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動亂期間，紅衛兵來抄我們的家，從我的書桌抽屜里，抄出許多我以文化友好訪問團員的身份，在海外各地同外國朋友們照的相片。紅衛兵問：「你從五一年回國后的十幾年中，為什麼到國外去了十幾次？什麼日本、印度、埃及……你同外國人乾的什麼勾當？」我想說：我能自己想出國就出國嗎？但紅衛兵們不許我開口，立刻就斷定我是個「國際間諜」，併為開了一個罪狀展覽會，還要我自己去講解九九藏書。一進會場，迎面就是一大筐銀元。我說：這一筐銀元，不是我的；還有三塊金手錶，我說：我只有一塊。他們就喝令我：「不必講了，站在一旁聽批鬥吧！」我站在一旁抬頭看時，牆上掛著許多旗袍，有的是我出國用治裝費奉命到「紅旗服裝店」去做的，也有很長很大的旗袍和我的掛在一起：長統絲|襪子也是如此有我的也有大到我不能穿的……此外便是那幾十張我們訪問團員同外國友人https://read.99csw.com照的集體相片了。這個展覽會開了一個多月，招來了許多參觀者。會後紅衛兵們把展品退還給我，但沒有那一筐銀元！我把不是我的東西，如兩塊金手錶、旗袍、絲|襪等都退了回去，那幾十張同外國友人集體照的相片，都已污損不堪，一氣之下，我把海外友人和我自己一把火都燒成灰燼！

我參加過的每次出國訪問團，出國之前，都有周恩來總理的召見和訓話，我記得read.99csw.com總理說過：你們出去訪問的地方，不管是什麼性質的集會，不管是社會主義或資本主義國家，在言談舉止之間，一定要牢牢住記這十六個字，就是「內外有別，落落大方，不亢不卑，實事求是」。

我們在國外訪問，永遠心裏念著這十六個字，在言談舉止上，總是十分小心，因為在國外常常會遇到意想不到的談話對象，和意想不到的話題，比方說，有些外國朋友非常客氣，動不動就說：「你們是五千年九九藏書文明古國，世界上最初的三大發明：火藥、造紙、指南針，都是中國人製造的。」這時我就很惶恐，在這三大發明上，火藥在我們國家裡只造成歲時節慶一定要放的「爆竹」，而人家已用在「船堅炮利」上了。

現在回想起來，最使我激動的，倒不是國外的種種經歷，而正是紅衛兵們所批鬥的，我回國后十次出國之前，周總理對我們「訓詞」！

有的外國朋友，尤其是亞洲的，往往又很倨傲，談話中流露出中國在精神和物質上read.99csw.com的進步，都遠遠落在他們後面。這些對話，有時使我們惶恐，有時候我們憤怒，但是我總是本著總理講的那十六個字，盡量從容地對付過去。１９９０年４月２５日５、２５雷雨之夜（本篇最初發表于《對外報導》１９９０年第４期。）

僥倖的是：我每次出國，回來都寫過文章，如《印度之行》、《訪日觀感》、《廣島——控訴的城市》、《一個埃及的引水員》、《塔什乾的盛會》等，在印有我足跡的地方，都在紙上留下了我的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