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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十章

第二部

第三十章

這位華侖加小姐不僅青春已過,而且簡直就像從來沒有過青春:她看上去可以說才十九歲,但也可以說已有三十歲。她的相貌,儘管帶有病容,不能說長得難看。要不是她生得太瘦,頭同她的中等身材相比顯得太大,她原是很美的;不過看樣子她對男人並沒有吸引力。她好比一朵美麗的花,花瓣還沒有脫落,就已萎靡不振,失去香氣了。此外,她對男人沒有吸引力,還因為她缺乏吉娣特別充沛的東西——被抑制的生命火焰和對自己魅力的自覺。
在這些人中間,吉娣最感興趣的是一個俄國姑娘。這個俄國姑娘是同一位叫施塔爾夫人的害病的俄國太太一起來到溫泉的。施塔爾夫人是個上流社會裡的人,病得很厲害,不能行動,只有在風和日麗的日子才難得坐輪椅來到溫泉浴場上。但是,施塔爾夫人不同任何俄國人來往。謝爾巴茨基公爵夫人認為,這與其說是由於疾病,不如說是由於驕傲。吉娣發現,這個俄國九-九-藏-書姑娘除了服侍施塔爾夫人外,還同每個重病人都很要好——這種人在溫泉浴場上是很多的——落落大方地照顧他們。這個俄國姑娘,照吉娣觀察,不是施塔爾夫人的親戚,也不是用人。施塔爾夫人叫她華侖加,別的人都稱她「華侖加小姐」。吉娣留神觀察這個姑娘同施塔爾夫人和其他不認識的人的關係,對她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說不出的同情。從她們接觸的目光中,吉娣發現華侖加也喜歡她。
謝爾巴茨基一家去療養的那個德國小溫泉,也像一切有人群聚集的地方那樣,照例可以看到一種可以說是社會的結晶現象。在那裡,每個社會成員都被安排在一定的位置。正如一滴水遇到嚴寒會變成雪花那樣,每個人一來到溫泉,就會被安排到一定的位置。謝爾巴茨基公爵、夫人和小姐 根據他們所租用的房子、他們的聲望和交往的朋友,很快就在這種結晶過程中被固定在一定的地位。九*九*藏*書
謝爾巴茨基一家來后不久的一天早晨,溫泉浴場上出現了兩個人,人們都厭惡地注意著他們。一個是背有點駝的高個子男人,兩隻手特別大,身穿一件短得同他身材不相稱的短大衣,生有一雙天真而可怕的烏黑眼睛;另一個是相貌和善的麻臉女人,衣著簡樸,毫無風韻。吉娣認出他們是俄國人,就在頭腦里構思著他們美麗動人的戀愛史。不過,公爵夫人從旅客登記簿 上查到,他們是尼古拉·列文和瑪麗雅·尼古拉耶夫娜。她講給吉娣聽,這個尼古拉是個怎樣的壞蛋。於是,吉娣對他們的幻想就徹底破滅了。吉娣對他們兩人立刻產生了反感,這並不是因為母親對她講https://read.99csw.com了這些話,主要還是因為他是康斯坦京·列文的哥哥。尼古拉有不斷抽|動腦袋的習慣,這會兒就更引起吉娣對他難以克制的嫌惡。
她似乎一直在忙於一項重要工作,因此不關心別的事。她的情況同吉娣正好相反,吉娣對她也就格外感興趣。吉娣覺得在她身上,在她的生活方式上,可以找到她現在苦苦追求的東西,那就是超脫吉娣所十分厭惡的世俗男女關係的生活情趣和生活價值。這種關係,她覺得好像是恬不知恥地陳列著等待買主的商品。吉娣越是仔細觀察這位不熟識的朋友,就越相信這位姑娘就是她心目中的完人,越是急切地想同她認識。
這兩個姑娘每天都要遇見好幾次,每次見面吉娣的眼睛彷彿都在說:「您是誰?您是幹什麼的?您就是我理想中的完人,是嗎?可您千萬不要以為我硬要同您認識。我只是欣賞您,喜歡您罷了。」那個不認識的姑娘的眼神回答說:「我也喜歡您。您非常非常可read.99csw.com愛。我要是有時間,就會更喜歡您了。」吉娣看見她確實總是很忙碌:一會兒把一個俄國孩子從溫泉浴場領回家;一會兒給女病人送毛毯,還替她蓋在身上;一會兒撫慰惱怒的病人;一會兒給誰買餅乾下咖啡。
她發覺他那雙可怕的大眼睛緊盯著她,眼睛里反映出憎恨和嘲弄的情緒,因此她竭力迴避同他見面。
今年,溫泉浴場來了一位真正的德國公爵夫人,社會的結晶運動因此就更加快了速度。謝爾巴茨基公爵夫人一心一意要讓女兒謁見這位德國公爵夫人。這個儀式在他們到后的第二天就舉行了。吉娣穿著她那件從巴黎訂製來的極其樸素,也就是極其雅緻的夏季連衫裙,姿態優美地低身行了個屈膝禮。德國公爵夫人說:「我希望這張美麗的小臉上重新出現玫瑰花。」——這樣,謝爾巴茨基一家就給定下了一個固定的生活軌道,要離開它是不可能的。謝爾巴茨基還結識了英國某貴夫人一家、一位德國伯爵夫人和她那個在上read.99csw.com次戰爭中負傷的兒子、一位瑞典學者和康納特兄妹。不過,同謝爾巴茨基一家交往最多的還是:莫斯科的羅基謝夫夫人和她的女兒(吉娣不喜歡她,因為她同吉娣一樣生的也是相思病),以及莫斯科的一位上校。這位上校吉娣從小就認得,他老是穿著軍服,佩著肩章,生著一對小眼睛,敞開的領子上打著花花綠綠的領帶,樣子十分可笑,還因為他老是對人糾纏不清而惹人討厭。這種生活方式定型以後,吉娣開始感到無聊,何況公爵又到卡爾斯巴德去了,只剩下她們母女倆。她對她所結識的人不感興趣,覺得從他們身上得不到什麼新東西。現在她在溫泉浴場,最大的興趣就是觀察和猜測那些她所不熟識的人。吉娣生性善良,總認為在人們身上可以發現一切最美好的東西,特別是在素不相識的人身上。吉娣猜測著那些人的身份,他們之間的關係,以及他們是些什麼人。在她的想象中,他們都具有極其高尚的品德,她還通過自己的觀察來加以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