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聽到了母親的回答，急促而得意地尖笑了一聲。

我常常閉著眼睛胡思亂想到天亮，白天一起玩耍的孩子都嘲笑我迷迷糊糊的，他們不知道那是因為在他們睡覺的時候，我總是在思考：夜裡是誰在門外叫我的名字。

我怕一直盯著擔架床頭忽然母親探出頭來，對我森森一笑，問我：你猜外面是誰在笑？

那些眼神里裝著童真的嬰兒啊！地球上每死去一個老人，就會出現一個嬰兒。轉換的時間太過短暫，以至於他們還不能忘記往世累積的智慧，自覺的扮演起欺騙活人的角色。

那聲音像九-九-藏-書是一個迷路的孩子在門外玩耍，猜疑著門內的精彩遲遲不肯離去，卻又迫於門內的陌生不敢推門而入。我聽到候診室的門像似被什麼東西從外面輕輕撞擊，發出細微的砰砰聲。燈泡下母親在聚精會神的看著一本雜誌，像似聽到了，又像似沒聽到。我不得不喊著母親：

媽，媽，外面有人在笑。

沒事，門沒關。母親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依舊看著雜誌。

我想外面的笑聲就要停了，門會輕輕打開，一個嬰兒般的黑影慢慢爬進來，順著床腿一直爬到我床頭，九九藏書忽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在我耳邊輕輕問：猜猜我是誰？

媽，媽，外面真的有人在笑啊。我突然有點想哭。

然後遺忘漸漸起了作用。自此至終他們一生都在尋找自己往世的智慧。可悲的是找到的時候，也就是他們即將遺忘的時候。

我怕突然門被敲開了，一個女人在黑暗中走進來，將我的床從擔架床邊拉開，在我耳邊低語：孩子，我才是你母親啊，不要相信睡在那裡的那個女人。

它們在冷冷地宣布：你還不如一個嬰兒，雖然你的身軀龐大，但你就是不如一個嬰兒。你只是我們中九九藏書間的一個異類。

然而我不知道它是誰。也許到我死去的那天，到我再次降臨在育嬰室里的一天，我會知道，然而那時我真不知道，因為我不敢去想。

我知道有人知道答案，但他們不會告訴我。他們有著純潔無邪的眼神，稚嫩的哭聲，他們裝作不懂大人們的語言，以顯示自己的清白無辜。然而入夜後他們用偽裝成哭聲的語言互相交談，嘲笑著那些被他們詭計欺騙的大人們，以此得到滿足。

門確實沒關，風吹著門晃動，撞擊著門框。

我永遠忘不了母親在婦產科帶班的那夜。當她將我留在一九*九*藏*書張控制的搖床上后，我覺得自己在卑鄙的偽裝成一個無暇的嬰兒。我為自己那無法隱藏的巨大形體而感到慚愧，然而人靜燈滅后我才知道育嬰室里偽裝的遠遠不是我一人。

我只知道那夜它在門外叫我的時候，所有的嬰兒都掉頭來看著我，目光陰冷而譏諷，它們在宣布它們的智慧和我的無知，它們在嘲弄我：我們都知道，但就是不告訴你。

媽，外面有人敲門。過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又喊。

嗯，嗯，母親回答，頭都不從雜誌里抬一下。

睡吧，睡著了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母親打了個哈欠，關掉了燈，九-九-藏-書睡在我旁邊的擔架床上。

擔架床比我睡的板凳床要高一頭，我看不見上面母親的臉，我慢慢的將被子蒙上頭，遮住了眼睛。

那天夜裡我哭了，哭聲持續而尖銳，一直驚動到母親匆忙跑來將我抱走。所有的嬰兒陪我一起哭，哭聲洪亮而清澈，哭的那麼無辜，只有我聽的出他們哭聲里的得意，得意于用孩子的狡黠瞞過大人的智慧。

那個笑聲在醫院里一直跟著我，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它就會再出現，輕輕地撞擊著室門，我想它並不急於進來和我見面，而是在享受這種讓我恐懼的折磨，讓我在想著它到底是誰中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