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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十一章

下卷

第十一章

晃悠了倆鐘頭,梨兒把該買的都買了,瓜兒跟桃兒白玩,就試了人家一雙鞋,還又給放回去了,嫌貴,捨不得。坐車,到少年宮站下,奔果兒家來了。本來瓜兒說不跟著的,可是又禁不住誘惑,也想知道果兒到底藏著什麼秘密,非禮拜天趕他們走……到了地界兒,仨人商量了商量,是破門而入,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摸摸情況?
果兒露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兒了。她見著梨兒自然高興死了,問寒問暖,挺有個姐姐樣兒的,末了解釋說:「單位一大攤子閑白,禮拜天都不得安生,這不,才完事兒。」明知道她是扯淡,但是瓜兒裝沒聽見,專心給孩子換尿褯子,梨兒則陪著她打哈哈,就桃兒沉不住氣,圍著果兒轉一圈,拿鼻子聞了又聞,果兒起疑了,問她:「你幹嗎呢?」桃兒說:「你身上味巴拉唧的。」果兒抬胳膊聞聞。「哪來的味兒?」桃兒說:「一股子野男人味兒。」梨兒一看要露餡,趕緊打鑔,跟瓜兒說起新買的料子來,果兒一聽,非要看,梨兒就把料子在炕上攤開,順便也叫她媽過來參謀參謀。瓜兒在桃兒背後踹她一腳,小聲說:「小活祖宗,你是不遭點兒災惹點兒禍,心裏就不素凈是不是?」桃兒還一臉的無辜。「我沒說什麼呀。」瓜兒說:「你還想說什麼,非得抖摟個底掉?」果兒嫌梨兒買的料子有點侉,梨兒說:「現在鄉下就時興這個顏色。」桃兒她媽和稀泥說:「是啊,十里不同風,一個地界兒一個講究。」
桃兒道上想:我們姐幾個好像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連自己也不例外……
「明天你得陪我上勸業場扯幾尺布,是村裡鄉親讓我捎的。」梨兒說。
「咱二姐呢?」梨兒問桃兒。桃兒故意甩著臉子地說:「快別提她了,人家現在進步了,當上大幹部了,早就不打算認咱們姐幾個了。」
梨兒攥著媽的手,說了好些思念的話。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心裏的疙瘩一下子解開了,不再認死扣了。她覺得就離開這麼幾個禮拜,梨兒變好多,變漂亮了——首先,再其次就是手變粗了,跟砂紙一樣,但是很燙,她喜歡跟梨兒攥著,梨兒的手一鬆開,她馬上又把自己的手塞進三閨女的手裡,讓她攥。過去,她從來就沒注意,梨兒有這麼漂亮,小臉蛋肉不唧唧兒,還有一層發光的氄毛。「那日子你過得慣嗎?」她問。「媽,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如今晚兒的農村可不像從前了。」梨兒說。
桃兒她媽怕姐幾個真幹起來,就想過來干涉,秦惠廷攔住她,笑模絲兒地說:「我就愛https://read.99csw.com看她們打咕——熱鬧。」桃兒她媽說:「真要傷了和氣怎麼辦?」秦惠廷磕打磕打鞋窠棱兒說:「打完再和好,才能加深感情嘛,就跟咱倆一樣。」桃兒她媽偷著擰他一把,他咧咧嘴,他把板凳往後挪挪,叫老伴兒夠不著。在他看來,只有這麼熱熱鬧鬧,才像個家,才過得有滋味兒。
「別聽桃兒瞎掰。」瓜兒說。
「那怎麼看得清,我又沒望遠鏡。」梨兒說。仨兒人都撒腿跑了,怕被果兒發現。她們誰也不想去揭果兒禿瘡疙碴兒,遭果兒的恨。瓜兒關鍵時刻掉鏈子,這時候開始推卸責任。「都是桃兒出的主意,非要監視果兒不可。」梨兒也給自己留下個退身步。「反正我是隨大流,被你們逼來的。」她們倆這麼一褪套,屎盆子整個扣桃兒頭上了,把她給氣壞了。「好好好,二姐要是來算賬,都由我頂著。你們倆這德行,要擱日本侵略時,非當漢奸不可。」瓜兒跟梨兒見桃兒真翻臉了,小臉紅得跟出麻疹一樣,又趕緊勸慰她:「你不會也不認賬,就裝著我們不知道,只要你嘴嚴,果兒怎麼能知道啊?」桃兒一尋思,也對,只要見了二姐不提這碼事兒,不就萬事大吉了嗎!幾個人串通一氣,統一了口徑,內戰才算消停下來,恰好這時候來了一輛公共,她們仨兒緊捯兩步,前後腳跳上去,還是桃兒眼尖腿快,先搶個座位,臉衝著窗戶外邊,一直坐到站——誰叫你們剛頭想出賣我來著,我就不讓座,叫你們罰站!
「把勢,你給咱媽露一手。」說著,梨兒飄然而去。
把勢把他們帶來的轉蓮、山芋和芝麻撂桌上。
「嫁人有什麼好,不就是從大閨女變成老娘們兒嗎,一點兒自由都沒有了。」桃兒故意這麼說。
一家子吃飽,收拾了傢伙,就要各奔東西了,瓜兒跟桃兒去果兒家睡去,梨兒要回她婆家,家裡一下子冷清了,就剩下老兩口子哄著個吃屎的孩子大眼兒瞪小眼兒,心裏空落落的。桃兒她媽嘆口氣說:「你看,都走了。」秦惠廷安慰她:「現在走了,沒兩天還得回來。」
「你們吃飽了喝足了,再迷糊一覺她們也就差不多了。」秦惠廷說。
把勢說:「我唄,她挺忙的。」
「哎呀,三姐回來了。」桃兒見了梨兒,驚喜得不得了,再加上瓜兒,姐仨兒抱成了一團。
把勢在老秦家吃飯還是頭一回,不免有點兒拘謹,不大敢動筷子。秦惠廷就端起碟子,往他碗里倒,一倒就是多半下,梨兒嗔怪道:「都給他,別人還吃不吃呀。九-九-藏-書」秦惠廷說:「把勢是稀客嘛。」桃兒她媽只掃搭一眼,沒言語,她關心的不是這個,她更關心梨兒他們回來,先奔的是誰家。梨兒說:「這不,剛下車就到咱家了。」桃兒她媽裝模作樣地問道:「怎麼不先去你婆家呀,這多不合適?」梨兒說:「是把勢說的,他怕您惦記我。」桃兒她媽聽她這麼說,跟吃了沙瓤西瓜一樣,舒坦多了,嘴上卻說:「吃了,就趕緊看你婆婆公公去。」梨兒撅著嘴說:「我不,我等一會兒桃兒她們,老不見了,特想得慌。」桃兒她媽杵她一指頭,眼睛瞅著把勢說:「你真不懂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咱缺家教呢。」秦惠廷在一邊暗自發笑——真是大梨賺財迷,梨兒明明是哄她媽,她回來一趟,就拎這麼個小包,可能么?不過,他也不說穿,誰叫他老伴兒就吃這套呢。
桃兒她媽叫把勢到裡間屋睡個晌午覺,把孩子也哄睡了,又把老伴兒打發走了,她有一肚子話要問梨兒呢。
進衚衕,梨兒咬著桃兒的耳朵說:「聽我一句勸,趕緊嫁人吧,別慎著了。」桃兒說:「我才不急呢。」梨兒說:「你不急,是你不知道嫁人的好處。」
「他有本事把我妹子騙到手,就沒膽量面對我們了?」果兒說。瓜兒也說:「就是,甭看外表他老實嘎嘎的,肯定是個蔫有準,我們家梨兒多刁啊,他都得手了……」梨兒假裝掉下臉來說:「我跟把勢又沒得罪你們,幹嗎拿我閑磕打牙?有能耐你們衝著桃兒去呀,全家數她的頭最難剃。」明顯的,她是要轉移鬥爭大方向,果兒不上當。「她就是愛耍點兒小聰明,其實,沒你的主意正。」桃兒這時候站她們當間兒,警告她們兩頭:「我半天沒說話了,你們沒事兒可別招我,小心我跟你們翻齜。」
果兒邀請梨兒明個到她那去,她早點兒回來,捎帶腳從單位食堂打好飯,就不用再忙活做了,跟梨兒好好白話白話——這麼些日子沒見了。
「差不多跟局長一邊大,有個自己的辦公室,有自己的電扇,還新分她一套樓房,好幾間呢。」她媽說。
桃兒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等她從衚衕出來,瓜兒問她:「你們倆嘀咕什麼呢,這麼長時間?」
「都是鄉親們送的,叫您老嘗個鮮兒。」把勢說。
「我是個萬人迷,只要跟我待上一天倆後晌,沒個不喜歡上我的。」把勢四五不靠六地說。
把勢腿腳不跟勁,手卻很巧,炒個菜,熬個湯,嘁里喀喳就得活了,也沒糟蹋忒多的油。
他們把自行車擱在對面的衚衕里了,梨兒馱著把勢往家走,家裡,把勢媽九_九_藏_書都等急了,出來進去地迎了好幾趟,見他們這晚兒才來,趕緊擻火捅爐子,要給他們熱飯,倆人直說不餓,把勢媽還是硬搋他們倆一人半拉饅頭,一碗汆丸子湯。裡屋,把勢他爸將炕都給他們鋪得了,倆人往裡一鑽,就抱在一塊堆兒,說起酸不溜丟的醋溜話兒來,可是,把勢要跟她來真的,她又不讓了,把勢問她:「為什麼?」梨兒說:「一個是怕動靜大了,叫老的兒笑話,再一個是忙道了一天,累得慌。」把勢說了一車的好話,梨兒也不鬆口,把勢只好背過身去,磨磨唧唧地睡了。梨兒卻伸了半天的懶腰,腰都酸了,又想了會子心事,一直折騰到後半夜,實在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才矇矓睡去。
桃兒她媽倒不擔心這個,城裡人到鄉下支援農村建設,又有點子文化,估計不會虧待他們。她最上心的是兩口子過得順序不順序,還有的就是婦道人家總掛在嘴頭子上的那點兒事,把個梨兒問得上不來,下不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終於實在受不了啦,就乾脆說:「您就甭跟我拾翻了,我們倆樣樣都挺好的,您啦放心吧。」她媽說:「你別怪媽,媽不是擔心把勢什不全兒嘛。」梨兒說:「實話告訴你吧,他呀,該全的都全,不該全的也都全。」桃兒她媽再是個是非由子,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也不好再追究下去了,只好又數嘮起吃喝穿戴。娘倆兒嘀咕嘀咕整整一個下午,到瓜兒跟桃兒都下班回來了,她們還絮叨起來沒完呢。把勢醒來,見人家娘倆兒在說悄悄話,也不敢出來,就只能貓在裡屋躲著,還憋了一泡尿。
「我不是怕親家多想嘛,你說呢把勢?」桃兒她媽這話是沖把勢說的,有點兒上眼藥的意思。
「別忘了,叫上我那個妹夫。」果兒提醒一句。
憑這一條,桃兒她媽對這個姑爺就高看了一眼。
桃兒她媽說:「桃兒是看人家上進,她眼氣。」
梨兒彷彿從天而降,變戲法似的出現在她媽跟前,身後邊還帶著新姑爺。桃兒她媽明明眼前一亮,心花怒放,可是偏偏(貝青)著個勁兒,背過身去裝沒瞧見,一臉的秋涼兒。梨兒摟住她媽的脖子,曲里拐彎兒地叫一聲:「媽,可想死我了。」桃兒她媽的眼淚刷地流下來,返身盯著閨女黢黑的小臉兒,慪著氣說:「你反正也長大了,有這個媽,沒這個媽,也不吃勁了。」梨兒撅著嘴兒說:「瞧您說的。」跟手,拉過把勢給她媽鞠躬,把勢倒傻實在,叫了聲媽,一躬到地,桃兒她媽心裏還繞著扣兒,原諒閨女容易,原諒姑爺難,也沒貓https://read•99csw.com貓腰,只是輕描淡寫地對梨兒說一句:「別那麼大的規矩,你趕緊把他扶起來。」
「我說我的八哥一早起就叫,來戚了,來戚了,原來它說的就是你們倆呀。」秦惠廷美得就像開門遇見了散財童子,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後邊去了。
轉天,把勢在家陪老爹老娘,梨兒找瓜兒、桃兒她們逛街去,分頭行動。把勢一個勁兒囑咐她:「早回來呀。」梨兒笑話他:「就沒見過你這麼沒出息的老爺們兒。」到娘家,桃兒都等不及了,姐幾個浩浩蕩蕩地就出發了。勸業場忒擠,存車不易,她們決定坐公共。梨兒問:「二姐禮拜天也不歇?」桃兒說:「歇,可不跟我們在一塊兒,準是有什麼貓膩背著我們。」梨兒很失望地說:「看來,我這一趟是見不著她了。」桃兒一拍大腿說:「一會兒我們逛回來,偷偷摸摸堵她去,看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瓜兒不同意,說:「這合適嗎?」桃兒對她說:「你要嫌不合適,就我跟三姐去,你回家奶孩子去。」
飯菜剛擺桌上,秦惠廷跟梨兒就前後腳進門兒了,這真是趕早不如趕巧。
「明天一早就來呀,我們歇班兒。」桃兒說。
桃兒她媽說:「他笨手笨腳的幫不上忙,再給我添亂……」
姐幾個到了馬路上,不捨得馬上就分開,於是,又決定一塊兒送梨兒幾步,瓜兒要馱梨兒,梨兒卻坐到桃兒的后倚架上,她知道瓜兒騎車二把刀。
「我接我爸去,把勢你幫咱媽做飯。」梨兒說。
「請假幹嗎?」桃兒警惕地問。梨兒說:「明天你陪我去辦一件事兒,至關重要的一件事兒。」桃兒有點兒含糊了,別再是她要給自己介紹對象吧,她想。要不剛才幹嗎一個勁兒攛掇自己趕緊嫁人呢?
「好像有,」梨兒撐著桃兒的肩膀跟跳房子一樣,一躥一躥,「是個短頭髮茬兒的老爺們兒。」
姐幾個雖然說的都是水詞兒,但是興緻勃勃,越嘚啵越來勁兒,要不是把勢拿腳踩梨兒幾下,還不定得順口搭音兒到多咱呢。「行了,今個就到這吧,我還得趕緊回那邊去,要不又挑我眼兒了。」梨兒說。
「待會兒你爸爸就回來了,我先做飯去。」當著外人桃兒媽總愛把老伴兒擱前頭,給他長臉,其實,凡事她未必真聽老伴的,就是個門面而已。
「我看我媽對你說話答理兒的,不像是不待見你的架勢。」出了門,梨兒咬著耳朵說。
桃兒她媽發現,梨兒剪了頭髮,顯得更灑利了,再偷眼瞅瞅把勢,他比她以前看著要順眼多了,也懂得人情份往,看著她的時候,臉上始終掛著樂紋兒。
「沒九九藏書事,我們不告訴他們早來了就是了。」把勢說。
她們蹬著車奔果兒家去。
「怎麼樣,怎麼樣,我一猜就是。」桃兒說。
一直送梨兒到衚衕口,梨兒對桃兒說:「你送我進去,衚衕太黑,嚇人呼啦的。」桃兒心話:瞧你那點子出息,也算是出了門子的人啦,還跟個小毛孩子一樣。
不管怎麼樣,接下來桃兒再也沒跟果兒過不去,光把注意力擱在梨兒學當地人說話上了,梨兒說一句,她學一句,她惦記著明天上班時藐藐同事,看他們聽得懂不。瓜兒、果兒也想跟著學,可是模仿能力差,學出來滿不是那麼回事,不如桃兒學的地道。
「才立門戶,正緊,你們還破費什麼呀?」桃兒她媽說。
撂下筷子,把勢搶著去刷碗,攔也攔不住。
「在家裡,是你做飯,還是她做飯?」桃兒她媽問把勢。
梨兒欲言又止。「嫁人的好處——唉,你一個閨女家家的,我也不好跟你說得太白了。」
「桃兒她們多咱回來呀?」梨兒問。
「是對你至關重要,還是對我至關重要?」桃兒找補問了一句。「當然是對我了。」梨兒說。看她那架勢,不像是糊弄自己。「行。」她答應了。可是,梨兒又囑咐她道:「你跟我出去辦事,千萬別告訴任何人。」桃兒問:「也包括大姐、二姐嗎?」梨兒說:「不光她們,咱爸咱媽,甚至你三姐夫都得瞞著,不透一點兒口風。」
「老伴兒,你就甭多管閑事了,他們都成家立業是大人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秦惠廷大大咧咧地說。
「二姐真當大幹部了,究竟有多大?」梨兒問。
「誰家的萬人迷,拐搭個腿走道?」梨兒損他一句。
梨兒告訴她,她在生產隊當婦女主任,走街串戶,把勢負責財會,就在屋裡,風吹不著,雨淋不著。
「那就別跟我說,正好我也不想聽。」桃兒總歸是個大閨女,臉皮薄,即便是想聽,也得說不想聽。「你明天下午能不能請上半天假?」梨兒突然話鋒一轉,神神道道地問了桃兒這麼一句。桃兒一愣。
「老的?少的?長得精神嗎?」瓜兒問。
最後還是採納了瓜兒的意見,到馬路對面先往窗戶裡頭瞅瞅,正好又沒拉簾。她們姐幾個裡頭數梨兒高挑兒,而瓜兒跟桃兒則矮多了,踮著腳也才到梨兒後腦勺那,所以她們倆都把希望寄托在梨兒身上。「你仔細瞅瞅,屋裡頭有人沒有?」倆人都問梨兒。
「趕明兒,我得上二姐家開開眼。」梨兒說。
「沒嘀咕什麼呀!」桃兒趕緊矢口否認。
「好了,別勺道了,趕緊吃飯吧。」秦惠廷說。
「他不行,他怵窩子。」梨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