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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漳洹猶覺淺 安陽

第一章 漳洹猶覺淺

——站在袁世凱遺址上的暢想
袁世凱(1859~1916)

安陽

回來后,我把奇遇告訴了同伴們,眾人咸為「殷」之廁所大大高檔于飯店的文明現象而嘖嘖稱奇。喊我們坐下的飯店老闆娘卻不以為然,她邊麻利地用一塊看不出顏色的抹布轉圈兒擦著油膩膩的圓桌,一邊撇嘴說:「花那麼多錢蓋個沒人去的茅房,瞎弄!都在旮旯里尿,誰去花那個錢!」
風煙萬里蒼茫繞,波浪千層激蕩頻。
此時,已是過晌,一車人都餓了。見洹河岸邊的柳枝像簾一樣遮著前邊的路,一時望不透,我們便在出城的路邊上停下車。這兒,是城鄉接合部,一大片街頭飯店生意正火。下車逐家看過後,才覺得這一溜設在人行道上的小飯店實在太臟!
但是,盤庚的時代離我們太遠!而且,那些彎彎勾勾的早期文字,也實在不好讀!這個擔憂,到了安陽后立時就得到了印證——儘管新修的殷墟博物館是一流的館,內藏文物是超一流的文物,但畢竟太古、太雅、太玄!伏在一方方玻璃柜上看半天,也看不出什麼門道。隔現實太遠的東西讓人看不懂。
想象中的安陽,是個不錯的地方——遠有太行聳立,近有洹河環繞,雖無遊人雲集的名山大川,但中原固有的蒼涼九九藏書之歷史美、淳樸之田園美,還是很可一賞的。
眼前的安陽,卻全不似老袁詩中那麼引人入勝。
有袁世凱的詩為證:
老早就想去河南安陽一游,因為每從地圖上看到那個地方,就覺得有兩處古迹在幽幽地誘著我,一曰舉世聞名的殷墟,一曰並不廣為人知的袁林。
面前的洹河,流動著的是說不上什麼顏色來的濁波,而沿河途中的民居,也多在風塵中蓬頭垢面,怎麼也想象不出「滿目林泉氣勢新」的詩意來。所以,你也就想象不出這樣一個至今還比較窮的小地方,怎麼平地就冒出個不可一世的大總統來。
作為一個識字的炎黃子孫,我當然想去安陽看看殷墟。
殷墟,就是殷之廢墟。殷代也就是商代,從一個叫盤庚的君主把國都從原來的「奄」往西遷到了「殷」之後,「商」才結束了不斷搬遷的歷史,餘下的二百七十三年裡,就再也沒挪過地方,所以,「商」又被叫作「殷」。在中國史冊上,「盤庚遷殷」是個重要的歷史事件。「奄」,就是現在的山東曲阜;而「殷」,即如今的河南安陽,一個揳入河北、山東兩省之間的河南省最北端的地方,這座曾經比曲阜闊多了的一代九-九-藏-書名都,如今卻只能靠城邊的小屯村的殷墟而名噪世界。
這是1999年的10月3日,我和幾位同事以實際行動響應了共和國的第一個國慶長假的號令,借了朋友單位一輛老式的日產麵包車,從青島一路西進,越濟南,過聊城,風塵僕僕趕到了河南安陽。
老袁雖一介武人,終生戎裝,但畢竟是落榜秀才,早年甚至曾在鄉里組織過文學社團呢!所以,他能以詩言志。儘管他寫詩的水平遠不如其領軍和為政那麼令人瞠目,但總比後來同為軍人出身的民國統治者們勝出一籌。從黎元洪、段祺瑞、馮國璋、曹錕、張作霖,一直數到晚輩的蔣介石、李宗仁,一路數下來,都不及老袁有文采呢!上面引用的那首律詩,就是袁世凱被朝廷趕回安陽后寫下的。
你看,說安陽,道安陽,安陽本是大地方嘛!
當地人指點:往東二里地,就是洹上村,「袁林」就在那裡。
曾來此地作勞人,滿目林泉氣勢新。
想不到,袁氏老家之旅,就是這樣別開生面地開始了。
倒是袁世凱,這位葬於此地的中華民國首任大總統的故事與故址,卻因相隔時間不遠而顯得既好讀又耐看。所以九_九_藏_書,我們從殷墟博物館出來,問清了去袁世凱墓地的路,便駛過洹河大橋,沿河向東駛去。
扯遠了,再說安陽。

牆外太行橫若障,門前洹水喜為鄰。

悠悠三千多年過去了,「殷」當時是怎樣的繁華,今天的人是無從想象了,倒是在中國的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滅亡之前,有位叫王懿榮的山東福山籍(今煙台市福山區)京官破譯了一些刻在牛肩胛骨和龜背上的奇形怪狀的符號,並命名為「甲骨文」之後,那些從地底下挖出來的大堆甲骨才不再是賤賣了的「中藥材」,而成為解讀中華文明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符號。殷墟也因之成了整個世界研究人類進化的一處驛站。
寄語長安諸舊侶,素衣蚤浣帝京塵。
正午的陽光把我們的車影飄飄忽忽地映在河水裡,車影像是移動的磁頭,而洹河則像歷史紀錄片一樣,慢慢為我們播放了安陽數千年的滄桑變遷。
洹河,即安陽河,春秋戰國時期,此水甚是了得——「令天下之將相,相與會於洹水之上。」《戰國策》上即有這樣的記載。那時「天下」小,洹河就是中央。洹河與附近九九藏書的漳河、衛河一樣,雖不及南邊的黃河之大、之長、之深、之濃,但也像血管一樣,滋養著一輩輩的豫北人。在海洋文明遠未發達的時代,安陽一直是個不可小覷的中原重鎮,除了作了二百多年的「商」之都城之外,前後還有大小六個朝代在此設國都或畿輔。春秋戰國時這裡是「鄴」,不信邪的西門豹把那些裝神弄鬼的人統統扔進河裡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裏——那位西門先生可真叫智慧,愣是把那些自欺欺人的巫婆、神漢一個又一個地派到水裡去請「河伯」出來!淹死幾個可憐蟲后,這一帶再也沒人敢傳播邪教了。秦軍攻克這裏后,此地改稱安陽;後晉時置彰德軍,金代始改彰德府,明、清兩代依舊制。所以,這塊地處冀、魯、晉、豫四省交界的豫北之地,成了「四省通衢,九州咽喉」。至清末,京漢鐵路修經此地后,安陽變得益發重要,中國歷史上規模空前的軍事演習與閱兵式,就是在這裏舉行的——光緒三十二年九月初五至初七(1906年10月22日至24日)舉行的「彰德秋操」,讓朝中那些不諳時事的王公大臣們第一次見識了新建陸軍(簡稱「新軍」)的軍威。新軍的創建者袁世凱因這場重要的「軍演」而一九_九_藏_書躍成為令朝廷內外都刮目相看的實力派人物。
從文者與從政者是兩副腦筋,能逐鹿中原卻不一定能留下佳句。中國之人君,文武雙全者寥寥無幾。漢高帝劉邦只喊了一嗓子「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之後,就再也沒詞兒了;漢朝的冤家曹操倒是個寫詩高手,但他不是名義上的國君;南唐後主李煜算得上是「詩人皇帝」,可惜又為亡國之君;清乾隆皇帝倒絕對是君主里的寫詩冠軍,可他老人家到處亂題的「詩海戰術」卻並沒讓後人把他劃歸詩人的行列,因為他留下的上萬首詩實在太平庸!
我見馬路對面河畔上一家有幾磴台階的新館舍,一體的新瓷瓦貼面,加上藍玻璃的鋁合金門窗,顯得很有品位,便一個人先去那兒打探。拾級而上,推開彈簧門,正面是一張人造皮的長沙發,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那裡吃盒飯。見裏面過於清靜,且無別的顧客,我便問他:「這裡有飯嗎?」那人把臉一沉:「這是茅房!」我連稱對不起,同時注意到了他左右兩邊的內屋的玻璃門上,的確貼著「收費廁所」的字兒和標準衛生間男女人形的剪影。該公廁管理得夠水平,一點兒異味兒沒有,難怪這人在其間就餐泰然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