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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養生記道

卷六 養生記道

余昔在球陽,日則步履于空潭、碧澗、長松、茂竹之側,夕則挑燈讀白香山、陸放翁之詩,焚香煮茶,延兩君子于坐,與之相對,如見其襟懷之澹宕,幾欲棄萬事而從之游,亦愉悅身心之一助也。
曾有鄉人過百歲,余扣其術,笑曰:「余鄉村人,無所知,但一生只是喜歡,從不知憂惱,此豈名利中人所能哉。」昔王右軍:「吾篤嗜種果,此中有至樂存焉,我種之樹,開一花,結一實,玩之偏愛,食之益甘。」右軍可謂自得其樂矣。放翁夢至仙館,得詩云:「長廊下瞰碧蓮沼,小閣正對青蘿峰。」便以為極勝之景。余居禪房,頗擅此勝,可傲放翁矣。
些兒吞下體安然,
酒宜節飲,忿宜速懲,欲宜力制,依此三宜,疾病自稀。病有十可卻,靜坐觀空,覺四大原從假合,一也。煩惱現前,以死譬之,二也。常將不如我者,巧自寬解,三也。造物勞我以生,遇病少閑,反生慶幸,四也。宿孽現逢,不可逃避,歡喜領受,五也。家庭和睦,無交謫之言,六也。眾生各有病根,常自觀察克治,七也。風寒謹訪,嗜欲淡薄,八也。飲食寧節毋多,起居務適毋強,九也。覓高明親友講開懷出世之談,十也。
洞里桃花日日鮮。
安心心法有誰知,
津頭自有漁郎問,
禪師與余談養心之法,謂心如明鏡,不可以塵之也,又如止水,不可以波之也,此與晦庵所言所學者,常要提醒此心,惺惺不寐,如日中天,群邪自息,其旨正同,又言目毋妄視,耳毋妄聽,口毋妄言,心毋妄動,貪嗔痴愛,是非人我,一切放下,未事不可先迎,遇事不宜過擾,既事不可留住,聽其自來,應以自然,信其自去,忿懥恐懼,好樂憂患,皆得其正。此養心之要也。
又雲:「飲酒莫教令大醉,大醉傷神損心志,酒渴飲水並啜茶,腰腳自茲成重墜。」
引入堯夫安樂窩。
心連碧水水連天,
冬夏皆當以日出而起,于夏尤宜,天地清旭之氣,最為爽神,失之甚為可惜,余居山寺之中,暑月日出則起,收水草清香之味,蓮方斂而未開,竹含露而猶滴,可謂至快,日長漏永,午睡數刻,焚香垂幙,凈展桃笙,睡足而起,神清氣爽,真不啻天際真人也。
「衛生切要知三戒,大怒大欲並大醉,三者若還有一焉,須防損失真元氣。」
我有靈丹一小錠,
心無止息,百憂以感之,眾慮以擾之!若風之吹水,使之時起波瀾,非所以養壽也。大約從事靜坐,初不能妄念盡捐,宜注一念。由一念至於無念,如水之不起波瀾,寂定之餘,覺有無窮恬淡之意味,願與世人共之。陽明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雖做舉業,不為心累,且如讀書時,知強記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誇多鬥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終日與聖賢印對,是個純乎天理之心。仔他讀書,亦只調攝此心而已。何累之有。」錄此以為讀書之法,湯文正公撫吳時,日給惟韭菜,其公子偶市一雞,公知之,責曰:「惡有士不嚼菜根,而能作百事者哉?」即遣去,奈何世之肉食者流,竭其脂膏,供其口腹,以為分所應爾,不知甘脆肥濃,乃腐腸之葯也。
大概受病之始,必由飲食不節,儉以養廉,澹以寡慾,安貧之道在是,欲疾之方亦在是,余喜食蒜,素不食屠門之嚼,食物素從省儉。
https://read.99csw.com芸娘之逝,戚戚無歡;春朝秋夕,登山臨水,極目傷心,非悲則恨。讀坎坷記愁,而余所遭之拂逆可知也。
「上叟前致詞,大道抱天全,中叟前致詞,寒暑每節宣,下叟前致詞,百年半單眠。」
明月一輪圓皎皎。
驅魔自有玄微訣,
管取延年兼接命。
「世事茫茫,光陰有限,算來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競短論長,卻不道榮枯有數,得失難量。看那秋風金谷,夜月烏江,阿房宮冷,銅雀台荒。榮華花上露,富貴草頭霜。機關參透,萬慮皆忘,誇什麼龍樓|鳳閣,說什麼利鎖名韁,閑來靜處,且將詩酒猖狂。唱一曲歸來未晚,歌一調湖海茫茫,逢時遇景,拾翠尋芳,約幾個知心密友,到野外溪傍,或琴棋適性,或曲水流觴,或說些善因果報,或論些今古興亡,看花枝堆錦繡,聽鳥語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覆,世態炎涼,優遊閑歲月,瀟洒度時光。」此不知為誰氏所作,讀之而若大夢之得醒,熱火世界一帖清涼散也。程明道先生曰:吾受氣甚薄,因厚為保生。至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後完。今生七十二年矣。較其筋骨,于盛年無損也,若人待老而保生,是猶貧而後蓄積,雖勤亦無補矣,口中言少,心頭事少,肚裏食少,有此三少,神仙可到。
又蔡西山衛生歌雲:
又雲:「視聽行坐不可久,五勞七傷從此有,四肢亦欲得小勞,譬如戶樞終不朽。」
四海邀游養浩然,
念絕悠然見太清。
樂即是苦,苦即是樂,帶些不足,安知非福,舉家事事如意,一身件件自在,熱光景,即是冷消息。聖賢不能免厄,仙佛不能免劫,厄以鑄聖賢,劫以煉仙佛也。
這也了時那也了,
余年來靜坐枯庵,迅埽夙習,或浩歌長林,或孤嘯幽谷,或弄艇投竿于溪涯湖曲,捐耳目,去心智,久之似有所得,陳白沙曰:「不累于外物,不累于耳目,不累于造次顛沛,鳶飛魚躍,其機在我。」知此者謂之善學,抑亦養壽之真訣也。聖賢皆無不樂之理,孔子曰:「樂在其中。」顏子曰:「不改其樂。」孟子以「不愧、不作」為樂。論語開首說樂,中庸言「無入而不自得。」程朱教尋孔顏樂趣,皆是此意。聖賢之樂,余何敢望,欲仿白傅之「有叟在中,白須飄然,妻孥熙熙,雞犬閑閑」之樂雲耳。
益州老人嘗言:凡欲身之無病,必須先正其心,使其心不亂求,心不狂思,不貪嗜欲,不著迷惑,則心君泰然矣。心君泰然,則百骸四體,雖有病,不難治療,獨此心一動,百患為招,即扁鵲華佗在旁,亦無所措手矣。林鑒堂先生有安心詩六首。真長生之要訣也。詩云:
潔一室,開南牖,八窗通明,勿多陳列玩器,引亂心目,設廣榻長几各一,筆硯楚楚,旁設小几一,掛字畫一幅,頻換,几上置得意書一二部,古帖一本,古琴一張,心目間,常要一塵不染。
余謂白雲鄉,則近於渺茫,醉鄉溫柔鄉,抑非所以卻病而延年,而睡鄉為勝矣。妾言息躬,輒造逍遙之境,靜寐成夢,旋臻甜適之鄉。余時時稅駕,咀嚼其味,但不從邯鄲道上,向道人借黃粱枕耳。
且從來拂意之事,自不讀書者見之,似為我所獨遭,極其難堪,不知古人拂意之事,有百倍於此者,特不細心體驗耳!即如東坡先生歿后,遭逢高孝,文字始出,而當時之憂讒九九藏書畏譏,困頓轉徙潮惠之間,且遇跣足涉水,居近牛欄,是何如境界?又如白香山之無嗣,陸放翁之忍飢,皆載在書卷。彼獨非千載聞人,而所遇皆如此。誠一平心靜觀,則人間拂意之事,可以渙然冰釋。若不讀書,則但見我所遭甚苦,而無窮怨尤嗔忿之心,燒灼不靜,其苦為何如耶?故讀書為頤養第一事也。吳下有石琢堂先生之城南老屋,屋有五柳園,頗具泉石之勝,城市之中,而有郊野之觀,誠養神之勝地也。有天然之聲籟,抑揚頓挫,蕩漾余之耳邊。群鳥嚶鳴林間時,所發之斷斷續續聲,微風振動樹葉時所發之沙沙簌簌聲,和清溪細流流出時所發出之潺潺淙淙聲,余泰然仰卧于青蔥可愛之草地上,眼望蔚藍澄澈之穹蒼,真是一幅絕妙畫圖也。
人心無二渾無念,
王華子曰:「齋者,齊也,齊其心而潔其體也,豈僅茹素而已。所謂齊其心者,澹志寡營,輕得失,勤內省,遠葷酒;潔其體者,不履邪徑,不視惡色,不聽淫聲,不為物誘,入室閉戶,燒香靜座,方可謂之齋也。誠能如是,則身中之神明自安,升降不礙,可以祛病,可以長生。」余所居室,四邊皆窗戶,遇風即闔,風息即開,余所居室,前簾后屏,太明即小簾,以和其內映,太暗則捲簾,以通其外耀,內以安心,外以安目,心目俱安,則身安矣。
太極拳非他種拳術可及,太極二字已完全包括此種拳術之意義,太極乃一圓圈,太極拳即由無數圓圈聯貫而成之一種拳術,無論一舉手,一投足,皆不能離此圓圈,離此圓圈,便違太極拳之原理,四肢百骸不動則已,動則皆不能離此圓圈,處處成圓,隨虛隨實,練習以前,先須存神納氣,靜坐數刻,並非道家之守竅也,只須屏絕思慮,務使萬緣俱靜,以緩慢為原則,以毫不使力為要義,自首至尾,聯綿不斷。相傳為遼陽張通於洪武初奉召入都,路阻武當,夜夢異人,授以此種拳術。余近年從事練習,果覺身體較健,寒暑不侵,用以衛生,誠有而無損者也。
念無二心始為人,
卻把無形妙藥醫,
省多言,省筆札,省交遊,省妄想,所一息不可省者,居敬養心耳。楊廉夫有路逢三叟詞雲:
嘗見後山詩中一詞,亦此意。蓋出應璩,璩詩曰:
晨入園林,種植蔬果,芟草,灌花,蒔葯,歸來入室,閉目定神,時讀快書,怡悅神氣,時吟好詩,暢發幽情。臨古帖,撫古琴,倦即止,知己聚淡,勿及時事,勿及權勢,勿臧否人物,勿爭辯是非,或約閑行,不衫不履,勿以勞苦徇禮節,小飲勿醉,陶然而已。
牛喘月,雁隨陽,總成忙世界;蜂采香,蠅逐臭,同是苦生涯;勞生擾擾,惟利惟名,牿旦畫,蹶寒暑,促生死,皆此兩字誤之。以名為炭而灼心,心之液涸矣。以利為蠆而螫心,心之神損矣,今欲安心而卻病,非將名利兩字,滌除凈盡不可。余讀柴桑翁閑情賦,而嘆其鍾情,讀歸去來辭,而嘆其忘情,讀五柳先生傳,而嘆其非有情,非無情,鍾之忘之,而妙焉者也。
翻身跳入太虛時。
念雜由來業障多,
紛紛攘攘皆分曉,
「昔有行道人,陌上見三叟,年各百歲余,相與鋤禾麥,往前問三叟,何以得此壽,上叟前致詞,室內姬粗丑,二叟前致詞,量腹節所受,下叟前致詞,夜卧不覆首,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長久,古人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此最是尋樂妙九*九*藏*書法也。將啼飢者比,則得飽自樂,將號寒者比,則得暖自樂,將勞役者比,則優閑自樂,將疾病者比,則康健自樂,將禍患者比,則平安自樂,將死亡者比,則生存自樂。白樂天詩有雲:『蝸牛角內爭何事,石光火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喜,不開口笑是痴人。』近人詩有雲:『人生世間一大夢,夢裡胡為苦認真,夢短夢長俱是夢,忽然一覺夢何存。』與樂天同一曠達也!」
憧憧擾擾竟如何,
人大言,我小語,人多煩,我少記,人悸怖,我不怒,澹然無為,神氣自滿,此長生之葯。秋聲賦雲:「奈何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默然黑者為星星。」此士大夫通患也。又曰:「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中,必搖其精」,人常有多憂多思之患,方壯遽老,方老遽衰,僅此亦長生之法。舞衫歌扇,轉眼皆非!紅粉青樓,當場即幻,秉靈燭以照迷情,持慧劍以割愛欲,殆非大勇不能也。
自芸娘之逝,梅花盒亦不復用矣。庶不為湯公所呵乎,留侯鄴侯之隱於白雲鄉,劉阮陶李之隱於醉鄉。司馬長卿以溫柔鄉隱,希夷先生以睡鄉隱。殆有所託而逃焉者也。
又雲:「世人慾知衛生道,喜樂有常嗔怒少,心誠意正思慮除,理順修身去煩惱。」
余自四十五歲以後,講求安心之法,方寸之地,空空洞洞,朗朗惺惺,凡喜怒哀樂,勞苦恐懼之事,決不令之入,譬如製為一城,將城門緊閉,時加防守,惟恐此數者闌入。近來漸覺闌入之時少,主人居其中,乃有安適之象矣。養身之道,一在慎嗜欲,一在慎飲食,一在慎忿怒,一在慎寒暑,一在慎思索,一在慎煩勞,有一於此,足以致病,安得不時時謹慎耶!張敦復先生嘗言:古人讀文選而悟養生之理,得力于兩句。曰:「石蘊玉而山輝,水含珠而川媚。」此真是至言,嘗見蘭蕙芍藥之蒂間,必有露珠一點,若此一點為蟻蟲所食,則花萎矣。又見筍初出,當曉,則必有露珠數顆在其末,日出,則露復斂而歸根,夕則復上,田閑有詩云:「夕看露顆上梢行」是也。若侵曉入園,筍上無露珠,則不成材,遂取而食之。稻上亦有露,夕現而朝斂,人之元氣全在乎此,故文選二語,不可不時時體察,得訣固不在多也。余之所居,僅可容膝,寒則溫室擁雜花,暑則垂簾對高槐,所自適於天壤間者,止此耳。
余友淡公最慕柴桑翁,書不求解而能解,酒不期醉而能醉,且語余曰:「詩何必五言,官何必五斗,子何必五男,宅何必五柳,可謂逸矣!」余夢中有句雲:「五百年謫在紅塵,略成遊戲。三千里擊開滄海,便是逍遙。」醒而述諸琢堂,琢堂以為飄逸可誦,然而誰能會此意乎,真定梁公每語人,每晚家居,必尋可喜笑之事,與客縱談,掀髯大笑,以發舒一日勞頓鬱結之氣,此真得養生要訣也。
人有二心方顯念,
醫得此心能不病,
誠然如是,亦堪樂志,以視夫蹙足入絆,申脰就羈。游卿相之門,有簪佩之累,豈不霄壤之懸哉。
以視拙政園一喧一靜,真遠勝之。吾人須于不快樂之中,尋一快樂之方法。先須認清快樂與不快樂之造成。固由於處境之如何,但其主要根苗,還從己心髮長耳。同是一人,同處一樣之境,甲卻能戰勝劣境,乙反為劣境所征服,能戰勝劣境之人,視劣境所征服之人,較為快樂,所以不必歆羡他人之福,怨恨自己之命。是何異雪上加霜,愈以毀滅人生之一切也。無論如何處境之中,可以不九九藏書必鬱郁,須從鬱郁之中,生出希望和快樂之精神。偶與琢堂道及,琢堂亦以為然。家如殘秋,身如昃晚,情如剩煙,才如遣電,余不得已而游于畫,而狎於詩,豎筆橫墨,以自鳴其所喜,亦猶小草無聊,自矜其花,小鳥無奈,自矜其舌,小春之月,一霞始晴,一峰始明,一禽始清,一梅始生,而一詩一畫始成。與梅相悅,與禽相得,與峰相立,與霞相揖,畫雖拙而或以為工,詩雖苦而自以為甘,四壁已傾,一瓢已敝。無以損其愉悅之胸襟也。
雲開萬里見清光,
禪師稱二語告我曰:未死先學死,有生即殺生。有生,謂妄念初生。殺生,謂立予剷除也。此與孟子勿忘勿助之功相通。孫真人衛生歌雲:
余讀其書,漸有所悟,讀養生主而悟達觀之士,無時而不安,無順而不處,冥然與造化為一;將何得而何失,孰死而孰生耶?故任其所受,而哀樂無所錯其間矣。
邵康節居安樂窩中,自吟曰:「老年肢體索溫存,安樂窩中別有春,萬事去心閑偃仰,四肢由我任舒伸,炎天傍竹涼鋪簟,寒雪圍爐軟布茵,晝數落花聆鳥語,夜邀明月操琴音,食防難化常思節,衣必宜溫莫懶增,誰道山翁拙於用,也能康濟自家身。」養生之道,只清凈明了四字,內覺身心空,外覺萬物空,破諸妄想,—無執著,是曰清凈明了。萬病之毒,皆生於濃,濃於聲色,生虛怯病。濃於貸利,生食饕病。濃於功業,生造作病。濃於名譽,生矯激病。噫!濃之為毒甚矣。樊尚默先生以一味葯解之曰:「淡」,雲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鳥笑,谷答樵謳,萬境自聞,人心自鬧。歲暮訪淡安,見其凝塵滿室,泊然處之。嘆曰:「所居,必洒掃涓潔,虛室以居,塵囂不雜,齋前雜樹花木,時觀萬物生意,深夜獨坐,或啟扉以漏月光,至昧爽,但覺天地萬物,清氣自遠而屆,此心與相流通,更無窒礙,今室中蕪穢不治,弗以累心,但恐于神爽,未必有助也。」
圃翁擬一聯。將懸之草堂中「富貴貧賤,總難稱意,知足即為稱意,山水花竹,無恆主人,得閑便是主人。」其語雖俚,卻有至理,天下佳山勝水,名花美竹無限,大約富貴人役於名利,貧賤人役於饑寒,總鮮領略及此者,能知足,能得閑,斯為自得其樂。斯為善於攝生也。
能醫四海群迷病,
又雲:「醉后強飲飽強食,未有此生不成疾,入資飲食以養身,去其甚者自安適。」
靜念解脫之法,行將辭家遠去,求赤松子於世外,嗣以淡安揖山兩昆季之勸,遂乃棲身苦庵,惟以南華經自遣,乃知蒙莊鼓盆而歌,豈真忘情哉。無可奈何,而翻作達耳。
然情必有所寄,不如寄其情于卉木,不如寄其情于書畫,與對艷妝美人何異?可省卻許多煩惱。範文正有雲:「千古賢賢,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後事,一身從無中來,欲歸無中去,誰是親疏,能主宰,既無奈何,即放心逍遙,任委來往,如此斷了,既心氣漸順,五臟亦和,藥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只如安樂人,勿有憂事,便吃食不下,何況久病。要憂身死,更憂身後,乃在大怖中,飲食安可得下?請寬心將息」云云,乃勸其中舍三哥之帖。余近日多憂多慮,正宜讀此一段,放翁胸次廣大,蓋與淵明、樂天、堯夫、子瞻等,同其曠逸。其于養生之道,千言萬語,真可謂有道之士。此後當玩索陸詩,正可療余之病。淴浴極有益,余近制一大盆,盛水極多,淴浴后,至為暢適,東坡詩所謂「淤槽漆斛江河傾,本來無垢洗更輕。」頗領略得一二。治有病,不若治于無病,療身九*九*藏*書,不若療心。使人療尤不若先自療也。林鑒堂詩曰:「自家心病自家知,起念還當把念醫,只是心生心作病,心安那有病來時。」此之謂自療之葯,游心於虛靜,結志於微妙,委慮于無欲,指歸於無為,故能達生延命,與道為久。仙徑以精、氣、神為內三室,耳、目、口為外三室,常令內三室不逐物而流,外三室,不誘中而擾。重陽祖師於十二時中,行住坐卧,一切動中,要把心似泰山,不搖不動,謹守四門,眼耳鼻口,不令內入外出,此名養壽緊要。外無勞形之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
「何必餐霞餌大葯,忘意延歲等龜鶴,但于飲食嗜欲間,去其甚者將安樂,食后徐行百步多,兩手摩脅並胸腹。」
又讀逍遙遊,而悟養生之要,惟在閑放不拘,怡適自得而已。始悔前此之一段痴情,得勿作繭自縛矣乎!此養生記道之所為作也。亦或采前賢之說以自廣,掃除種種煩惱,惟以有益身心為主,即蒙莊之旨也。庶幾可以全生,可以盡年。余年才四十,漸呈衰象,蓋以百憂摧撼,歷年鬱抑,不無悶損。淡安勸余每日靜坐數息,仿子瞻養生頌之法,余將遵而行之。調息之法,不拘時候,兀身端坐,子瞻所謂攝身使加木偶也。解衣緩帶,務令適然,口中舌攪數次,微微吐出濁氣,不令有聲,鼻中微微納之。或三五遍,二七遍,有津咽下,叩齒數通,舌抵上齶,唇齒相著,兩目垂簾,令朧朧然漸次調息。不喘不粗,或數息出或數息入,從一至十,從十至百,攝心在數,勿令散亂,子瞻所謂寂然兀然與虛空等也。
又雲:「道家更有頤生旨,第一戒人少嗔恚。」凡此數言,果能遵行,功臻旦夕,勿謂老生常談也。
然退一步想,我所得於天者已多,因此心平氣和,無歆羡,亦無怨尤,此余晚年自得之樂也,圃翁曰:人心至靈至動,不可過勞,亦不可過逸,惟讀書可以養之。閑適無事之人,整日不觀書,則起居出入,身心無所棲泊;耳目無所安頓,勢必心意顛倒,妄想生嗔,處逆境不樂,處順境亦不樂也。古人有言,掃地焚香,清福已具,其有福者,佐以讀書,其無福者,便生他想,旨哉斯言。
養生之道,莫大於眠食,菜根粗糲,但食之甘美,即勝於珍饌也。眠亦不在多寢,但實得神凝夢甜,即片刻,亦足攝生也。放翁每以美睡為樂,然睡亦有訣,孫真人云:「能息心,自瞑目。」蔡西山雲:「先睡心,后睡眼。」此真未發之妙。禪師告余伏氣,有三種眠法,病龍眠,屈其膝也。寒猿眠,抱其膝也。龜鶴眠,踵其膝也。余少時,見先君子于午餐之後,小睡片刻,燈后治事,精神煥發,余近日亦思法之,午餐后,于竹床小睡,入夜果覺清爽,益信吾父之所為,一一皆可為法。余不為僧,而有僧意,自芸之歿,一切世味,皆生厭心,一切世緣,皆生悲想。奈何顛倒不自痛悔耶!近年與老僧,共話無生,而生趣始得,稽首世尊,小懺宿愆,獻佛以詩,餐僧以畫,畫性宜靜,詩性宜孤,即詩與畫,必悟禪機,始臻超脫也。
又雲:「醉眠飽卧俱無益,渴飲飢餐尤戒多,食不欲粗並欲速,寧可少餐相接續,若教一頓飽充腸,損氣傷脾非爾福。」
如心息相依,雜念不生,則止勿數,任其自然。子瞻所謂「隨」也,坐久愈妙,若欲起身,須徐徐舒放手足,勿得遽起,能勤行之,靜中光景,種種奇特,子瞻所謂定能生慧,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也,直可明心見性,不但養身全生而已。出入綿綿,若存若亡,神氣相依,是為真息,息息歸根,自能奪天地之造化,長生不死之妙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