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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第十章

第八部

第十章

以前(幾乎從童年直到成人),當時想做些對大家,對全人類,對俄國,對全村有益的事時,他覺得很愉快,但做起來往往不能令人滿意,對活動是否必要也缺乏信心。再有,活動本身總是初看很有意義,越到後來就越無足輕重,最後竟顯得毫無意義了。婚後他越來越純粹為自己而生活,雖然想到自己的事業並沒有什麼樂趣,卻堅信它是必要的,看到它比以前興旺發達,規模也越來越大。
列文知道,一回家首先必須去看望身體不適的妻子,那些農民雖已等了他三小時,可以讓他們再等一會。他也知道收集蜂群是一大樂事,但是既然有農民到養蜂場read.99csw.com找他談話,他只得放棄這種樂趣,讓老頭兒獨自收集蜂群。
他做得對不對,他不知道,也不打算估量,而且避免談論和思考這些問題。
列文思考,他是個什麼人,他活著為了什麼?他找不到答案,悲觀失望。但當他不再向自己提這問題時,彷彿知道他是個什麼人,他活著為了什麼,因此就滿懷信心地生活著,行動著。近來,他生活的信心充足多了。
彼得付給高利貸者月息一分的債款,那就必須借一筆錢給他,好讓他擺脫高利貸的盤剝;但對拖欠地租的農戶卻不準賴租或者宕賬。草地不割,草都浪費了,read•99csw.com不能原諒管家;但種上樹苗的八十畝地不能割草。一個長工在農忙季節回家料理父親的喪事,雖然可憐,卻不能原諒他,在這種寶貴的時候曠工,工資必須照扣。對不能幹活的老僕,每月口糧必須照發。
同祖祖輩輩一樣過家庭生活,就是說達到和他們同樣的文化教養,以同樣的方式教育孩子,這是天經地義。好比肚子餓了要吃飯,要吃飯就得做飯一樣,必須在波克羅夫斯克把農業經營得有利可圖。如同有債一定要還那樣,必須把祖傳的田產保管好,使兒子將來繼承產業時會感激父親,就像列文感激祖父慘淡經營的家業那樣。
read.99csw.com這一切再加上打獵和養蜂,就使列文的生活忙碌不堪,但當他冷靜地思索一下時,又覺得這樣的生活實在沒有意思。
列文不僅知道他必須做什麼,而且知道這一切他應該怎樣做,怎樣分清輕重緩急。
現在,他好像一張犁,不由自主地在地里越陷越深,不離開犁溝就拔不出來。
他認為僱用工人工資越少越好,但不該用預支工資的方式來廉價奴役工人,雖然這樣做很有利。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可以向農民出售乾草,雖然他很憐憫他們。夜店和酒店必須取締,雖然都有利可圖。砍伐樹林一定要從嚴處分,但農民把牲口趕到他的莊稼地里可不用罰款。而且https://read.99csw.com不準扣留闖到莊稼地里的牲口,雖然這使看守人生氣,使農民肆無忌憚。
他從事這些活動,並不像以前那樣遵照什麼公認的理論,覺得非這樣做不可;正好相反,現在他一方面由於過去辦公共福利事業失敗而感到灰心喪氣,另一方面因為窮於思索和應付從四面八方壓到他身上來的種種事務,根本不再考慮公共福利。他關心這些事,只因為覺得他應該這樣做,這些事非做不可。
不能袖手不管哥哥、姐姐和那些慣於向他請教的農民的事,就像不能把抱在懷裡的嬰兒拋棄一樣。不能不關心請來做客的姨姐和她孩子們的舒適,以及妻子和嬰兒的安寧,也不能不每天花九-九-藏-書一點時間來陪伴他們。
六月初,他回到鄉下,又恢復他的日常活動。農活,同農民和鄰居交往,家務,姐姐和哥哥委託他代管家產,同妻子和親屬的關係,照顧嬰兒,從今春開始他對養蜂的嗜好——這些活動佔去了他的全部時間。
反覆思考往往使他疑惑不決,反而看不清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當他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的時候,他常覺得心裏有個英明的法官,能區別是非,分清好歹,他的行動稍有差錯,立刻就會發覺。
他就這樣活著,不知道,也無法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他活在世界上為了什麼,並且因為這樣的愚昧無知而痛苦得想自殺,同時卻又堅定不移地走著他獨特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