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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蒙塵獨秀峰 第九節

第四章 蒙塵獨秀峰

第九節

第二天,「國府明令」即在《中央日報》等各大報上刊出。
讓人深感慶幸的是,經歷了漫長的動蕩歲月,尤其是經歷過「文化大革命」滔天濁浪的衝決,這座「無名」的名人之墓竟然保存下來了!
於國民黨來說,此人乃一代青年領袖,獨立於中共之外的思想巨子,堅決反對斯大林的民族主義者,而且只是一代青年的精神領袖,不是暴力鬥爭的鼓吹者,故出獄后可供奉高位以招攬人心。蔣介石遂通過陳的學生輩的政府高官周佛海、朱家驊、段錫朋等出面,有意聘請陳獨秀出任新成立的國防參議會議員,甚至屬意由他出任國府勞工部部長。

蔣介石殺了我許多同志,還殺了我兩個兒子,我和他不共戴天!現在大敵當前,國共兩次合作,既然國家需要他合作抗日,我不反對他就是了。
五年之後,陳松年將亡父的靈柩起出,雇船順長江而下,漂泊幾天幾夜后,在安慶懷寧城郊的亡母墓旁,將父母埋在了一起。儘管陳獨秀一生漂泊,四海為家,直至病逝他鄉,但他還是魂歸故土了。此為民國三十read.99csw.com六年(1947年)6月的事。
第三天,陳獨秀這個令國民黨和共產黨都深感恐懼的思想巨獸便從籠中踱了出來。
隨著戰局的惡化,國民政府由南京退到武漢,又由武漢退進四川,長江三峽成了天然屏障。陳獨秀帶著叔母謝氏(陳衍庶的第二任夫人)及潘蘭珍先在「陪都」重慶落下腳,后又退到距重慶百余里水路的江津縣定居。彼時,國民政府將各省公立學校都遷到了巴山蜀水,安徽流亡學校被安排在江津複課。為此,陳松年也在江津的學校里找了份工作,與父親隔江而居,經常探看。潘女士則始終與陳先生同居一處。
興許陳獨秀想起當年在北洋政府警察廳里寫過的「悔過書」,頓時暴怒道:「我寧願炸死獄中,實無過可悔!」陳獨秀說這句后的數日,日軍飛機果真夜襲南京,大肆轟炸,監獄也挨了炸彈!
該犯入監以來,已愈三載。近以時局嚴重,愛國情殷,深自悔悟,似宜宥其既往,藉策將來。擬請鈞府依法宣告該犯陳獨秀原處刑期減為執行有期徒刑三年,以示寬大。read.99csw.com
出獄后的陳獨秀,突然又成了香餑餑。
迎接他出獄的,除了潘蘭珍與陳松年兩位親人之外,還有國民黨中央統計局的處長丁默邨。數年後成為汪偽政權大特務的丁處長,奉命請陳先生住到國民黨中央黨部招待所,以示國民黨對前友黨一把手的善意。但陳獨秀不願再與國民黨有染,他寧可住進原北大學生領袖、時任中央研究院總幹事傅斯年的家中。
前此法院科我之罪,誣以「叛國」。夫叛國之罪有明文,外患罪與內亂罪是也。通敵之嫌,至今未聞有人加諸鄙人之身者,是外患罪之當然不能構成。邇年以來,國內稱兵據地或企圖稱兵據地之行為,每役均于鄙人無與,是內亂罪亦無由周內。無罪而科以刑,是謂冤獄。
不悔也罷,反正要放人。8月21日,司法院院長居正向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呈遞了《請將陳獨秀減刑》的公文:
客人鏗鏘一席話,滿座高官莫敢答。陳仲甫,偉丈夫!
然而,要把一個重量級人物提前釋放,國民政府總得給自己台階下呀!於是,獄方便通知陳寫個九九藏書悔過書。
他告訴松年的是,日後將其棺木帶回故土。
兩天後,斯人長逝矣!江津故交將其安葬在了長江邊的康莊墓園。
非常時期,當局「依法」辦事的速度也突然非常地快了——國民政府當天就發出指令:
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5月25日上午,也許是個日照江花紅勝火的時辰,住在距江津縣城二十華裡外的鶴山坪石牆院「楊氏山莊」的陳獨秀,卻如深秋之落葉,搖搖欲墜。患高血壓和胃潰瘍多年的他,自知生命之旅將終結,便艱難地喘息著,把松年、潘氏及追隨自己多年的北大學生何之瑜、鄧純以及專程從廣東趕來的包惠僧召到病榻前,分別作了遺囑。
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七七事變」后,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大敵當前,國共二度合作,中共提議「釋放一切政治犯」。儘管中共代表周恩來在廬山上向蔣先生提交的釋放本黨在押者的名單上並無陳獨秀及「托派」諸人,但誰都知道,陳先生才是全國最大的政治犯,理應在釋放之列。經舊友胡適、張伯苓的積極活動,蒙汪精衛說情,蔣介石終於同意開釋陳獨秀。
在黨國read.99csw.com要員們為他舉行的宴席上,陳獨秀聞此美差,非但不識抬舉,反倒正色回答:
鄙人辛苦獄中於今三載,茲讀政府明令,謂我「愛國情殷,深自悔悟」。「愛國」誠未敢自誇,「悔悟」則不知所指。
銅頭鋼牙,決不言敗,還是那個倔犟不屈的陳獨秀!
舊友胡適為他聯繫好到美國寫傳記,還有朋友勸他去香港定居,以擺脫國民黨的監視。然而,他都沒答應,理由很簡單,也很感人:「既然我擁護國民黨領導全民抗戰建國,就不能離開內陸。」若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要與災難中的祖國同呼吸、共命運。
到底是鬥士,陳獨秀出獄后的頭一件事,就給《申報》寫了一紙聲明:
國內「托派」組織當然更來找他。服刑期間,「托派」與他的聯繫就沒有中斷,膽大心細的潘蘭珍女士充當了秘密信使。但他已經厭倦了國內各「托派」組織的無休無止的宗派紛爭,復函正式回絕了小團體的邀請:「我已不隸屬任何黨派。」
回黨工作,固我所願,惟書面檢查,礙難遵命。
于共產黨來說,此翁乃本黨九*九*藏*書創建人、早期的領袖,還是張聞天、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領導群體的思想導師,況且其堅持反對國民黨政權,故敦促其回歸黨內,于公于私,都更為有利。所以,陳出獄后,葉劍英、博古就銜命登門造訪。之後,葉劍英還曾同陳獨秀單獨會談。遠在陝北的張聞天、毛澤東聯名發來電報,提出允許陳獨秀回到黨內的三個條件,其主要內容即陳要承認加入「托派」的錯誤。
因為陳獨秀從被捕至眼下,已經被囚近五年矣,將其刑期減為三年,就等於無條件放人。
呈悉。應予照準。
倔犟的陳獨秀,此時已抵武漢,他對前來催問結果的中共駐國統區二號人物董必武說:
查陳獨秀前因危害民國案件,經最高法院於民國二十三年六月三十日終審判決,處有期徒刑八年,在江蘇第一監獄執行。
中共黨內,凡在陳獨秀手下工作過的人,誰都知道「老先生」的執拗。所以,此事只得作罷。
我本無罪,悔悟失其對象;羅織冤獄,悔悟應屬他人。
為此,他孤傲地留在了「國統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