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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人間有味是清歡 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

卷八 人間有味是清歡

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

——《臨江仙》 晁補之
然而,晁補之並不是一個淡泊世事,手持竹杖,在雲中往來的高僧。他和所有的文人一樣,也曾為功名,而孜孜追求,亦有濟世之才,卻擁有了同一種宿命。所謂「文章憎命達」,自古文人,似乎都逃不過命定的安排。他們在重複的故事里,演繹著同樣的悲哀,潮起潮落,打撈到的只是一堆破竹殘卷。
晁補之出身北宋名門,文學世家。其高叔祖晁迥,宋真宗朝任翰林學士承旨、太子少傅。迥子晁宗愨官至參知政事,可謂名重一時。此後,「晁氏自迥以來,家傳文學,幾於人人有集。」晁補之和蘇軾有一段宿緣,所以他的文風和為人都受蘇軾影響極深。他十七歲時,隨父親晁端友赴任杭州新城令,著《七述》一文,記述錢塘山水之風物秀麗。時任杭州通判的蘇軾是其父親好友,稱讚此文時說「吾可以擱筆矣」,又贊他「于文無所不九九藏書能,博辯俊偉,絕人遠甚,將必顯於世」。後來晁補之和蘇軾再相逢,二人交往甚密,寫下不少唱和之作。也從此,與張耒、黃庭堅、秦觀並稱蘇門四學士,和張耒並稱「晁張」。
雖然詞的上闋和下闋意境不同,但這首《臨江仙》,卻不失為高格絕俗之作。我當忽略杜鵑的啼叫聲,在這端然無塵的雲中之境,做一隻展翅的小鳥,飛出世俗的囚籠。沒有名字,只有一雙輕薄的羽翼,在竹林雲端輕盈地飛舞。度過一程山水,和風聲的過往,一一說別離。
晁補之居官京師的時候,恰逢蘇軾任翰林學士,黃庭堅、張耒等俱供職館閣,他們詩酒酬唱,度過此生中最愜意的時期。
原本詞人想遁跡山林,和老僧為伴,白日荷鋤採藥,夜間品茗參禪。卻不知「一個幽禽緣底事,苦來醉耳邊啼?月斜西院愈聲悲」。這一句的描寫,讓詞境在瞬間轉折。原本想著,山中歲月似煙雲,一生恍然而過。這杜鵑鳥,究竟是為了何事,在耳九_九_藏_書邊聲聲啼苦,月影西沉,啼叫聲更加悲切。令他本已淡定超脫的心境,開始煩亂,蒼涼之感頓然襲來。讀到此處,有一種難言的悲哀,搗葯聲、流水聲、木魚聲,轉眼都換成了杜鵑的啼苦。
晁補之的官場生涯,可謂起伏坎坷。「舉進士,試開封及禮部別院,皆第一。」但因為朝廷的動蕩,以及他生性清孤耿介,故屢遭貶謫,流離漂泊,生活上,也一直未能擺脫窮苦的困擾。晁補之居官京師的時候,恰逢蘇軾任翰林學士,黃庭堅、張耒等俱供職館閣,他們詩酒酬唱,度過此生中最愜意的時期。只是歡樂太短,悲傷太長,他的一生,多是在沉浮的宦海上飄蕩,頻繁地更換客船,輾轉天涯,不知歸路在何方。然而,他的詩詞卻受蘇軾影響,嘯傲風月,寄興林泉,曠達超脫,高蹈世外。
這首《臨江仙》是晁補之被貶為信州(今江西上饒)鹽酒稅時所作。此時的他,早已厭倦了官場的紛亂,疲於奔波,嚮往回歸故里,做https://read•99csw.com一個耕風釣月的閑人。他說:「謫宦江城無屋買,殘僧野寺相依。」偏遠的信州,自然不及京師繁華,可也不至於荒涼到無屋可買。可見他內心對這偏僻的小城有諸多的不滿,寧可做個閑人,和年邁的老僧、陋小的古寺相依,也不想成為這個讓人屈辱的小官吏。山林古剎,的確是一方凈土,松針滿地,苔深石涼。「松間葯臼竹間衣」,就是在這樣寧靜的深山小廟,在松蔭竹林的掩映下,聽到一聲聲搗葯聲,隱約看到飄逸的一角衣衫。這句詩,總是惹得人無限神往,只想和這位老僧,在山間採藥,在松下參禪,就這樣閑逸地度完長長的人生歲月。
謫宦江城無屋買,殘僧野寺相依。松間葯臼竹間衣,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
一個幽禽緣底事,苦來醉耳邊啼?月斜西院愈聲悲。青山無限好,猶道不如歸。
他只能無聲地感嘆:「九-九-藏-書青山無限好,猶道不如歸。」是啊,這裏的青山美好無限,令人流連,可杜鵑鳥,依舊啼叫:「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就如同李商隱有詩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晁補之是這樣的萬般無奈,他想在山林,聽竹林松濤,看水觀雲,採藥參禪。可他畢竟身在官場,雖是被貶的小官吏,也做不到拂袖而去,久居山林,不與紅塵往來。
「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就這樣,在山窮水盡的地方,坐看雲起,沒有歸路,就是最好的歸路。居住在小廟,聽暮鼓晨鐘,一方木魚,一卷經書,一盞香油燈,就是生活的全部。這兩句,是化用了王維《終南別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詩句。文字的調整,也讓意境有了轉變。這裏的水窮,是否暗喻了他在官場上,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而雲起,又是否意味著,他早已冷眼相看,翻雲覆雨的朝廷?此中意境,似在山間,品一壺清泉烹煮的雲霧茶,令人回味無窮。
佛說,萬物的起滅,都是一個read.99csw.com緣字。緣來時相依,緣去時相離,歲月就這樣,在不經意的時候,爬滿了每個人的雙肩。喜歡晁補之《臨江仙》,也是因為緣,一份簡單的緣。多麼令人神往的無塵之境,一座古剎,一個老僧,一棵松,一竿竹,一池水,一溪雲。在這裏,只記得山頭的月亮,忘記塵世的炊煙。在這裏,願意交出自己的所有,讓自己從此一無所有。以仰望的姿態,看佛祖拈花一笑,而佛祖,卻沒有深情地一望,只是平靜地微笑。也許在佛祖面前,芸芸眾生,抵不過那朵萬世的蓮花。
在一剪彎月下,打開一冊宋朝的書卷,試圖尋找一闋簡潔的詞,梳理我凌亂的流年。那枚月亮,無論經過多少次輪迴,都長不出滄桑的模樣,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圓和缺。時光的倉促,讓我們無處躲藏,只能從心底逃出,各自流落他鄉。今夜,我在無言的文字里,安靜地尋找一片禪意的風景,一簾雲水的幽夢。我知道,在光陰的廊檐下,有一朵青蓮,正徐徐地舒展,等待著我,越過幾程山水,去採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