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留下來喝茶，但他已經興緻索然，感到坐立不安了。

「不，心裏想法是有的。可是您要明白：你們男人看上一個姑娘，就找上門去，去接近她，觀察她，看看她是不是您的意中人，等到您確信您愛她時，就去求婚……」

列文看見她很不高興，就竭力勸慰她，說這並不證明有什麼不好，凡是孩子都喜歡打架。他嘴裏雖這樣說，心裏卻想：「不，我不會裝腔作勢同孩子們說法語；只要不寵壞孩子，不損害他們的天性，他們就會長得很可愛了。是的，將來我的孩子不會是這樣的。」

「啊，那太好了，我真高興！」列文說。當他說這話並且默默地瞧著她的時候，陶麗覺得他臉上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可憐神情。

「感謝上帝，她完全復元了。我從來就不相信她會有癆病。」

「達麗雅·阿歷山德羅夫娜，」他說，「衣服或者別的什麼商品是這樣選擇的，可愛情不是。選擇定了就好了……可不能反覆呀。」

她無法說和考慮別的事情，她不能把她的不幸講給列文聽。

「是的，我現在全明白了，」陶麗繼續說，「這一點您是不會了解的；你們男人自由自在，可以任意選擇對象，ｈtｔｐs://ｒｅａｄ.９9ｃｓｗ.ｃｏm你們自己總是很清楚，愛的是誰。可是一個待嫁的姑娘，她總是那麼害羞，她只能遠遠地看著你們男人，聽到什麼話都只好相信，而且一個姑娘往往還感到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是的，如果心裏沒有明確的想法……」

「不，您生氣了。您在莫斯科的時候，為什麼不到我們家來，也不到她們那邊去呢？」

「我？我沒有生氣。」列文說。

「您這人真是太可笑了。」陶麗親切地凝視著他的臉，重複說。「好，那就算我們根本沒談過這事。塔尼雅，你來做什麼？」陶麗用法語問進來的女孩子。

那種原以為已經消逝的感情逐漸復活，控制了列文的心。

「我知道什麼呀？」

「我已經告訴您了。」

「她為什麼要同孩子們說法語？」他想，「這有多彆扭，多做作呀！孩子們也感覺到這一點。學會了法語，卻犧牲了樸素的語言。」他心裏想。他不知道這一層陶麗已反覆思考過不知多少次了，但儘管她覺得犧牲了樸素的語言，還是不得不用這種方法來教孩子們。

「啊，達麗雅·阿歷山德羅夫娜，請您原諒我！」他站起來說九_九_藏_書。「我走啦，達麗雅·阿歷山德羅夫娜！再見。」

「您聽我說，康斯坦京·德米特里奇，」陶麗臉上露出善良而帶有幾分嘲弄的微笑，說，「您為什麼生吉娣的氣呀？」

她打斷了他的話：「可是她這個可憐的人，我真替她難過。現在我了解您了。」

「她的身體好一點了嗎？」列文激動地問。

「我最後一次去你們家那一天。」

「媽媽，我的鏟子在哪兒啊？」

「我只想再說一句：您要明白，她是我的親妹妹，我愛她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我不說她愛您，我只想說，她當時的拒絕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唉，自尊心哪自尊心！」陶麗說，彷彿自尊心是女人所理解的感情中最卑下的一種，因此很蔑視它。「當時您向吉娣求婚，她正好無法回答您。她猶豫不決。猶豫的是：要您還是要伏倫斯基。當時她天天都看到他，卻好久沒有看到您了。要是她年紀大一些，要是我處在她的地位，就不會猶豫了。我一向對他很反感。事情也就這樣完啦。」

「是啊，她在我和伏倫斯基之間做了選擇。」列文心裏想。希望在他的心裏復活，接著又死去了，只是痛苦地揪著他的九-九-藏-書心。

「我老實對您說吧，」陶麗說，「我非常、非常可憐她。您痛苦的只是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如果說我以前不喜歡您，」陶麗說，眼睛里洋溢著淚水，「如果說我以前不像現在這樣了解您……」

「您總該知道，我去求過婚，但被拒絕了。」列文說。剛才他對吉娣還滿腔柔情，這時卻因為覺得受到了侮辱而憤恨起來。

「我說法語，你也要說法語。」

他告辭了，她也不再挽留。

女孩子想說，可是忘記法語鏟子該怎麼說。母親提示了她，塔尼雅就用法語又問了一遍，鏟子在哪裡。這使列文覺得很反感。

「吉娣寫信給我，說她現在最希望的是孤獨和安靜。」陶麗沉默了一會兒，說。

「那您還要趕到哪兒去呀？坐一會吧。」

「不，我不來。當然，我並不是要避開卡吉琳娜·阿歷山德羅夫娜，不過我盡量避免因我在場而使她不愉快。」

「反正等到你們的愛情成熟了，或者在兩個對象中選定了一個，他們就去求婚。可是人家不會去問一個姑娘。即使希望她自己選擇，她也不可能選擇，她只能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

「噢，那您現在知道了。」

「達麗雅·阿read.99csw.com歷山德羅夫娜，」他說，臉一直紅到頭髮根，「我簡直弄不懂，像您這樣好心腸的人，怎麼會沒發覺這一層。您怎麼一點都不同情我，當您知道……」

「為什麼您認為我會知道呢？」

喝過茶，列文走到門廳吩咐套車。等他回到屋子裡，他看見陶麗神情激動，臉色陰鬱，眼睛里含著淚水。當列文出去吩咐套車時，發生了一件事，一下子把她今天的快樂和因孩子而自豪的情緒粉碎了。原來格里沙和塔尼雅為了爭皮球而打起架來。陶麗聽見育兒室里的叫聲，跑了過去，看見一個不愉快的場面。塔尼雅揪住格里沙的頭髮，格里沙氣得臉色發青，揮動拳頭往她身上亂打。陶麗看到這情景，她的心都要碎了，彷彿黑暗籠罩了她的生活：她明白她那麼引以自豪的孩子其實都是些極其平凡的，甚至是不好的，教養很差，染有野蠻粗暴習氣的壞孩子。

「因為這件事人人都知道了。」

「噯，這一層您可錯了。這事我確實不知道，雖然也猜想過。」

「達麗雅·阿歷山德羅夫娜，」他冷冷地說，「我珍重您對我的信任，但我想您誤會了。不過，不管我做得對不對，您那麼蔑視的自尊心卻使我不可能去想卡吉ｈｔｔｐs://reａｄ•９9ｃｓｗ.cｏm琳娜·阿歷山德羅夫娜。說實在的，絕對不可能。」

「也許是吧，」列文說，「但是……」

「我請求您，我請求您，這事我們不要再談了！」他一面說，一面坐下來，覺得被埋葬了的希望又在他心裏翻騰起來了。

「我不知道！」列文跳起來說，「您真不知道您是怎樣刺痛了我的心哪！好比您死了一個孩子，人家還要對您說：他是一個多好的孩子啊，他理應活下去呀，您看到他會多高興啊！可是事實上，他死了，死了，死了……」

「嗯，情況並非完全這樣。」

現在他覺得陶麗的家庭和她幾個孩子完全不像以前那麼可愛了。

列文想起了吉娣的回答。她當時說：「不，這不可能……」

「不，等一下！」她抓住他的袖子說，「等一下，再坐一會兒。」

「我原先只知道發生了一件使她很痛苦的事，但她請求我再不要提起那件事。既然她沒有告訴我，那她也絕不會對別人說的。你們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您告訴我吧。」

「您這人真可笑，」陶麗不管列文的激動，帶著苦笑說。「是的，我現在越來越明白了，」她若有所思地說下去。「那麼，等吉娣來了，您不到我們這兒來嗎？」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