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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美味段子 賣肉夾饃的大刀小妞兒

肆 美味段子

賣肉夾饃的大刀小妞兒

可不是,排著十六七個呢,再看那店鋪,恍然似有所悟,這才叫正宗!
我喜歡看歷史書。1944年5月日軍攻陷洛陽,直叩潼關,我軍民奮起抵抗,背水一戰,我數萬關中將士如血肉長城伏屍關下,換得日寇再無力西窺我關中大好河山。抗戰中日軍未能踏入陝關一步。
為什麼不賣日本人?我想問問小妞兒。不等我問,就看見鋪子裡頭那個駝背老掌柜的,破了例,放下活計站到外邊來了,還是不說話,手揣在破襖袖子里,隻眼睛里兩道光陰冷陰冷的。
老頭兒看著我們,有點兒莫名其妙,嘴裏問了一句,我想,應該是日語。
我不是衝著他,我衝著整個日本。
我點點頭,暈暈乎乎地就跟著小妞兒走到櫃檯前面了。
忽然有一天,小妞兒主動叫我。
那老頭肯定是看明白了,面色大變,抬起臉來看周圍的人,所有的人都無言地看著他。老頭兒哆哆嗦嗦地把紙條摺疊了,夾起來,微微鞠了一躬,不說話就走了。
回到北京,朋友笑我太孤陋寡聞,這肉夾饃本是老陝的美食,那種叫做「饃」的麵餅,正是關中土風,你老兄跑到關東去嘗這長安小吃,豈不冤枉?要吃,北京就有。
那饃外焦里軟,燙嘴燙心,咬一口,由不得你不贊一聲:「好!」
當導遊時間長了,有時候read•99csw•com我都忘了自己是中國人。
這句話出口,周圍人愣住,我也不禁愣住,我是做歐美團的,不懂日語,這小妞兒顯然以為別管哪國人,外國話都是一樣的……
我說:「你說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薩看來這肉夾饃吃到此處,已是滋味盡出,還有何出奇的呢?
我問他:「怎樣的交情?那是個冷麵女煞星啊,好像不容易……」
人家說到我這兒吃這個?寒磣我哪!等等,我讓人弄吃的去了,這麼多人呢,都得吃。
我也是人家介紹,才去的隆福寺吃肉夾饃,吃了,就愛上了——不是愛上人了啊,是愛上那饃了。再有國外的朋友來,兄弟招待的節目上,就少不了吃饃這一項。帶了無論老闆還是老外,跟著人流排隊買饃,竟是人人著迷,讚歎稱奇。有一位台灣的老師看過之後,轉回頭來還和我發了一番風馬牛不相及的感慨,說中西文化的碰撞十分地不平等,鴉片戰爭的時候我們東方文化已經久患沉痾,若是我老秦大風之時兩強相逢,那鹿死誰手實未可知。
轉眼間,一個小夥子搬著一箱啤酒就上來了。啤酒箱上是十幾條碧綠的大黃瓜,後面一條大漢(第二天才知道這彪形大漢是西肯塔基大學回來的博士)拎兩隻鐵桶,白色馬口鐵的https://read.99csw•com那種。上面蓋著雪白的毛巾,掀開毛巾,一桶里滿滿的是醬紅色的溝幫子熏雞架子,散發著熏烤食品獨特的誘人味道;一桶是幾十個白麵餅子,還在熱氣騰騰,中間一刀劈開,尖椒香菜底子上夾著打鼻兒香的大塊紅燒肉。
吃肉夾饃還要排隊?
久而久之,這小妞兒好像認識我這個給她拉買賣的了,認識的標誌就是——以後看見我用不著開口,只劈三個饃遞過來,把手一伸,等著我把四塊五毛錢交過去。
於是在公司旁邊的小吃攤上,便吃到了肉夾饃,一樣醇厚半透明的湯汁,一樣一咬香噴噴的肋條肉。旁邊一位西安老兄說,這算甚,北京肉夾饃地道的,也就隆福寺……
拼了吧!
小妞兒一指,沖我說:「大哥,幫我跟他說,我的饃,不賣日本人吃。」
那天正好過隆福寺,就想起這一口了。
不等我回話,人家接著問道:「你會外國話不?幫個忙。」——敢情小妞兒也會觀察,看我老帶著白的、黑的、花的客人過來,琢磨著這胖子可能會兩句鳥語。
有一天聚會,我把這事告訴我一個做導遊的朋友,他一笑說:「那小妞兒的肉夾饃,我也吃過,還吃出了一段交情呢。」
後來才知道好多人就為了看這小妞兒大刀一揮的風采,專門去買她的肉夾饃read.99csw.com
不用問了。
真好啊,於是,自從吃了這隆福寺的肉夾饃,兄弟就成了小妞兒肉夾饃的活廣告。
有時候本來想多買一個的,也只有苦笑著接過來。我現在一排隊就準備好四塊五攥手裡,習慣了。
問賣報紙的大媽肉夾饃哪兒賣,老太太手一指:「豐年灌腸旁邊那個排隊的就是。」
第一次吃肉夾饃,其實不是在北京,到瀋陽出差看新廠房,那邊的孫老闆是典型的關東女俠,豪爽不讓鬚眉。在沒完工的樓里討論怎麼走線路,轉眼就到中午吃飯了,孫大俠說薩你別亂跑啊,這兒是工地,沒食堂飯館。
他說:「要不是她,我還做不了一輩子最痛快的那件事呢。」
那一天,我們都喝醉了。不久,就出了國,沒機會去吃肉夾饃了。
後來我翻翻報紙,那段時間,正有一個日本老兵的民間團體,到北京盧溝橋謝罪來,據說都是很親華的友好人士……
一愣,正覺得身上不大對勁,小妞兒開口道:「大哥……」
這還不是最絕的,最絕的是那賣肉夾饃的小妞兒。這女子十四五歲年紀,長得十分俊俏,除了說價找錢絕無半句廢話。小妞兒賣饃的時候如大軍出征,面沉似水目光如刀,手持一柄刃寬背厚的西秦大菜刀,動作極大地上下揮舞,在你眼花繚亂中早把燉好的肉剁成碎塊read.99csw.com,合著生菜葉子辣尖椒夾在剛出鍋的熱饃里,然後是一個標準的亮相動作——「當!」一抬手把那大刀剁在肉墩子上,再把饃遞給您。要是胡屠戶露這一手也不新鮮,偏偏是個冷麵美貌的小妞兒,那「新龍門客棧」的質感就非常強了。
最後,我找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下「日本人」,然後在後面畫了個大大的叉,遞給那老頭。
瓶了吧!
下面就是我這個導遊朋友的話了。
用鋸末把手一搓,大伙兒木工台就是桌子,啃一口熏雞架子,灌一口啤酒,咬一段黃瓜,再往嘴裏塞一口肉夾饃,一邊吃還不耽誤侃山談事。那一頓飯吃得打嗝,事後算一算幹掉了六個肉夾饃,回來再有人說關東民風的獷悍,便時常想起這一餐來。
一看,那兒有個老頭,笑呵呵的,拿著錢,等著拿饃呢。胸前帶個太陽旗的徽章。
無論你帶來的人是白的,黑的,還是花的,小妞兒毫無驚奇之意,一律是面沉似水,大刀一揮,送上饃來,然後金嗓銅音地來一句報價:「一個饃一塊五,兩個饃三塊,三個饃四塊五……」
那怎麼辦?還好我帶著方便麵呢。
我的感覺就是方軍那本書,幾十年前的那句話——
那鋪面簡陋之極,一個駝背掌柜,烙饃,燉肉,就在你眼前干。手極穩,目光極銳利,兩眼只看定熊熊爐火,對周圍的一切視九九藏書而不見。排進隊里,看的是大塊肉在老湯濃汁里起伏翻滾,聞的是酥爛肉香陣陣撲鼻而來,聽的是雪白的面饃「吱」的一聲烙上了虎斑紋。更絕的是沒有櫃檯,就在店前放一個大樹墩子在上面剁肉現賣,讓你看著就想罵:奶奶的,怎麼還排不到洒家?
這和肉夾饃搭界嗎?莫名其妙!
瓶了吧!
看這眼神,我就忽然想起來了方軍那本《我認識的鬼子兵》,那裡邊,有一個山西老者的話——瓶(拼)了吧!
那天正排隊,忽然前邊不動了,再看,那小妞兒出櫃檯了,提著菜刀沖我來了——
嗯?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此恨綿綿無絕期」。
我不知道這小妞兒和駝背掌柜的跟日本人有沒有仇,有什麼仇?
不用問了,我想我已經讀懂,那種幾十年之後依然勢不兩立的悲情。
我也不想問。
肉夾饃,源出西北,早期以天水肉夾饃為佳,現在則是西安最為著名,做法是用白面烙的稱為「饃」的發麵餅,用刀片成兩片,但不完全斷開,中間夾上剁得爛爛的濃汁厚味的臘汁燒肉,肉糜中還可夾生尖椒和生菜。價格低廉而食之不厭,典型的民間小吃,傳入北京后被稱為「東方的漢堡包」。
孫大姐吩咐,一人一個熏雞架子,一根黃瓜,一瓶啤酒,「肉夾饃」——就是那第二個鐵桶裡頭的白麵餅子——可勁兒地造,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