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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四章

第二部

第十四章

「難道你把樹林賣給梁比寧了?」
在這春光明媚的日子,他想到她,覺得一點也不痛苦。
這時候,阿加菲雅拿著蜜餞進來。
「我一定能從他那裡打聽出,她有沒有結婚,什麼時候結婚。」他想。
阿加菲雅和廚師竭力把飯菜做得特別美味可口,使這兩位餓慌了的朋友一坐下,不等正菜上來,就大吃黃油麵包、咸鵝和腌蘑菇。列文又吩咐先送湯來,不用等餡餅烘好,可是廚師原想用他拿手的餡餅來博得客人的讚賞。不過,奧勃朗斯基儘管吃慣各種珍饈美味,也覺得這裏的一切特別有味:草浸酒哇,麵包哇,黃油哇,特別是咸鵝,還有蘑菇哇,蕁麻湯啊,白汁雞呀,克里木葡萄酒哇,一切都很鮮美可口。
列文把奧勃朗斯基領到客房,把他的行李——一個旅行袋、一支有套子的獵槍和一袋雪茄——也送到那裡,讓他獨自留在那裡梳洗更衣。列文自己就到賬房去安排耕地和三葉草的事。阿加菲雅一向很顧到家庭的體面。她在前廳看見列文,就向他請示怎樣備飯。
「是的,他這人說話真可笑……它知道主人要到哪裡去!」他拍拍拉斯卡的頭,加了一句。拉斯卡汪汪地叫著,在列文身邊轉來轉去,一會兒舔舔他的手,一會兒舔舔他的靴子和槍。
吉娣和謝九-九-藏-書爾巴茨基家的情況,奧勃朗斯基隻字未提;他只轉達了他妻子的問候。列文感謝他的體貼,十分歡迎他的來訪。列文過著孤單的生活,心裏有許多感觸平時無法對人訴說。現在他就盡情向奧勃朗斯基傾訴:又是詩意盎然的春天的快樂,又是他在農業上的失敗和計劃,又是對他讀過的書籍的想法和意見,特別是他自己著作的構思——儘管他自己沒有注意到,他的構思基礎其實是批判一切舊的農業著作。奧勃朗斯基一向和藹可親,不論什麼問題,只要稍作暗示就能領悟,這次來訪格外惹人喜歡。列文發現他還有一種待人彬彬有禮的風度和親切溫厚的情意,覺得很高興。
「哦,一定有人從火車站來了。」他想。「現在正是莫斯科班車到達的時候……這是誰呀?會不會是尼古拉哥哥?他不是說過『可能到溫泉去,也可能到你那裡』嗎?」最初一剎那,他感到擔心和不快,唯恐哥哥一來,會擾亂他春天快樂的心情。但他為這樣的想法感到害臊。他立刻敞開胸懷,帶著喜悅的柔情,衷心希望來的是他哥哥。他策馬前進,跑到槐樹前面,看到一輛火車站的出租雪橇和一位穿皮大衣的先生。此人不是他的哥哥。「啊,但願是個談得來的有趣的九九藏書人。」他想。
「康斯坦京,你關照一下,我今天約了商人梁比寧到這裏來,要是他來了,讓他等一下……」
「啊,終於來到你這裏,我真高興!現在我明白你在這裏所乾的神秘事業了。說實話,我可真羡慕你呢!多麼好的房子,一切都是多麼出色呀!明朗,快樂!」奧勃朗斯基說,忘記並非一年到頭都是春天,都是晴朗的日子。「你那位老保姆真可愛!要是有個穿圍裙的侍女,那就更妙了。不過像你那樣過著嚴肅的修道院生活,這樣也就很不錯了。」
奧勃朗斯基走到樓下,小心翼翼地解下帆布槍套,打開槍匣,動手裝配他那支貴重的新式獵槍。顧士瑪已嗅到一筆可觀的酒錢,跟住奧勃朗斯基寸步不離,替他穿襪子,著靴子。奧勃朗斯基也樂於把這些差事交給他。
「啊,阿加菲雅!」奧勃朗斯基吻著自己肥胖的手指尖,對她說,「您的咸鵝太美了,草浸酒太美了!怎麼樣,康斯坦京,咱們該出發了吧?」他對列文說。
列文很感激奧勃朗斯基,因為他憑著素有的機警,發現列文怕談到謝爾巴茨基家的事,就隻字不提。不過,列文其實很想打聽那件使他十分苦惱的事,但又開不出口。
「又有誰礙著你啦?」列文笑著說。
奧勃朗斯基笑了九九藏書。「一言為定」是這個商人的口頭禪。
「哦,你又有什麼新的情況嗎?」列文問。
「不,還是坐車去好。」奧勃朗斯基一邊說,一邊向馬車走去。他坐上車,拿虎皮毯子蓋住兩腿,點著了雪茄。「你怎麼不抽煙!雪茄——這不只是一種享受,簡直是人間妙品,其樂無窮。這才是生活的樂趣!太美了!我真希望過這樣的生活!」
列文默默地聽著。不論他怎樣努力,也無法捉摸他朋友的心,無法懂得他的感情和他研究女人的樂趣在哪裡。
「太美了,太美了!」吃過熱菜之後,他點著一支雪茄說,「我到你這裏,就像從一艘喧鬧而顛簸的輪船上來到寧靜的海岸。那麼,你說勞動者這個因素應當研究,它還決定著農業方法的選擇。這方面我當然是個門外漢,但我認為理論和它的應用對勞動者也有影響。」
「當然認得。我同他打過『一言為定』的交道。」
「有的,老弟!你瞧,有一種屬於奧西安 筆下的女人……那種在夢裡才能見到的女人https://read.99csw.com……啊,現實生活中也有這種女人……這種女人是可怕的。我說呀,女人這東西不論你怎樣研究,總歸是個新鮮的玩意兒。」
「您瞧著辦吧,只是要快一點。」他說著就去找管家。
「啊!」列文舉起雙手,快樂地叫道。「貴客臨門啦!嘿,我看見你真高興!」他一認出是奧勃朗斯基,就叫道。
「不,只有你才是幸運兒。你喜歡什麼,就有什麼。你喜歡馬有馬,你喜歡狗有狗,你喜歡農場有農場。」
「是的,你認得他嗎?」
「太好了!今年春天不錯吧?你怎麼坐雪橇來呀?」
「也許因為這個緣故,我有什麼就享受什麼,缺少什麼也並不苦惱。」列文想起吉娣,這樣說。
「坐馬車更糟,康斯坦京·德米特里奇。」那個熟識的車夫回答。
「是的,不過你聽我說:我這裏說的不是政治經濟學,我說的是農業科學。農業科學應該是一種自然科學,它還從經濟學、人種學的觀點來觀察各種現象和勞動者……」
列文望了望窗外落到光禿的樹梢後面的太陽。
「你認為一個人有了一份口糧,就不可以再去愛奶油麵包。你認為這是一種罪孽,但我認為一個人沒有愛情是無法生活的。」他照自己的意思去理解列文的問題,說。「我生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有什麼辦法read.99csw.com呢!說實話,這事對別人並沒有什麼大害,對自己卻其樂無窮……」
他們走到門口,敞篷馬車已經等在那裡了。
「怎麼樣,沒想到吧?」奧勃朗斯基從雪橇上下來,說。他的鼻樑上、面頰上和眉毛上都濺著泥,但容光煥發,神采奕奕。「跑來看看你,這是一;」他一面說,一面擁抱他,同他親吻,「跑來打獵,這是二;來賣葉爾古沙伏的樹林,這是三。」
奧勃朗斯基的眼睛快樂地閃著光芒。
奧勃朗斯基明白他的意思,對他瞧瞧,但什麼話也沒有說。
「嘿,看見你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列文像孩子般天真地微笑著說。
「那麼,你的事怎麼樣?」列文想到只考慮自己的問題是不得體的,就問。
「不,有一位數學家說過,快樂不在於發現真理,而在於追求真理。」
奧勃朗斯基講了許多有趣的消息,特別是提到列文的哥哥柯茲尼雪夫今夏準備到鄉下來看他。
「路雖然不遠,但我還是叫他們套了車。不過,你要不要走過去呀?」
列文興緻勃勃地騎馬跑近家門,聽見大門口有馬車鈴的響聲。
「那還是不去研究的好。」
「該出發了,該出發了!」他說,「顧士瑪,套車!」他說著跑下樓去。
他回來的時候,奧勃朗斯基已梳洗完畢,滿面春風地從房裡出來。他們一起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