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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聽潮

陪你聽潮

陸寒驚恐萬狀地後退了一步,被身後的椅子一絆,失去重心,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痛得他齜牙咧嘴,他倒吸著冷氣皺緊了眉頭,仔細辨認著落款,落款是用狂草寫的,那糾結的筆畫像一堆亂麻,攪得陸寒心神不定。
「庚寅年一月……于清書于……凈心閣。」
海浪洶湧起來,發出驚天動地的呼號,衝天而起的激浪揚起碎玉般的浪花,濺落到陸寒身上,像于清的眼淚,灼痛了他的皮膚,他跪倒在岩石上,俯瞰黑黝黝的海面,于清沒有浮上來,過半天了,她必死無疑。陸寒全身都在發抖,再看海水,正急速地漫上岩石,整個大海似乎要翻過來把他扣在裏面!
在海的另一邊,于清孤獨地站在「凈心閣」前,海邊茫茫,她灰黯的心像一片死水,她曾經對陸寒充滿了仇恨,可因為劉欣,她選擇了寬容。那天晚上,是跟蹤他們的劉欣救了她,這兩年,也一直是劉欣在資助、照顧她,聽劉欣說,陸寒如願以償當上院長了,她知道這都是劉欣辛苦換來的,愛一個人,便會瘋狂,相比劉欣,她于清愛得遠遠不夠,所以她不再恨陸寒,也沒有再去找他,她更願意祝福他們,畢竟,能夠活下來,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恩賜……今天,是陸寒上任的第一天,她是不是該打電話祝賀一下?順便告訴他不必對她心存愧疚?她左思右想,猶豫不決,攥著手機的手指都有些僵麻了。

六、歸宿

陸寒重重地嘆了口氣,顫巍巍地把那幅畫軸捲起來,卷著卷著,他突然掩面痛哭起來,他想念于清,他一直以為他接近於清只是想找個捷徑升官發財,男人的事業永遠比愛情重要,他當時看到于清的檔案就決定出手了,為了得到于清的芳心又不為人知,他煞費苦心,所以當他以為于清填假檔案時才會惱羞成怒,一念之差把她殺死了。可是,這兩年來,陸寒擔驚受怕的同時,也飽受相思之苦,他終於明白,他早就假戲真做了,他愛上了于清,愛到了骨頭裡。
于清完全搞不清狀況,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近,她舒展著肢體,愉悅地在陸寒的衝撞里享受,她感受到他溫熱的汗水,一滴滴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像春雨般滋潤她,她以為那是愛的甘霖。她閉緊了眼睛,放縱地歡叫,絲毫沒有在意陸寒抱著她翻滾到岩石的邊緣。
陸寒給劉欣穿好了衣服,夢遊般地抱著她下了樓,把她放進轎車裡,然後,他就開著車直奔海邊。
伴著海潮聲做|愛,以天為被,以地為床,恣意妄為、酣暢淋漓,陸寒暫時忘了所有,他用盡全力做最後的衝刺,天光下,躺在棉被上的于清像一條銀白的魚,美麗而妖嬈。
可是,就在陸寒興高采烈地清點來自四面八方的賀禮時,于清的「聽潮」畫軸差點兒把他嚇死。
于清似乎也聽到了劉欣的警告,她淡淡一笑,說:「別理她,到了這兒,只管聽潮,寵辱皆忘。」
陸寒越聽越害怕,如果他隨了她的心意,他真成了瘋子了,隨後,他的老婆劉欣也得瘋……
「寒,我願意為你而死。」于清呢喃。
把畫放好,陸寒腳步沉重地回到家,當他打開門的時候,竟然看到于方林在。看到陸寒,劉欣驚慌失措,于方林則訕訕地起身穿好衣服,擦著陸寒的身邊急匆匆地走了。
突然間,手機鈴聲大作,把于清嚇了一跳,這手機已經兩年沒有響過了,因為有餘額,所以一直能用,只是,除了劉欣,大家都當她死了,沒人打過這電話。一看號碼,竟然是陸寒的,于清心裏一緊,難道真是心有靈犀?可是,那邊傳來一聲巨響后,就掛斷了。
從來沒覺得和于清在一起是一種折磨,這種感覺真糟糕透了。一個晚上都難熬,如果天天晚上在這裏熬,非死即傷。可是,想個什麼方法擺脫于清呢?陸寒對著茫茫大海絞盡腦汁。
于清墜海的同時,他也把自己殺死了,沒有愛的人生,惶惑如迷路,他成了名副其實的行屍走肉。
黑暗的潮水像柔軟無骨的幽靈,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整個世界都被淹沒。陸寒瞪大恐懼的雙眼,無助地看著潮水裡伸出一雙雙蒼白冰冷的手臂,迅速地纏上他的四肢,把他拖進深不可測的海底,他的身體瞬間支離破碎,他的內臟像破布條似的隨波漂蕩,殷紅的血流染紅了海水,濃重的血腥味兒刺|激著他昏沉的神經,在他最後的意識里,那單調乏九-九-藏-書味的海潮聲此起彼伏……
于清的心提到了半空,她焦躁不安地咬緊了嘴唇,她到底愛他,擔心他,哪怕他想殺死她……她對自己無可奈何,她絞手指,一遍遍回撥,關機!
跌跌撞撞走了半個多小時,陸寒到了市郊,一路上,他一個人沒碰見,他稍微心安了些。他跑上公路,攔了輛拉貨的車,謊稱要去市裡辦急事,讓司機給捎到了市裡。
只有陸寒自己知道,從那天晚上開始,無論白天黑夜,他都會做噩夢,或者說產生一種幻覺,四面八方都是黑黝黝的潮水,暗流涌動,伴著「刷刷」的潮聲包抄過來,從海水裡伸出數不清的蒼白手臂,把他拽到水裡分屍……
陸寒,他出了什麼事?
「喜歡……」陸寒傻呵呵地笑了,他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看看屋裡的其他東西,都各自歸位,再看劉欣,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陸寒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一直坐到半夜,中間劉欣來過電話,他沒好氣兒地說:「我不回去了。」就掛了電話。
劉欣已經死了,陸寒卻還遲遲不肯放手,他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死死掐緊劉欣的脖子,直到快把她纖細的脖子扭斷了,直到半天看到劉欣一動不動,直到劉欣的身體有些發硬了,他才倏然收手。
世外桃源的生活?鬼才願意!他陸寒奮鬥的目的是飛黃騰達,怎麼可能辭了公職退回原始社會的生活?他不動聲色地看于清,第一次發現,于清的臉上布滿了淺褐色的雀斑,根本不如他老婆的皮膚好。
劉欣的臉迅速漲紫了,她覺得自己的頭變得碩大無比,身體的力量隨之消失殆盡,她拚命想拉開陸寒的雙手,可陸寒的手臂如鋼筋鐵骨絲毫不動。
畫軸裝裱精緻,中間遒勁有力地寫著兩個墨字「聽潮」,那墨黑得發亮,那筆畫力透紙背,整個兒透著一股狠勁兒,這兩個字就變成了兩條充滿動感的繩索,緊緊地勒住了陸寒的脖子,勒得他喘不上氣兒來。
失望、沮喪、後悔、憤怒、惶恐,這些可惡的情緒就像窗外的海潮,一下子把陸寒從幸福的雲端拽了下來,他還指望能得到于清爸爸于方林的提拔呢,真是痴人說夢,他心裏湧起一股仇恨。
「刷、刷、刷……」海潮聲聲,聲聲入耳,單調乏味,讓陸寒心煩意亂,哪有半點兒美感可言?他想離開這兒,立刻,可是,這是晚上,這裏又離市區很遠,他怎麼著也得忍到天亮。
于方林語重心長地看著陸寒,說:「小清生前多次說她最崇拜你,說你有真才實學,是個可造之材,這次院里推選年輕幹部,你們院長爭取了個名額,我們就起用了你,希望你不要辜負小清的信任……」
兩行清淚順著劉欣的眼角滑落下來,她放棄了掙扎,莫名地,她的臉上浮起了恍惚的笑意,她本想今天晚上告訴陸寒,于清沒有死,只是她的性格嚴重自閉,不願意說話,也不願意見任何人,比她劉欣還可憐,所以她決定放手,同意離婚,讓他去找于清……可劉欣永遠沒有機會說完這些話了,她突然就想,死在所愛的人手裡,也是幸福的。那抹笑意凝固在她的臉上,連同她翻白的眼睛構成了無比詭異的神色……
高陞的喜悅一掃而空,陸寒只感到無比驚恐,沒錯,那是于清的筆跡,他熟悉的,其實一展開這個畫軸他的心就沉下去了,他反反覆復地看,只是難以置信。
車子里,劉欣在後座上平躺著,陸寒突然覺得,這轎車就是「凈心閣」,此時此刻,他就和于清一起待在「凈心閣」里,不必為人際關係苦惱,不必為俗事所牽絆,他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曾經那麼熱衷地追尋名利地位,為什麼如今得到了又如此痛苦,他想不通,他腦子裡亂成一團,他已經不能正常思考了,他想飛,帶著于清一起飛,一起飛去海邊聽潮……
「刷、刷、刷……」

四、害人害己

到了家,陸寒迎著劉欣的冷臉貼上去,把劉欣侍候得伏伏帖帖,從此夫妻恩愛,合家團圓。
「寒,前些天,我收到劉欣的信了,她要我離開你,不然就鬧到醫院去,跟你魚死網破……」于清轉移了話題。
「親愛的,喜歡這兒嗎?願意和我在這裏過世外桃源的生活嗎?」于清裊裊地站起來,柔軟地偎過來,白|嫩的手臂纏上了他的脖子。
隨後,陸寒找了間路邊旅店,忐忑不安地熬到天亮,因為上午機票已經被訂完了九-九-藏-書,他只能坐下午的航班,他從來沒有那麼急迫地想回家。
陸寒倉皇四顧,這是他的家,現在是深夜,沒有人知道他又殺了一個人。可是,他分明看到這屋子裡四處都是眼睛,大大小小的,形狀各異的,密密麻麻,尖銳的目光像刀片一樣刮過來,一下子就把他的身體颳得千瘡百孔,他又聽見那「刷、刷」的海潮聲了,震耳欲聾、連綿不斷,屋子裡的一切東西都漂浮起來,像在水裡一樣動蕩不安,黑暗的潮水破窗而入,轉眼把他卷進旋渦里。
「啊!」陸寒費神地認出那條落款,剛剛站起來的腿一下子喪失了力量,他再次癱坐在地上,那無數次浮現在他腦海里的幻景從「聽潮」兩個字上蕩漾開,瞬間就把他的辦公室變成了黑暗的大海,就像那個可怕的晚上,只是,這次淹死的不是于清,是他陸寒。
海風襲來,汗濕的兩個人覺得冷,于清神志一清,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睜開明亮的眼睛,不眨眼地看著陸寒。
「陸寒,你太過分了!」劉欣氣得冒煙,說話也不受控制了,「其實,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們在那塊岩石上接吻,我故意撒謊給你打了電話,其實,那時你並沒有被提名副院長,是我後來主動去找了于方林,我沒想到你會把于清丟到海里去,我以為你悔過自新了,真想和你好好過日子來著,可你心裏一直還裝著那個于清,那你為什麼要殺她……」
一院之長,位尊權重,居高臨下,那種如願以償的快|感壓下了之前所有的不安,于方林和警方沒有懷疑他,他應該放鬆精神,好好享受他的人生,過去的永遠過去了,于清死了,沒有冤魂纏著他,他都當上院長了,證明噩夢已經永遠地過去了。
于清,她為什麼填假檔案?該死的女人,她的心是天下最骯髒、最惡毒的,為了騙他的感情設下了陷阱,對他施展欲擒故縱的圈套,他真是愚蠢透頂,竟然對她海誓山盟、奮不顧身。媽的,愛情?見鬼去吧!本來以為它是通向仕途的雲梯,沒想到卻成了他人生的敗筆,他真想把于清丟到海里去餵魚,把這個破草房子一把火燒光,凈心閣?去死吧……
于清的家不是在繁華的大上海嗎?醫護戶籍檔案中寫得明明白白,于清的爸爸于方林是衛生局副局長,母親李秋水是工商銀行上海分行的辦公室主任,于清可謂養尊處優、家境優越,她的家又怎麼會在這裏?
這種不安迅速擴大,陸寒如坐針氈,可於清渾然不覺,她仰躺在他懷裡,攬下他的頭親吻他,她的嘴唇溫潤芬芳,身體柔若無骨,卻激不起陸寒絲毫衝動,他只覺得於清變成了一條八爪魚,困得他窒息。
「陸寒,該死的,你在哪兒!剛才你們周院長打電話來了,說提名你當副院長,嘿嘿,如果你再不好好待我,我就給你好看!副院長?我保證鬧得你身敗名裂!」劉欣在那邊咬牙切齒地說,字字如刀。
是的,他應該先給於清打個電話,告訴她他馬上就到。陸寒神志不清地掏出手機,摁那串熟悉的號碼,于清死了兩年了,那串號碼他還記得無比清晰,即使在急速行駛的車上,他也能準確無誤地摁對,電話竟然通了——「咣當」一聲巨響,陸寒的轎車撞毀了路邊的欄杆,凌空飛躍,車子在路邊岩石上彈跳了幾下后,零碎得不成樣子了,隨著慣性,轎車衝進了海水裡,冰冷的海水立刻淹沒過來。
「好。」陸寒冷笑。
魚應該去海里,不應該留在陸地上。
這是上海,沒有「凈心閣」,可陸寒急不可耐地沿路跑去,他神志恍惚,稀里糊塗的,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他加大了油門,車子像火箭一樣橫衝直撞。
那邊,于方林的聲音突然異常驚恐,于清的心狠狠地抽痛,她失神地放下手,手一松,手機滑落下去,掉進了海里……
「我是不會離開你的,親愛的寒,所以,我們不等她鬧,就躲開她吧,離開醫院,在這裏像我爸爸媽媽一樣,與世無爭、白頭偕老……」于清把頭倚在陸寒的肩膀上,一相情願地說。
「好。」陸寒想都沒想就和顏悅色地說,他記得於清臨死前對他說:「寒,我願意為你而死。」那時,他也這樣說,「好。」
一個從小失去雙親、寄人籬下的女孩子,只希望有一個愛她的人依靠著,過與世無爭的生活,可她很不幸,她碰上了他這個偽君子,一個披著人皮的狼,他罪孽深重。
恐懼的激流層read.99csw•com層壓下,陸寒抑制不住瑟瑟發抖,今天是他當上院長的第一天,在眾多的賀禮里,竟然有這樣一幅畫軸,畫軸上竟然寫著「聽潮」二字,落款竟然是「于清書于凈心閣」。天啊,這太可怕了——于清死了兩年了,竟然有人送她的書法作品?而且……而且書寫時間就在大前天!
陸寒的思維處於半清醒半混沌狀態,此時此刻,他竟然有種解脫般的輕鬆,他活到現在,似乎一直在聽潮,也曾努力融入喧囂的人海,渴望成為飛躍高空的浪花,結果他被慾望摧毀了良知,走入罪惡的歧途,他失去了他的最愛,最終還是被人海所拋棄……陸寒在彌留之際,耳邊迴響著那陣陣潮聲,腦海里橫亘著「聽潮」兩個行草大字,想把那句話說出口:「于清,我來了,陪你一起聽潮……」他愛戀地看了看懷裡的女人,忽然意識到自始至終陪他的人一直是劉欣,他似乎猛然醒悟了什麼,可是,一股強勁的海浪打過來,把他們卷進了永遠的黑暗裡……

一、畫軸

陸寒不敢看她,托著于清的手臂一送、一抽,于清就掉了下去,她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整個兒沉進了海里,無影無蹤了。
陸寒猛地打了個寒戰,拿在手裡的畫軸「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再次把他嚇了一跳,他死死盯著在地上展開的畫軸,生怕它突然間就變成一片汪洋,把那可怕的想象變成真的,轉眼把他拖進地獄。

五、絕愛

發表于《驚悚》。
陸寒心驚肉跳,他想逃。
陸寒關好辦公室的門,再次展開那幅捲軸仔細看,天啊,這筆跡,怎麼會是于清的!
劉欣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像一條死魚。
陸寒突然這麼不著邊際地想,想到這兒,他笑了,他把劉欣的雙眼合上,打開衣櫃找來她最漂亮的衣服,仔細地給她穿好,他說:「乖,不要動,我陪你聽潮……」
陸寒一下子愣了,他從來沒問過於清家事,是因為他早就偷翻過於清在醫院檔案室里的資料,他怕問多了,于清嫌他俗。可他陸寒到底是個俗人,當於清帶他從上海乘飛機來到這裏,當於清高興地打開門點上蠟燭坐在床上看著他,告訴他她爸爸媽媽死了的時候,用「呆若木雞」四個字形容他一點兒也不為過,那一刻,陸寒後悔了。
夫妻間沒了愛情,就容易變成仇人。陸寒已經分不清劉欣是敵是友了,他不想回家。可是,發了半天愣,他突然想起,他現在已經是院長了,要比從前更道貌岸然。而且,平心而論,劉欣到底是愛他的,她為他忍辱負重,照顧他衣食住行,還算得上個賢惠的女人,是他一直對不起她。
「丁零……」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驚醒了迷醉的于清,她坐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陸寒。

二、凈心閣

「呵呵,當上了大院長,賀禮多了就顧不過來了吧,你好好清點,回頭記得請客。」于方林豪爽地拍拍陸寒的肩膀,轉身走了。
陸寒愣愣的,提名當副院長?他終於如願以償了?可這顯然不是于清的功勞,而是他苦心經營的結果,不只這樣,于清還會成為他的攔路虎,如果他不離開于清,劉欣就能說到做到,她已經忍耐到極限了,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可是,如果他離開了于清,于清也不會放過他。如果把他的醜聞鬧得盡人皆知,他在醫院努力取得的成績就前功盡棄了,他該怎麼辦?
也是因為警察的調查,陸寒知道,原來,于清並不虛榮,也沒有假填檔案,只是,衛生局副局長是她的養父,她說打魚死去的,是她的親生父母。
這是兩年前的一天,陸寒第一次踏進于清的凈心閣時問的話。搞藝術的人總喜歡自封字型大小,給住的地方起個雅名,有點故弄玄虛的味道,于清也不例外,她給自己的書屋起的名字就是「凈心閣」。
隨著陸寒一聲爆發般的吼叫,兩個人都達到了快樂的頂峰,于清滿足地呻|吟著,起伏的胸口波瀾壯闊。
對面衛生局副局長於方林拾起畫軸遞過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陸寒,這讓陸寒倉皇失措,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掩飾:「呵,好字,不知是誰送來的,回頭我要仔細欣賞一下。」

三、聽潮

陸寒失神地看著地上的畫軸,不敢再想下去了……
「爸爸媽媽靠打魚供我上https://read.99csw.com學,寧可自己餓肚子也不讓我受委屈,可是,有一次,他們出海的時候……」于清傷感地說不下去,晶瑩的淚水流了一臉,她纖巧的肩膀微微聳動著,卻激不起陸寒保護的慾望了,他悶悶地不聲不響。
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敬畏和好奇心,通常會不顧一切地把她征服,無論在情感上還是在身體上。陸寒用了一整年的時間,花樣百出、竭盡全力,總算把于清給拿下了,這個清雅淡定的女人到了床上變得風情萬種,陸寒身不由己地陷進去了,哪怕和老婆劉欣曠日持久地冷戰,陸寒仍然義無反顧,他可以拋家棄妻,只要這個女人——于清。
「因為心乾淨了,一切都安靜了。」于清微笑著說。
于清很感動,於是,她帶他回她的家,凈心閣。
于方林的話讓陸寒心驚肉跳,他分不清于方林是否話裡有話,反正他再也睡不著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顫抖著舉起自己的雙手,每次都看到十指沾血,慘不忍睹,而他的家轉眼沉沒到冰冷的海里,于清的魂靈漂蕩在波浪中,發出海潮般無休無止的冷笑。
陸寒的冷靜和漠然讓劉欣不再羞愧,她怒火攻心,她之所以和于方林在一起,還不是他陸寒逼的?她有什麼必要愧疚?可是陸寒竟然滿不在乎,她真的受不了,她從床上跳下來,指著陸寒尖著嗓子罵:「我給你戴了綠帽子你都不生氣?」
「你聽,多美的海潮聲,像媽媽在唱搖籃曲……」于清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陸寒生生打了個寒戰,他咬了咬牙,仍然沒有吭聲,在於清看來,陸寒默許了,她又自顧自地說:「我們會過得很快樂,每天,聽著潮聲睡去,又在潮聲中醒來,大海會包容我們所有的喜怒哀樂,不必為人際關係苦惱,不必為俗事所牽絆,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陸寒第一次踏進凈心閣,就覺得渾身發冷,他不知道是因為海風的潮濕,還是這海草屋的陰森,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時尚靚麗的于清怎麼會生活在這麼簡陋陳舊的漁房裡,雖然屋子裡收拾得一塵不染,可你想,連電都沒有的荒山僻壤里,一個女孩子孤零零住在這樣的房子里是不是很怪異?本來,陸寒以為于清在開玩笑,卻沒想到,于清熟練地掏出鑰匙打開了木板門,說:「進來,這真是我的家,祖屋,爸爸媽媽死後,就我自己住。」
「為什麼是乾淨的凈,而不是安靜的靜?」
地上的劉欣也柔軟地蕩漾起來,像水波一樣在眼前晃,陸寒驚恐地後退、後退,卻恍然看見劉欣變成了于清,嫵媚地笑著沖他招手:「親愛的,喜歡這兒嗎?願意和我在這裏過世外桃源的生活嗎?」
為了掩飾吃驚和失望,陸寒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對面牆上的書法橫幅上,上面寫著「凈心閣」三個字,行草,筆力千鈞、行雲流水,可陸寒無心欣賞,他只覺得詭異,「凈心閣」?為什麼不是「靜心閣」?他不知怎麼就想起《畫皮》里,貌美如花的女妖縴手一摁,就從身強體壯的男人胸腔里掏出心來,再送到嘴邊斯斯文文吃掉的鏡頭。他窘迫地轉頭看了于清一眼,她穿著潔白的連衣裙,凹凸有致的身材精妙絕倫,長發如瀑、媚眼如絲,往常,他會立刻熱血沸騰地撲過去,像食肉動物一樣瘋狂地佔有,可是,那天的他只覺得頭皮發麻,燭光在於清眉眼如畫的臉上躍動,于清的眸子是晶亮的,她的美麗陡然蘊藏著兇險,讓陸寒越看越害怕,為了掩飾他的恐慌,他故作鎮定地問:「為什麼是乾淨的凈,而不是安靜的靜?」
陸寒慌慌張張地爬起來,把棉被點了把火燒掉了,他想把「凈心閣」也燒了,怕火勢蔓延燒到後面的山林引來人們的注意就放棄了,他把門鎖好,匆匆忙忙地逃離了現場。
陸寒廢了,不管劉欣怎麼費盡心思,他也無法勃起了,他喪失了一個男人最起碼的能力。起初,劉欣懷疑他又出軌,跟蹤了幾個月發現陸寒循規蹈矩的,她終於失望了,再也不要求陸寒了,她鄙夷厭惡的目光讓陸寒生不如死。
于清失蹤了,她的養父養母報了案,警察來醫院調查,劉欣證明,于清失蹤前後,陸寒每天晚上都在家,他們夫妻間從來沒發生過不愉快。沒有人懷疑陸寒,他平時不苟言笑、沉穩持重,除了劉欣,沒有人知道他和于清的事。
「心乾淨了,一切都安靜了。」陸寒又想起於清說的話來,真是句至理名言,只是,到現九-九-藏-書在他才明白,他想笑。
于清到底死沒死?如果沒死,這兩年她藏在哪兒,為什麼現在才露面?如果死了,為什麼還能寫字?但是,不管于清是死是活,她都不會放過他,她會怎麼懲治他?
「刷、刷、刷……」
路燈像一隻只冷漠的眼睛,看著這輛沒頭蒼蠅似的轎車,看它駛過市區,駛到市郊,在海邊的路上像流星一樣閃逝。
他是醫生,德高望重的陸院長,他比誰都知道,這世上沒有鬼,可是,他還是嚇得冷汗涔涔,不,鬼在他心裏,這世上便到處是鬼。
劉欣是一個潑辣的女人,撒起潑來天不怕地不怕。想到她會去醫院鬧得天翻地覆,陸寒就心驚膽戰。
作者:一翎
陸寒心裏恨得翻江倒海,可他拉不下臉來跟于清鬧翻,于清柔情似水、體貼入微,她給他做好吃的,拉他坐在岩石上聽潮,一如既往地浪漫纏綿。
「什麼?」劉欣不懂,可她問不出來,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陸寒,他那麼陌生而可怕,她怎麼就忘了,挑戰人的忍耐極限是危險的,她怎麼可以提于清,告訴他她知道一切呢。
「丁零……」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于清慌忙接聽,來電卻是于方林的:「小清,我總算給了你一個交代,陸寒和劉欣死了,這對狗男女下地獄去吧,我就懷疑是陸寒害了你,哼,我不過把你寫的書法作品加了個落款裝裱好了寄給了他試探一下,看他嚇得,臉都青了,哈哈……啊,小清,你的手機怎麼會接通!」
屋子裡,只剩下陸寒和劉欣了,在極度安靜中,空氣裡布滿了火藥味兒,陸寒的怒火排山倒海,可他努力壓著不肯發作,倒是劉欣沉不住氣了,她垂著眼瞼小聲說:「陸寒,其實、其實是于方林佔了我的便宜才答應讓你當院長的……」
陸寒不吭聲,他想,因為他讓劉欣痛苦了,所以劉欣也要讓他痛苦,她把他搶回來,讓他當上院長的同時感到無比恥辱,因為這高位竟然是她劉欣用身體換來的,呵,這真是最惡毒的懲罰,不過,這樣才公平,大家互不相欠了。陸寒看著劉欣五官扭曲的臉,怒氣突然間煙消雲散,焦躁的心也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下來,沒有愛,一切便無所謂,劉欣再怎麼折騰,隨她好了,離了婚,大家形同陌路,誰又能管得了誰?
「我們會過得很快樂,每天,聽著潮聲睡去,又在潮聲中醒來,大海會包容我們所有的喜怒哀樂,不必為人際關係苦惱,不必為俗事所牽絆,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清臨死前的話響在耳邊,陸寒的心一陣絞痛。
害人害己,陸寒深刻地明白了這四個字的力道。他是名醫,千方百計也治不好自己的病,那可怕的幻覺發生得越來越頻繁,陸寒沒有因為它頻繁而麻木,而是一次比一次更不安,一次比一次更害怕,他整個人已經瘦得脫了形,大家都以為他是為了工作形容憔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因為自己的罪惡而飽受煎熬,這種糟糕的狀態直到他當上了院長,終於有所好轉了。
「凈心閣」依山傍海,其實不過是于清祖上傳下來的小漁房,用海泥抹牆,以海草搭檐,從外面看陳舊得像古畫里的茅屋,似乎海風一吹就能散,可它偏偏不可思議地結實著,經年累月經風歷雨,仍然結實地佇立在岩石上,孤獨而傲慢地俯瞰著一望無際的大海。
劉欣要再做|愛,陸寒看到她白凈的身體就出冷汗,他的床變成了堅硬的岩石,劉欣也變成了于清,他的身體立刻冰冷冰冷的,軟得像麵條。
最初吸引陸寒的,就是于清的孤獨冷傲,她和這「凈心閣」一樣超凡脫俗,明明深陷紅塵,卻硬是帶著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度,讓人敬畏而好奇。
寵辱皆忘?打死他陸寒他也做不到。
陸寒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劉欣,神志漸漸清醒,他剛才怎麼了,像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控制了,他怎麼能在家裡掐死劉欣呢?他很快會被警方抓起來……
劉欣後面的話被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因為陸寒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他神色寧靜地收緊雙手,臉上竟然帶著夢幻般的微笑,他慢慢地、反反覆復地問:「為什麼是乾淨的凈,而不是安靜的靜?」
夜晚的大海暗成一片,堅不可摧,粼粼的波紋映著月光,像躍動的鬼火。排向岸邊的浪泛著灰白的光澤,像一條條長長的手臂纏過來,似乎想摧毀岩石,把高高在上的兩個人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