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部 第四章

第七部

第四章

「正好相反,不瞞您說,我一看到您,就考慮到擺在我面前的任務——將來怎樣教育孩子。」
李伏夫顯然竭力克制著高興的心情,但臉上還是洋溢出笑意。
「嗯,的確是這樣!我現在覺得我受的教育太少了。為了教育孩子,我甚至得溫習功課,簡直得重新學習。因為不僅需要教師,還需要督學,就像您搞農業既需要勞動者又需要監工一樣。您看我在讀這個,」李伏夫指指讀書台上的布斯拉耶夫語法課本說,「他們要米沙學,可是難得很……來,您給我解釋解釋。這裏說到……」
他一看見列文,他那張還相當年輕俊美、在銀光閃閃的鬈髮襯托下顯得格外有威儀的臉現出了笑容。
列文很感興趣的這場談話,被打扮好準備出門的美人娜塔麗雅闖進來打斷了。
「啊,過來吧,十全十美的孩子。」李伏夫對走進來的兩個漂亮男孩說。他們向列文行了個禮,走到父親跟前,顯九_九_藏_書然想問他什麼事。
「哦,吉娣囑咐我同您談談奧勃朗斯基的事。」當李伏夫站在樓梯上送妻子和列文出門的時候,列文說。
「噯,您這是在笑話我!」
「嗐,這又沒有什麼好學習的。」李伏夫說。
於是夫婦兩人開始商量一天的活動。丈夫因公事得去會見一個人,而妻子要赴音樂會,參加東南委員會的大會。總之,他們有許多事要商量並作出決定。列文既是自己人,也應該參与這種商量。最後決定,列文同娜塔麗雅一起乘車去參加音樂會和大會,從那裡打發馬車到辦公室去接李伏夫。然後他再去接妻子,把她送到吉娣家。要是他還沒有辦完公事,那就派馬車來,讓列文送她去。
列文把從卡塔瓦索夫那裡聽來的彼得堡人們的言論講了講,又談了些時事,還講了他同梅特羅夫的認識和出席會議的情況。李伏夫對這些都很感興趣。
「但願他https://read•99csw•com們比我強。我的希望不過如此。您真不知道,」李伏夫說,「對付像我那兩個在國外放縱慣了的孩子有多費力。」
「那就由我去教訓他吧,」娜塔麗雅披了一件雪白的斗篷,等他們談完話,笑眯眯地說,「來,我們走吧。」
列文把交給他的使命忘記了。他走到前廳才想起來。
「你瞧,他對我過獎了,」李伏夫對妻子說,「他硬說我們的孩子好,可我看到他們身上的缺點真不少。」
「我倒不這樣看。」列文笑眯眯地說,對李伏夫這種不是做作,也不是有意裝得謙遜,而是完全出於真誠的虛心,覺得很感動。
「啊,我真羡慕您,您能進入這有趣的學術界。」李伏夫說。他談得一起勁,照例就改用他講得更流利的法語。「我沒有空,這是事實。處理公務和教育孩子佔掉了我的全部時間,再有,說出來我也不怕難為情,我的教養太差九*九*藏*書了。」
「不,走極端總是不好的。」娜塔麗雅一面鎮定地說,一面把裁紙刀放回桌上原來的地方。
「是的,是的,媽媽要我們兩個連襟教訓教訓他,」李伏夫漲紅了臉,笑著說,「可是為什麼要我去呢?」
列文很想同他們談談,聽聽他們對父親說些什麼,但是娜塔麗雅同他說起話來,同時李伏夫的同事馬霍京,穿著一身御前侍從服,來接李伏夫一起去會見什麼人。他們就滔滔不絕地談論赫爾采戈文、柯爾靜斯卡雅公爵夫人、議會,以及阿普拉克辛娜伯爵夫人的暴卒。
列文說這無法解釋,只能靠死記,可是李伏夫不同意他的意見。
李伏夫在家,列文不經通報就進去了。
「太好了!我正要派人到您那裡去呢。哦,吉娣怎麼樣?這裏坐,舒服點兒……」他站起來,挪了挪搖椅。「您看到最近一期《聖彼得堡雜誌》嗎?我覺得很精彩。」他帶著一點法國腔說。
儘管他們的習慣和九*九*藏*書觀點截然不同,李伏夫比列文的年紀也要大好幾歲,這個冬天他們卻過得很投契,很友好。
去年他辭去外交官職務,並非由於什麼不愉快的事(他從沒同人家鬧過糾紛),而是調到莫斯科御前侍從廳,這樣就可以讓他的兩個兒子受到最良好的教育。
「阿爾謝尼總是走極端,我一向這麼說,」妻子說,「要是追求十全十美,那就永遠不會滿足。爸爸說得對,他們教養我們的時候走了極端,把我們關在閣樓里,自己住正房;現在正好相反,做父母的住貯藏室,孩子們倒住正房。如今做父母的不用活了,什麼都為了孩子。」
李伏夫是吉娣姐姐娜塔麗雅的丈夫,長期待在國外,大部分時間是在各國首都度過的。他在那裡受教育,又在那裡任外交官。
「說到品德教育,您真不能想象,這事有多難!您剛剛克服這種毛病,那種毛病又冒了出來,又得抓緊教育。要不是藉助宗教——您記得我們以前談過九_九_藏_書這事——做父親的光靠自己的力量,誰也無法教育孩子。」
「這些都可以彌補。他們都是很有天分的孩子。最重要的是品德教育。我看到您的孩子,就有這樣的想法。」
「要是願意,那又有什麼呢?」李伏夫露出可愛的微笑,摸摸她的手說,「不認識你的人還以為你不是親娘,而是后媽呢。」
「我只知道,」列文說,「我沒看見過比您的孩子更有教養的孩子,也不希望有比他們更好的孩子。」
「嘿,我不知道您來了。」娜塔麗雅說,對打斷這種她早就熟悉並且覺得無聊的談話,不但不道歉,反而高興。「哦,吉娣怎麼樣?我今天要到你們家去吃飯。我說,阿爾謝尼,」她對丈夫說,「你坐轎車去吧……」
李伏夫身穿一件束腰帶的便服,腳蹬一雙半筒麂皮靴,戴一副藍玻璃夾鼻眼鏡,坐在安樂椅上讀著一本擺在面前讀書台上的書。他那隻好看的手夾著一支燒掉一半的雪茄,小心地伸得離開身子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