋和向凱保持著等距外交,既不太近乎,也不太疏遠,挺累得慌。
「往後,你得叫他三姐夫啦。」梨兒搬一把椅子叫她坐,那麼自然,就像她早已在這安營紮寨多少年了一樣。
她媽沒轍了,只好又去跟桃兒套近乎,桃兒只說追她的人是一個單位的,別的九*九*藏*書就守口如瓶了,她知道跟她媽坦白是危險的,她能把你逼瘋了,問完姓名,就得問年齡,問完年齡又該問工種,問入團沒入團入黨沒入黨,住哪,他的父母是幹什麼的,他父母的父母還在不在,他有沒有哥們弟兄,排行老幾……你退一步,她老人家就進兩步,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沉默。
「就是前天,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她坦然多了,當向凱再次約她出去玩的時候,她出人意料地平靜,回答他:「行啊,反正也閑得慌。」
「別裝了,誰不知道你們倆合穿一條褲子!」桃兒連把勢也一勺燴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欺負我三姐,我饒不了你,我可是跟盒子炮學了一身的功夫,稍微跟你露上一手,就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桃兒吹牛不打底稿。
桃兒技巧地甩掉他的手。
「趕不上就在外邊吃唄。」
「敢情你晚回去沒人罵你了,我可不行……」
「你什麼時候跟盒子炮學的功夫?」梨兒問他,挺較真兒。
走出門來,她才發現她實際上沒什麼地方可去,只好溜達溜達地到了把勢家,找她三姐。
天近黃昏時,桃兒對向凱說:「我們快走吧,要不回家就趕不上晚上飯了。」
「真的?多咱的事兒啊?」
不光自個兒,原來梨兒也有不可告人的隱秘。
回屋,她媽衝著門口說:「勻你一個,你也配,我閨女就是挑剩下的,也未准看得上你們閨女!」桃兒趕緊說:「您先別滿世界散去,我的對象八字還沒一撇呢。」她要不囑咐她媽,她媽非得鬧得滿城風雨不可,回來街坊們誰逮到她都問她,叫她多掛不住臉呀,甚至有顏面掃地的感覺。
「把勢,今天出去遛腿兒了沒有?」桃兒小臉凍得跟紅撲撲的蘋果似的,用手搓著。
這封信一直寫到後半夜,轉天,歇班兒,她就一覺睡到晌午頭,她媽進來瞅她好幾回,還摸摸她的腦門兒,看燙不燙。「閨女,哪兒不舒服?」她媽問。「哪哪都不舒服!」她說。她媽慌不迭地給她下了一碗挂面,端到她老閨女的炕頭。「吃,不舒服也不能餓著肚子。」
「梨兒你也真是九*九*藏*書的,怎麼沒跟桃兒打個招呼啊?」把勢在旁邊替桃兒說話,可是,桃兒一點兒也不領情。
熗鍋跟她在一起,總想再親她,既然親過了,再親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就好像一個上了電車的人,想坐就坐,想站就站,反正他打票了,可是桃兒卻認為,他的票早已過期了,過期就作廢了。
她蹦蹦跳跳地朝門口走去,不管怎樣,她跟向凱過了一個愉快的禮拜天,更重要的是,他們倆始終跟朋友一樣,沒有任何值得指摘的地方,就是熗鍋知道了,也沒什麼了不起——他們連手都沒怎麼碰。
見桃兒獃滯遲鈍的架勢,向凱倒是很開心,揪揪她的辮子說:「我沒跟她去,把紙條退給她了,放心吧。」桃兒這才放心了,可是她還是跟他矯情半天。「誰不放心啦?」他對她說:「你唄。」桃兒說:「別臭美了,我巴不得你趕緊跟人家走呢。」向凱說:「既然你這麼說,那麼好,我去找她。」桃兒又一把拽住他,於是,他又趁機摟了她,她沒怎麼掙扎,就屈服了,就算對他痴情的獎賞吧,她想。那天,回家,她給熗鍋寫了一封信,比平時要長,比平時也多些溫情,彷彿用這樣的方法就算是給熗鍋的補償了,總算拉平了——她對熗鍋跟向凱一如既往地保持著不偏不向。
她要讓他親她,她總覺得對不起向凱,同樣,向凱要摟她,她也不讓,又覺得對不起熗鍋,向凱嬌氣,沒熗鍋皮實,一拒絕他,他就慪氣似的半天不言語,幸虧桃兒機靈,向凱穿了一身滌卡衣裳,兩人一碰,總有靜電,把兩人電一傢伙,於是,桃兒就以此為理由,跟他拉開檔子,也算是給了向凱一個台階下。一天,向凱告訴她,後勤科的一個女工給他寫個紙條,約他去二宮遊園,桃兒說:「這不是挺好的嗎,那個女工長得白白的,像個波斯貓。」向凱問她:「你真這麼認為嗎?」桃兒沒說話,掉頭就走,向凱追在她屁股後邊。「怎麼,生我的氣了?」桃兒說:「沒生你的氣。」她其實是生自個兒的氣,聽說有人追他,她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醋溜感覺,就像向凱是她的什麼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