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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風采

故鄉的風采

我也不要光談故鄉的婦女,還有幾位長者,是我祖父的朋友,在國內也是名人:第一位是嚴復老先生,就是他把我的十七歲的父親帶到他任教的天津水師學堂去的。我在父親的書桌上看到了嚴老先生譯的英國名家斯賓塞寫的《群學肆言》和穆勒寫的《群已權界論》等等。這些社會科學的名著,我當然看不懂,但我知道這都是風靡一時的新書,在社會科學界評價很高。
一提起我的父母之鄉,我的思緒就紛至沓來,不知從哪裡說起,我的客人又多,這篇文章不知中斷了幾次,就此擱筆吧。在此我敬祝我的人傑地靈的父母之鄉,永遠像現在這樣地繁榮富強下去!1990年4月29日
關於林紓(琴南)老先生,我還從梅蘭芳先read•99csw.com生那裡聽到一些軼事,那是五十年代中期,我們都是人大代表的時候,梅先生說:他和福芝芳女士結婚時,林老先生曾送他們一條橫幅,「芝蘭之室」。還有一次是為福建什麼天災(我記得彷彿那是我十三四歲時的事)募捐在北京演戲,梅先生不要報酬,只要林琴南老先生的一首詩,當時梅先生曾念給我聽,我都記不完全了,記得是:××××鬢堆鴉劇憐寶月珠燈夜吹徹銀笙演葬花此外還有林則徐老先生,他的豐功偉業,如毅然火燒英商運來的鴉片,以及貶謫後到了伊犁,為吐魯番農民掘「坎兒井」的事,幾乎家弦戶誦不必多說了。我卻記得我福州家裡有他寫的一副對聯:
每逢佳節倍思九-九-藏-書親雖然每年的端午節,我們四房的十幾個堂兄弟姐妹,總是互相炫示從自己的外婆家送來的紅兜肚五色線纏成的小粽子和繡花的小荷包等,但是一看到祖父在這一天卻是特別地沉默時,我們便悄悄地躲到後花園里去縱情歡笑。
在祖父的書桌上,我還看到一本線裝的林紓譯的《茶花女遺事》。那是一本小說,林紓老先生不懂外文,都是別人口述,由他筆譯的。我非常喜歡他的文章,只要書店裡有林譯小說,我都去買來看。他的譯文十分傳神,以後我自己能讀懂英文原著時,如《湯姆叔叔的小屋》,林譯作《黑奴籲天錄》,我覺得原文就不如譯本深刻。
現在我要寫的是:「天下之最」的福州的健美的農婦!我在從閩江橋https://read•99csw•com上坐轎子進城的途中,向外看時驚喜地發現滿街上來來往往的儘是些健美的農婦!她們皮膚白皙,烏黑的頭髮上插著上左右三條刀刃般雪亮的銀簪子,穿著青色的衣褲,赤著腳,袖口和褲腿都挽了起來,肩上挑的是菜筐、水桶以及各種各色可以用肩膀挑起來的東西,健步如飛,充分揮灑出解放了的婦女的氣派!這和我在山東看到的小腳女人跪在田地里做活的光景,心理上的苦樂有天壤之別。我的心底湧出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快!在以後的幾十年中,我也見到了日本、美國、英國、法國和蘇聯的農村婦女,覺得天下沒有一個國家的農村婦女,能和我故鄉的「三條簪」相比,在俊俏上,在勇健上,在打扮上,都差得太read.99csw.com遠了!
我的曾祖父是在端午那一天逝世的,所以在我們堂屋后廳的牆上,高高地掛著曾祖父的畫像,兩旁掛著一副祖父手書的對聯是: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比他們年輕的一代,如在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碑上,我找到已知是福建人的有三位:方聲洞,林覺民,陳可鈞,而陳可鈞還得叫我表姑呢。
福州城內還有三座山:烏石山、于山和屏山。(1936年我到義大利的羅馬時,當羅馬友人對我誇說羅馬城是建立在七座山頭時,我就笑說:在我們中國的福建省小小的圍牆內,也就有三座山。)我只記得我去過烏石山,因為在那座山上有兩塊很平滑的大石頭,相倚而立,十分奇特,人家說這叫做「桃瓣李片」,因為它們像是一片桃子和一片李子倚在一https://read.99csw.com起,這兩片奇石給我的印象很深。
對於我,故鄉的「綠」,最使我傾倒!無論是竹子也好,榕樹也好……其實最偉大的還是榕樹。它是油綠油綠的,在巨大的樹榦之外,它的繁枝,一垂到地上,就入土生根。走到一棵大榕樹下,就像進入一片涼爽的叢林,怪不得人稱福州為榕城,而我的二堂姐的名字,也叫做「婉榕」。
在這山青水秀,柳綠花紅的父母之鄉的大家庭溫暖熱鬧的懷抱里,我度過了新年、元宵、端午、中秋等絢爛節日,但是使我永遠不忘的卻是端午節。
1911年冬天當我從波瀾壯闊的渤海邊的山東煙台,回到微波粼粼的碧綠的閩江邊的福建福州時,我曾寫過這樣的驚喜的話:我只知道有蔚藍的海C卻原來還有這碧綠的江C這是我的父母之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