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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烏蘇拉不但真的到軍事法庭去說了,而且還對所有家住馬貢多的革命軍軍官的母親們也說了。創建馬貢多的老嫗們——她們中有的還參加過翻山越嶺的艱險歷程——一個接一個地頌揚著蒙卡達將軍的恩德。烏蘇拉最後一個發言。她那悲愴而莊重的神態、她名字的份量、她激昂慷慨和令人信服的言醉曾一時動搖了審判過程中的形勢。「你們非常嚴肅地對待這場可怕的遊戲,你們確也幹得不錯,因為你們是在履行自己的責任。」她對法庭的成員這樣說著。「但是有一點你們不要忘記,只要上帝還讓我們活著,我們就仍然是你們的母親。不管你們多麼革命,我們都有權因你們的大逆不道而扒下你們的褲子,狠狠地給你們一頓鞭子!」在變成軍營的學校里,她的話音未落,法官們便退庭去商量了。半夜時分,蒙卡達將軍還是被判處了死刑。
這天晚上,蒙卡迭將軍在企圖逃離馬貢多時被抓住了。在此之前,他給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寫了一封長信,信中追憶了他們倆想使戰爭人道主義化的共同心愿,並祝願他在反對兩黨內部軍人們的腐化和政客們的野心方面取得決定性的勝利。第二天,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跟他一起在烏蘇拉那兒吃午飯,他將被軟禁在這裏,等待一個革命軍事法庭對他的命運作出仲裁。這是一次家人聚會。但當兩位對手忘卻了正在進行的戰爭而回首往事的時候,烏蘇拉卻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即他的兒子是個闖進來的外人。這種感覺在她看見兒子由一隊吆五喝六的軍人衛護著進屋來時就有了,那些當兵的在各個房間左右上下地搜查了一遍,直到確信沒有任何危險時才停手。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不僅默許了這些舉動,甚至還傳下十分嚴厲的命令:在他的衛隊沒有在屋子四周布置起警戒之前,任何人——包括烏蘇拉在內——都不許靠近到離他三米的範圍內。他穿著普通的斜紋布軍裝,沒有佩戴錶示軍銜的綬帶。腳上是一雙帶馬刺的皮靴,上面沾滿了泥巴和于血跡。他腰裡別一支手槍,槍套敞開著,一隻手老是按在槍柄上,同他的目光一樣,流露出緊張、警覺和果斷的神態。他的頭上,額角已深深陷進去,象是被文火烤過似的。他的臉被加勒比海的鹽水浸裂了,長出一層金屬般的硬皮。他以旺盛的精力抵禦著迫在眼前的衰老,這種精力看來跟他內心的冷峻有關係。跟離家時相比,他顯得高了些,卻更加蒼白、更加稜角分明,顯示出不念舊情的最初徵兆。「我的天哪!」烏蘇拉吃驚地暗自說道:「他現在象是個什麼事都幹得出的人了。」她說得一點不錯。他帶給阿瑪蘭塔的阿茲台克頭巾,他在午飯時對往事的回憶,他講述的那些逗人的趣聞,都只不過是他舊日脾性的一點餘韻而已。把雙方的戰死者埋在一個坑裡的命令剛被執行,他就叫羅克·卡尼塞洛上校加緊軍事法庭的審判工作,自己則一頭扎進了徹底改革舊制度的繁重事務,這些改革將把捲土重來的保守黨政權的結構一掃而光。「我們得趕在黨內那些搞政治的前面,」他對助手們說,「等他們睜眼觀望現實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既成事實。」正是這個時候,他決定審核一下一百年來的地契,從麗發現了他哥哥霍塞·阿卡迪奧一系列合法化了的蠻橫行徑。他一筆劃掉了那些憑證記錄。最後,出於禮貌,他放下手頭的事務,抽出一小時時間去訪問雷蓓卡,讓她知道他的決定。
「馬上就有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了。」烏蘇拉對奧雷良諾·霍塞說,「六點以後你別再上街去。」這類央告全是徒勞的。奧雷良諾·霍塞跟從前的阿卡迪奧一樣,早已不聽她的了。他回到家裡,可以不再為日常需要所困擾,這似乎在他身上喚起了他伯父霍塞·阿卡迪奧那種淫|盪、懶散的本能。他對阿瑪蘭塔的情慾已經消失,沒留下絲毫痕迹。飽有點過一天算一日的樣子,打打檯球,跟這個女人睡一夜,跟那個女人宿一宵,聊解寂寞。他挖空心思地鑽烏蘇拉的空子,巴望她把錢忘在哪個角落裡。末了,除了換衣服,他便不再回家門了。「全都一個樣,」烏蘇拉傷心地嘆氣道,「起初都好好的,又聽話,又有規矩,好象連一隻蒼蠅也不會去拍死的,可是鬍子一長出來,馬上就毀了。」跟阿卡迪奧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真正來歷相反,奧雷良諾·霍塞明白自己是庇拉·特內拉的兒子,庇拉·特內拉為他掛了一張吊床,讓他去她家裡睡午覺。他們不僅是母與子,而且是孤寂中的同黨。庇拉·特內拉已經毫無希望可言了,她的笑聲已變得象管風琴的音調那般沉悶,她的乳|房已經在人家老是逢場作戲地撫摸中頹然垂下,她的身子和大腿已成為那種被人分享的女人的不可更改的命運的犧牲品,她衰老了,但內心卻並不痛苦。她又肥又胖,快嘴快舌,帶著落難的高貴主婦的自負神情,丟棄了紙牌所預示的毫無結果的幻想,在別人的情愛中找到了聊以自解的寬慰。在奧雷良諾·霍塞睡午覺的屋子裡,鄰近的姑娘們都把她們偶爾邂逅的情人們帶來幽會。「庇拉,我要借一下你的房用。」他們人已踏進房間,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打個招呼。「那還用說!」庇拉總是這樣回答。碰到有誰在場,她就這樣解釋:「因為我知道人家在床上的快樂,所以我也很快樂。」
十月一日拂曉,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率領一千多名裝備精良的士兵攻打馬貢多。馬貢多的駐軍接到命令要抵抗到底。中午時分,蒙卡達將軍同烏蘇拉在一起吃飯,起義軍的一發炮彈震得全市都顫動起來,把市府金庫的大門炸得粉碎。「他們的裝備跟我們一樣好https://read.99csw.com,」蒙卡達將軍嘆息道,「但是戰鬥的士氣卻比我們高。」下午兩點,雙方的大炮轟得大地不住地震顫,蒙卡達將軍告別了烏蘇拉,這時他心裏明白,自己是在打一場毫無希望的敗仗。
雷梅苔絲繼承了母親的無瑕姿容,俏姑娘雷梅苔絲便開始叫出了名。
他們甚至還設想這樣一種可能性:協調兩黨的民眾力量,消除軍人和政客們的影響,以建立一個吸收兩黨學說中最好部分的合乎人性的政權。戰爭結束后,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在不斷發動起義的崎嶇小道上出生人死,而蒙卡達將軍被任命為馬貢多的市長。他穿起了自己的便服,用徒手的警察代替了軍人。他使大家都遵守停戰法令,還撫恤了一些在戰爭中陣亡的自由黨人的家屬。他成功地使馬貢多擢升為市,並因此當了它的第一任市長。他創造了互相信任的氣氛,使大家想起戰爭就象是回憶過去的一場荒唐的惡夢。尼卡諾爾神父已被肝熱病搞垮了身體,現在已由科羅奈爾神父接任,大家都喚他「丘八」,因為他是第一次聯邦派戰爭中的老兵。勃魯諾·克雷斯庇與安帕蘿·莫科特結了婚,他的玩具樂器店一直生意興隆。他蓋了一座劇院,連西班牙的那些劇團都把這裏列入他們巡迴演出的旅程表內。這是一座很大的露天大廳,裏面置放了木靠椅,一塊天鵝絨的幕布上綴有希臘的面具,三個獅頭形狀的票房洞張著大嘴出售戲票。
「不僅可以同姑媽,」一個士兵回答,「而且我們現在打的這場反對神父的戰爭,還為了使一個人甚至能同他的母親結婚哩。」
奧雷良諾·霍塞沒有領會這一奉獻中所蘊含的央求的深意。
得到市長大人親自鼓勵的鬥雞賽停止了。城防首領阿基萊斯·里卡多上尉實際上已執掌了市政大權。自由黨人指責他是惹事生非者。
「去你的吧,老兄。」他回了一句。
「奧雷良諾象你這樣年紀時,跟你現在一模一樣。」她說:「你已經是大人了。」
「照你安排的辦吧,奧雷良諾。」她嘆了口氣:「我過去認為、現在更證實了你是一個不念親情的人。」
「這樣下去,」他作結論說,「你不僅將成為我國歷史上最暴虐無道、最殘忍兇狠的獨裁者,而且還會殺了我的烏蘇拉大嬸以寬慰你的良心。」
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站著,不勸聲色地聽他講。蒙卡達將軍把眼鏡、勳章、懷錶和戒指交給他,換了一種聲調說話。
「今晚你別出去,」她對他說,「你就睡在這裏,卡梅莉塔·蒙梯埃爾已經不知求了我鄉少回,要我把她弄到你房裡來。」
卡梅莉塔·蒙梯埃爾,這位二十歲的少女,剛用桔花水洗了澡,在庇拉·特內拉的床上撒上迷迭香葡的葉子,這時槍聲響了。奧雷良諾·霍塞應該是有幸在她身上體驗到阿瑪蘭塔所拒絕給予的幸福,註定將跟她生七個兒女,並將老死在她懷裡的,但步槍的子彈打進了他的後背,穿出來把他的前胸打爛了,他應驗了紙牌的倒霉的預示。阿基萊斯·里卡多上尉事實上也是命中注定要死在這個晚上,果然他比奧雷良諾·霍塞早四個小時死去。他剛開了槍,就被同時射來的兩顆子彈撂倒了,這兩槍是誰打的,一直沒查出來。人群中爆發出來的呼喊聲震撼了夜空。
十五天後他便開小差溜了。他看見阿瑪蘭塔比想象中的更憔悴、更憂鬱,也更加顯得一本正經,因為事實上她的人生航船已經駛過了韶華的最後一個海角,但是在漆黑一團的房間里,她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火熱撩人,在富有進攻性的反抗上也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具挑逗性。「你真不是東西,」阿瑪蘭塔被自己的獵狗逼得進退不得,「沒聽說過在得到教皇的特許前,可跟姑媽干這等事的。」奧雷良諾·霍塞答應一定到羅馬去,答應膝行歐洲去親吻教皇的拖鞋,只要她肯放下懸著的弔橋。
正是在這個時期,學校的樓房重新蓋了起來。堂梅爾喬·埃斯卡洛納負責這所學校,他是從沼澤地派來的一名老教師。在家長的贊同下,他讓不用功的學生在院子里尖厲的硝石地上跪著行走,對說話放肆的學生則給他們吃辣椒。奧雷良諾第二相霍塞·阿卡迪奧第二,這對自願來上學的聖塔索菲婭·德·拉·佩達的雙生子是第一批坐在教室里的學生,他們各自帶著小黑板、粉筆和刻著他們名字的鋁製小壺。
「我很樂意為你效勞,霍塞·拉克爾。」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說。
阿瑪蘭塔見他進來,沒等他開口,就立即猜出了他為什麼要回家。在吃飯的時候他倆誰都不敢正面看對方一眼。但是兩個星期後,奧雷良諾·霍塞竟當著烏蘇拉的面,盯著阿瑪蘭塔的雙眼說:「我一直非常想念你。」阿瑪蘭塔處處躲著他,常常提防著,生怕跟他不期而遇,還盡量讓俏姑娘雷梅苔絲伴著她,有一天侄子問她手上的黑繃帶要纏到什麼時候,她很為自己臉上泛起紅暈而暗暗生氣,因為她把這個提問理解為暗示她的童貞。自從他回家后,她每晚總把房間的門閂好,但是很多日子過去,天天晚上她聽到隔壁房裡的鼾聲都是那樣平和,所以對閂門這樣的謹慎之舉也就不太留意了。那時奧雷良諾·霍塞回來差不多兩個多月了,一天下半夜,阿瑪蘭塔發覺他進房間來了。可是她非但沒有象預先準備的那樣逃走或叫喊,反而沉湎在一種鬆弛而溫柔的情感中。她發覺他鑽進了帳子,就象他還是孩子的時候,象他過去一直乾的那樣。她不由得冷汗直read•99csw.com冒,牙齒打顫了。「快走!」她喃喃他說,心裏好生奇怪,簡直喘不過氣來,「快走開,不然我要喊人了。」可是奧雷良諾·霍塞這時卻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他已經不是一個害怕黑暗的小孩,而是一匹欠經沙場的老馬了。從那天晚上起,這種沒有結果的無聲的戰鬥又開始了,一直要相持到天明。「我是你的姑媽,」阿瑪蘭塔筋疲力竭,喁喁地說,「簡直可以說是你的母親,這不僅從年齡上講,而且你只差沒吃我的奶了。」奧雷良諾總是天明時逃走,第二天半夜裡又回來,當他吃准阿瑪蘭塔並沒有閂門時,心裏更是上火了。在過去那段日子里,他無時無刻不想念她。在攻佔了的村鎮的黑蹴越的房間里,特別是在那些非常偏僻的村子,他老是撞見她的倩影。在傷員們繃帶的乾澀的血味里,在面臨死亡危險的瞬息驚懼中,他時時處處覺得她真的就在眼前。他那次偷偷離開她,不僅想以地隔遙遠,而且想用被他的戰友們稱之為魯莽的失卻理智的殘忍來打消對她的非份之想。但他越是把她的形象翻倒在戰爭的垃圾堆上,這戰爭本身就越象阿瑪蘭塔。因為尋找以自己的死亡來消滅她的方法,他遭受流落異鄉的苦楚,直到聽到有人講那個古老的故事,說一個人同不僅是他的表姐、而且還是他姑媽的女人結婚,結果他的兒子成了自己的祖父。
「就是生下個穿山甲也沒關係,」他苦苦哀求。
「老嬸子,跟他一樣唄。」他答道:「盡到自己的責任。」
「我可不能擅自行使法庭的權力。」他反駁道:「如果您有什麼要說的,請到軍事法庭去說吧。」
「這麼說,一個人可以同他的姑媽結婚羅?」奧雷良諾·霍塞驚奇地問。
儘管時光流逝,一次一次地舉哀服喪,儘管心中鬱積了多少悲傷,烏蘇拉還是不顯老。在聖塔索菲婭·德·拉·佩達的幫助下,她對自己經營的點心業務注入了新的活力,沒幾年功夫,不但恢復了被兒子在戰爭中耗去的錢財,而且重新用純金填滿了一個個葫蘆,埋到卧室的地下。「只要上帝讓我活著,」她經常這樣說,「在這幢瘋人院里就不會缺錢花。」這就是奧雷良諾·霍塞從尼加拉瓜聯邦軍中開小差回來時家中的情況。他開小差后,混上一艘德國船幹活。當他出現在家中廚房裡的時候,身體結實得象匹馬,深褐色毛毿毿的皮膚看上去象個印第安人。他偷偷下了決心,要跟阿瑪蘭塔結婚。
烏蘇拉那時還不知道把少女送到武土們房裡去的習俗,就象把母雞趕到良種公雞那裡去交配那樣。但這一年中她明白過來了:又有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的九個兒子被帶到家裡來要求洗禮取名。
蒙卡達將軍知道而不願在飯桌上透露的,便是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已經在著手領導他至今為止所謀划的一次最長久、最徹底和最殘酷的起義。
形勢陡然緊張起來,就如第一次戰爭爆發前幾個月的時候那樣。
但她以毫不妥協的決心,毫不含糊地拒絕了,從此,她房門的門閂便一直閂上了。
其實,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一個多月前就回到國內了。先前流傳的消息一會兒這樣說,一會兒那樣說,蒙卡達將軍估計他還在最偏僻的地方,所以在官方正式宣布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已經佔領了沿海兩個省份之前一直不相信他已經回到國內。「我恭喜您,老嬸子,」他對烏蘇拉說,並拿出電報給她看:「您很快就要在這兒見到他了。」這時烏蘇拉才第一次擔起心來。「他大叔,那您怎麼辦呢?」她問。這個問題,蒙卡達將軍早已向自己問過好幾遍了。
「還在馬努雷。」蒙卡達將軍肯定地回答,「還在教堂後面你去送過信的那幢房子里。」
「別心急,老嬸子,」蒙卡達將軍莫測高深地說,「他會回來的,來得比您想的還要快。」
士兵們不聽從上尉要他們開槍的命令。「他是布恩地亞家的人。」士兵中有人向他解釋。上尉火冒三丈,一把奪過士兵的槍,推開人群奔到街中央,舉槍便瞄。
「你叫她半夜裡等著我。」他說。
儘管烏蘇拉大動肝火、高聲責罵,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還是拒絕改變判決。拂曉前不久,他到牢房去看望這位被判了死刑的將軍。
他是到劇院去的,那兒一個西班牙劇團宣布要演《佐羅的匕首》,而實際上卻是索里亞的作品。他們奉阿基萊斯·里卡多上尉的命令,改了劇名,因為自由黨人把保守黨分子叫做「哥特人」。奧雷良諾·霍塞只是在劇院門口遞上入場券的時候,才剛剛發覺阿基萊斯·里卡多上尉帶了兩名持槍的士兵正在對來看戲的人搜身檢查。「你聽著,上尉。」奧雷良諾·霍塞警告他:「敢在我身上動手動腳的人還沒生出來哩。」上尉要強行搜身。奧雷良諾,霍塞因沒帶武器,轉身便跑。
第一個從烏蘇拉那裡看到這封信、並得知事情經過的人是保守黨將領霍塞·拉克爾·蒙卡達,停戰後的馬貢多市市長。「這個奧雷良諾呀,」蒙卡達將軍評說著,「可惜的是他不是保守黨人。」他的確很欽佩上校。象許多保守黨文官一樣,他進行戰爭是為了保衛自己的黨,在戰場上,他儘管缺乏軍事才能,卻得到了將軍的頭銜。不過,也象他的許多黨內同志郡樣,他是個反軍國主義者。他把拿槍的人視作沒有信念的懶漢、陰謀分子、野心家,這些人擅長於在老百姓中製造對立,以便亂中謀利。他聰明機智,和藹可親,臉色紅潤,食不厭精,是位狂熱的鬥雞迷。有https://read.99csw•com一個時期,他曾是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的最厲害的對手。他在沿海廣大區域的職業軍人中間建立了威信。有一次,出於戰略利益,他被迫把一個要塞丟棄給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的部隊時,給後者留下了兩封信。一封寫得很長,信中他邀請上校參加一項使戰爭人道化的聯合行動。另一封信是給他妻子的,她住在自由派控制的地區里,他留下信是懇請上校把它送往目的地。
其實,他早就成了大人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一天,阿瑪蘭塔仍象往常那樣把他當作小孩,當著他的面脫|光了衣服洗澡,她一直這樣做的,打從當初庇拉·特內拉把他交給她撫養起,她就習慣這樣做了。
沒過多久,開始傳來關於戰爭的相互矛盾的消息,正當政府也承認叛亂情況有所發展的時候,馬貢多的官員們卻得到秘密情報說,和平談判已近在眼前。四月份,一位特使來到赫里奈多·馬爾克斯上校跟前,他向上校證實了黨的頭頭們確已跟內地的起義首領們取得了聯繫,他們馬上就要簽訂一項停戰協定,以便給自由黨換取三個部長職位,在議會中得到少數派地位,以及對放下武器的起義者實行大赦。特使還帶來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的一份絕密令,上校不贊成停戰的條件。他命令赫里奈多·馬爾克斯上校挑選五名最優秀的部下,並作好準備同他們一起離開國家。命令在十分秘密的情況下執行了。在宣布停戰協定前一個星期,正當各種相互矛盾的消息大量流傳之時,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和他的十名心腹,其中包括羅克·卡尼塞洛上校,後半夜偷偷來到馬貢多。他們解散了駐守在馬貢多的軍隊,埋藏了武器,毀掉了文件。黎明前,他們同赫里奈多·馬爾克斯上校和他的五個人一起離開了鎮子。這次行動十分迅捷、秘密,烏蘇拉事先一點都不知道,直到最後一刻才得到消息:有人在她房間的窗戶上輕輕地敲了幾下,低低他說:「如果您想見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的話,請馬上到門口去。」烏蘇拉從床上一骨碌爬起,穿著睡衣就奔出家門,這時剛好趕上看到一隊人馬在悄沒聲息的塵土灰霧中離鎮遠去。第二天,她才知道奧雷良諾·霍塞已跟他父親一起走了。
奧雷良諾·霍塞對此充耳不聞。
「不單為了這個,」阿瑪蘭塔搶白他,「還因為生下的兒子會有豬尾巴的。」
一天清晨,一直強忍著的欲|火燒得他終於受不住了,奧雷良諾·霍塞於是就上卡塔里諾的酒店去。他遇上一個女人,雖然乳|房都乾癟了,卻是溫柔而又輕狂,一時間解了他的饞。奧雷良諾·霍塞想時阿瑪蘭塔採取輕蔑的態度。他看見她在走廊里,在手搖縫紉機上縫衣服(這種機器是她以令人欽佩的靈巧學會操縱的),對她不理不睬,甚至連話都不說。阿瑪蘭塔卻覺得心上象搬走了一塊石頭,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時又想起赫里奈多·馬爾克斯上校來,為什麼歷歷在目地回憶起玩中國棋的那些下午來,為什麼甚至希望他成為她的房中人。奧雷良諾·霍塞沒料到他已經失去了多少地盤。一天晚上他對自己佯裝的無動於衷再也忍不住了,又回到阿瑪蘭塔的房裡去。
這些孩子中,最大的已經十歲出頭,是個綠眼睛、黑皮膚的外國人,跟他父親的家族毫無共通之處。人們帶來了各種年齡、各種膚色的孩子,但全是男孩,全都有一種孤獨的神情,這使人對他們跟家裡的親緣關係不容置疑。這群孩子中只有兩個比較突出。一個看起來比他的年齡要大得多,他打破了幾隻花盆和一些碗碟,因為他的兩隻手象有一種奇怪的破壞力,什麼東西一碰上他的手就都壞了。另一個長著一頭金髮,象他母親一樣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長長的鬈髮披散著,象是女的。他熟門熟路地進家來,好象從小就在這家裡長大似的。他徑直走到烏蘇拉房裡一個大箱子旁邊,提出要求:「我要發條的跳舞娃娃。」烏蘇拉嚇了一跳。她打開箱子,在墨爾基阿德斯年代那些陳舊的、積滿塵土的東西里翻著,終於在一雙襪子里找到了那個發條跳舞娃娃,這是皮埃特羅·克雷斯庇有次帶來的,可是此後誰也沒有再記得它。十二年內,家裡替散布在戰區各地的上校的兒子們都洗了禮,都用奧雷良諾的名以及他們母親的姓,一共是十七個。起初,烏蘇拉在他們的口袋裡塞滿了錢,阿瑪蘭塔也還想讓他們留下來,可是到末了,烏蘇拉只送一件禮物就算了事,而阿瑪蘭塔只是充任一下他們的教母。「我們給他們行個洗禮儀式就得了,」烏蘇拉說,一邊在小本本上記下他們的姓名,他們母親的地址以及孩子們出生的地點和日期。「這筆賬得由奧雷良諾好好來算。等他回來后,讓他去拿主意吧。」有次吃午飯時,她跟蒙卡達將軍談起此事,對上校這麼昏頭昏腦地生了這麼多兒子發了一番議論,她希望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能回來一次,把他所有的兒子都叫到家裡來聚一聚。
「這輩子咱們可別想再見著他了。」烏蘇拉看信后叫了起來:「他從這條道走下去,真得到世界的盡頭去過聖誕節了。」
奧雷良諾·霍塞回來后不多幾個月,一位體態豐|滿、散發出茉莉花香味的女人,帶著一個五歲模樣的男孩來到家裡。她說孩子是奧雷良諾·布愚地亞上校的兒子,她是帶他來請烏蘇拉給孩子洗禮取名的。誰也不懷疑那個沒有名字的孩子是誰的,他跟上校那時被人帶去看什麼是冰的時候一模一樣。女人說那孩子一生下來就睜著眼睛,看起人來象大人似的,特別是他一眼不眨地盯著看東西的樣子真叫人害怕。「真是一個模樣。」烏蘇拉說,「就只差看一眼九-九-藏-書就能叫椅子翻倒了。」大家給孩子洗了禮,取名叫奧雷良諾,姓就用他母親的,因為根據法律,在未得到生父認可前是不能用父姓的。蒙卡達將軍當了孩子的教父。儘管阿瑪蘭塔一再要把孩子留下來讓她撫養,孩子的母親卻沒有同意。
在結束審核地契的同時,由赫里奈多·馬爾克斯上校領導的即決審判也告完畢。法庭決定對所有被革命軍俘虜的政府軍軍官執行槍決。軍事法庭審判的最後一個人是霍塞·拉克爾·蒙卡達將軍。烏蘇拉插手了。「他是咱們馬貢多有史以來最好的統治者。」她對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說:「他的心腸有多好,他對我們有多親切,這些就不用我多說了,因為你比誰都知道得清楚。」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不滿地向她瞥了一眼:
從此後,即使是在戰爭最激烈的時期,兩位指揮官還是達成停火協議,以便交換俘虜。這種停火帶有歡慶的氣氛,蒙卡達將軍利用這個機會教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下國際象棋。兩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在這一時期,維茜塔肖恩去世了。她因懼怕失眠症而放棄王位后,很高興這樣終老而死。她最後的遺願是從她床底下起出埋在那兒的她二十多年來的工資積蓄,寄給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使他得以繼續戰鬥下去,但烏蘇拉卻沒去起出她床底下的錢,因為那些天里傳說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在省城附近一次登陸行動中被打死了。官方的公告——這在不到兩年的時間中已經是第四次了——在六個月中被認為是千真萬確的,因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烏蘇拉和阿瑪蘭塔以前已經為他舉行了幾次喪禮,然而當這次又為他舉喪時,突然得到了一個異乎尋常的消息: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還活著,但表面上放棄了敵視政府的態度,並加入了在加勒比海其他幾個共和國里獲得勝利的聯邦派。他以不同的姓名出現,越來越遠離故土。後來人們才得知,那時鼓舞著他的想法的是統一中美洲各國的聯邦軍隊以掃除從阿拉斯加到巴塔戈尼亞的一切保守黨政權。他走了好幾年,烏蘇拉直接從他那兒得到的第一個消息是一封皺巴巴的、模糊不清的信,信是從古巴的聖地亞哥寄出的,經過無數人輾轉傳遞送來的。
九月里傳來的消息互相矛盾:政府宣稱它依然控制著全國的局勢,而自由黨人卻得到秘密情報說內地爆發了武裝起義。在用文告公開宣布軍事法庭對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進行缺席審判並判處他死刑之前,當局不承認國家處於戰爭狀態。命令說最先抓到他的部隊可對他執行死刑。「這是說他已經回來了。」烏蘇拉高興地對蒙卡達將軍說,但將軍自己對此卻一無所知。
當他走出屋子,迎面撲來縷縷藍色的霧靄,他的臉被霧打濕了,就象從前的那個早晨那樣。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麼他把執刑的地點安排在院子里,而不是公墓的土牆前。排列在門口的行刑隊,向他行國家元首禮。
「她還在馬努雷?」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習慣在夜裡爬下吊床,鑽到阿瑪蘭塔的床上去睡,只要挨著她,就能驅除對黑暗的害怕。但從那天他對阿瑪蘭塔的裸體產生了興趣后,已不再是對黑暗的懼怕,而是渴望在天亮時感受她溫暖氣息的念頭驅使他鑽到姑姑的帳子里去。有天早晨,那還是在她拒絕赫里奈多,馬爾克斯上校求愛的那一陣,奧雷良諾·霍塞醒來時有緩不過氣來的感覺,原來阿瑪蘭塔的手指象幾條熱乎乎的蠕蟲,在急切地尋摸他的肚子,他裝作熟睡著翻身換了個姿勢,讓她摸起來毫無困難。於是,他感覺出那隻沒纏繃帶的手象瞎沖盲撞的軟體動物回遊在它渴望已久的藻類之中。儘管兩人對於彼此知道而心照不宣的事佯裝不知,從那天晚上起,他們就被這密不透風的同謀關係連在一起了。奧雷良諾·霍塞不聽到大廳里的鍾打十二下就不能入睡,而那位老姑娘不等到他鑽進她的帳子就一刻也靜不下心來。
「但願上帝今夜別讓奧雷良諾到家裡來。」他說:「如真是這樣,請代我擁抱他,因為我不願再見到他了。」
「自由黨萬歲!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萬歲!」
霍塞·拉克爾·蒙卡達將軍對正規軍的魯莽行徑非常惱怒,他施展其政治影響,又穿起了軍裝,獨攬了馬貢多市的軍政大權。但是,他並不指望他的折中調和的態度能阻止所有不可避免的事件發生。
她從來不收人家的錢,也從不拒絕給人家行方便,就如直到她人老珠黃的暮昏之年從未拒絕過來找她的無數男人一樣。他們既沒給她錢,也沒給她愛,只是有時候讓她得到一點快活。她的五個女兒,都是那顆火熱情種的繼承人,從少女時代起就在崎嶇的人生道路上墮落了。她自己養育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的部隊里戰死了,另一個十四歲那年,在沼澤地一個村子里想去偷一筐母雞時被人打傷后逮住了。從某種意義上講,奧雷良諾·霍塞就是半個世紀來金杯花國王所宣稱的那個高個子黑皮膚的男子,而且象紙牌的所有使者一樣,當她心裏感覺到這點時,他已打上了死亡的印記。她是從牌上看到這一點的。
「不過,我叫你來並不是要跟你吵架。」他說,「我想請你把這些東西交給我的妻子。」
她的皮膚上已開始出現憂傷的皺紋,卻沒有想到她撫養的這個夜遊神竟成了她聊以解脫寂寞的一帖良藥。他們倆不但睡在一起,而且在家裡各個角落你追我逐,不管什麼時候,兩人都會關在房裡,興奮得沒有停歇的時刻。read.99csw.com一天下午,他倆的勾當差點讓烏蘇拉發覺,她走進穀倉時他倆正要親嘴。「你很愛你姑姑?」烏蘇拉毫無惡意地問奧雷良諾·霍塞。他答說是的。「你做得對。」烏蘇拉估摸著拿了些做麵包的麵粉,回到廚房時,末了這樣說。這一插曲把阿瑪蘭塔從痴狂中驚醒過來。她發覺自己離譜太遠了,她已不再是跟一個小孩親嘴逗樂,而是在暮年的、危險相沒有希望的情慾中戲水,於是一下斬斷了這一非份之念。那時,奧雷良諾·霍塞就要結束軍訓了,他也接受了這個現實,睡到兵營里去了。到了星期六,他便與士兵們到卡塔里諾的酒店去,在那些黑暗中被他想象成散發出枯萎花朵的氣味的女人那裡排解他突如其來的孤寂,發泄他早熟的春情,憑著他熱切的想象力,他把她們變成了阿瑪蘭塔。
阿瑪蘭塔坐在藤搖椅里,把手中的活擱在膝蓋上,盯著奧雷良諾·霍塞看,他下巴上塗滿了肥皂泡,正在皮條上磨剃刀,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刮鬍子。他臉上的粉刺被剃出了血,他試圖把上唇上的黃茸茸的細毛修成小鬍子的模樣,但不管他如何修剪,唇上的茸毛仍是老樣子,不過這套費勁的刮臉動作卻使阿瑪蘭塔覺得,她在這一刻起開始衰老了。
「夥計,你得記著,」上校對他說,「不是我要槍斃你,槍斃你的是革命。」
「你們可以去把他帶出來了。」他命令道。
夜裡十二點鐘,奧雷良諾·霍塞停止了流血。卡梅莉塔·蒙梯埃爾在預示他前途的牌上看見一片空白,那時已有四百多人列隊在劇院門口經過,他們把左輪手槍里的子彈傾瀉在被遺棄的阿基萊斯·里卡多上尉的屍體上,後來只得叫丁一隊巡邏兵來把這具被鉛彈壓扁了的屍體搬上一副擔架,屍體已被打得血肉模糊,連骨骼都散了,就象一塊泡在水裡的麵包。
「你比我更清楚,」他說,「所有的軍事法庭都只不過是一出把戲,實際上你是在代人受過,償付別人的罪孽。這次,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去贏得戰爭。要是你處在我的地位,還不是一樣這麼幹嗎?」
十天後,當政府當局和反對派在一份聯合公報中宣布戰爭結束的時候,卻傳來了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在西部邊境發動第一次武裝起義的消息。他的為數不多、裝備又差的部隊不到一星期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就在這一年,當自由黨和保守黨企圖使全國都相信兩派已經和解的時候,他又策劃了另外七次起義。一天夜裡他從一艘雙桅帆船上炮轟里奧阿查城,那兒的守軍把城裡最有名的十四位自由黨人從床上拖起來,把他們一一槍斃以示報復。他曾佔領邊境上的一個關卡達半月之久,還從那裡向全國發出了進行全面戰爭的號召。一次在妄圖穿越一千五百公里未開墾的處|女地到首都郊區去宣戰的荒唐計劃中,他的遠征隊在原始叢林中迷路達三個月。還有一次他離馬貢多不到二十公里,卻在政府軍巡邏隊的逼迫下退到山裡,那兒離很久以前他父親發現古代西班牙大帆船化石的中了魔法的地區相距不遠。
奧雷良諾·霍塞很天真,第一次看見她乳|房之間的凹陷時,還問她怎麼了,阿瑪蘭塔假裝用指頭摳著胸脯說:「這樣一大塊、一大塊、又一大塊地給挖掉了。」後來,當她從皮埃特羅·克雷斯庇的自殺事件中恢復過來,又帶著奧雷良諾·霍塞去洗澡時,他注意的已不再是乳|房間的凹陷。他望著那圓鼓鼓的乳|房、紫紅色的乳|頭,心中不由一陣莫名其妙的顫抖。他一點一點地往下瞧,慢慢地發現了她身上的秘密,於是他感到皮膚上汗毛象豎了起來,孰像她的皮膚一觸到水時那樣。
從回馬貢多到現在,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還沒找到機會同他真誠相見。他對蒙卡達將軍一下子蒼老得這麼厲害、對他顫巍巍的雙手和等候死亡來臨的不尋常的順從態度很是吃驚,不由得深深地鄙視起自己來。這種感情中混雜著某種憐憫的心意。
蒙卡達將軍欠起身來,用襯衣的下擺擦拭他那厚厚的玳瑁邊眼鏡。「或許是這樣。」他承認。「但是我關心的,並不是你要槍斃我,因為歸根結底,對於象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這是自然的歸宿。」他把眼鏡放在床上,取下錶鏈上的懷錶。「我所關心的是,」他又補充道,「你如此憎惡軍人,跟他們打了這麼多的仗,對他們琢磨了這麼久,到頭來還是成了同他們一樣的人。人生中沒有比這更卑賤的理想了。」他取下結婚戒指和聖女雷梅苔絲勳章,跟眼鏡和懷錶放在一起。
在屋內陰影里,那位孤獨的寡婦只是舊時的一個鬼影。她曾對上校那壓抑的情愛守口如瓶,她的執拗也救過他的命。只見她一身黑服,扣子一直緊緊地扣到手背。她的心早已成了死灰,對戰爭的事幾乎一無所知。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覺得她的骨頭裡有磷光透出,透過閃爍著磷火的空氣,看到她在凝滯的大氣里移動,空中依然散發著幽微的火藥味。開始,他勸她忍悲節哀,勸她讓屋內通通風,勸她對霍塞·阿卡迪奧的死寬恕世人。然而雷蓓卡早已超然於一切虛榮之外了,當她在泥土味中,在皮埃特羅·克雷斯庇的芬芳的信箋里,在丈夫地動山搖般的床上徒勞地尋找這種虛榮之後,卻在這幢房屋裡找到了安寧。在這所屋子裡,一種不可抑止的聯想力使她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來歷歷在目,它們象活生生的人物在關閉的房間里悠然穿行。雷蓓卡在藤搖椅里挺了挺身子,凝視著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倒象他才是舊時的幽靈。她對霍塞·阿卡迪奧強佔來的土地將歸還其合法主人這一消息一點沒有激動。
「都是些不中用的雄丫頭!」上尉罵了一聲:「我還巴不得他是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