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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十二章

第一部

第二十二章

可是夏洛特並不在起居室里。
「這個人打電話來說你給車撞死了,夏洛特。」
「我給你調了一杯酒,」我說。
我精神振奮地離開了他。我用一個手指駕著我妻子的汽車,心滿意足地向家駛去。不管怎樣,拉姆斯代爾還是有不少明媚的風光。知了不住鳴叫;林蔭道上剛灑過水。我平穩地,幾乎是滑行地轉人我們那條坡度很陸的小街。那天不知怎麼一切都很順利。天那麼藍,樹那麼綠。我知道陽光燦爛,因為擋風玻璃上映現出我的點火鑰匙的樣子;我也知道那時正好三點半,因為每天下午來給奧波西特小姐按摩的那個護士穿著白色長統襪和白鞋,正輕快地走下那條狹窄的人行道。跟平時一樣,廢品舊貨商的那條歇斯底里的塞特種獵狗在我駛下坡的時候朝我撲來。跟平時一樣,當地報紙放在門廊上,肯尼剛把報紙扔在那兒。
她既沒有回答也沒有轉過身子,只是繼續飛快而潦草地不知寫些什麼。大概是第三封信(兩封裝在貼好郵票的信封里,已經放在桌上)。我又回到廚房。
她沒有回答,這個發瘋的潑婦;於是我把杯子放在電話機旁邊的餐具柜上,這時電話鈴響了。
讀者,我就走出房去。我上樓來到以前的工作室兼卧室,雙手叉腰,相當鎮靜沉著地站了一會兒,從房門口仔細察https://read.99csw.com看那張遭到洗劫的小桌子,抽屜給拉開了,鎖眼裡掛著一把鑰匙,桌面上還放著另外四把家用的鑰匙。我穿過樓梯平台,走進亨伯特夫婦的卧室,鎮靜地把我的日記從她的枕頭下面拿出來,放進口袋。接著我開始下樓,但走到一半又站住腳。電話正好安裝在起居室的房門外面,她正在打電話。我想聽聽她說些什麼:她取消了訂購的什麼物品,又回進客廳。我重新調整好自己的呼吸,穿過過道,走進廚房。我在那兒開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她從來也無法抵擋蘇格蘭威士忌的吸引力。接著,我走進飯廳,在那兒透過半開的房門,端詳著夏洛特寬闊的後背。
第二天吃完午飯,我去找「我們的」大夫,一個十分友好的傢伙。他的關懷體貼的態度跟對幾種專賣葯的絕對信賴,充分掩蓋了他對醫學的無知和淡漠。洛必須回到拉姆斯代爾來的事實成了一樁令人期待的難得的好事。我想對這件事做好充分的準備。實際上,在夏洛特作出那個冷酷的決定以前,我早已開始行動了。我必須確保在我那可愛的孩子到來的當天晚上,以及接下去的一個又一個夜晚,直到聖阿爾傑布拉把她從我身邊帶走為止,自己掌握一種可以叫這兩個人兒酣睡得連任何聲音或觸摸都無法驚醒她們的手段。在七月的大部分日子里,我試用了各種不同的安眠藥粉,在大量服藥的夏洛特身上加以試驗。我給她服的最後那一劑葯(她以為是一小片用來鎮靜神經的溫和的溴化鉀鎮靜劑)叫她整整昏睡了四個小時。我把收音機開到最大音量,還用一個橡皮製的男性生殖器形狀的手電筒對著她的臉照去。我推她,擰她,扎她一旦什麼都無法打亂她那平靜而有力的呼吸節奏。可是,等我做了吻一吻她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后,她竟立刻醒了過來,像一條章魚似的精神飽滿、身強體壯(我幾乎都來不及逃開)。我想這可不成,一定得弄一種更加穩妥的葯。當我告訴拜倫大夫他上次的處方治不了我的失眠症時,起先他似乎不大相信。他建議我再試一次,接著就給我看他家裡人的照片,轉移了一會兒我的注意力。他有一個迷人的孩子,跟洛莉的年齡相仿;可是我看穿了他的花招,堅持請他開出現有的最強勁有效的藥片。他建議我去打高爾夫,但最後同意給我一種照他說是「真正有效的」葯。說著,他走到一個柜子前面,拿出一小瓶藍紫色的膠囊,一頭有一圈深紫色的邊。他說這種葯剛給投放到市場上,不是用來治療那些適當地飲上一口水就能使他們鎮靜下來的精神病人,而只是用於治療那些無法入睡的偉大的藝術家,他們為了能活上幾個世紀,不得不先死去幾個小時。我愛愚弄大夫,儘管當時心裏十分高興,但還是懷疑地聳了聳肩膀,把藥片放進口袋。順便說一句,我對他也得小心在意。有一次,說到另外一件事的時候,我愚蠢地失口提到了我最後住過的那家療養院,我似乎看見他的耳垂抽|動了一下。我一點也不希望夏洛特或是哪個別的人知道我過去的那段日子,因而連忙解釋說以前為了寫一部小說,我曾在精神病人中做過一些研究工作。不過沒有關係;這個老流氓確實有一個可愛的小妞兒。九九藏書九-九-藏-書
我擺好兩個玻璃杯(為聖阿爾傑布拉呢?還是為洛?),拉開冰箱的門。在從冰箱的冷凍室里往外取出冰塊的時候,冰箱惡狠狠地朝我吼叫。重寫一下。讓她再看一遍。她不會記得細節的。改動一下,編造一番。寫個片斷,拿給她看,或者隨便丟在一旁。為什麼水龍頭有時會這麼嚇人地哀叫呢?真是一個糟糕的局面。那一小塊一小塊枕頭形狀的冰——是供玩具北極熊洛使用的枕頭——在受到溫水的作用九九藏書從小格子里掉出來的時候,發出咔嚓咔嚓、噼噼啪啪、遭受折磨的聲音。我把兩個玻璃杯碰撞著並排放下,倒進威士忌和少量的蘇打水。她不准我多喝酒。冰箱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我拿著玻璃杯穿過飯廳,隔著客廳的門說話。客廳的門開了一條縫兒,連我的胳膊肘兒也伸不進去。
「你這是在斷送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我平靜地說,「讓我們表現得像有教養的人吧。這都是你的幻覺。你瘋啦,夏洛特。你找出來的那些筆記不過是一部小說的片斷。你的名字跟她的名字完全是偶然放進去的。就因為你們的名字正好現成。好好想想吧。我去給你拿杯酒。」
我想就在我們最後那次游泳后的整整一個星期,中午的郵班送來了費倫家的二小姐的一封回信。那位小姐寫道她剛參加完姐姐的葬禮回到聖阿爾傑布拉。「尤菲米婭摔斷了髖骨以後就再也不像原來那樣了。」至於亨伯特太太女兒的事,她想告訴我們今年招她人學,時間已經太晚;不過她這個活著的費倫幾乎可以肯定,如果亨伯特先生和太太一月里把多洛蕾絲帶去,也許可以對她的入學作出安排。
「今晚我就離開。這一切都是你的。只是你決不會,決不會再見到那個不要臉的小鬼啦。滾出這間房去。」
「你是個惡魔。你是個討厭、可惡、不道德的騙https://read•99csw•com子。要是你敢靠近——我就要朝窗外大聲喊叫。走開!」
我也許有點兒急躁地回答說我妻子安然無恙,同時我一手握著聽筒,推開房門,說道:
「黑茲那個女人,那個大婊子,那個老娘們,那個討厭的媽媽,那個——又老又蠢的黑茲不再是你愚弄的人啦。她已經——她已經……」
前一天,我已經終止了硬給自己規定的那種冷淡的生活規則;這時我推開起居室的門就興沖沖地發出一聲回家的歡呼。夏洛特那乳白色的頸背和紅褐色的髮髻正對著我,她穿著我頭一次遇見她的時候穿的黃色的襯衫和醬紫色的寬鬆長褲,坐在房犄角的書桌旁寫信。我的手仍然握著門把手,親切地又喊了一聲。她寫字的手停了下來。她靜坐了一會兒,隨後在椅子上緩緩地轉過身來,胳膊肘兒擱在曲線形的椅背上。她的臉因為情緒激動而變了樣子,在她盯著我的雙腿說話的時候毫無風韻可言。她說:
我的美貌的指控者停下來,把她的怨恨和淚水都咽下肚去。不管亨伯特·亨伯特說什麼——或企圖說什麼——都無關緊要。她接著往下說道:
我想再說一句,不管亨·亨小聲咕噥了一些什麼,也都可以省略。
「我是萊斯利。萊斯利·湯姆森,」喜歡在天亮時游水的萊斯利·湯姆森說,「先生,亨伯特太太給車撞了。你最好趕快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