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娣也沒有來，只送來一張條子說她頭痛。陶麗和安娜就同孩子們和英國女教師一起吃飯，不知是孩子們容易變呢，還是特別敏感，他們覺得今天安娜同平時完全不一樣，她不再關心他們——總之，他們不再同姑媽玩，也不再愛她，對她走不走毫不在意。安娜一早上都在忙於準備回家。她寫信給莫斯科的熟人，記下賬目，收拾行李。陶麗總覺得安娜心神不寧，情緒煩躁。這種心情陶麗是體驗過的，不是無緣無故，多半是由於對自己不滿。飯後安娜走到自己房裡去換衣服，陶麗跟著她進去。

「哦，這一點他們立刻就感覺到了！」陶麗說。

「我真希望大家都愛我，就像我愛你們一樣。我現在更加愛你們了，」她含著眼淚說，「哎，我今天多傻呀！」

奧勃朗斯基沒有在家裡吃飯，但答https://ｒeａd.99ｃsw•ｃoｍ應七點鐘回來送妹妹。

「不，是痛苦的。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今天走而不是明天走嗎？我的心事很難說出口，但我願意向你坦白。」安娜說，身子斷然地往安樂椅上一靠，眼睛盯著陶麗的眼睛。

「成為仇人嗎？那是不會的。」

「哎，不不不！我可不是斯基華，」她皺著眉頭說，「因為我對自己沒有一點兒懷疑，所以我才對你這樣說。」

「你今天好怪！」陶麗對她說。

「哈，你說這話多麼像斯基華！」陶麗笑著說。

「那麼，你的秘密一定是可笑的，而不是痛苦的。」陶麗笑眯眯地說。

「要是沒有你，天知道會出什麼事！你真幸福，安娜！」陶麗說，「你心裏一切都是光明磊落的。」

安娜用淚汪汪的眼睛對她瞧了瞧。

「read.99csw.com我真不明白你說這話做什麼！」安娜忍住眼淚吻著陶麗，說。

直到安娜就要動身的時候，奧勃朗斯基才趕回來，他滿臉紅光，喜氣洋洋，一身都是酒氣和雪茄味兒。

她漲紅了臉，停住了。

「你有什麼秘密？你的一切都是光明磊落的。」

但就在她說這話的一剎那，她覺得她說的不是真話。她不僅懷疑自己，而且一想到伏倫斯基就心慌意亂。她之所以要提前走，就是為了避免再同他見面。

「真想不到事情會弄得這麼可笑。我原來只想給他們撮合撮合，結果卻完全出乎意外，也許我是情不自禁……」

「哎呀，我的天，這未免太愚蠢了！」安娜說。她聽見陶麗把她的心事說出來，臉上又濃濃地泛起了得意的紅暈。「這麼說來，這回我離開這兒，卻成了我心愛的吉娣的仇人九*九*藏*書了！啊，她是多麼可愛呀！不過，陶麗，這事你會設法補救的吧？是嗎？」

「我嗎？你發現了？我並不怪，我只是有點難過。這種情況是常有的。我老是想哭。這很傻，但會過去的。」安娜急急地說，漲得通紅的臉俯向一個玲瓏的手提包。她正在把睡帽和麻紗手帕放到手提包里去。她的眼睛格外明亮，眼眶裡淚光閃閃。「我當時捨不得離開彼得堡，就像現在捨不得離開這兒一樣。」

「但要是他在這件事上認真的話，我是會感到失望的，」安娜打斷她的話說，「我相信這件事會被忘記的，吉娣也不會再恨我了。」

「你過去了解我，現在也是了解我的。再見，我的好朋友！」

陶麗看到安娜的臉一直紅到耳根，紅到脖子上烏黑鬈髮的髮根，不禁吃了一驚。

「是的，」安娜繼續說，「你可知道九九藏書吉娣今天為什麼不來吃飯嗎？她在吃我的醋。我破壞了……這次舞會使她痛苦而不是快樂，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不過，說實在的，說實在的，我並沒有錯，或者只有一點兒錯。」她說，尖細的聲音強調「只有一點兒」幾個字。

「不，我得走了，得走了！」她向嫂子解釋她為什麼要改變計劃，那種語氣就像想起了有數不清的事情要做似的。「不，還是今天走好！」

「不過，安娜，我對你說句實話，我不太贊成吉娣這門婚事。要是他伏倫斯基一天里就會對你發生愛情，這門婚事還是吹掉的好。」

「是的，斯基華對我說了，你同他跳過瑪祖卡舞，還有他……」

舞會後的第二天清早，安娜打電報給丈夫，說她當天離開莫斯科。

她拿手帕抹了抹臉，開始換衣服。

「你這次來做了一件好事。」陶麗凝視著她九*九*藏*書的臉說。

「英國人說，人人心裏都有秘密 。」

這話使安娜感到委屈。

陶麗好容易才忍住笑。她愛安娜，但看到她也有弱點，覺得挺好玩。

「別這樣說，陶麗。我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不會做。我常常感到奇怪，為什麼大家都來寵我，把我寵壞了。我做了什麼？我又能做什麼？你自己心裏有那麼多的愛，你能饒恕人……」

安娜的情緒也感染了陶麗，當她最後一次擁抱小姑時，喃喃地說：「記住，安娜，你幫了我的忙，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你要記住，我愛你，並且將永遠愛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的！」安娜忽然說。在流過眼淚之後，她的嘴唇上出乎意外地浮起一種狡猾而嘲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