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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二章

第七部

第二章

「可能還要到法院去一下,為了我姐姐的事。」
「美人兒(從鄉下帶來的左轅馬)換了馬掌,可是走起來還是一跛一跛的,」顧士瑪說,「您說怎麼辦?」
「不,可我總擔心花得太多了……」
「他答應給我介紹梅特羅夫。我很想同他談談我的著作,他是彼得堡有名的學者。」列文說。
「那麼,音樂會去不去?」吉娣問。
他吻了吻妻子的手,剛要走,她卻把他攔住了。
「好,阿爾謝尼的意見我都能同意。我會拐到他那裡去的。還有,要是赴音樂會,那我就同娜塔麗雅一起去。好,再見。」
「不,不會有什麼事的,你放心好了。我同爸爸到林陰|道上去散一會兒步。我們要到陶麗家去看看。晚飯前等你回來。哦,對了!你知道嗎?陶麗的情況簡直糟透了。她一身是債,一個錢也沒有。我們昨天跟媽媽和阿爾謝尼(她這樣稱呼她的姐夫李伏夫)談過了,決定讓你同他去教訓教訓斯基華。簡直太不像話了。這事可不能告訴爸爸……但要是你和他……」
「嗯,無論如何晚飯前我一定回家。」列文看看表說。
「不論怎麼說,你到阿爾謝尼家去同他談談,他會把我們的決定告訴你的。」
「啊呀,非read.99csw.com去不可!她來拜訪過我們。那又費得了你什麼事?你拐過去坐一會兒,談上五分鐘天氣什麼的,就走好了。」
「一點也不多,一點也不多,」列文一再說,「嗯,再見了,我的心肝。」
「康斯坦京,告訴你,我手頭只有五十盧布了。」
「你單身的時候不也常去拜訪人家嗎?」
「不,說實話,我有時後悔不該聽媽的話。我們要是留在鄉下多好!這會兒可把你們都害苦了,錢又花得……」
剛到莫斯科的時候,列文很關心鄉下帶來的幾匹馬。他想把這事儘可能安排得好些,錢花得少些。哪裡知道用自己的馬比租馬更貴,他們還得雇馬車坐。
「拜訪過,但總覺得彆扭,如今可完全不習慣了。說實在的,我寧可兩天不吃飯,也不願去做這樣的訪問。真彆扭!我總覺得人家會惱火,會說:『你沒有事跑來幹什麼?』」
「叫車夫租兩匹馬來,套上我們自己的車。」列文說。
「噢,那我到銀行里去取。要多少?」列文現出那種她熟悉的不高興神氣說。
「不,你等一下,」吉娣拉住他的手說,「我們來談一談,這事使我發愁。我好像並沒有什麼浪費,可是錢就像水https://read.99csw.com一樣流走了,我們總有什麼地方安排得不得當。」
吉娣笑了。
「可是,我們有什麼辦法呢?」列文說。
只有剛到莫斯科的時候,鄉下人所無法理解的種種開支——既是非生產性的,又是不可避免的——使列文大為驚奇。現在他已經習慣了。他的情況就像俗話說的醉漢那樣:「第一杯像木頭梗喉嚨,第二杯像老鷹升天空,第三杯以後像小鳥飛西又飛東。」當列文兌開一張一百盧布鈔票讓僕人和門房購買制服時,他不由得計算了一下。這些毫無意義但又必不可省(他只是暗示了一下這種制服並沒有必要,公爵夫人和吉娣就十分驚訝)的制服,抵得上整個夏季雇兩個工人的代價,也就是說從復活節到四旬齋之間的三百個勞動日,而且每天從早到晚都干重活,因此花這一百盧布鈔票,就同喝第一杯酒一樣難受。但是兌開第二張一百盧布鈔票——為了請親戚吃飯,買了二十八盧布的酒菜——雖然也使列文想到,二十八盧布等於農民千辛萬苦刈割、捆紮、脫粒、簸揚,包裝好的九石 燕麥的代價,但畢竟要容易些了。如今兌散一張鈔票早已不假思索,輕鬆得真像小鳥飛西又飛東了。花錢換來的樂趣是不是抵得上掙錢付出的勞動,也早就不再計較。某種穀物賣出去不能低於某種價格,這樣的經濟核算也被置諸腦後。長期以來他咬定價格的黑麥,每石也比一個月前少賣了五十戈比。照這樣過下去,過不了一年就非負債不可——就連這樣的盤算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只要銀行里有存款,也不必問是從哪裡來的,只要明天有錢買牛肉就行。他至少保持這樣的觀念:他在銀行里總有錢存著。如今銀行里的錢用光了,他又不知道到哪裡去弄錢。因此,當吉娣提到錢的時候,他剎那間感到很煩惱,但他沒有工夫考慮這問題。他一路上只是想著卡塔瓦索夫和即將同梅特羅夫見面的事。https://read.99csw.com
「怎麼這樣早就去?」
「那你就去看望一下保爾夫婦吧!」十一點鐘,列文出門前進來看吉娣,吉娣對他說,「我知道你要在俱樂部吃晚飯,爸爸已給你預定好了。上午你打算做些什麼呢?」
她懂得這種咳嗽的意思。這表示他非常不高興,不是對她,是對他自己。他確實很不高興九-九-藏-書,倒不是因為錢花得太多,而是因為想起一件他明知不對卻想忘卻的事。
據說,雇一輛雙馬大轎車,從城市這一頭到那一頭.在融雪的泥地里跑四分之一里,中間停留四小時,就得五個盧布。對這種情況,列文現在已經不像初到莫斯科時那樣感到吃驚。現在他已經習慣了。
「唉,不瞞你說,這一套我已經不習慣了,我覺得彆扭。這算什麼呢?一個人陌陌生生地跑去,無緣無故坐上一會兒,既打擾人家,又挺不自在,坐這麼一會兒又走了。」
「噢,你上次大為稱讚的就是他的文章吧?嗯,那麼以後呢?」吉娣問。
「你不害怕嗎?」
「是,老爺。」
「不,人家不會惱火的。我可以向你擔保。」吉娣笑盈盈地盯著他的臉說。她拉住他的手。「嗯,再見……你就去一下吧。」
在大門口的台階上,列文的老僕顧士瑪——結婚前侍候過他,目前在管理他城裡的產業——把他攔住了。
就這樣多虧城市生活的便利,列文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在鄉下不知要花費多少手腳的麻煩事,走到大門口,喊了一輛馬車,向尼基塔街駛去。一路上他不再想到錢的問題,卻考慮怎樣同彼得堡一位社會學家見面,同他談談自己的著作。
「一點兒也九九藏書不。」她說。
「嗐,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
「那你穿上禮服,好直接去拜訪保爾伯爵夫人。」
「我原來想得太多,現在反而不想了,也不知道究竟怎樣。」
吉娣輕蔑地微微一笑。
「萬一有什麼事,可以到卡塔瓦索夫家來找我。」
「不,你去一下,那邊要演奏一些新作……你一向很感興趣。要是換了我,一定去。」
「嗯,那麼卡吉琳娜·阿歷山德羅夫娜怎麼辦?」顧士瑪問。
「去請一位獸醫來,說不定是挫傷。」
「我吩咐過索科洛夫賣掉小麥,把磨坊的租金先收一收。錢會有的。」
「我只想去看看卡塔瓦索夫。」列文回答。
「真的嗎?」吉娣瞧著他的眼睛說。
「非去不可嗎?」
列文說這話根本沒有經過考慮,只是隨口安慰安慰她罷了。但當他對她望了望,看見她那雙懇切的可愛的眼睛詢問地盯著他時,他又誠心誠意地重複了一遍。「我壓根兒把她給忘了。」他心裏想。於是他想起了不久即將發生的事。
「一點也不,一點也不。自從結婚以來,我從沒說過希望比現在過得更好這一類話……」
「一點也沒有。」列文咳清喉嚨,皺起眉頭瞧著她說。
「那麼快了嗎?你自己覺得怎麼樣?」列文握住她的雙手,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