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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第十章

第六部

第十章

列文回頭望了望。
「叫我們去喝伏特加。他們大概把草地分好了。我倒想去喝一杯。」列文別有用意地說,他希望維斯洛夫斯基會被伏特加吸引到他們那邊去。
「這片沼地真不錯!準是維斯洛夫斯基礙了你的事。兩個人合用一條狗不方便。」奧勃朗斯基說這話來沖淡他的得意神情。
「喂,打獵的先生們!」有一個坐在卸掉馬的大車旁的農民叫道,「來同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喝點酒!」
「太好了!我們會比他打得多的!那麼,走吧,走吧!」維斯洛夫斯基同意說。
他們正在裝子彈的時候,又有一隻山鷸飛起來。維斯洛夫斯基已裝好子彈,向水面上開了兩槍。奧勃朗斯基撿起打中的兩隻山鷸,眼神里閃出得意的光芒,瞧了列文一眼。
「不,我不會妨礙您的,您不用為我操心。」
「他們在說些什麼呀?」維斯洛夫斯基用法語問列文。
「他們為什麼請客?」
「我們怎麼走法?這沼澤真不錯,我還看見鷂鷹呢。」奧勃朗斯基指著盤旋在薹草上空的大鳥說。「有鷂鷹的地方准有野味。」
列文來到他們的主要目的地大沼澤,不由得想擺脫維斯洛夫斯基,自己好自由行動。奧勃朗斯基顯然也有這樣的願望,列文從他臉上看到一個真正的獵人在打獵以前全神貫注的表情,以及他特有的溫厚而調皮的神情。
「維斯洛夫斯基,同我並排走,並排走!」他低聲對在他後面嘩嘩地蹚水的同伴說https://read•99csw•com。自從在柯爾本沼地獵槍走火以後,列文一直很注意槍口的方向。
有一隻山鷸忽左忽右亂飛起來,奧勃朗斯基舉槍把它打中了。那隻山鷸像一塊石子似的掉到泥沼里。他不慌不忙地又瞄準向薹草叢低低飛來的另一隻,槍聲一響,這隻鳥也應聲掉下;接著看到它又從割過的薹草叢裡躥出來,用它那隻沒有受傷的白色翅膀拚命掙扎。
列文打獵失利本來都怪維斯洛夫斯基,現在維斯洛夫斯基走開了,情況並沒有好轉。這裏的山鷸也很多,但列文一次一次都沒有打中。
他想沉住氣,但還是老樣子。他還沒有瞄準鳥兒,手指就扳動槍機。情況越來越糟。
他還沒有看見奧勃朗斯基,卻看見了他的獵狗。克拉克從赤楊暴露的樹根下躥出來,渾身上下沾滿發臭的泥漿,像個黑炭。它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同拉斯卡相互嗅著。在克拉克之後,奧勃朗斯基的魁梧身子出現在赤楊樹陰下。他迎面走過來,滿臉通紅,汗水淋漓,敞開衣領,還是瘸著腿。
列文同維斯洛夫斯基走過了一大半沼地,來到農民們的草場上。這些草場一長條一長條地直通薹草叢生的地方,各戶草場的分界線,有些是踐踏過的草地,有些是割過的草地。草場已割過一半了。
「還不錯。」
在沒有割過的草地上找到獵物的希望並不比割過的草地上多,但列文答應過奧勃朗斯九*九*藏*書基同他會合,就只好帶著同伴,踏著割過和沒有割過的草地繼續前進。
「我說,先生們,」列文一面露出悶悶不樂的神色,拉了拉靴筒,看了看獵槍上的彈帽,一面說,「你們看見這片薹草嗎?」他指著河右岸一大片割過一半的濕草地,那裡有一個暗綠色的小島。「喏,沼澤就從這裏開始,就在我們面前,那邊顏色深一點,你們看見嗎?沼澤從這裏往右,那邊有馬群的地方;那邊有草叢,常常有大鷸;在這叢薹草周圍,到赤楊樹叢,直到磨坊,都是沼地。喏,你們看,那邊有個河灣。這是最好的地方。我在那邊有一次打到過十七隻山鷸。我們分開走,各人帶一條狗,在磨坊那邊會合。」
「好,現在我們分開吧!」奧勃朗斯基說。他瘸著左腿,拿好獵槍,向狗吹了幾聲口哨,往一邊走去。列文同維斯洛夫斯基走往另一個方向。
列文只得同意。他們分手了。
「咱們去吧,這倒挺有意思。」
一走進沼澤,兩條狗就一起開始搜索,往銹鐵色的水塘衝去。列文知道拉斯卡的搜索方式:小心翼翼,但遲疑不決。他也知道那個地方,希望能看見一群山鷸。
他有十四隻鳥。
「不,得冷靜點兒!」他對自己說。他撿起獵槍和帽子,喊拉斯卡跟住他,走出沼澤。他走到乾燥的地方,在草墩上坐下來,脫下靴子,把靴子里的水倒掉,接著又走到水塘邊,喝了點帶銹鐵味的水,把發燙的槍筒浸在read.99csw.com水裡,洗了洗臉和手。他覺得神清氣爽,又向山鷸落下的地方走去,下決心再不焦躁了。
但是列文不禁想起了動身前吉娣對他說的話:「留神哪,不要打在人家身上。」兩條狗離目的地越走越近,相互迴避著,各走各的路。列文一心想找到山鷸,甚至把腳下靴子從泥沼里拔|出|來的咕唧聲都當作山鷸的叫聲。他抓住槍托,使勁把它握住。
「去吧,去吧,您找得到通磨坊那條路的!」列文大聲叫道。他回頭一望,高興地看到維斯洛夫斯基彎著腰,伸出一隻手舉著獵槍,拖著兩條疲勞的腿磕磕絆絆地走出沼澤,向農民那邊走去。
維斯洛夫斯基拚命趕馬,結果太早到達了沼澤地,天氣還很熱。
列文很想喝點伏特加,吃一塊麵包。他渾身乏力,覺得好容易才把兩條搖搖晃晃的腿一步又一步地從泥塘里拔|出|來。他猶豫了一會兒。那獵狗突然停下來。列文全身的疲勞頓時消失,又精神抖擻地踩著泥漿向獵狗走去。一隻山鷸從他腳邊飛起,他開槍把它打死,可是那狗又站住不走了。「叼來!」這時獵狗前面又有一隻山鷸飛起來。列文開了槍。可是今天真不走運,他又沒有打中。他再去找那隻打死的鳥,也沒有找到。他踏遍整個薹草叢,可是拉斯卡不相信他打死了什麼。他打發它去找尋,它卻只裝出找尋的樣子,其實並沒有真正在找。
「喂,怎麼樣?你們打了很多吧!」他樂呵呵地笑著說。
他離開沼澤九九藏書,往他同奧勃朗斯基約定會合的赤楊林走去,他的獵袋裡只有五隻鳥兒。
「不為什麼,就是大家快活快活。真的,您去吧。您會高興的。」
列文不很走運:第一隻山鷸在他開槍時已飛得太近,沒有打中;當它再次飛起來,他又向它瞄準,可是這當兒另一隻在他腳邊飛起,分散了他的注意,結果又沒有打中。
「你也來吧!」一個農民對列文叫道。「不要怕!你也來吃點餡餅吧!」
「你怎麼樣?」列文問。不過根本用不著問,因為他看到奧勃朗斯基的獵袋裝得滿滿的。
「來吧,不要緊!」一個大鬍子農民喜氣洋洋,滿臉通紅,露出雪白的牙齒,舉起一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綠幽幽酒瓶叫著。
「那麼,誰往右,誰往左呢?」奧勃朗斯基問。「右邊地方寬敞些,你們兩個人去吧,我到左邊去。」他彷彿隨口說著。
夕陽的光芒還很熱。列文的衣服被汗濕透,粘在身上;左靴筒里灌滿了水,走起路來很重,發出咕唧咕唧的聲音;沾滿火藥的臉上滾動著大顆大顆的汗珠;嘴裏發苦,鼻子里滿是火藥和鐵鏽的味兒,耳朵里不斷地響著山鷸的啼聲;槍筒熱得燙手,碰也不能碰;他的心跳得又急又快;雙手緊張得發抖;疲勞的雙腿在草墩和泥沼地里磕磕絆絆,搖搖晃晃;但他還是一邊走,一邊開槍。最後,他又一次丟了臉,沒有打中,就把獵槍和帽子扔在地上。
這就使列文更加激動。山鷸成群地不斷在薹草上空盤旋飛九_九_藏_書翔。地面上的噗噗聲和空中的嘎嘎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山鷸紛紛飛起,在空中翱翔一陣,又在獵人面前落下。在沼澤上空盤旋尖叫的鷂鷹已不止兩隻,而是有幾十隻了。
「砰!砰!」他聽見耳邊響起了槍聲。這是維斯洛夫斯基在射擊沼澤上空飛翔著的一群野鴨,可是野鴨還遠沒有飛到他們頭上。列文沒來得及回頭看,就聽見一隻山鷸啪的一聲飛起來,接著第二隻,第三隻,總共有八隻都飛了起來。
列文有個習慣,要是頭上幾槍打不中,他就發脾氣,鬧情緒,這樣整天就打不好獵。今天也是這樣。山鷸多得很,不斷從獵狗和獵人腳下飛起。列文本可以定下心,可是他開槍的次數越多,在維斯洛夫斯基面前丟臉的次數也越多。維斯洛夫斯基呢,不管在射程之內還是射程之外,總是興緻勃勃地瞎打一陣,結果一無所得,但他若無其事,一點也不害臊。列文心慌意亂,沉不住氣,越來越煩躁,雖然開槍,卻根本不存打中什麼的希望。看來,拉斯卡也懂得這一點。它搜尋獵物,越來越沒精打采,彷彿帶著懷疑和責備的目光望著獵人們。槍聲一下接著一下,獵人周圍硝煙瀰漫,可是在寬敞的大獵袋裡只有三隻小小的山鷸。而且其中一隻還是維斯洛夫斯基打中的,再有一隻是他們兩人共同打下的。然而,在沼澤的另一邊,卻陸續傳來並不頻繁,但列文覺得很有道理的槍聲,而且槍聲每響一下,就聽到喊聲:「克拉克,克拉克,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