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有心事。」曉敏圍著浴巾從衛生間里出來，誇張地擺手，好像那樣就能驅散屋裡的煙味兒，「就這會兒工夫，你都抽幾根煙了，你想熏死我呀。」

這句話顯然觸動了曉敏，她立刻坐直了身子，面上也有了慍色：「沙博你胡說什麼呢？」

曉敏已經忙了一上午，替我收拾了房間，把我上周換下的衣服也洗了。我悄悄地起床，站在卧室門邊看她忙活，心裏有些暖意升起。

這回，展鋒面頰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顯然我說中了他的心事。

曉敏推開了我，嬌嗔地怨道：「你幹什麼！」

「你想忘掉的，對你來說一定是件非常慘痛的經歷。」他說。

但這晚，我和曉敏打他身邊走過，出了劇院，他也沒做什麼。

吃了一驚，凝神去看。隔得遠，看不太清，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是展鋒。

我有些奇怪，我覺得，至少，這時候展鋒應該上來和我說些什麼。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心裏已經有了期待。但走出去好遠了，後面還是沒有動靜。

曉敏很快就看到了我，嫣然一笑，說：「懶鬼，吃的在廚房，自己端去。」

曉敏感覺到了，壞壞地笑。她的唇伸過來，鬢角的幾叢發撓得我挺癢。

「喂，沙博，有事嗎？」電話里的曉敏問。

——現在，他跟在曉敏的後面，想幹什麼？

我還是沒動，於是，曉敏飛快地咬了一下我的耳垂，說：「去你那兒。」

她忽然看到了我臉上的淚水，怔住了，面上也露出惶急的神情：「沙博，我就覺ｒeａｄ•９9cｓw.coｍ得你今天不對勁，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得告訴我？」

面上涼涼的，我也不知道那淚水是什麼時候流出來的。我什麼都不想說，只想這樣抱著曉敏，抱著她，她就不會和沈斌去賓館，也不會墜樓身亡。

肚子還真有點餓，吃早飯的工夫，曉敏已經把自己收拾好了。她說：「我得回去一趟，周末，中午做頓飯，孝敬一下老爸老媽。」

展鋒顯然在等我們。

展鋒站得筆直，看我走到他跟前，臉上有些愴然。

「因為那是你明天告訴我的。」

這是應該的，我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

「你應該認得我，我是沙博。」我說。

——我無法忘記，她是個三天後即將背叛我的女人。

有一種失憶被稱為選擇性失憶，就是忘掉自己想忘記的部分，但其他正常的記憶卻不會丟失。那位大夫分析我就是患上了這種罕見的選擇性失憶。

「那個女孩不是你要找的歐曉蘭。」我再說。

這一晚，曉敏負氣背朝我睡去。我覺得我心事重重，按說應該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但你們別忘了我的嗜睡症，沒過多久，我就困了。時間已經是下半夜，毫無疑問，今天的時間是12號星期天。就算睡去，今天的日期也不會混亂。所以我在最後才能放心睡去。

劇院里最後幾個人已經走到了出口處，曉敏四處張望了一下，輕拍我的后脊，用極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道：「走吧，已經沒人了。」

「你等我一下。」我九九藏書對曉敏說，然後不理會她的不解，轉身大步向著展鋒走去。

我看著他，目光中充滿憐憫。我說了一串數字：「這是我的電話，明天下午我們會見面，我們會聊到歐曉蘭，你會告訴我歐曉蘭和我們三個人的複雜關係。」

「接下來的幾天，會發生很多事。我們會在明天再次見面，你也會見到另外一個我們共同的熟人，沈斌。」

我心情沉重，只覺得熟悉的曉敏已經有了幾分陌生。

這樣的念頭讓我恐懼，要知道，之前我是非常堅定地要去挽救曉敏的生命，滿懷信心，根本沒有想過會失敗。而現在，我卻開始動搖了。

「因為，」我稍頓了一下，知道怎麼說展鋒都無法理解，「因為我曾經出過一次事故，我把以前的事都給忘了。」

那是女主人公醒來，忽然知道丈夫出了車禍死去。接著時空逆轉，之前的幾天順序被打亂。女主人公想要挽救丈夫的生命，卻在最後仍然功虧一簣。

蘇曉敏輕輕地笑，說：「睡醒了，我們該回家了。」

我可以拼了命去挽救一個人的性命，但卻沒辦法拉回一個人的心。當然，現在我仍然好奇，曉敏究竟是如何和沈斌走到一塊兒的。

這個早晨的一切都很自然，就像昨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而當曉敏關上門的瞬間，我立刻起身站到窗邊。

我只想多看看曉敏，包括她的背影。

臨睡前，我還是俯到了曉敏的耳邊，低聲道：「小心沈斌。」

曉敏「咯咯」笑：「又做什麼夢了，你真逗，打個read.99csw.com盹的工夫都做夢，還把自己做哭了。」

片子的內容讓我沮喪，我不知道我的努力是否能夠改變曉敏的命運。

我沒回答她的話，只是勉強笑笑，說：「我們回去吧。」

如果不是知道三天後的事，這會兒，我一定會覺得幸福。這是個善解人意的小女人，她的多情她的嫵媚，你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而現在，她所有的優點都成為我的痛，因為我知道，那不再屬於我。

我明白了，現在，我又回到了12號星期天，前一晚，我和曉敏來黃海影劇院里看電影，我睡著了，時間發生了錯亂，我醒過來時，直接跳到了6天之後。

過了一小會兒，曉敏從樓洞里出來，沿著小區里的小道往外走。

「可你現在好像什麼都知道。」

我們起身，一塊兒往出口處走。遠遠的，我看到出處的陰影里，有一個男人，正朝著我們張望。起初以為是劇院工作人員，沒在意，稍近些。看清楚了。那是展鋒。

曉敏的模樣，在昏黃的燈光下，像極了照片上的歐曉蘭。我心裏有失去的痛，剎那間，淚水不可抑制地溢了出來。我伸手抹去。

我微怔，便釋然。所有未來那幾天發生的事，都該有個起點。現在我知道了，這起點就是展鋒。而且，我已經有些麻木，不管發生什麼，我已經再沒有可以失去的，因而，我可以坦然面對任何事情。

展鋒好像沒明白我要做什麼，所以此際有些茫然。

曉敏變得愈發惶急，她在我懷裡連聲追問。我後來實在拗不九*九*藏*書過，低聲說：「你會離開我。」

謝過醫生，走在路上，我想，難道和歐曉蘭交往，真的會那麼慘痛？

下午閑著沒事，因為知道展鋒和沈斌都會在接下來的兩天找我，所以也不擔心會再發生什麼。看了兩部和時間有關的片子，忽然想到醫院去找一下當年我的主治大夫。

現在，只剩下周四和周五兩天時間。周五的夜裡，曉敏將從一幢高樓的天台上墜落，她在這世上的時間已經不多。

我很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跟曉敏提到沈斌。如果結局真能改變，那麼，我現在應該提醒她，不要和沈斌有什麼接觸；如果未來不可改變，那麼，曉敏的生命只剩下幾天時間，她做什麼其實對我都已經不再重要——我終究會在周六那天永遠地失去她。

經過他的身邊時，我看到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死死盯著曉敏，神情驚愕中帶些凝重。我一下子想到，也許，所有事情的起源其實應該是曉敏。

「為什麼要我告訴你？」展鋒不解。

展鋒茫然的神情更重。

我忽然使勁把她抱住，那麼緊，讓自己難以呼吸。

——你會離開我，不管跟沈斌去賓館，還是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

曉敏過來，抱一抱我，就離開了。

我想了想，說：「想你了。」

我抱住她，感覺自己像溺水之人抓住稻草。

我丟下展鋒，回到曉敏身邊。曉敏還在盯著那邊可憐的男人：「你認識他，認識剛才怎麼不打招呼。你們說什麼了。」

曉敏的耳朵動了一下，我知道她還沒睡著，一hｔtｐs://ｒｅaｄ•99cｓw.cｏm定聽清楚了我的話。但我實不想面對她的詰問，翻身躺下，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醒來，天已近午。周日睡懶覺是很多人的習慣，我也不例外。

曉敏洗澡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用筆記本看電影，我搜索了一下跟時間錯亂有關的片子，發現那些編劇的想像力其實也很匱乏。除了穿越之外，無非就是長時間停留在某一天，或者能夠預知未來。時間紊亂差不多已經有了固定的模式，我在其中，也發現了跟我現在這種情形一模一樣的一部片子。

我第一時間摸出手機來，電話通了，我忽然想到，該發生的其實都已經發生了，不管我現在做什麼，都無法改變接下來那幾天發生的事。

回頭，仍然可以看見展鋒站在劇院門前的台階上，目光還落在我們身上。

有人輕輕推我，還有人叫我的名字。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劇院里，前面大屏幕上已經開始走字幕，顯然影片已經結束。

於是去了醫院。主治大夫已經記不起來我是誰了，而且，還很忙。但我跟他說了我的情況，說了我的嗜睡症，我的失憶，那位大夫顯然來了興趣。

——展鋒怎麼會在我家樓下？這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昨晚跟蹤了我和曉敏。

我沒法告訴她還沒發生的事，說了她也不會信。

曉敏躺到了我邊上，俯過身來取下我手中的煙，在煙灰缸里摁滅。她的身子趴在我的身上，立刻，我就有了些衝動。

我在心裏嘆息，正要回去繼續吃飯，忽然看到邊上走出一個人來，不緊不慢地跟在曉敏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