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部 第三章

第七部

第三章

會議已經開始了。在卡塔瓦索夫和梅特羅夫就座的鋪著桌布的主席台上坐著六個人,其中一個正低著頭湊近稿紙,念著什麼。列文在主席台旁的空位子上坐下來,低聲問旁邊一個大學生,那人在念什麼?那個大學生不高興地打量了一下列文,說:「傳記。」
「要就人民的共同義務下一個結論,是很容易誤入歧途的,」梅特羅夫打斷列文的話說,「勞動者的狀況總是由他同土地和資本的關係決定的。」
「這倒挺有意思!」梅特羅夫說。
列文勉強聽著,開始還表示些不同意見。他很想打斷梅特羅夫的話,說說自己的觀點,來證明梅特羅夫繼續闡述是多餘的。後來,他覺得他們的意見太分歧,不可能相互了解,就不再反駁,只是聽聽罷了。他對梅特羅夫的觀點雖然毫無興趣,但仍高興地聽著。這樣一位有學問的人,居然甘願詳細向他說明自己的觀點,並且認為列文在這方面懂得很多,有時只要暗示一下就能把整個問題說清楚。這使列文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他滿以為這是人家特別看得起他,殊不知梅特羅夫已同他的知己朋友們反覆談了不知多少次,因此特別高興同每個陌生人談這個題目,其實他同read.99csw.com誰都高興談談他正在研究,但自己還不清楚的問題。
「真的,是時候了,」梅特羅夫說,「要是方便,您跟我們一起去吧,請您到舍間去坐坐。我很想聽聽您的大作呢。」
等卡塔瓦索夫讀完,列文看了看表,才知道已經一點多了。在赴音樂會前給梅特羅夫念自己的著作已經來不及,再說他現在也沒有這個興緻。他一面聽人家宣讀論文,一面在思索剛才的談話。他恍然大悟,覺得就算梅特羅夫的想法有意思,他自己的想法也有道理。這兩種思想只有分頭進行研究,才能弄個明白,得出結論。要是混淆兩種思想,那就不會有什麼結果。列文決定辭謝梅特羅夫的邀請,於是等會議一結束,就走到他跟前。梅特羅夫正在同主席談論時事,就把列文介紹給他。梅特羅夫順便對主席說了他對列文說過的話,列文也發表了今天早晨發表過的意見,但為了換個方式,他講了剛想到的新意見。隨後他們又談到大學問題。因為這一套列文都已聽過了,他就對梅特羅夫說,他很抱歉,不能接受他的邀請,接著同大家點頭告別,坐車到李伏夫家去了。
大家開始談論大學的問題。
https://read.99csw•com「我在寫一部有關農業的著作,我研究了一下農業的主要手段——勞動者,」列文漲紅了臉說,「卻得出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結論。」
列文這次來莫斯科,同大學里的老同學、結婚後還未見過面的卡塔瓦索夫教授往還密切。卡塔瓦索夫使列文喜歡的是他樸實明朗的世界觀。列文認為卡塔瓦索夫的世界觀明朗是由於他智力貧乏,卡塔瓦索夫則認為列文思想矛盾是由於他的頭腦缺乏鍛煉;但是列文喜歡卡塔瓦索夫的開朗,卡塔瓦索夫也喜歡列文豐富而純樸的思想。因此他們願意常常見面,爭論一番。
「您問這個幹什麼?」列文問。
列文覺得提這樣的問題就是表示不同意他的觀點,但他仍繼續闡述他的想法,認為俄國人民對土地的看法與其他民族截然不同。為了說明這個論點,他連忙補充說,俄國人民這種觀點是由於他們認識到,他們有義務移居到荒無人煙的遼闊的東方去。
「我們恐怕要遲到了。」卡塔瓦索夫等梅特羅夫一結束長篇大論,就看看表說。
列文曾把自己著作中的幾段念給卡塔瓦索夫聽,卡塔瓦索夫很喜歡。昨天卡塔瓦索夫在演講會上遇見列文,告訴他大名https://read•99csw.com鼎鼎的梅特羅夫——列文很喜歡他的文章——目前在莫斯科,卡塔瓦索夫同他談起過列文的著作,他很感興趣。梅特羅夫明天十一點鐘將去他家,卡塔瓦索夫很願意替列文介紹一下。
梅特羅夫學說究竟有什麼特點,列文並不了解,他沒有用心去思考。他認為梅特羅夫也像其他學者一樣,雖然在文章中批駁一般經濟學理論,但還是從資本、工資和地租的觀點來看俄國勞動者的狀況。雖然他不得不承認,在俄國面積最大的東部,基本上還沒有實行地租制;對八千萬俄國人口中的十分之九來說,工資只夠勉強維持自己的生活;資本除了最原始的工具以外還不存在——他卻只從這個觀點來看待一切勞動者,儘管他有許多地方不同意一般經濟學家的觀點,並有他自己的新工資理論,也就是此刻他向列文闡述的那些觀點。
「但您究竟從哪方面看出俄國勞動者的特點呢?」梅特羅夫說,「從動物的本性呢,還是從所處的環境?」
「您瞧,他幾乎完成了一部論述勞動者同土地關係的著作,」卡塔瓦索夫說,「我不是專家,但我作為一個自然科學家覺得很高興,因為他沒有把人類看作超然于動物學規律之外https://read.99csw.com的東西,恰恰相反,他認為人類受環境支配,並且在這種從屬關係中探索發展的規律。」
「您確實大有進步,老弟,我很高興!」卡塔瓦索夫在小客廳里遇見列文說。「我聽見門鈴聲,心裏想,他不會準時到的……您說,黑山人怎麼樣?他們是天生的軍人。」
「是的,今天業餘愛好者協會要紀念斯文基奇學術活動五十周年,」卡塔瓦索夫回答列文說,「我約好同彼得·伊凡諾維奇(梅特羅夫)一起去。我答應宣讀一篇論文,來介紹他的動物學著作。您同我們一起去吧,挺有意思的。」
卡塔瓦索夫一派認為對方有告密和欺詐的卑劣行為;另一派則認為對方幼稚無知,不尊重權威。列文雖不在大學工作,但他來到莫斯科后就聽到和談論過這件事,並且有他自己的見解;到那所古老大學的一路上,他們一直談論著這件事,列文也參加了談話。
等傳記宣讀完畢,主席向宣讀者道了謝,又朗誦了詩人孟特專門寄來的賀詩,並對那位詩人表示謝意。然後卡塔瓦索夫用他響亮而尖細的聲音宣讀了他自己評介這位科學家著作的文章。
「不,不行。還沒有寫完。不過,我很高興去參加紀念會。」
梅特羅夫不讓列文把想法說完,read.99csw.com就向他闡述自己學說的特點。
有關大學問題的爭論,是今冬莫斯科的一件大事。委員會裡的三位老教授拒不接受青年教授的意見,青年教授就單獨提出了一份建議。這個建議,一部分人認為是荒唐的,另一部分人卻認為是合理的。於是教授分成了兩派。
列文像摸索道路一般開始小心翼翼地闡述他的觀點。他知道梅特羅夫寫了一篇文章反對流行的政治經濟學,但列文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新觀點能支持到什麼程度,也無法從這位學者沉著聰明的臉色上看出來。
列文對那位科學家的傳記並不感興趣,但他不由自主地聽著,並且知道了這位著名科學家生平的一些趣聞軼事。
卡塔瓦索夫給他扼要講了最新消息。接著走進書房,他把列文介紹給一個身材矮壯、模樣可愛的人。這就是梅特羅夫。他們談了一會兒時事,談到彼得堡上層對一些時事的看法。梅特羅夫轉述可靠方面傳來的意見,據說那是沙皇和某位大臣的話。卡塔瓦索夫也從可靠方面聽到沙皇的意見,說法卻截然不同。列文竭力捉摸,這兩種意見哪一種可能性大。這個問題談到這裏就結束了。
「哦,老兄,您聽說了嗎?我寫了一份個人意見送上去了。」卡塔瓦索夫在另一個房裡穿禮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