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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中山記歷

卷五 中山記歷

即古正兩旗遺意,國王有墨長五寸,寬二寸,有老坑端硯,長一尺,寬六寸,有永樂四年字,硯背,有七年四月,東坡居士留贈潘邠老字。問知為前明受賜物。國中有東坡詩集,知王不但寶其硯矣,棉紙清紙,皆以穀皮為之,惡不中書者。有護書紙,大者佳,高可三尺許,闊二尺,白如玉,小者減其半。亦有印花詩箋,可作札。別有圍屏紅,則糊壁用矣。
龜山有峰獨出,與眾山絕,前附小峰,離約二丈許,邦人駕石為洞,連二山,高十丈余,結布幔于洞東,不憩,拾級而登,行洞上,又十余級,乃陟巔,巔恰容一樓,樓無名,四面軒豁,無戶牖,副使謂余曰:茲樓俯中山之全勢,不可無名,因名之曰蜀樓。併為之跋曰:「蜀者何,獨也。樓何以蜀名,以其踞獨山也。不曰獨而曰蜀者。以副使為蜀人,樓構已百年,而副使乃名之,若有待也。」樓左瞰青疇,右扶蒼石,后臨大海,前揖中山,坐其中以望,若建瓴焉,余又請于副使曰:「額不可無聯。」副使因書前四語付之,歸路,循海而西,崖洞溪壑,皆奇峭,是又一勝游矣。
清明后,南風為常,霜降后,南北風為常,反是颶(風日)將作,正一二三月多颶,五六八月多(風日),颶聚發而倏止,(風日)漸作而多日,九月北風或連月,俗稱九降風,間有(風日)起,亦驟如颶。遇颶猶可,遇(風日)難當。十月後多北風,颶(風日)無定期,舟人視風隙以來往,凡颶將至,天色有黑點,急收帆嚴舵以待,遲則不及,或至傾覆,(風日)將至天邊斷虹若片帆,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鱟尾,曰屈鱟。若見北方尤虐,又海面驟變,多穢如米糠,及海蛇浮遊,或紅蜻蜓飛繞,皆颶風徵。
南苑之勝,亦不滅于東苑,苑中馬富盛,折而東,循行阡陌間,水田漠漠,番薯油油,絕無秋景。薯有新種者,問知已三收矣。再入山,松陰夾道,茅屋參差,田家之景可畫,計十余里,始入苑村,名姑場川,即同樂苑也。
詩云「移根絕島最堪誇,道是森森闕里花,不比尋常凡草木,春風一到即繁華。」題詩既畢,併為寫生,愧無黃筌之妙筆耳。
世傳八月十八日,為潮生辰,國俗,於是夜候潮波上。子刻,偕寄塵至波上,草如碧毯,沾露愈滑,扶仆行,憑垣倚石而坐。丑刻,潮始至,若雲峰萬疊,卷海飛來。須臾,腥氣大盛,水怪摶風,金蛇掣電,天柱欲折,地軸暗搖,雪浪濺衣,直高百尺,未敢遽窺鮫宮,已若有推而起之者。迷離惝恍,千態萬狀。觀此,乃知枚乘七發,猶形容未盡也。
越南山,度絲滿村,人家皆面海,奇石林立,遵海而西,有山,翠色攢空,石骨穿海,曰砂岳。時午潮初退,白石鄰鄰,群馬爭馳,飛濺如雨。再西,度大嶺村,叢棘為籬,漁網數百曬其上。村外水田漠漠,泥淖陷馬,有牛放于岡,汪錄謂馬畊無牛,今不盡然也。
從來渡海,未有平穩而駛如此者。於時,球人駕獨木船數十,以纖挽舟而行,迎封三接如儀,辰刻,進那霸港,先是,二號船于初十日望不見,至是乃先至,迎封船亦隨後至,齊泊臨海寺前。伙長雲:從未有三舟齊到者。午刻,登岸,傾國人士,聚觀于路。世孫率百官迎詔如儀。世孫年十七,白皙而豐頤,儀度雍容,善書,頗得松雪筆意,按中山世鑒,隨使羽騎尉朱寬至國。于萬濤間,見地形如虯龍浮水,始曰流虯。而隋書又作流求,新唐書作流鬼,元史又作璃求,明復作琉球。世鑒又載,元延祜元年,國分為三大里。凡十八國,或稱山南王,或稱山北王,余于中山,南山,遊歷幾遍,大村不及二里,而即謂之國,得勿誇大乎。琉人每言大風,必曰台颶,按韓昌黎詩「雷霆逼颶(風日)」,是與颶同稱者為(風日)。王篇:「(風日),大風也,于筆切。」唐書百官志,有(風日)海道,或系球人誤書。隋書稱琉球有虎、狼、熊、羆,今實無之。又雲:無牛羊驢馬,驢誠無,而六畜無不備,乃知書不可盡信也。
初巡官聞孝子龜壽被放,意不平,至是見言語支吾。疑即龜壽,賜衣食令去,密訪得其狀,乃傳集村人,系伊佐妻至,數其罪而監之。將告于王,龜壽願以身代,巡官不忍傷孝子心。召伊佐夫婦面諭之,婦感悟,卒為母子如初,副使既為之記,余復為詩以表章之,詩云:「輶軒問欲到球陽,潛德端須為闡揚,誠孝由來能感格,何殊閔損與王祥。」以為事繼母而不能盡孝者勸。
接送賓客頗真率,無揖讓之煩,客至不迎,隨意坐,主人即具煙架火爐,竹筒木匣各一,橫煙管其上,匣以煙,筒以棄灰也。遇所敬客,乃烹茶,以細末粉少許,雜茶末,入沸水半甌,攪以小竹帚,以沫滿甌面為度,客去,亦不送,貴官勸客,常以筋蘸漿少許,納客唇以為敬。燒酒著黃糖則名福,著白糖則名壽,亦勸客之一貴品也。
五月朔日,恰逢夏至,袱被登舟,向來封中山王,去以夏至,乘西南風,歸以冬至,乘東北風,風有信也。舟二,正使與副使,共乘其一,舟身上七尺,首尾虛艄三丈,深一丈三尺,寬二丈二尺,較歷來封舟,幾小一半,前後各一桅,長六丈有奇,圍三尺。中艙前一桅,長十丈有奇,圍六尺,以番木為之,通計二十四艙,艙底貯石,載貨十一萬斤有奇,龍口置大炮一,左右各置大炮二,兵器貯艙內,大桅下,橫大木為轆轤,移炮升篷皆仗之,輦以數十人;艙面為戰台,尾樓為將台,立幟列藤牌,為使臣廳事;下即舵樓,舵前有小艙,實以沙布針盤,中艙梯而下,高可六尺,為使臣會食地。前艙貯火藥貯米,后以居兵,稍後為水艙,凡四井。二號船亦是。每船約二百六十餘人,船小人多,無立錐處。風信已屆,如欲易舟,恐延時日也。
入門,板亭二,南向,更進而南,屋三楹,亭東有阜如覆盂。折而南,有岩西向,上鐫梵宇。下蹲石獅一,飾以五彩,再下,有小方池,鑿石為龍首,泉從口出,有金魚池,前竹萬竿,后松百挺。
此邦有所謂「踏柁戲」者,橫木以為梁,高四尺余,復置板而橫之,長丈有二尺,虛其兩端,均力焉。夷女二,結束衣采,赤雙足,各手一巾,對立相視而歌,歌未竟,躍立兩端,稍作低昂,勢若水碓之起伏,漸起漸高,東者陡落而激之,則西飛起三丈余,翩翩若輕燕之舞于空也。西者落而陡激之,則東者復起,又如鷙鳥之直上青雲也。疊相起伏,愈激愈疾,幾若山雞舞鏡,不復辨其孰為影,孰為形焉。俄焉勢漸衰,機漸緩,板末乃安,齊躍而下,整衣而立read.99csw.com,終戲,無虛蹈方寸者,技至此絕矣。
自來球陽,忽已半年。東風不來,欲歸無計,十月二十五日,乃始揚帆返國,至二十九日,見溫州南杞山,少頃,見北杞山,有船數十隻泊焉。舟人皆喜,以為此必迎護船也。
今元祿十六年癸未。國中既行寬永錢,證以元和日本僭號,知琉球舊會奉日本王朔,今諱言之歟。
乃相與步月而歸,為中山第一游焉,泉崎橋橋下,為漫湖滸,每當晴夜,雙門供月,萬象澄清。如玻璃世界,為中山八景之一。旺泉味甘,亦為中山八景之一。王城有亭,依城望遠,因小憩亭中,品瑞泉,縱觀中山八景,八景者,泉崎夜月,臨海潮聲,久米村竹籬,龍洞松濤,苟崖夕照,長虹秋霽,城岳靈泉,中島蕉園也。
國人浣漱不用湯,家豎石樁,置石盂,或蚶殼其上,貯水,旁置一柄筒,曉起,以筒盛水,澆而盥漱之,客至亦然。地多草,細軟如毯,有事則取新沙覆之,國人取玳瑁之甲,以為長簪,傳到中國,率由閩粵商販,球人不知貴,以為賤品,查對崐山之旁,以玉抵鵲,地使然也。
六月初旬,稻已盡收,球陽地氣溫暖,稻常早熟,種以十一月,收以五六月。薯則四時皆種,三熟為豐,四熟則為大豐。稻田少,薯田多,國人以薯為命,米則王宮始得食。亦有麥豆,所產不多。五月二十日,國中祭稻神,此祭未行,稻雖登場,不敢入家也。
女子願為土妓者亦聽,接交外客,女之兄弟,仍與外客敘親往來,然率皆貧民,故不以為恥,若已嫁夫而復敢犯奸者,許女之父兄自殺之,不以告王,即告王,王亦不赦。此國中良賤之大防,所以重廉恥也。
沿海多浮石,嵌空玲瓏,水擊之,聲作鐘磬,此與中國彭蠡之口石鐘山相似。閑居無可消遣,與施生弈,用琉球棋子,白者磨螺之封口石為之,內地小螺拒戶有圓殼,海螺大者,其拒戶之殼,厚五六分,徑二寸許,圓白如硨磲,土人名曰封口石,黑者磨蒼石為之,子徑六分許,圍二寸許,中凹而四周削,無正背面,不類雲南子式。棋盤以木為之,厚八寸,四足,足高四寸,面刻棋路,其俗好弈,舉棋無不定之說,頗亦有國手,局終數空眼多少,不數實子,數正同,相傳國中供奉棋神,畫女相如仙子,不令人見,乃國中雅尚也。
北俯那霸久米,人煙輻輳,舉凡山川靈異,草木蔭翳,魚鳥沉浮,雲煙變滅,莫不爭奇獻巧,畢集目前,乃知前日之游,殊為魯莽。
六月初八日,辰刻,正副使恭奉諭祭文,及祭銀焚帛,安放龍彩亭內,出天使館東行,過久米林,泊村,至安里橋,即真玉橋,世孫跪接如儀,即導引入廟。禮畢,引觀先王廟,正廟七楹,正中向外,通為一龕,安奉諸王神位,左昭自舜馬至尚穆,共十六位,右穆自義本至尚敬,共十五位,是日球人觀者,彌山匝地,男子跪于道左,女子聚立遠觀。亦有施帷掛竹簾者,土人云:系貴官眷屬,女皆黥首指節為飾,甚昔全黑,少者間作梅花斑,國俗不|穿耳,不施脂粉,無珠翠首飾,人家門戶,多樹石敢當碣,牆頭多植吉姑羅,或柔樹,翦剔極齊整,國人呼中國為唐山,呼華人為唐人。
亭下多棕櫚紫竹,竹叢生,高三尺余,葉如棕,狹而長,即所謂觀音竹也。亭南有蚶殼,長八尺許,貯水以供盥,知大蚶不易得也。
又有護國寺,為國王禱雨之所,龕內有神,黑而裸,手劍立,狀甚猙獰。有鍾,為前明景泰七年鑄。寺后多鳳尾蕉,一名鐵樹。又有天王寺,有鍾亦為景泰七年鑄。又有定海寺,有鍾為前明天順三年鑄。至於龍渡寺,善興寺,和光寺,荒廢無可述者。
一海蛇,長三尺,僵直如朽索,色黑,狀猙獰,土人云:能殺蟲療痼,已癘,殆永州異蛇類。土俗甚重之,以為貴品。一海膽,如蝟,剝皮去肉,搗成泥,盛以小瓶,可供饌。一寄生螺,大小不一,長圓各異,皆負殼而行,螺中有蟹,兩螯八跪,跪四大四小,以大跪行,螯一大一小,小者常隱,大者以取食,觸之則大跪盡縮,以一大螯拒戶。蟹也而有螺性,海賦所云「璅蛄腹蟹,豈其類歟」。太平廣記,謂蟹入螺中,似先有蟹,然取置碗中,以觀其求脫之勢,力猛殼脫,頃刻死。則又與殼相依為命,造物不測,難以臆度也。
初四日,亥刻起碇,乘潮至羅星塔。海闊天空,一望無際。余婦芸娘,昔游太湖,謂得天地之寬,不虛此生,使觀于海,其愉快又當何如?
凡所目擊,咸登掌錄。志山水之麗崎,記物產之瓌怪,載官司之典章,嘉士女之風節。文不矜奇,事皆記實。自慚譾陋,甘貽測海之嗤,要堪傳言,或勝鑿空之說云爾。
副使輯球雅,謂一字作二三字讀,二三字作一字讀音,皆義而非音,即所謂寄浯,國人盡知之,音則合百余字,或十余字為一音,與中國音迥異,國中惟讀書通文理者,乃知對音,庶民皆不知也。久米官之子弟,能言,教以漢語,能書,教以漢文,十歲稱若秀才,王給米一石,十五薙髮,先謁孔聖,次謁國王,王籍其名,謂之「秀才」,給米三石。長則選為通事,為國中文物聲名最,即明三十六姓後裔也。那霸人以商為業,多富室。
此邦果實,說有與中國不同者,蕉實狀如手指,色黃,味甘,瓣如柚,亦名甘露,初熟色青,以糖覆之則黃;其花紅,一穗數尺;瓤須五六齣,歲實為常,實如其須之數,中國亦有蕉,不聞歲結實,亦無有抽其絲作布者,或其性殊歟。布之原料,與制布之法,亦有與中國異者,一曰蕉布,米色,寬一尺,乃芭蕉漚抽其絲織成輕密如羅;一曰苎布,白而細,寬尺二寸,可敵棉布;一曰絲布,折而棉軟,苎經而絲緯,品之最尚者。漢書所謂蕉、筒、荃、葛,即此類也。一曰麻布,米色而粗,品最下矣,國人善印花,花樣不一,皆剪紙為范,加范于布,塗灰焉,灰干去范,乃著色干而浣之,灰去而花出,愈浣而愈鮮,衣敝而色不退,此必別有製法,秘不語人。故東洋花布,特重於閩也。
初九日,卯刻,見彭家山,列三峰,東高而西下;申刻,見釣魚台三峰離立,如筆架,皆石骨,惟時水天一色,舟平而駛,有白鳥無數,繞船而送,不知所自來。
枕有方如圭者,有圓如輪而連以細軸者,有如文具藏數層者,制特精,皆以木為之,率寬三寸,高五寸,漆其外,或黑或朱,立而枕之,反側則仆。按禮記少儀注。穎,警枕也,謂之穎者,穎然警悟也,又司馬文正公,以圓木為警枕,少睡則轉而覺,乃起讀書,此殆九九藏書警枕之遺。
鳳梨,開花者謂之男木,白瓣若蓮,頗香烈,不實,無花者謂之女木,而實大,如瓜可食,或雲,即波羅蜜別種,球人又謂之阿咀呢。月橘,謂之十里香,葉如棗,小白花,甚芳烈,實如天竹子,稍大,聞二月中,紅累累滿樹,若火齊然。惜余未及見也。
天使館西向,仿中華廨署,有旗竿二,上懸冊封黃旂。有照牆,有東西轅門,左右有鼓亭,有班房,大門署曰「天使館」,門內廊房各四楹,儀門署曰「天澤門」,萬曆中使臣夏子陽題,年久失去,前使徐葆光補出。門內左右各十一間,中有甬道,道西榕樹一株,大可十圍,徐公手植。最西者為廚房,大堂五楹,署曰「敷命堂」,前使汪楫題。稍北葆光額曰「皇綸三錫」堂後有穿堂,直達二堂,堂五楹,中為副使會食之地,前使周公署曰「聲教東漸」。左右即寤室,堂后南北各一樓,南樓為正使所居,汪楫額曰「長風閣」。北樓為副使所居,前使林麟焻額曰「停雲樓」,額北有詩牌,乃海山先生所題也。周礪礁石為垣,望同百雉,垣上悉植火鳳,干方,無花有刺,似霸王鞭,葉似慎火草,俗謂能避火,名吉姑羅。南院有水井,樓皆上覆瓦,下砌方磚,院中平似沙,桌椅床帳,悉仿中國式。寄塵得詩四首,有句雲「相看樓閣雲中出,即是蓬萊島上居。」又有句雲「一舟翦徑憑風信,五日飛帆駐月楂。」皆真情真境也。
見獅子舞,布為身,皮為頭,絲為尾,翦彩如毛飾其外,頭尾口眼皆活,鍍睛貼齒,兩人居其中,俯仰跳躍,相馴狎歡騰狀。余曰:「此近古樂矣。」按舊唐書音樂志,後周武帝時,選太平樂,亦謂之五方獅子舞,白樂天西涼詩云:「假面夷人弄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貼齒,奮迅毛衣罷雙耳。」即此舞也。
臘八鬼餅如角黍,而不知七寶粥,國王送菊二十余盆,花葉並茂,根際皆以竹籤標名,內三種尤異類;一名「金錦」,朵兼紅黃白三色,小而繁,燦如列星。一名「理寶」,瓣如蓮而小,色淡紅。一名「素球」,瓣寬,不類菊,重疊千層,白如雪,皆所未見者,媵之以詩,詩云:「陶籬韓圃多秋色,未必當年有此花,似汝幽姿真可惜,移根無路到中華」。
有木曰山米,又名野麻姑,葉可染,子如女貞,味酸。土人榨以為醋,球醋純白,不甚酸,供者以為米醋,味不類,或即此果所榨歟。席地坐,以東為上,設氈,食皆小盤,方盈尺,著兩板為腳,高八寸許。餚凡四進,各盤貯而不相共,三進皆附以飯,至四餚乃進酒二,不過三巡。每進餚止一盤,必撤前餚而後進其次餚,飯用油煎麵果,次餚飯用炒米花,二餚用飯,每供餚酒,主人必親手高舉,置客前俯身搓手而退,終席,主人不陪,以為至敬。
琉球山多瘠磽,獨宜薯,父老相傳,受封之歲,必有豐年,今歲五月稍旱,幸自后雨不愆期,卒獲大豐,薯可四收,海邦臣民,倍覺歡欣。僉曰,非受封歲,無此豐年也。
入夜,星影橫斜,月光破碎,海面盡作火焰,浮沉出沒,木華海賦,所謂陰火潛然者也。
詢之鄭得功,鄭得功曰:三十六姓初來時,俗尚未改,后漸知婚禮,此俗遂革。今國中有夫之婦,犯奸即殺,余始悟琉球所以號守禮之國者,亦由三十六姓教化之力也。
孔子廟,在久米村,堂三楹,中為神座,如王者垂旒旒圭,而署其主曰「至聖先師孔子神位」。左右兩龕,龕二人立侍,各手一經,標曰「易、書、詩、春秋」。即所謂四配也。堂外為台,台東西,拾級以登,柵如欞星門,中仿戟門,半樹塞以止行者,其外臨水為屏牆,堂之東,為明倫堂,堂北祀啟聖,久米士之秀者,皆肄業其中。擇文理精通者為師,勻有稟給,丁祭一如中國儀,敬題一詩云「洋溢聲名四海馳,島邦也解拜先師,廟堂肅穆垂旒貴,聖教如今洽九夷。」用伸仰止之忱。
初十日,辰正,見赤尾嶼。嶼方而赤,東西凸而中凹,凹中又有小峰二,船從山北過,有大魚二,夾舟行,不見首尾,脊黑而微綠,如十圍枯木,附於舟側,舟人以為風暴將起,魚先來護。午刻,大雷雨以震,風轉東北,舵無主。舟轉側甚危!幸而大魚附舟,尚未去,忽聞霹靂一聲,風雨頓止。申刻,風轉西南且大,合舟之人,舉手加額,咸以為有神助,得二詩以志之。詩云:「平生浪跡遍齊州,又附星槎作遠遊,魚解夫危風轉順,海雲紅處是琉球。」「白浪滔滔撼大荒,海天東望正茫茫,此行足壯書生膽,手挾風雷意激長。」自謂頗能寫出爾時光景。
此邦海味,頗多特產,為中國之所罕見。一石鮔,以墨魚而大腹圓如蜘蛛,雙須八手,攢生兩肩,有刺,類海參,無足無鱗介,如鮑魚,登萊有所謂八帶魚者。以形考之,殆是石鰂,或即烏鰂之別種歟。
波上,雪崎,及龜山,余已游遍,而要以鶴頭為最勝,隨正副使往游,陡其巔,避日而坐。草色粘天,松陰匝地,東望辨岳,秀出天半,王宮歷歷如畫。其南,則近水如湖,遠山如岸,豐見城巍然突出,山南王之舊跡猶有存者,西望馬齒姑米,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封舟之來路也。
其動作時,常卷兩袖至背,貫繩而束之,發垢輒洗,洗用泥,脫衣結于腰,赤身低頭,見人亦不避,抱兒惟一手,叉置腰間,即藉以曳襟。
黃昏舉煙火,略同中國,余偕寄塵游波上,板閣無他神,惟掛銅片幡,上鑿「奉寄御幣」字,后署雲:元和二年壬戌。或疑為唐時物,非也,按元和二年為丁亥,非壬戌也。日本馬場信武,撰八卦通變指南,內列三元指掌。雲上元起永祿七年甲子,止元和三年癸亥,如元起寬永元年甲子,止元和三年癸亥,下元起貞亭元年甲子。
球人嗜蘭,謂之孔子花,陳宅尤多異產,有風蘭,葉較蘭稍長,篾竹為盆,掛風前,即蕃衍。有名護蘭,葉類掛而厚,稍長如指,花一箭八九出,以四月開,香勝於蘭,出名護岳岩石間,不假水土,或寄樹椏,或裹以棕,而懸之,無不茂。有粟蘭,一名芷蘭,葉如鳳尾花,作珍珠狀,有棒蘭,綠色,莖如珊瑚,無葉,花出椏間,如蘭而小,亦寄樹活。又有西表松蘭,竹蘭之目,或致自外島,或取之岩間,香皆不減蘭也,因得一詩:
徐葆光球紙詩云:「冷金入手白于練,側理海濤凝一片,昆刀截截徑尺方,疊雪千層無冪面」。形容殆盡。
嫁娶之禮,固陋已甚,世家亦有以酒肴珠貝為聘者,婚時即用本國轎,結綵鼓樂而迎,不計妝奩,父母送至夫家即返,不宴客,至親具酒賀,不過https://read.99csw.com數人。隋書雲:琉球風俗,男女相悅,便相匹偶,蓋其舊俗也。
重陽|具龍舟競渡于龍潭。琉球亦於五月競渡,重陽之戲,專為宴天使而設。因成三詩以志之,詩云:「故園辜負菊花黃,萬里迢迢在異鄉。舟泛龍潭看競渡,重陽錯認作端陽。去年秋在洞庭灣,親插黃花插翠鬟,今日登高來海外,累伊獨上望夫山。待將風信泛歸槎,猶及初冬好到家,已誤霜前開菊宴,還期雪裹訪梅花」。聞程順則曾於津門購得宋朱文公墨跡十四字。今其後裔猶寶之,借觀不得,因至其家,開卷,見筆勢森嚴,如奇峰怪石,有岩岩不可犯之色。想見當日道學氣象,字徑八寸以上,文曰:「香飛翰苑圍川野,春報南橋疊萃新。」後有名款,無歲月,文公墨跡。流傳世間者,莫不寶而藏之。蓋其所就者大,筆墨乃其餘事而能自成一家言如此。知古人學力,無所不至也。又游蔡清派家祠,祠內供蔡君謨畫像,並出君謨墨跡見示,知為君謨的派。由明初至琉球,為三十六姓之一,清派能漢語,人跡倜儻,由祠至其家,花木俱有清致,池圓如月,為額其室曰:月波大屋。大抵球人工剪剔樹木,疊砌假山,故士大夫家,率有丘壑以供遊覽。庭中樹長竿,上置小木舟,長二尺,桅舵帆櫓皆備。首尾風輪五葉,掛色旗以候風,渡海之家,率預計歸期。南風至,則合家歡喜,謂行人當時,歸則撤之。
初二日,午刻,移泊鰲門,申刻,慶雲見於西方,五色輪囷,適與樓船旗幟,上下輝映,觀者莫不嘆為奇瑞。或如玄圭,或如白珂,或如靈芝,或如玉禾,或如絳綃,或如紫藤,或如文杏之葉,或如含桃之顆,或如秋原之草,或如春湘之波,向讀屠長卿賦,今始知其形容之妙也。
潮既退,始聞噲吰之聲,出礁石間。徐步至護國寺。尚似有雷霆震耳,潮至此,觀止矣。
使院敷命堂后,舊有二牓,一書前明冊使姓名,洪武五年,封中山王察度,使行人湯載;永樂二年,封武寧,使行人時中;洪熙元年,封巴志,使中官柴山;正統七年,封尚忠,使給事中俞忭,行人劉遜;十三年,封尚思達,使給事中陳傳,行人萬祥;景泰二年,封尚景福,使給事中喬毅,行人童守宏;六年,封尚泰久,使給事中嚴誠,行人劉儉;天順六年封尚德,使吏科給事中潘榮,行人蔡哲;成化六年,封尚圓,使兵科給事中官榮,行人韓文;十三年,封尚真,使兵科給事中董旻,行人司司副張祥;嘉靖七年,封尚清,使吏科給事中陳侃,行人高澄;四十一年,封尚元,使吏科左給事中郭汝霖,行人李際春;萬曆四年,封尚永,使戶科左給事中肖崇業,行人謝傑;二十九年封尚寧,使兵科右給事中夏子陽,行人王士正;崇禎元年,封尚豐,使戶科左給事中杜三策,行人司司正楊倫。凡十五次,二十七人,柴山以前,無副也。一書本朝冊使姓名:康熙二年,封尚質,使兵科副理官張學禮,行人王垓;二十一年,封尚貞,使翰林院檢討汪楫,內閣中書舍人林麟焻;五十八年,封尚敬,使翰林院檢討海寶,翰林院編修徐葆光,乾隆二十一年,封尚穆,使翰林院侍講全魁,翰林院編修周煌。凡四次,共八人。
十二日,辰刻,過馬齒山,山如犬羊相錯,四峰離立,若馬行空,計又行七更,船再用甲寅針,取那霸港,回望見迎封船在後,共相慶幸。歷來針路所見,尚有小琉球,雞籠山,黃麻嶼,此行俱未見,問知琉球伙長,年已六十,往來海面八次,每度細審,得其準的,以為不出辰卯二位,而乙卯位單,乙針尤多,故此次最為簡捷,而所見亦僅三山,即至姑米。針則開洋用單辰,行七更后,用乙辰,自后盡用乙。過姑米,乃用乙卯,惟記更以香,殊難憑準,念五虎門至官塘,里有定數,因就時辰表按時計里,每時約行百有十里。自初八日未時開洋,訖十二日辰時,計共五十八時;初十日,暴風停兩時;十一日夜,畏觸礁,停三時,實行五十三時,計程應得五千八百三十里。計到那霸港,實洋麵六千里有奇,據琉球伙長雲:海上行舟,風小固不能駛,風過大,亦不能駛,風大則浪大,浪大力能壅船,進尺仍退二寸,惟風七分,浪五分,最宜駕駛,此次是也。
后東向為繼世門,左南向為水門,右北向為久慶門,再進層崖,有門西北向曰瑞泉,左右甬道,有左掖、右掖二門,更進有漏西向,牓曰「刻漏」。上設銅壺漏水,更進有門西北向,為奉神門,即王府門也,殿廷方廣數十畝,分砌二道,由甬道進至闕廷,為王聽政之所。壁懸伏羲畫卦象,龍馬負圖立其前,絹色蒼古,微有剝蝕,殆非近代物。北宮,殿屋固朴,屋舉手可接,以處山岡,且阻海颶,面對為南宮。此日正副使宴于北宮,大禮既成,通國歡忭,聞國王經行處,悉有彩飾,泉崎道旁,列盆花異卉,繞以朱欄,中刻木作麒麟形,題曰:「非龍非彪,非熊非羆,王者之瑞獸。」天妃宮前,植大松六,疊假山四,作白鶴二,生子母鹿三,池上結棚,覆以松枝,松子垂如葡萄,池中刻木鯉大小五令浮水面,環池以竹,欄旁有坊:曰偕樂坊。柱懸一版。題曰:「鹿濯濯,鳥翯翯,牣魚躍。」歸而述諸副使,副使曰:「此皆志略所載,事隔數十年。一字不易,可謂印板文字矣。」從客皆笑。
梁大夫小具盤樽,席地而飲,余亦趣仆以酒肴至。未申之交,涼風乍生,微雨將灑,乃移樽登舟,時海潮正漲,沙岸瀰漫,遂由奧山南麓,折而東北,山石嵌空欲落,海燕如鷗,漁舟似織,俄而返照入山,冰輪出水,水鰩無數,飛射潮頭。與介山舉觴弄月,擊楫而歌,樽不空,客皆醉,越渡里村,漏已三下,卻金亭前,列炬如晝,迎者倦矣。
球陽地氣多暖,時屆深秋,花草不殺,蚊雷不收,荻花盛開,野牡丹二三月開,至八月複復,花累累如鈴鐸,素瓣,紫暈,檀心,圓而大,頗芳烈,佛桑四季皆花,有白色,有深紅粉紅二色,因得一詩,詩云。「偶隨使節泛仙槎,日日春遊玩物華,天氣常如二三月,山林不斷四時花。」亦真情真景也。
球地皆土沙,雨過即可行,無泥濘。奧山有卻金亭,前明冊使陳給事侃歸時卻金,故國人造亭以表之。辨岳,在王宮東南三里許,過圓覺寺,從山脊行,水分左右,堪輿家謂之過峽,中山來脈也,山大小五峰,最高者謂之辨岳,灌水密覆,前有石柱二,中置柵二,外板閣二,少左,有小石塔,左右列石案五,折而東,數十級至頂,有石壚二,西祭山,東祭海岳之神,曰祝,祝read•99csw.com謂是天孫氏第二女雲。國王受封,必齋戒親祭,正五九月,祭山海及護國神,皆在辨岳也。
七月十五夜,開窗,風見人家門外,皆列火炬二,詢之土人云:國俗於十五日盆祭,預期迎神,祭后乃去之,盆祭者,中國所謂盂蘭會也。連日見市上小兒,各手一紙幡,對立招展,作迎神狀,知國俗盆祭祀先,亦大祭矣。
一沙蟹,闊而薄,兩螯大於身,甲小而缺其前,縮兩螯以補之,若無縫,八跪特短,臍無甲,尖團莫辨。凶人,則凹雙睛,噀水高寸許,似善怒,養以沙水,經十余日,不食亦不死。一蚶,徑二尺以上,圍五尺許,古人所謂屋瓦子,殼形凹凸,像瓦屋也。一海馬肉,薄片回屈如刨,花色如片茯苓,品之最貴者,不易得,得則先以獻王,其狀魚身馬首,無毛而有足,皮如江豚,此皆海味之特產也。
南炮台間,有碑二,一正書,剝蝕甚微,奉書造三字,一其國學書,前朝嘉靖二十一年建。惟不能盡識,其筆力正自遒勁飛舞。
七月二十五日,正副使行冊封禮,途中觀者益眾,上萬松嶺,迤邐而車,衢道修廣,有坊,牓曰:中山道。又進一坊,牓曰:守禮之邦,世孫戴皮弁,服蟒衣,腰玉帶,垂裳結佩,率百官跪迎道左。更進為歡會門,踞山巔疊,礁石為城,削磨刀壁,有鳥道,無雉堞,高五尺以上,遠望如聚髑髏。始悟隋書所謂王居多聚髑髏于其下者,乃遠望誤于形似,實未至城下也。城外石崖,左鐫「龍岡」字,右鐫「虎崒」字,王宮西向,以中國在海面,表忠順面向之意。
東苑在崎山,出歡會門,折而北,逐瑞泉下流,至龍淵橋,匯而為池。廣可十丈,長可數十丈。捍以堤,曰龍潭,水清魚可數,荷葉半倒。再折而東,有小村,筿屏修整,松蓋陰翳,薄雲補林,微風嘯竹,園外已極幽趣。
豐見山頂,有山南王第故城。徐葆光詩有「頹垣宮闕無全瓦,荒草牛羊似破村」之句,王之子孫,今為那姓,猶聚居於此,辻山國人讀為失山,琉球字皆對音,十失無別,疑迭之誤也。
小民有喪,則鄰里聚送,觀者護喪,掩畢即歸。宦家則同官相知者,亦來送柩,出即歸,大都不宴客,題主官率皆用僧,男書圓寂大禪定,女書禪定尼,無考妣稱。
本島能中山語者給黃帽,為酋長。歲遣「親雲上」監撫之,名奉行官,主其賦訟,各賦其土不宜,以貢于王。間切者,外府之謂,首里,泊,久來。那霸四府為王畿,故不設。此外皆設,職在親民,察其村之利弊,而報于親雲上。間切,略如中國知府,中山屬府十四,間切十,山南省屬府十二,山北省屬府九,間切如其府數。
再東,為望仙閣,前有東苑閣,後為能仁堂,東北望海,西南望山,國中形勝,此為第一。
從客凡五人:王君文誥,秦君元鈞,繆君頌,楊君華才,其一即余也。五年五月朔日,隨盪節以行,祥飆送風,神魚扶舳,計六晝夜,徑達所屆。
於是,趙介山先生名文楷,太湖人,官翰林院修撰,充正使,李和叔先生名鼎元,綿州人,官內閣中書,副焉。介山馳書約余偕行,余以高堂垂老,憚于遠遊;繼思游幕二十年,遍窺兩域,然而尚囿方隅之見,未觀域外,更歷瀴溟之勝,庶廣異聞。稟商吾父,允以隨往。
此邦屋俱不高,瓦必(同瓦)以避颶也。地板必去地三尺,以避濕也,屋脊四齣,如八角亭,四面接修,更無重構復室,以省材也。屋無門戶,上限刻雙溝,設方格,糊以紙,左右推移,更不設暗閂,利省便,恃無盜也,臨街則設矣。神龕置青石于爐,實以砂,祀祖神也。國以石為神,無傳真也,瓦上瓦獅,隋書所謂獸頭骨角也。壁無粉墁,示朴也。貴家間有糊蚜花箋,習華風,漸奢也。
國中諸寺,以圓覺為大,渡觀蓮塘橋,亭供辨才天女,雲即斗姥,將入門,有池曰「圓鑒」,行藻交橫,芰荷半倒,門高敞有樓翼然。左右金剛四,規格略仿中國。佛殿七楹,更進,大殿亦七楹,名龍淵殿,中為佛堂。左右奉木主,亦祀先王神位,兼祀祧主,左序為方丈,右序為客座,皆設席。周緣以布,下襯極平而凈,名曰「踏腳綿」,方丈前,為蓬萊庭。左為香積廚,側有井,名不冷泉,客座右,為古松嶺,異石錯舛,列于松間,左廂為僧寮,右廂為獅子窟,僧寮南,有樂樓,樓南有園,饒花木,此乃圓覺寺之勝概也。
元旦至六日,賀節,初五日,迎灶。二月,祭麥神,十二日,浚井,汲新水,俗謂之洗百病。三月三日,作艾糕。五月五日,競渡。六月六日,國中作六月節,家家蒸糯米,為飯相餉。十二月八日,作糯米糕,層裹棕葉,蒸以相餉,名曰鬼餅,二十四日,送灶。正三五九為吉月,婦女率游海畔,拜水神祈福。逢朔日,群汲新水獻神,此甚略也。余獨疑國俗敬佛,而不知四月八日為佛誕辰。
七月中旬,始見燕,不巢入屋,中國燕以八月歸,此燕疑未入中國者,其來以七月,巢必有地,別有所謂海燕,較紫燕稍大,而白其羽,有全白似鷗者,多巢島中,間有至中國,人皆以為瑞。應潮雞,雄純黑,雌純白,皆短足長尾,馴不避人。香崖購一小犬,而毛豹斑,性靈警,與飯不食,與薯乃食,知人皆食薯矣。鼠雀最多,而鼠尤虐,亦有貓,不知捕鼠,邦人以為玩,乃知物性亦隨地而變。鷹、雁、鵝、鴨特少。
此球人宴會尊客之禮,平等乃對飲,大要球俗,席皆坐地,無椅桌之用,食具如古俎豆,餚盡干制,無所用勺。雖貴官家食,不過一餚,一飯,一箸,箸多削新柳為之。即妻子不同食,猶有古人之遺風焉。
十一日,午刻,見姑米山。山共八嶺,嶺各一二峰,或斷或續。未刻,大風暴雨如注,然雨雖暴而風順。酉刻,舟已近山。琉球人以姑米多礁,黑夜不敢進,待明而行,亦不下碇,但將篷收回,順風而立,則舟蕩漾而不能退。戌刻,舟中舉號火,姑米山有火應之。詢知為球人暗令,日則放炮!夜則舉火,儀注所謂得信者,此也。
宜野灣縣,有龜壽者,事繼母以孝,國人莫不聞,母愛所生子,而短龜壽于其父伊佐前,且不食以激其怒。伊佐惑之,欲死龜壽,將令深夜汲北宮,要而殺之,仆匿龜壽於家,往諫伊佐,伊佐縛而放之,且謂事已露,不可殺,乃逐龜壽,龜壽既被放,欲自盡,又恐張母惡,值天雨雹,病不支,僵卧于路,巡官見之,近而撫其體猶溫,知未死,覆以己衣,漸甦,徐詰其故,龜壽不欲揚父母之惡,飾詞告之。
近日宦家亦有書官爵者,棺制三尺,屈身而殮之,近宦家亦有長五六尺者,民則仍舊https://read.99csw.com。此邦之人,肘比華人稍短,朝野僉載,亦謂人形短小似崐侖,余所見士大夫短小者固多;亦有修髯豐頤者,頎而長者,胖而腹腰十圍者,前言似未足信。人體多狐臭,古所謂慍羝也。世祿之家皆賜姓,士庶率以田地為姓,更無名,其後裔則雲:某氏之,子孫幾男,所謂田米私姓也。國中兵刑惟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重罪徒,輕罪罰日中曬之。」計罪而定其日,國中數年無斬犯,間有犯斬罪者,又率引刀自剖腹死。
苑踞山脊,軒五楹,夾室為復閣,頗曲折,軒前有池,新鑿,狹而東西長,疊礁為橋;橋南新阜累累,因阜以為亭,宜遠眺;亭東,植奇花異卉,有新絕類蝴蝶,絳紅色,葉如嫩槐,曰蝴蝶花,有松葉如白毛,曰白髮松。
紙鳶制無精巧者,兒童多立屋上放之,按中國多放于清明前,義取張口仰視,宣導陽氣。今放於九月,以非九月紙鳶不能上,則風力與中國異,即此可驗球陽氣暖,故能十月種稻。國俗男欲為僧者聽,即受戒有廩給,有犯戒者,飭令還俗,放之別島。
經迭山墟方集,因步行集中。觀所市物,薯為多,亦有魚、鹽、酒、菜、陶、木器、蕉苎、土布,粗惡無足觀者,國無肆店,率業于其家,市貨以有易無,不用銀錢。聞國中日本寬永錢,此來亦不見,昨香崖攜示串錢,環如鵝眼,無輪廊,貫以繩,積長三寸許,連四貫而合之,封以紙,上有鈐記。此球人新制錢,每封當大錢十,蓋國中錢少,寬永錢銅質較美,恐或有人買去,故收藏之,特製此錢應用。市中無錢以比。國中男逸女勞,無有肩擔背負者,趨集,縫紉,及採薪,運水,皆婦人主之。凡物皆戴之頂,女衣既無鈕無帶,又不束腰,而國俗男女皆無袴,勢須以手曳襟,襟較男衣長,疊襟下為兩層,風不得開。因悟髻必偏墜者,以手既曳襟,須空其頂以戴物,童而習之,雖重百觔,登山涉澗,無傾側,是國中第一絕技也。
龜山南岸有窯,國人取車螯大蚶之殼以煅,塈灰壁不及石灰,而粘過者,再東北有池,國為人煮鹽處。
國俗自八月初十至十五日,並蒸米;拌赤小豆,為飯相餉,以祭月,風同中國。是夜,正副使邀從客露飲,月光澄水,天色拖藍,風寂動息,潮聲雜絲竹聲,自遠而至。恍置身三山,聽子晉吹笙,麻姑度曲,萬緣俱靜矣。宇宙之大,同此一月。回憶昔日蕭爽樓中,良宵美景,輕輕放過,今則天各一方,能無對月而興懷乎?
此邦草木,多與中國異稱,惜未攜群芳譜來,一一辨證之耳。「羅漢松」謂之樫木,「冬青」謂之福木,「萬壽菊」謂之禪菊,「鐵樹」謂之鳳尾蕉,以葉對出形似了,亦謂之海棕櫚,以葉蓋頭形似也。有攜至中華以為盆玩者,則謂之萬年棕雲。
杜氏通典,載琉球國俗,謂婦人產必食子衣,以火自炙,令汗出,余舉以問楊文鳳,然乎?對曰:「火炙誠有之,食衣則否。」即今中山已無火炙俗,惟北山猶未盡改。
此邦有紅衣妓,與之言不解,按拍清歌,皆方言也,然風韻亦正有佳者,殆不減憨園,近忽因事他遷,以扇索詩,因題二詩以贈之,詩云:「芳齡二八最風流,楚楚腰身剪剪眸,手抱琵琶渾不語,似曾相識在蘇州。新愁舊恨感千端,再見真如隔世難,可惜今宵好明月,與誰共卷綉簾看。」國人率恭謹,有所受,必高舉為禮,有所敬,則俯身搓手。而後膜拜,勸尊者酒,酌而置杯于指尖以為警,平等則置手心。
守備登后艄以望,驚報曰,泊者賊船也,又取,賊船皆揚帆矣,未幾,賊船十六隻,吆喝而來,我船從舵門,放子母炮,立斃四人。擊喝者墜海,賊退。槍併發,又斃六人,復以炮擊之,斃五人,稍進,又擊之,復斃四人,乃退去。其時賊船已佔上風。暗移子母炮,至舵右舷邊,連斃賊十二人,焚其頭篷,皆轉舵而退,中有二船較大,復鼓噪,由上風飛至,大炮准對賊船,即施放,一發中其賊首,煙迷里許。既散,則賊船已盡退。是役也,槍炮俱無虛發,倖免于危。不一時,北風又至,浪飛過船,夢中聞舟人嘩曰:到官塘矣,驚起,從客皆一夜不眠。語余曰:「險至此,汝尚能睡耶?」余問其狀,曰:「每側則篷皆卧水,一浪蓋船,則船身入水,惟聞瀑布聲,垂流不息,其不覆者,幸耶!」余笑應之曰:「設覆,君等能免乎?余入黑酣鄉,未曾目擊其險,豈非幸乎。」盥后,登戰台,視之,前後十余灶,皆沒,船面無一物,爨火斷矣。舟人指曰:「前即定海,可無慮矣。」申刻乃得泊,船戶登岸購米薪,乃得食。是夜修家書,以慰芸之懸系,而歸心益切,猶憶昔年,芸嘗謂余,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此番航海,雖奇而險,瀕危倖免,始有味乎芸之言也。
池東,舊有亭圮,以布代之。池西有閣,頗軒敞,四面風來,宜納涼。有閣曰迎暉,有亭曰一覽,即正副使所題也。軒北有松,有鳳蕉,有桃,有柳。
畫士施生,為航海行樂圖,甚工,余見茲圖,遂乃擱筆,香崖雖善畫,亦不能辦此。
衣制皆寬博交衽,袖廣二尺,口皆不緝,特短袂,以便作事,襟率無鈕帶,總名衾。男束大帶,長丈六尺,寬四寸以為度,腰圍四五轉,而收其垂於兩脅間。煙包、紙袋、小刀、梳、篦之屬,皆懷之。故胸前襟帶勃起凸然,其脅下不縫者,惟幼童及僧衣為然。僧別有短衣如背心,謂之斷俗降,此其概也。帽以薄木片為骨疊帕而蒙之,前七層,后十一層,花錦帽遠望如屋漏痕者,品最貴。惟攝政王叔國相得冠之;次品花紫帽,法司冠之。其次則純紫,大略紫為貴,黃次之,紅又次之,青綠斯下。各色又以綾為貴,絹為次,國王未受封時,戴烏紗帽。雙翅側衝上向,盤金,朱纓垂頷,下束五色絛,至是冠皮弁,狀如中國梨園演王者便帽,前直列花瓣七,衣蟒腰玉,肩輿如中國餅橋,中置大椅,上施大蓋,無帷幔,轅粗而長,無絆,無橫木,以八人左右肩之而行。
嘉慶四年,歲在己未,琉球國中山王尚穆薨。世子尚哲,先七年卒;世孫尚溫,表請襲封。中朝懷柔遠藩,錫以恩命,臨軒召對,特簡儒臣。
明洪武初,賜人三十六姓善操舟者,往來朝貢,國中久米村,梁、蔡、毛、鄭、陳、曾、阮、金等姓,乃三十六姓之裔,至今國人重之,與寄公談玄理,頗有入悟處,遂與唱和成詩,法司蔡溫,紫金大夫程順則,蔡文溥,三人梁集,有作者氣,順則別著航海指南,言渡海事甚悉,蔡溫尤肆力于古文,有蓑翁語錄至言等目,語根經學,有道學氣,出入二氏之學,蓋學朱子而未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