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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要典》,三案翻了過來

《三朝要典》,三案翻了過來

這魏忠賢雖說識字不多,但手段卻並不少。他早已看透了天啟,不過是個無知的孩子,並且發現,他與其父其祖一樣,也是貪財好酒、耽於女色。這些弱點,魏忠賢立即加以利用,還誘使這個孩子過早地服上了春|葯。他使人進獻一種名為「靈露飲」的葯,天啟初服之後,覺得既能助興,又提精神,很是高興。但服得久了,卻漸變得周身浮腫,精神委頓。明代的皇帝,除去朱元璋和朱棣活得較長之外,壽數都不算高,大多是才過中年便下世了,但其中享年最不久的,還要數到天啟。他才只二十三歲便去世了,可以說是夭亡。所以竟會如此,魏忠賢極力誘導著他恣情縱慾,春|葯服用得太多,不能不說是一個主要的原因。
先把主要的人物攻倒,然後說他得了若干贓銀,抓入獄中,令其賠退。賠退不出,便要按期追比。所謂追比,便是按期用刑逼索。很多的人,都是被這麼按期加以折磨而死在獄中的。
汪文言所相與的都是一些與魏忠賢對立的人,所以他與魏忠賢之間的關係就很緊張。魏忠賢不斷地給他以打擊,褫去監生,逮入監獄,褫職、廷杖……很多麻煩都落到了汪文言的頭上。但汪文言卻也不凡,雖然有魏忠賢和他作對,還是諸事都能化解,仍舊活躍在京里。遼東經略熊廷弼因邊事受誣,似將論死,竟也還是懇託汪文言代他設法。汪文言輾轉託人,最後竟把門路走上了魏忠賢那裡。在魏忠賢那裡,已經談妥,孝敬四萬銀子,保管無事。不巧的是,款難湊出,最後竟成了空話。魏忠賢既心疼即將到手的銀子,又曉得了最初的牽線人竟是他所恨的汪文言,更是大怒,便立將汪文言捕入獄中,交由許顯純來審問,並要他把趙南星、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王之寀等人都牽扯進去。汪文言備受酷刑,始終不屈,但這實則無用,許顯純拷問不出他想要的口供,並不著急,他已慣於弄虛作假,叫來了文案,叫他們偽造出一份汪文言的供詞,造得盡合其意,把想牽扯入案的人,全都納入了供詞裏面。
在《三朝要典》里,梃擊一案的罪魁被認定是王之寀,所以對他也逼得最緊,折磨最甚。別的一些人,只要是附和過王之寀的,或者是攻擊過方從哲的,也都被作為從犯,都沒有放過。魏忠賢一夥,很想把方從哲再請出來,讓他重任首輔。他們已敦請過他多次。方從哲為人並不正派,並且也極貪財好勢,但他看事終較魏廣微等要高一籌,他覺得魏忠賢他們所搞的那一套,實在太過險惡,為了保住自己,所以堅決不幹。他這一手倒很高明,所以魏忠賢倒台後,他倒保持住了自己安全,沒有麗名逆案。
客氏實在是把魏忠賢送上台去的主要力量。最主要的當然是由她而使得天啟信任和依靠了魏忠賢。還有魏忠賢能從惜薪司調往司禮監為秉筆太監,後來又得到了提督東廠事務的任命,也都是由客氏為他營辦的。更稀奇的卻是,位分原在魏忠賢之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竟心甘情願反居於魏忠賢之下,一切都聽他的指揮、調度,也是由客氏給他安排下來的。而她之所以能得如此,則與她們曾幫王體乾登上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位置有關。原來天啟初立之時,升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原是王安分內的事,王安也自覺別無對手,便依例一再推辭,認為辭而後得,這才體面。那時王體乾也想謀取這個位置,又得知客氏和魏忠賢都很怕王安得任此職,便托他們代為謀取,條件則是,事成之後,他甘願在魏忠賢之下,一切都聽他的調度、指揮。由於掌印太監要有批硃、擬旨等項工作,魏忠賢識字有限,不能勝任,所以客氏便答應在這種條件之下,幫他謀取。事成之後,王體乾果然事事都總讓著魏忠賢一頭,因他們既能代他謀到,便也可以又行取去,不低他們一頭,也辦不到。
所謂汪文言案,倒是很複雜的。汪文言這人倒可算得是個怪九_九_藏_書人,他讀書很多,可以說是滿腹經綸,但卻從未經過科考,所以只能以縣吏開始走入官場。作為縣吏,由於他仗義任俠、多智數、善權變,很快便已聲名遠揚,被人當作是有如及時雨宋公明那樣的人物。萬曆末年,刑部郎中於玉立告病回鄉,需要有個人能為他探聽京中的各樣消息,便找到了汪文言,於是汪便捐了個監生,進入太學讀書,藉以探聽消息。他這個人極善交遊,很快便結識了很多朋友,並且還結識了在東宮為當時的太子朱常洛伴讀的內監王安。王安維護東宮很出了些力,其中有很多事便是由汪文言在暗中為他策劃的。萬曆死後,內廷全由王安主持,汪文言更受到了倚靠,簡直成了王安的智囊。通過王安,他和外廷諸人,如劉一燝、韓爌、楊漣、左光斗等也結識了,並很受到他們的看重。葉向高重為首輔后,也極看重汪文言,薦他做了內閣中書。這內閣中書品位並不算高,但汪文言做來卻極煊赫顯耀,他和內閣九卿都有往來,戶外常是車馬盈門,極為熱鬧。
翻案最先還是從梃擊一案開始。這倒並不是以時間先後為序,而是因為從這一案可以用得罪先帝為名,最易找到借口。原來,自從王之寀用非常的手段查出了實情,雖然得到了勝利,但因顯然危及了鄭貴妃及其一家,使萬曆本人都陷入了困境,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得勉強告一段落。為此,萬曆對王之寀實已懷恨在心,當時雖然無從下手,但總想找個機會來懲治他。皇帝有這種意圖,迎合他的心思的人自然很多。果然只過了兩年,到萬曆四十五年(1617)京察(對官吏按期考核,名為「京察」)之時,給事中徐紹吉、御史韓浚便對王之寀加以羅織,說他貪污有據,給了他一個削去官籍的處分。王之寀被削籍回家后,直到天啟改元才有人為他訟冤,又得入京為官,並做到了刑部侍郎。由於他一直在刑部為官,提到三案情況的時候較多,他又常常矜誇自己,時常譏諷那些說張差是瘋子的人,所以初審此案的人,如劉廷元、胡士相等人,便都恨之入骨。等到翻案之風初起,王之寀便以「捏造案情,用以敲詐」的罪名受到了圍攻,先被給以「除名」的處分還不算夠,終至說他藉此向鄭國泰逼索過贓銀兩萬兩,把他抓入獄中,要勒索贓銀八千兩,按期追比,竟把他逼死在獄中。
賈繼春原是被天啟處以「除名永錮」的,如今又被以中旨召回復官了。他當然明白,何以又會把他召回復官,所以回京之後,首先便是疏論移宮,攻擊楊漣和左光斗。他說:「漣與光斗目無先皇,罪不容死。且漣因傅櫆發汪文言事,知禍及,故上劾內疏、先發制人。天地祖宗所必殛,而止坐納賄結黨,則漣等當死之罪未大暴天下。宜速定爰書,布中外,昭史冊,使後世知朝廷之罪漣等以不道無人臣禮也。」這是一篇精心策劃、暗藏毒計的疏文。疏中「劾內」一語是賈繼春生編硬造的,所謂「劾內疏」,便是指楊漣劾魏忠賢有二十四條大罪的那個疏文。賈繼春不敢觸及魏忠賢的名諱,才造出了「劾內」一語。內者,內監也,魏忠賢是內監,所以劾他便成了「劾內」。疏中提到汪文言,是為了要把楊漣等納入汪文言的一案,才便於用刑逼贓。所謂定爰書,是說《三朝要典》要儘快公布,以定是非。這一疏本,有如事件進行的方案,後來的事情,都是按照他的說法來進行的,有些做得還更徹底,譬如為了要使對三案的記載相互一致,他們甚至連《神宗實錄》、《光宗實錄》也都改寫過了。
說來,這位天啟乃是明光宗的皇長子、萬曆帝的皇長孫,在封建帝室中,他的地位是無與倫比的,原該受到很好的照料和教育。不過,實際說來,他所受到的教育卻是極少,在明代一十六帝中,他可算最差的一個了。這也是環境特殊所致。因為,他的父親朱常洛半read•99csw.com生都是在危懼飄零之中,地位總是極難鞏固。他自顧不暇,哪裡還能顧及到自己的兒子。他的母親,就是那個被李選侍毆打致死的王選侍,她更自顧不暇了。所以,老實說來,這位皇長孫,地位雖優,卻缺少人理會。教導、照管他的人,沒有專門配給。從小便是由他的乳母客氏帶著,躲在太子宮的一個角落裡,凄涼孤苦地悄悄長大起來的。他對他的乳母感情特別深厚,幾乎離不開她,這也由於多少年來,客氏不單是他的乳母,也是一個可以為他解除孤獨、給予安慰的庇護者。由於生長在動蕩危亂的環境中,天啟很膽小,好哭。李選侍派人追他回去時,追到他的人向劉一燝說,「哥兒膽小,怕見生人」,說的確是實話。他傳諭諸臣時,自己也說,「六七日來,朕無日不在涕泣之中」,說的也是實話。他自即位以來,外廷依靠劉一燝、周嘉謨、楊漣、左光斗等人,內廷則全靠王安。他之依靠這些人,並非出於認識或是信賴,而是有如兒童依靠成人那樣,只是一種依賴。他所深信的,真心以為依靠的,卻只有客氏。因此,魏忠賢掌握住了客氏,天啟便很自然地也落入了他們掌握之中。
三案的主要人物,在天啟五年秋大都已被定了罪。這些人雖然或死或戍都已就緒,但在魏忠賢一幫人看來,案子離著完結還遠,因他們所修的《三朝要典》,直到天啟六年(1626)才告完成,那裡面還有很多的從屬人物,也得一一逮捕歸案。然而他們的願望終歸沒能完全達成。次年,即天啟七年(1627)八月,年僅二十三歲的天啟皇帝終以虧損過度而御駕殯天,遺詔以他的五弟、信王朱由檢嗣位,內廷、外廷都有了變化,魏忠賢等人的鴻運,為日已經不多了。
以上各章,已將梃擊、紅丸、移宮三案的始末和結果都作了敘說。嚴格說來,三案都應屬於宮廷案件,在元兇已獲,罪人斯得,原已可算了結。但由每一案件自發生以至暫結,都牽扯到很多複雜的關係,盤根錯節,很難了斷,以至每案雖結,卻都不能徹底,總都留有一些重新爆發的隱患,使當時的有識之士仍暗暗擔心,覺得矛盾未消,禍亂堪虞。所以如此,這是由於明代自始便是以各個部門之間相互制約來增重帝權的,隨之而來的便是諸臣之間相互勾結,漸成門戶。到了明末,門戶更多,爭鬥益烈,而且內外相結,自后妃、諸王、內監、外戚、閣臣、九卿、言官、外吏,以至去官鄉居的名人、學士,無不涉及門戶之爭,各有一派。但是派別雖多,小的爭論固然各自有異,遇到大的論爭,聲氣相通者又常相互依附,與相異者共爭。這樣,就又常成為相互對立的兩派。萬曆、天啟間的御史焦源溥在論及兩派互爭的一疏中,把這兩派稱為「忠」與「非忠」的兩派。他認為,在萬曆時,為著要使皇長子得立而出力的人,便屬於忠派;站在鄭貴妃那一邊的人,便是屬於非忠的。到了明光宗已即位為帝以後,為維護太子妃郭氏和天啟的生母王氏的名號而力爭的,便屬於忠派;為李選侍而爭的人,便屬於非忠。焦源溥所說的「忠」與「非忠」,是疏文中的用語,其實外廷以至民間常是直以忠奸為稱,區別二者。被認為是忠黨的人,一是由於他們的主張合乎公論,循于正統;二是這類人中,為官清正、廉潔自持的人也較多,於是便被贊為忠黨。另一派人,很多都是趨炎附勢之徒,所為都要圖謀私利,其中廉潔的人極少,所為又常有悖于公論,所以人們便常罵他們為奸臣,派為奸黨。這兩黨之間,雖然也有些自以為是不偏不倚的中間派,但在人們的心目中,卻總是非此即彼,不容有所中立。想要居中的人,弄到兩頭挨罵的時候,也是很常見的。譬如那時的刑部尚書黃克纘,便是想要持平居中,兩不相附的人,但東林黨人卻把他目為奸黨,他上疏和焦源九-九-藏-書溥相駁,認為焦的忠與非忠之說並不全對,甚至身居帝位的天啟也捲入了派系之中,他為此便曾怒責黃克纘「輕肆無忌,不諳忠孝」。直到黃克纘惶恐謝罪才罷。
由於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以前被稱為奸黨的那些人,差不多都聚集到魏忠賢手下來了。在三案中,他們都吃了敗仗,確實都極不甘心,眼見得魏忠賢的勢力越來越大,已都躍躍欲試,想重新翻案,把那些自稱忠黨的人再打下去。魏忠賢也是在移宮一案中吃過敗仗的,他的屬下又屢受那些人的攻擊,天啟二年,楊漣還上疏劾他,說他共有二十四條大罪。這些他都記在心裏,只因當時閣臣之中正人尚多,他沒有左右閣臣的力量,所以暫時先擱下了。天啟四年七月首輔葉向高已致仕回家,次輔劉一燝在更前些的時候便已離去,在內閣中,他安置下來的人也已多了一些,所以他便認為,借三案來打擊那些反對他的人的時機已到,還要進一步將那些人除盡,把自己的勢力更擴大一些。他們為了翻案,事先也做了不少準備,先在暗中修成了《三朝要典》一書,把翻案的要點都先已定好。繼而又做出了些類如《東林點將錄》、《縉紳便覽》、《東林同志錄》等黑名單式的小冊子,以便「按圖索驥」,一個也不讓漏網。
楊漣和左光斗,最終都以「黨同伐異,招權納賄」被定罪追贓。和他們同罪的,還有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等人。各人應須追繳的金額各有不同,楊漣和左光斗都是兩萬,魏大中則只有三千,周朝瑞是一萬,袁化中六千,顧大章的數目最多,竟達四萬。以另案被逮的趙南星和王之寀,也要追比贓銀,趙南星坐贓一萬五千,王之寀則是八千。這些人大都清廉為官,哪裡交得出那麼些銀子?但這倒也正合人意,因為他們的用意便不在收銀而在「追比」。你拿不出銀子來,我可要拷比用刑了。楊漣和左光斗,都是被五日一「追比」、五日一「追比」地,給打得體無完膚,最後都死在獄中。趙南星因曾身為閣臣,究竟要不同些,他雖沒有受過刑辱,但是親自來逮捕他的巡撫郭南友和巡按馬逢皋,還是用當著他的面來笞打他的兒子趙清衡、外孫王鍾龐來羞辱他。他被誣的那一萬五千兩贓銀,雖由親友們湊集著代他交足了,但是趙南星和他的兒子與外孫,還是沒能躲過遣戍的罪名。
翻紅丸一案,主要在於報復那些疏論崔文升和李可灼二人罪行的人。東林黨人所上的論疏最多,所以這一翻案也以東林黨人所受的牽連最大。東林黨的重要人物,如鄒元標、高攀龍、李三才等人,都受到了追論。鄒元標和李三才那時都已去世,但是還都受到了削奪的處分。高攀龍曾要嚴治崔呈秀的貪污罪,如今翻了過來,崔呈秀如何饒得了他,早已派出緹騎要把他逮進京去論罪。高攀龍是在緹騎將到時自沉于池而死的,但就這樣也還是不能逃過崔呈秀的報復,緹騎硬是把他的兒子高世儒也鎖拿進京,最後問了個徒罪。
在天啟改元前夕,首輔方從哲已因多方被劾,自請去官,前首輔葉向高又被召回,重為首輔。天啟改元后,輔臣共有八人:首輔葉向高、次輔劉一燝,以下依次是韓爌、史繼偕、沈氵隺、朱國祚、何宗彥、孫如游。葉向高是在方從哲之前的首輔,為人正派,威望很高。劉一燝是搶護天啟出力最多的人,方從哲去后,葉向高未到之時,他曾有一段時期暫為首輔。他們以下的六個人,除了沈氵隺是方從哲所薦,後來又與魏忠賢暗有勾結外,別的人都很正派,因此一時頗有內閣得人之稱,有人甚至以為,可以由此望治。但https://read.99csw.com在萬曆時代積久的腐朽混亂之後,君臣都是精幹有為,望治也已不易,像天啟這樣的人坐了江山,如何會有望治的希望呢?
這位天啟皇帝朱由校,即位之初原與忠黨的觀點一致。他之怒責黃克纘,一是由於太子妃郭氏是他的嫡母,而王氏是他的生母,另外也由於他是被王安、劉一燝、楊漣等人奮力從李選侍手中奪了出來,才得以登上帝位的,自然對於很多事情的看法也與他們一樣。但他雖已年逾一十六歲,由於缺乏定見,所以極易改變,仍然像個孩子,過後不久,突然變得判若兩人,雖然不為無因,但當時在他左右的人,都是很難想到的。
魏忠賢之所以得勢,也是由於他和客氏建立下了特殊的關係而造成的。他原本姓魏,入宮為太監時,卻改名為李進忠。在得侍奉天啟后,恢復了原姓,天啟又賜名為忠賢,所以此後他便又以魏忠賢為名。他初入宮時,原本拜在大太監魏朝的名下。這個魏朝,那時便和客氏有「對食」的關係。所謂「對食」,便是宮中有權勢的太監,雖並不能人道,卻還要在宮中找個宮女或別樣的女人共同居處,儼然有如夫妻。宮中稱這種關係叫「對食」。有時也稱這一類的女人為××的「菜戶」。魏忠賢師事魏朝,和他的「菜戶」客氏也混得很熟,並且更得其歡心,漸漸他竟擠開了魏朝,使客氏倒成了他的「菜戶」了。關於魏忠賢和客氏,一時有很多小說都提到了他們,有的還描寫得極為不堪,有的甚至於說,魏忠賢並不是個完全不能人道的太監,所以客氏才那麼離不了他。這些都是流行於當時市間的誇張之詞,我們且不管它。但他們二人,當時人稱「客、魏」,關係之密,卻也不在話下。他們所以親密至此,性情相投,彼此又相互利用,大概是最主要的原因。
魏忠賢還發現了天啟有個特別的癖好,便也加以利用。原來天啟自幼孤零無依,便躲在一邊,自己找點材料,以做些小房子來自樂。久后技巧日進,成品日精,每日劈削刨鋸,油漆彩畫,竟自成了癖好。當上了皇帝,他的這種癖好更有所發展。環境變了,工具、材料樣樣方便,他更樂此不疲,哪裡還會想到成為國君應該勤勞國事,日理萬機。魏忠賢利用他的這一點,就是每逢他做到最為高興時便來奏事。天啟這時最怕有人前來打擾,總是忙著讓他走開。「你都看著辦吧,怎麼辦都行!」他老是這麼說著讓他快走。魏忠賢要的正是這個,於是立即便以天啟的名義來辦他的事了。魏忠賢後來稱為「九千歲」,被人認為是站著的皇上,所靠的便是,他把這個孩子已可玩弄于掌股之上。明代自始至終便是在官僚機構內部安排矛盾,使能彼此牽制,以便增重帝權,一切都由皇帝說了算。明代諸帝中,雖有很多幼主和倦于理事的人在位,卻仍能把皇位坐得牢牢的,這是他們所建立的機構的成功之處。但從萬曆以至天啟,諸事不理還要亂搞了幾十年,把國事搞到凋敝腐朽之至也無法挽救,只有坐待其亡,卻又是他們苦心經營這些制度時所沒想到的了。
移宮的罪魁並指為是楊漣和左光斗兩個人。和另外兩案比起來,楊、左二人所受的折磨可就比那兩案中的人,要慘得多了。魏忠賢最恨楊漣和左光斗,因為這兩個人都極力攻擊過他。楊漣疏劾魏忠賢有二十四條大罪。左光斗疏劾過魏忠賢和魏廣微,說他們有可斬之罪三十二條。為了要重新挑起移宮案的舊事,魏忠賢想到了被「除名永錮」的賈繼春,這個人就是一直和楊漣與左光斗互爭的,把他找來,一定有用。但是「除名永錮」的人不能離家一步,要調回他來又很麻煩,只有徑以中旨召他入京復官才最方便。所謂中旨,便是略去票擬、批硃等類程序,直接以皇帝的名義頒發的旨意。按照明朝的規例,這種中旨是不合法的,閣臣有權加以阻駁,九卿也都可以拒不奉行。但在封建皇朝,所有的規例等等九九藏書,在要它發揮作用時,倒像是鐵的定則,不可或違;在不需要用它時,那些規例就又成了具文。明代諸帝中沒有出過中旨要這、要那的,實在很少。天啟在這方面是最突出的一個,他在位的時間雖短,發出的中旨卻多。其實這些中旨都是魏忠賢打著他的旗號代發的,他自己常是什麼都不知道。
在《三朝要典》里,紅丸案的禍首是孫慎行。最先向他發動進攻的是張納,孫慎行受到了「削奪」的處分。所謂「削奪」,便是不但削去了他在官的籍名,還把他所有的官階、所得的封號,都加以奪除的意思。但這樣也還沒完,因為有個劉志選不肯甘心,連上兩疏,論述其罪,終於把他定了個流戍之罪,要遣戍寧夏。好在那時文書往來極慢,定罪之後,還未成行,便趕上了天啟死去、崇禎繼立,孫慎行才得到了赦免。
魏忠賢控制住了天啟,更向各方面擴充他的勢力。他不但把內監二十四衙門都完全控制在手內,進一步更把手伸向了外廷。在閣臣中,沈氵隺是方從哲那一系的,和他早就有勾結,但並不以此為足,還更設法把依附了他的顧秉謙和魏廣微都塞入閣中,替他辦事。這顧秉謙,便是楊漣在劾魏忠賢一疏中,譏之為「門生宰相」的那個人。魏廣微的父親魏元貞倒是個正直人,在朝時名聲很好。魏忠賢因為和他們是同姓,且又是同鄉,很願意和他們拉攏。魏廣微也覺得這條路是個好門徑,因而一拍即合,就此成為一黨。繼二人之後,因依附魏忠賢而入閣的,又有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等幾個人,內閣也就控制在魏忠賢的手中了。但是,在投靠他的人裏面,被認為最得力的,卻是並沒能入閣的崔呈秀。這崔呈秀,是個善於鑽營、到處伸手的御史,他的貪污案發,都御史高攀龍和吏部尚書趙南星要來辦他。崔呈秀為了解救自己,便到魏忠賢處去乞憐,叩頭哀哭,並認魏忠賢為父。魏忠賢運用自己的力量包庇了他,從此崔呈秀便成為魏忠賢的死黨。他這人極為狡詐,極會出壞主意,因而成了魏忠賢的第一個謀主。魏忠賢的黨羽極多,最出名的,以勢位而言,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等名目。作惡最多的「五虎」中,便是以崔呈秀為首,以下的四人則是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這五個人都是文臣,是專給魏忠賢出謀劃策的。在「五虎」之下的「五彪」是:田爾耕、許顯純、孫去鶴、楊寰和崔應元。這五個人都是武臣,又都在錦衣衛鎮撫司、東廠等類處所任事,是專替魏忠賢捕殺異己的人物。「十狗」比不上「五虎」和「五彪」,但也都是些專出壞點子的人。他們之中,有名的有吏部尚書周應秋、太僕寺少卿曹欽程,還有那個最先向天啟進「靈露飲」的霍維華。「十孩兒」中出名的有李蕃和李魯生,他們比「十狗」又要差些了,但他們卻也和崔呈秀一樣,是魏忠賢的乾兒。至於「四十孫」,那可就連乾兒也當不成,只好當孫子,喊魏忠賢為爺爺了。
天啟對於客氏,實在愛之有如生母,在他初即位時,正是紅丸、移宮兩案一時俱發,舉朝上下都極紛亂,而他卻什麼也都不顧,首先便是,立刻迫不及待地將客氏封為奉聖夫人,把客氏的兒子侯國興、弟弟客光先,也都封了官。次年改元,他已年及十七,四月間大婚,已冊立了皇后郭氏,但他仍然捨不得離開客氏。依例,皇帝已婚之後,便是嫡母、生母也要離開他,遷出宮去,乳母自然更不消說了。因此,就在天啟婚後,御史畢佐周和劉蘭便都上疏請令客氏遷出,大學士劉一燝提到了這一件事。天啟極為不舍,仍想留她住在宮裡。他說:「皇後年幼,全靠乳媼保護,等皇祖(萬曆)下葬后再說吧。」後來諫疏紛至,他迫於眾議,才只好讓客氏離去。但他每日思念,常至流涕,有時甚至想得飯也吃不下去,最後還是傳出特旨,仍把客氏召回,才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