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金庸的規則，西班牙王朝應該以北丐、西毒的方式在華山之巔華麗謝幕，他們的足球應該永遠被後生小子模仿學習，不應該這樣窩囊廢死。

前者優裕、充實，可以從容靜思裝十三，以追求自我的實現和心靈的圓滿。後者漂泊、孤獨，永遠充滿不安全感，時刻覺得在被放逐。

在金庸的江湖裡，大俠們的成長是很艱辛的，大多要經過一番從小到大、由弱到強的坑爹捶打。

古龍認為，一時一刻的偉大絕不代表永遠的偉大。江湖上最強武力的擁有者往往不是昏聵的老朽九九藏書，而是李尋歡、葉孤城們。天機老人在兵器譜上排名更高，然而因為脫離血腥的殺場太久遠了，照樣鬥不過年齒正盛的上官金虹。

金庸問的是：「我是誰？」古龍問的是：「天涯遠不遠？」

但殘酷的是，輝煌以後，他們的王朝卻不能以金庸的方式體面落幕。

這多麼像西班牙隊，從1954年到2010年，他們敢半個多世紀不進世界盃四強，一直頂著「慢熱」「軟蛋」的名頭，被奈及利亞虐，被韓國虐，被南斯拉夫虐，直到南非才水到渠成，成就九九藏書了霸業，締造了王朝。

金庸對老人是充滿溫情的。在他的遊戲規則下，武功和內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不斷變強；滿頭白髮不意味著衰邁，而意味著深不可測；絕世高手多是些自稱「老夫」「老衲」「老朽」的傢伙。

在古龍的江湖裡，歲月不饒人。衰老、不好的生活九_九_藏_書方式、缺乏鬥志和進取心，都會讓英雄的劍變慢、變鈍，最後癱軟如泥。英雄豪傑們必須時時刻刻像繃緊的弦，在江湖一線的廝殺中磨礪自己。如果遠離戰場太久，他們就會蛻化。

可惜，王者之師以古龍的方式老去了。

瞧瞧吧，小郭靖被扔到蒙古草原，小楊過在破窯里登場，小張無忌乾脆被作者一下捅到北極。令狐沖算是成年人登場，但一上來體內就被搞了七八道真氣，哼哼唧唧，半條人命。他們被小角色們狂虐，被「黃河四鬼」打，被鹿清篤打，被西華子打——這些人九九藏書都是些什麼渣滓啊，不是鐵杆金庸迷，可能連聽都沒聽過。他們飽經風雨，直到機緣巧合、風雲際會，才能撐破乾坤一氣袋，從此一鳴驚人。

西班牙人曾完滿解開了前一問，正在茫然尋找后一問者的答案。

金庸認為武功只會失傳，而不會過時。最好的武功往往是最古老的武功，不會被時代的進步所淘汰。一本秘笈可以流傳數百年，一朝出世，仍然可以驚天動地。你撕了胡家刀法的一頁紙回家練練，足以數十年間威震江湖。

他們在巴西世界盃上出局時，有個專欄約我寫評論。我卡在了ｒｅaｄ.99ｃsｗ.cｏｍ題目上，搜腸刮肚想了好幾個都不合適，忽然看到書架上的《風雲第一刀》，心有所感，想到了一句話——他們以金庸的方式崛起，卻又以古龍的方式老去。

最近三個世界盃周期中，足球江湖裡的一大事件，就是偉大西班牙的崛起和沒落。

在金庸和古龍的江湖中，都有英雄人物對命運歸宿的終極之問。

足球場說到底是狼的世界。狼王換代的時候，是沒有什麼所謂體面可言的。這裏沒有蟄伏四十一年還可以稱霸的掃地僧，只有無數蠢蠢欲動、野心勃勃的小狼崽子，隨時準備撕碎年邁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