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便。」

「啊，你不知道嗎？這是公兔在叫。別說話！你聽，飛過來了！」列文扳動槍機，幾乎叫出聲來。

從積著殘雪的密林里，隱隱約約地傳來蜿蜒的細流的潺潺聲。小鳥啁啾鳴囀，間或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

列文自以為十分鎮定，任何回答都不會使他激動。可是，奧勃朗斯基的回答卻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現在，他們兩人相距有十五步光景。

「她並沒想到結婚，現在也不想結婚。她病得很厲害，醫生叫她到國外療養去了。大家甚至為她的生命擔心呢。」

「斯基華！」列文出其不意地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姨妹結婚了沒有，或者打算幾時結婚？」

灰毛老狗拉斯卡緊跟在他們後面，小心翼翼地在列文對面蹲下來，豎起耳朵。太陽正落到樹林後面去。疏疏落落夾雜在白楊中間的白樺，在落日的餘暉中清楚地映襯出它們那綴滿飽滿嫩芽的枝條。https://read.99csw.com

「嚯，布谷鳥叫了！」奧勃朗斯基從灌木叢里走出來說。

「該回去了吧？」奧勃朗斯基說。

樹林里已一片寂靜，也沒有一隻鳥在飛動。

咔！咔！——傳來奧勃朗斯基扳動槍機的聲音。

「他們可找到個說話的時候了！」拉斯卡想。「鳥兒飛來了……瞧，真的飛來了。他們卻錯過了……」

……

「這是什麼叫聲？」奧勃朗斯基問，讓列文注意那像小馬淘氣時嘶鳴一般拖長音的尖細叫聲。

「嘿，找到了！真乖！」他說著從拉斯卡嘴裏取下溫暖的鳥，放進差不多裝滿了的獵袋。「找到了，斯基華！」他叫道。

「你說什麼！」列文叫道，「病得很厲害？她怎麼啦？她怎麼……」

打獵成績很可觀。奧勃朗斯基又打了兩隻鳥；列文也打了兩隻，其中一隻沒有找到。天色黑下來了。穿過樺樹枝的空隙可以看見銀光燦爛的九九藏書金星在西方閃耀著溫柔的光輝；而陰沉的大角星則在東方發出紅色的光芒。列文望見頭上的北斗星，但接著又找不著了。山鷸不再飛了，不過列文決定再等一會兒，等金星從樺樹枝下升到樹梢上空，北斗星全部出現。金星已經升到樹梢上空了，北斗星的斗和斗柄在蒼茫的天空中已經十分清楚了，可是他還在等待。

「難道沒有打中嗎？」奧勃朗斯基被煙遮住看不見，叫道。

「是的，我聽見了。」列文回答，老大不高興地用自己也覺得討厭的聲音打破了樹林中的寂靜。「這下子快了。」

奧勃朗斯基的身子又隱沒到灌木叢里。列文只看見火柴一亮，接著就出現香煙的紅煙頭和一縷青煙。

「瞧，在這裏呢！」列文指指拉斯卡說。拉斯卡正豎起一隻耳朵，搖動它那翹得高高的毛茸茸尾巴，慢吞吞地一步步走過來，彷彿有意要延長這種快樂，而且似乎帶著笑容，把https://read.99csw.com死鳥銜給主人。「嘿，你打中了，我真高興！」列文說，同時因為打死這隻山鷸的不是他，不免有點妒意。

他們這樣交談的時候，拉斯卡豎起耳朵，抬頭望望天空，又責難似的朝他們望望。

真的，又聽到了接二連三尖銳的鳥叫聲。兩隻山鷸嬉戲著，互相追逐著，只是尖叫，並不啼鳴，一直飛到獵人們頭上。槍響了四聲，山鷸像燕子一般來個急轉彎，就消失了。

遠處傳來尖銳的鳥叫聲，接著按照獵人所熟悉的節拍，過了兩秒鐘又傳來第二聲，第三聲，在第三聲之後就聽到粗嘎的啼聲。

在一片寂靜中，可以聽見隔年落葉由於泥土解凍和青草萌發而發出颯颯的響聲。

「多麼奇妙哇！簡直聽得見、看得出青草在生長！」列文發覺一片潮濕的灰綠色白楊樹葉在一片嫩草旁邊晃動，自言自語著。他站著傾聽，時而俯視布滿青苔的潮濕土地，時而瞧瞧那聳耳細聽的ｒｅａd.99csw.cｏｍ拉斯卡，時而眺望那伸展在面前山腳下樹梢光禿的茫茫林海，時而仰望那白雲片片、昏暗下來的天空。一隻鷂鷹悠然鼓動兩翼，在遠處樹林上高高飛過；另一隻也以同樣的動作朝同一個方向飛去，接著就消失了。鳥兒在樹林里越叫越響，叫聲越來越嘈雜了。一隻貓頭鷹在不遠處啼起來。拉斯卡一驚，悄沒聲兒地邁了幾步，側著腦袋，留神傾聽。隔河傳來布谷鳥的叫聲。它照例先咕咕叫了兩聲，接著就嘶啞地亂叫起來。

打獵的地方就在離河不遠的小白楊樹林。進了樹林，列文下車把奧勃朗斯基帶到一塊塊冰雪融化、青苔叢生的潮濕草地上去。他自己來到另外一邊一棵雙干孿生的白樺樹旁，把獵槍擱在一根低矮的枯枝上，脫去長袍，整整腰帶，活動一下雙臂，試試是不是靈活。

「嘿，妙極啦！大家都打中了！」列文叫道，跟著拉斯卡一起跑到樹叢里去找山鷸。「嗯，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啊？」他回九_九_藏_書想著。「對了，吉娣病了……有什麼辦法，真叫人難過。」

「老手失眼，意外意外！」奧勃朗斯基一面裝子彈，一面回答。「噓……來了。」

列文左顧右盼。在他前面蒼茫的天空中，在縱橫交錯的白楊樹梢的嫩枝上，出現了一隻飛鳥。它一直向列文飛來，越來越近的粗嘎叫聲，彷彿均勻地撕裂粗布的聲音，在耳邊鳴響。鳥的長喙和脖子已看得見了。就在列文瞄準的一剎那，從奧勃朗斯基站著的灌木叢里紅光一閃。那隻鳥就像箭一般落下來，接著又掙扎著向上飛起。又閃出一道紅光，傳出一聲槍響。那鳥兒拚命拍著翅膀，彷彿想停留在空中。它停了一剎那，就沉重地啪噠一聲落在泥地上了。

「再等一會兒。」列文回答。

就在這當兒，兩人忽然聽見一聲尖銳刺耳的叫聲，兩人同時抓住槍，接著閃出兩道火光，在同一剎那響起了兩發槍聲。一隻在高空飛翔的山鷸，一下子收攏翅膀，落在樹叢里，把嫩枝都壓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