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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十五章

第一部

第二十五章

除了這些測量的尺寸,我當然也能憑著清晰的幻覺想象出洛麗塔的樣子;她那長著一頭秀髮的頭有一兩次靠在我的身上,正好齊我心房的位置,所以當時我小心地按著胸骨上刺痛的那個確切的位置,同時也實際感覺到了她那坐在我的膝頭溫暖的身體的重量(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我一直「跟洛麗塔待在一起」,就像女人「懷著孩子」那樣),後來發現我的計算多少都很正確,倒也並不感到奇怪。何況我還研究過仲夏季節的一本商品目錄,因此我帶著頗為內行的神氣細細察看各種漂亮的商品:運動鞋、旅遊鞋、揉皺了的小山羊皮鞋用的小山羊皮楦子。為我的所有這些迫切的需要服務的那個塗脂抹粉、穿著一身黑衣服的姑娘,把做父母的學識和準確的描述轉化成商業性的委婉用語,比如「petite」。另一個年紀大得多的女人穿著一身白衣服,用混粉餅化了妝;我對少女時裝的了解好像給她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也許,我有一個嬌小的情婦;因此,當她們把一條前面有兩個「漂亮的」口袋的裙子拿給我看的時候,我故意問了一個幼稚的男性問題,結果博得她們一笑,並且用行動來說明裙子背後那條拉鏈的拉法。接著,我對各種短褲和內褲產生很大的樂趣——好些虛幻的小洛麗塔在翩翩起舞,倒了下去,像雛菊似的布滿整個櫃檯。我要了一條流行的那種小販款式的整潔的棉布睡衣褲,從而完成了這筆交易。亨伯特這個頗受歡迎的小販。
隨後,在夏天的一個舒適宜人的夜晚,我對身邊所帶的春|葯尋思琢磨!哦,吝嗇的亨伯格!在他暗自思索他的那盒神奇的彈藥時,難道他不是一個「著魔的獵人」嗎?為了擊退失眠這個鬼怪,他是否應該試服一顆這種紫色膠囊呢?總共算來,有四十顆一四十個夜晚都有個身體虛弱的小人兒睡在我不住悸動的身子旁邊。我能不能剝奪自己一個這樣的夜晚,以便自己現在安睡呢?當然不能:每顆小小的李子,每個帶著活生生的星塵的微小的天象儀,都太寶貴了。哦,讓我暫且悲切傷感吧!我對冷嘲熱諷已經十分厭倦。九_九_藏_書
大家可能會以為既然排除了所有的障礙,眼前只有一片令人興奮、無限歡樂的前景,我一定會安下心來,發出一聲舒坦輕鬆的嘆息。Eh bien, pas du tout!我並沒有在笑盈盈的「機遇」的光輝下感到溫暖,反而受到各種純道德的疑慮和畏懼困擾。比如,始終不讓洛參加她的直系親屬的喜慶和喪葬的儀式,會不會叫人家感到奇怪?你記得——我們沒有讓她參加我們的婚禮。或者,另一件事:就算「巧合」那毛茸茸的長胳膊伸出來把一個無辜的女人幹掉,「巧合」難道不會在一個野蠻的時刻無視它的另一隻胳膊的所作所為,過早地把一封弔唁的信交給洛呢?不錯,只有拉姆斯代爾《日報》報道了這場事故——九_九_藏_書帕金頓《記事報》或克賴馬克斯《先驅報》都沒有報道;奎營地又在另外一州,而且地方上的死訊並不像聯邦政府的新聞那麼叫人感覺興趣;可是我仍禁不住設想洛莉·黑茲不知怎麼已經知道了這個噩耗,而且就在我開車去接她的時候,她正由我不認識的一些朋友開車送回拉姆斯代爾。而比所有這些猜測和憂慮更令人不安的是,亨伯特·亨伯特這個歐洲原籍不明的全新的美國公民,還沒有採取任何要做他亡妻的女兒(十二歲零七個月)的合法監護人的步驟。我敢採取這些步驟嗎?每逢我想象自己赤身露體地在習慣法那冷酷無情的逼視下,被一些難以理解的法令團團圍住,我就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的計劃是原始藝術的一個奇迹:我要風馳電掣地趕到奎營地,告訴洛麗塔她母親要在我虛構的一家醫院里經受一次大手術,隨後就跟我那瞌睡矇矓的性|感|少女不斷地從一家客店遷到另一家客店,而她母親的病情則日漸好轉,但最終還是死了。可是我朝營地駛去的時候,心裏越來越感到焦慮不安。想到我在那兒可能找不到洛麗塔——或者相反,找到的是一個驚慌失措的洛麗塔,又叫又吵地要她們家的一位朋友:不是法洛夫婦,謝天謝地——她幾乎還不認識他們——但會不會有其他幾個我沒有考慮到的人呢?想到這些,我就受不了。最後,我決定照我幾天前裝得那麼像的那樣去打一個長途電話。雨下得很大,我在帕金頓泥濘的郊區的岔道口停下汽車,其中一條貧道繞過市區,通向那條越過山地直通克賴馬克斯湖和奎營地的公路。我啪嗒一聲關上點火裝置,在車子里坐了好一會兒,為要打的那個電話做好準https://read.99csw.com備,同時目不轉睛地望著外面那陣雨,望著被雨水淹沒的人行道,望著一個消防龍頭。那真是一個醜陋的玩意兒,塗著厚厚的銀漆和紅漆,伸出它的曲柄的紅管子讓雨水給它們上光,而雨水則像鮮紅的血水似的滴落在它那銀白色的鏈條上。難怪停在這些可怕的、殘缺破碎的東西旁邊是禁忌的。於是我把車開到一個加油站。硬幣終於令人滿意地丁丁當當地落下去,而且有個人的聲音也對我作出回應,這時有樁意想不到的事正等著我營地女主任霍姆斯告訴我洛莉星期一(今天是星期三)已經跟她的小組到山區遠足去了,預計當天相當晚的時候回來。我好不好明兒再去,究竟有什麼事情——我沒有細講,只說她的母親給送進了醫院,病情相當嚴重,但這一點可別告訴孩子,就讓她做好準備,明兒下午跟我離開。兩個人的聲音接著便在一陣熱情洋溢、互致問候的話語中分離;我的所有的硬幣由於某種反常的機械方面的缺陷,帶著一陣中獎的噼里啪啦的聲響又滾回我的手中;雖然對於不得不推遲我的幸福感到有些失望,但這樁事卻幾乎把我給逗笑了。大家可能會想,既然我像現在這樣在根本沒有聽說什麼之前,就虛構了那次小小的探險,那麼,這些忽然滾出來的硬幣,這種突發的退款,在麥克費特的心裏,不知是否多少也與那種虛構有關。
在這些問題上,我依靠的指南就是洛的母親在她十二歲生日那天所寫的一份人體測量記錄(讀者還記得「了解你的孩子」那本書)。我感到夏洛特出於嫉妒和厭惡這些不可告人的動機,在這兒添了一英寸,又在那兒加了一磅;不過,既然這個性|感|少女在過去七個月里無https://read.99csw.com疑稍微長大了一點,我想我可以放心地接受一月里測量的大部分尺寸:臀圍,二十九英寸;大腿圍(就在臀肌溝下面),十七英寸;小腿圍和頸周,十一英寸;胸圍,二十七英寸;上臂圍,八英寸;腰圍,二十三英寸;身高,五十七英寸;體重,七十八磅;體形,細長;智商:一百二十一;闌尾存在,謝天謝地。
在那些大商店裡,有一點兒神話中的、令人著迷的氣氛。根據廣告所說,一個職業婦女可以在那兒買到從辦公到約會穿戴的全部服裝,而小妹妹也可以在那兒夢想有朝一日,自己穿的羊毛運動衫會使坐在教室後排的男同學們大為興奮。跟真人一般大小的塌鼻子的兒童塑料模型,帶著一張張暗褐色、淡綠色、棕色小點、農牧神似的臉,在我的四周飄浮。我發現我是那個相當陰森可怕的地方唯一的顧客,像條魚似的在一個海綠色的水族館里走動。我感覺到奇怪的想法正在那些無精打採的女士的頭腦里形成,她們陪著我從一個櫃檯走到另一個櫃檯,從突出的岩石走到海草中間;我挑選的腰帶和手鐲似乎從女海妖的手裡掉進了透明的水中。我買了一個漂亮精美的小旅行包,把我買好的物品都放進去,隨後就去最近的那家旅館,對自己度過的這一天感到十分滿意。
不知怎麼,由於我在那個安靜的、富有詩意的下午十分挑剔地四處採購,我竟然想起了具有「著魔的獵人」這個吸引人的字型大小的旅館或客店,夏洛特在我獲得自由前不久偶然對我提過這家旅館或客店。憑藉一本旅行指南的幫助,我在布賴斯蘭那個僻靜的小鎮上找到了它,從布賴斯蘭到洛的營地開車要四個小時。我本來可以打個電話,但又怕自己的嗓音可能九*九*藏*書會失去控制,講出一些吞吞吐吐、低沉嘶啞、很不流利的英語,就決定發一份電報,訂一間明天晚上的雙人房。我是一個多麼滑稽、笨拙、猶豫不決的白馬王子啊!要是我告訴讀者我在擬定那份電報的措詞時感到十分為難,他們有些人準會對我大肆嘲笑!我該怎麼寫呢:亨伯特和女兒?亨伯格和小女兒?亨伯格和未成年的姑娘?亨伯格和孩子?這個滑稽可笑的錯誤——結尾的「格」——最終還是發了出去,也許是我這種猶豫不決的心靈感應的回聲。
下一步該怎麼辦?我把車開到帕金頓的商業中心,整個下午天氣已經放晴,濕漉漉的市鎮真像銀子和鏡面都用於為洛購買一些漂亮的衣物。天哪,亨伯特當時對格子圖案的織物、色彩鮮艷的棉布、衣服的飾邊、蓬起的短袖、軟褶、合體的緊身胸衣和有著十分寬大的下擺的裙子所具有的強烈愛好,促使他作出多麼瘋狂的購買啊!哦,洛麗塔,你是我的姑娘,正如維是坡的姑娘,比阿是但丁的姑娘一樣;哪個小姑娘不喜歡穿著一條圓裙子和短褲旋轉呢?我心裏還想買什麼特別的東西嗎?好些嬌媚的聲音問我。游泳衣嗎?我們有各種顏色的游泳衣。夢幻似的粉紅色、像霜一樣的水綠色、陰|莖頭似的紅紫色、鬱金香的鮮紅色、oolaia的黑色。運動裝怎麼樣?襯裙呢?不要襯裙。洛和我都討厭襯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