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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龍爭虎鬥

第十五章 龍爭虎鬥

孟松胤明白了,他們四個人肯定有事要商量。
孟松胤豎起耳朵傾聽,暗想這倒是個好主意,責任均攤,這樣日本人就老虎吃刺蝟,沒法下嘴了。
「好,有種,」月京未來沒心思再作逗留,轉身走出門去,但臨走時扔下了一句頗有份量的話:「全給我聽好了,明天給你們半天時間,誰乾的自己來自首,否則全部送刑訊室一個一個過堂!」
疤臉延遲了一秒鐘,似乎在驗證事件的真實性,隨後便和應著朱二寶的叫聲吼出了聲。
被驚醒的疤臉試圖反抗或大聲叫喊,但胸口立即受到沉重的一擊,劇烈的疼痛和致命的窒息使他根本無法作出這些本能的響應。張桂花曲起一條腿,用堅硬的膝蓋抵住疤臉柔軟的腹部,騰出右手來,捏緊拳頭朝其面門上死命連擊三拳。這三下子,與其說是拳頭的擊打,還不如說是一把鐵鎚的猛砸,疤臉蹩著一口氣,氣都喘不出來了。
兩名外牢一人架著疤臉的一條胳膊,艱難地朝門外奔去。其實說是走,還不如說是在拖。
熬到點名,月京未來依慣例進天井巡視一圈,隻字未提昨晚的事。
「管不了那麼多了!」韋九站起身來,一句話打消了盟友最後的顧慮。「大家放心,要是鬧出了什麼後果,老子一個人扛!」
大家都笑了起來,認為這不過是韋九說的一句狠話而已。
「大哥你看咋辦就咋辦,全聽你的。」張桂花激動得滿面通紅。
「我的想法是等夜深人靜以後,黑燈瞎火的鬧起來,」韋九無意隱瞞,再次壓低一些嗓音,「到時候場面一片混亂,誰也搞不清事情是誰乾的。」
「不用費那勁,」韋九神秘地一笑,從腰裡摸出一截一頭磨得尖銳無比的牙刷柄,「有這個,今天摘了他的燈籠,讓狗娘養的受用一輩子。」
韋九跳下鋪板,徑直走向大門,伸出拳頭擂響了厚重的鐵門,隨後拉大嗓門一聲大吼:「報告!」
此刻的號房,竟然死一般沉寂。
「誰乾的,站出來!」音量提高了一倍。
號房裡,韋九乘這難得的鬆懈時機湊近閑聊的人堆,暗示郭松、蔣亭虎、張桂花三位半死不活的死黨跟他走。
三條身影敏捷地跳了起來,正如先前所商定的那樣,立即便牢牢地控制住了疤臉的身體。
「好!」郭松不知是激動還是恐懼,嗓子都有點啞了。
「這事會不會就這麼read•99csw•com過去了?」郭松自言自語著安慰自己。
鮮血像噴泉一樣射了出來,終於引發出朱二寶靈魂出竅一般的驚叫。
就這當口,韋九迅速掏出那截堅硬、尖銳的牙刷柄,懷著通常所說的深仇大恨,稍加瞄準,準確而有力地插入疤臉的眼眶。
沒有回答。
「這裏哪來針線?」疤臉不解地問。
其實,不要說是四個直接當事人,其他人也都極度不安,呆會兒,如果日本人把你第一個拎出去怎麼辦?孟松胤也是越想越頭疼,如果月京未來把自己第一個叫出去就麻煩了。不說,不可能,而且不說也沒用,別人一樣會說;裝傻,更別想,你總不能說當時睡得正死,什麼都沒看見吧?
所有的人都低下頭去。
「想得倒美,日本人有這麼好說話?」張桂花翻翻白眼。
「我說哥幾個,想不想把狗日的一次干倒?」韋九壓低聲音問,重點先激一激張桂花:「老四,你就忍得下這口氣。」
「喂。」韋九輕輕搖醒郭松,附在耳邊低語道。「你先過去試試狗日的睡熟了沒有。」
「誰乾的?」月京未來掃視一圈,兩眼直冒火星。
「你負責他的右胳膊,摁牢了,千萬不能鬆動,這傢伙拳頭厲害,」韋九摸摸自己的歪鼻子,又吩咐郭松,「你負責摁住他的左胳膊,其餘事我來干。老魯,動手的時候人不能太多,否則擠在一起反而亂套,不過還得請你照看著點,萬一有人制不住他,關鍵時刻搭把手行不?」
旁邊的朱二寶抖得坐都坐不住了,像條壁虎一樣拚命往牆上貼。
「你,你說!」月京未來指著朱二寶的鼻子叫道。
「那我呢?」蔣亭虎問。
朱二寶還在顫抖,兩眼圓睜,面無血色,喉頭像塞了一隻不上不下的湯圓,一拱一拱就是說不出話來。
這種叫聲似乎並非通過聲帶振動而發出,而是來自胸腹深處的某個角落,帶著深沉的共鳴,風格不落窠臼,完全像野獸的哀嚎,彷彿來自地獄般集合了痛苦、憤怒和悲哀,具有一種懾人魂魄的感染力,孟松胤當即覺得后脊樑上一陣冰涼,全身像過電般一麻,皮膚上浮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現在,疤臉就坐在鐵絲下方不遠的地方吞雲吐霧,孟松胤看在眼裡只覺得心驚肉跳,根本沒心思參与閑聊,唯恐那廝無聊時隨手去拉鐵絲。號子里的人有個習慣,一進放風場通常都喜歡伸展四肢以活動腰背,這時橫在面前的鐵絲特別容易成為活動的輔助物—read.99csw.com—以雙手抓住鐵絲作下蹲動作或作踢腿動作——原本粗壯的鐵絲能吃幾個人的份量,而現在則一碰就斷,連風大一點都令人擔心。好在朱二寶還算幫忙,在天井裡一見疤臉舒展身體,往往及時躥上前去捏肩膀、捶腰背,把這頭猛獸哄得服服帖帖。。
「今天沒時間繞彎子,我就直說了吧,」韋九直截了當地問道,「就一句話,我想今天就擺平狗日的,大家捧不捧場?」
疤臉抽完一支煙,把小江北和黃鼠狼叫了出去,領銜擔當敲背和捶大腿的重任,不多時便舒服得打起了瞌睡。這幾天里,孟松胤再三關照小江北和黃鼠狼這一對難兄難弟,必須隨時關注疤臉的一舉一動,比如說,看他洗臉洗手的時候,千萬記得立即將毛巾遞上;看他百無聊賴靠近鐵絲的時候,一定要及時打岔分散其注意力,總之一句話,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碰到鐵絲。
疤臉篤悠悠地看著乖巧玲瓏的朱二寶繡花一樣縫補自己的外套,心情很好地打趣其翹著蘭花指的模樣「比娘們還風騷」。
「龍頭,衣服破了,要不要我幫你補一補?」朱二寶一眼看到疤臉的囚衣在跟韋九鬥毆時被拉破了一塊。
約莫半夜十二點過後,行動拉開了序幕。
「嗯,這樣分工挺合理。」老魯點點頭。「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樣事情可能會越來越糟。」
「沒那麼便宜,早晚有狗娘養的好瞧。」張桂花的火氣一下子被吊了起來,但聲音同樣壓得很低。「小樣,看我不整死他!」
韋九自然也沒閑著,單腿跪地,彎起右胳膊,用又尖又硬的肘部狠命地在疤臉的胸膛上重擊不止,似乎意在敲斷整副肋骨或震碎所有內臟。迅猛的攻擊僅僅持續了一、二十秒,疤臉已經軟成了一灘泥,也可能暫時喪失了意識。
「他媽的,怕什麼怕?大不了把老子這條命拿去!」韋九擺出英雄氣概大聲罵道。「好漢做事好漢當,老子一個人扛!」
「此仇不報非君子!」」郭松咬牙切齒地哼哼道。
郭松已經有點魂不守舍,當然也後悔不迭。蔣亭虎和張桂花沒那麼慌張,但始終悶著頭,臉上烏雲密布。對於報復行動,兩人覺得沒什麼好後悔的,但都有點責怪韋九事情做得太過,沒掌握好分寸。捶一頓就捶一頓,下手狠點就是了,為什麼偏要摘燈籠呢?開頭以為韋九隻是說說而已,誰知這傢伙心狠手辣,說到做到,一點折扣都不打。
「瞧我的。」朱二寶得意地說。
「干到什麼九-九-藏-書程度呢?」蔣亭虎也在韋九的對面蹲了下來。
月京未來帶著兩名槍兵和幾名睡眼惺忪的外牢很快便趕來了,打開鐵門,首先奔到滿地亂滾的疤臉面前,粗略了解一下傷勢的嚴重程度。疤臉用手捂著傷眼,竭力想止住奔涌的血流,渾身上下已經沾滿了鮮血,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看上去像厲鬼一樣嚇人。
郭松躡手躡腳地走近鋪板的頂端,探頭一望,疤臉睡得正熟,張著大嘴呼呼地打鼾,根本沒意識到危險正在逼近,連忙揮揮手表示一切正常。
第二天早晨居然比平時還要平靜些,好像昨夜根本就沒事發生過一樣。
號房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孟松胤手腳發軟,突然覺得一陣噁心,胃裡翻江倒海,有種想嘔吐的感覺。
行動正式開始,幾條黑影在號房裡悄沒作聲地晃動起來。
「我們人多,一人一拳就夠他受的了。」張桂花道。
又到了溫暖的午後,疤臉照舊在天井裡曬著太陽抽煙,朱二寶則蹲在旁邊眼巴巴地等候賞賜。這傢伙真是一個八面玲瓏的機靈鬼,一方面手裡捏著鐵絲的秘密裝聾作啞,一方面在疤臉面前大搖尾巴,這樣兩邊都不得罪,日後還有迴旋的餘地。
機靈鬼屁顛顛地回到室內,在裂開的鋪板拼縫處摳挖出一根長短、粗細均比較適中的木刺,細心地在水泥牆壁上將一頭磨尖,又將另一頭含在嘴裏,用尖利的犬牙慢慢咬出一道溝來,以便系牢棉線。有了針,找線就簡單多了,隨便找件舊襯衣撕開一角就行。
熄燈后,眾人絡絡續續進入了夢鄉,或者是裝作進入了夢鄉。
韋九徑直走到便坑邊蹲了下來。這個位置,外面的疤臉正好看不到,其他幾人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靠在門邊、坐在鋪板的末端,圍成一個不動聲色的小圈子。
真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後果不堪設想啊!
孟松胤所想的當然是家中父母和齊家父女,最多再琢磨一下為什麼自己會因為那麼一點小事,被小題大做地弄進野川所來,而這個鬼地方是有名的易進難出,將來又到底何去何從……看看身邊的老魯,雙目微閉似老僧入定,不知道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要是真自首呢?」郭松沉不住氣了,試著問道。
「我具體幹啥?」張桂花問,兩眼閃閃發亮。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六點左右準時封號。
「格老子的,」蔣亭虎也激動起來,「老子絕不拉稀擺帶,要整就整個安逸。」
「你負責他的兩條腿就行了,」韋九做了個示九*九*藏*書意動作,「用膝蓋壓住他的肚皮,讓狗娘養的透不過氣來。」
室內的鋪板上,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聊美味佳肴、聊女人、聊家鄉,疤臉在外面聽了幾耳朵,見話題四平八穩,也就懶得去管。
「你倆肯定以為噼里啪啦狠捶一頓就差不多了,對不?」韋九似乎看出了他倆的不滿,「啥叫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你不把他往死里整舒服了,他一個翻身爬起來,哼,不把你雞|巴蛋敲碎,我他媽韋字顛倒寫。」
「敞亮人!」韋九一拍蔣亭虎的肩膀,同時觀察著外面的動向。「要干就幹個痛快,來個一熨斗燙平。」
「動手不是問題,沒人會站在他那邊,」不遠處的老魯聽在耳里,慢慢走去也蹲了下來,「關鍵是干到什麼尺寸,怎麼對付背後的日本人,得先考慮清楚。」
驚醒了的人們誰也不敢隨意走動,全呆在原位上大氣都不敢出,最多抬起上半身,儘可能地看個究竟。睡在疤臉旁邊的朱二寶早就驚醒過來,跳起身,閃在牆邊,毫不掩飾地顫抖不止。
和平時一樣,十點以後戒護隊士兵準時上崗,在空中走廊里繞著圈子巡邏,鞋底在水泥地上磨擦著發出單調的沙沙聲來。孟松胤有點犯困,但想到將要上演的一場好戲,心裏既有點期待,又有點害怕。
現在,韋九自然而然地恢復了龍頭身份,但大家心裏都很清楚,這份尊貴和榮譽最多也就維繫半天時間。其實,根本不需要一個一個排隊過堂,只需把朱二寶拎出來,老虎凳都不用,兩個嘴巴上去立馬水落石出。
接下來的日子里什麼都沒發生,但孟松胤每日如履薄冰,唯恐鐵絲的秘密被該死的疤臉發現。
牙刷柄雖然是竹制的,而且只有半截,但質地堅硬,磨尖后只要使用得法,甚至有可能刺穿一個人的胸膛。事實上,這兩天里韋九一直偷偷地在水泥地上打磨這截牙刷柄。
四名偷襲成功的戰士迅速疏散,韋九脫去沾有鮮血的外衣往號洞里一塞,若無其事地躺回到原來的位置,留下疤臉捧著臉在地板上打滾。不過,這傢伙的手也真夠辣的,竟然一咬牙自己將那截牙刷柄拔了出來,一股血流洶湧而至,臉上出現了一個令人看了不寒而慄的血窟窿。
孟松胤看得出來,韋九話雖這麼說,心裏其實一樣害怕,只是江湖中人混的就是一張麵皮,無論到什麼時候,腦袋可以丟,面子不能丟。說到底,昨晚那件事最終必將水落石出,與其被別人指認出來,還不如主動承擔下來,終究九*九*藏*書還能落下一個光明磊落的名聲。
鋪板頂端的四位頭面人物雖然默不作聲,其實心裏邊比誰都急、比誰都慌,一個個愁眉苦臉,束手無策,只要大門外稍有聲響便馬上支起耳朵來傾聽,簡直狀若驚弓之鳥。
早飯以後,大家盤坐在板上發獃,號房內鴉雀無聲,人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直接參与動手的四個人,現在冷靜下來后也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昨晚動手時憑的是一時之勇,也是人多膽子壯,你架我,我架你,轎子越抬越高,現在回想起來,簡直一點腦子都沒有。這轎子抬上了屋頂,要下也下不來了。
「算我一份!老子豁出去了。」郭松突然來了膽氣。「不趕緊整一下不行,萬一鐵絲上的貓膩被狗日的發現,簍子就捅大了。」
疤臉始終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對韋九的存在視而不見,依然獨來獨往地按自己的方式消磨日子,簡而言之就是吃喝拉撒、打人罵人,包括處理那些剋扣下來的飯食。
「那怎麼辦?眼瞅著躲不過去啊。」郭松咕噥道。
「瞧你那熊樣!」張桂花也對這種愚蠢行為表示鄙夷。
「帶出去。」月京未來知道事情不小,但臉上的表情仍然相當平靜。
自從朱二寶混到了事實上的二把手位置以後,司晨之職重新落到了小江北的身上。這孩子真是個倒霉蛋,雖然最近號子里陸續來了三名新丁,可來的都不是雞頭雞腳,總是進門就插隊,把他壓在最底層一直不得晉陞。
大家差不多全都一夜沒睡,浮腫著兩眼,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的天色發亮,甚至連「公雞」忘記報曉這樣重大的事故都無人追究。
蔣亭虎眉飛色舞地描述了一陣家鄉的川妹子如何「嫩得像豆腐」,又強烈建議大家火鍋一定要「放哈罌粟殼」,然後「湯料燒得燙燙兒的」、「羊肉切得薄薄兒的」、放進鍋「滋一哈就撈起」……一時間「滋」得人食指大動,垂涎三尺。
守夜的士兵聽聽聲音不對頭,不像平時貽笑大方的「操練」,噼里啪啦跑來一看,這才發現出了大事,張嘴罵了幾句,趕緊一路小跑回去叫人。
「你瘋了?」蔣亭虎喝道,「哪有送上門去挨刀的買賣?」
在房頂昏黃的燈光映照下,投影巨大而可怖,真有點鬼影憧憧的意思。孟松胤看在眼裡,心跳猛地加快起來,包括另幾個偷聽到計劃的人,全都微睜著兩眼等著看熱鬧,心情頗似小孩放爆竹,既憧憬,又害怕。也怪疤臉惡貫滿盈,說他死有餘辜也不算過份,這會兒,全在等著看他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