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愚者
與那時候一模一樣的牌。冬繪第一次在這裏吃火鍋的隔天早上，東平在走廊上給我們的牌。我是鬼牌與黑桃A，冬繪是鑽石Q。我的鬼牌代表的應該是谷口樂器的刈田，而黑桃A指的應該是兇器啊。至於冬繪的牌，應該是表示她為了錢使壞啊。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不是嗎……
「鬼牌與……黑桃A……噗！」
「托你的福。」
兩人來回看著我的臉和地上的義耳。
「對了，東平先生，我上次切叉燒時，你不是發牌給大家嗎？」帆坂不常喝灑，因而臉頰緋紅一片，「你發了什麼牌？」
只有那個小盒子，我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塞進枕頭底下。不知道會塞在那裡多久，也許是幾個月，也許是幾年，也許永遠也不會拿出來。
「燒退了嗎？」
牧子阿婆的「鬼牌」——單純是「阿婆」的意思吧。
結束與新客戶的會議，回到公寓的我，在二樓的走廊上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嚇得停下腳步。從偵探事務所里同時傳來「哇」、「哇啊」的喊叫。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垂下頭，下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就這樣，冬繪正式成為了幻象偵探事務所的員工。
警方當然沒有立刻採信四菱的口供，只搜索了四菱商社的事務所。不過，那家公司完全不用紙張文件，所有資料都存在被我搶走的那個伺服器里，而那個伺服器，居然在我寄快遞送還時，忘了註明「易碎物品」，因此裏面的資料都流失了，也無法修復，變成了一具廢物。四菱與我們，算是都得救了吧。
「那個，三梨先生……」帆坂從門的彼端探頭進來，「稅務局的人來九九藏書了，對方說這家事務所的經營者必須支付追征的稅金，加上利息，大概是……」
冬繪在狹窄的廚房做聖誕大餐。她曾經提過對料理很不拿手，不過似乎是假的。帆坂在一旁以充滿愛意的眼神望著用刀利落的冬繪。
我看著自己的牌不解，於是探頭看了冬繪的牌，確認一下。
我怕被其他人察覺，趕緊看著自己的牌。
我望向屋內一角，那個隨意擺放的枕頭，還有枕頭底下的小盒子，也許明年就能把它送出去。
大家都很喜歡我送的禮物。傑克得到松坂牛肉，冬繪收到一條羊皮圍巾，帆坂拿到一份以日本地圖為主題的布質月曆，他母親與兩個弟弟也有禮物，分別是頸部按摩器、萬花筒與木製相框，野原大叔則拿到有田燒的日本酒壺與酒杯。牧子阿婆得到飛彈高山的櫸木雕刻的髙級不求人，東平獲得電子射鏢遊戲組，糖美與舞美的禮物我也搞不太清楚，那是店員替我挑選的娃娃配件組，過幾天還會送來一組小型音響。等那個送來以後，廣播的音質也會比現在清晰吧。
「那麼，開始吧，本周的狂狂狂……狂熱問答！（背景音樂是ABBA最經典的《Money，Money，Money》）」
「啊，早，你看起來好多了。兩手空空，也沒帶接收器，要去買東西嗎？」
過了一個月，我的義耳做好了，在醫院裝好之後，我回到偵探事務所。鏡子里的我，怎麼看也像「普通人」。
野原大叔是「手上無東西的Q牌」——通常，Q的手上一定會拿著「花」。這是「沒有鼻子」的雙關語。
東平滿臉笑容，宛如千手觀音般，將雙手迅速伸九_九_藏_書向四面八方。經過這段誇張的表演之後，野原大叔的膝上出現了「手上無東西的Q牌」、糖美與舞美面前有一堆「沒有紅心K的人頭牌」、牧子阿婆的手裡多了一張「鬼牌」。情況與那時候一模一樣。
而鬼牌是「愚者」之牌，原來指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對了，三梨先生，昨晚我突然想到……谷口勛這人匯給你的錢，應該要歸還吧！」
幾天後——
「我看看，明年的運勢……咦？」
「你怎麼不把耳朵裝上去？」
才看他高興地笑了，沒想到他又皺眉，壓低聲音說：
「是啊……」
想著想著，我居然因為長智齒髮燒，整整睡了兩天。
「一樣……」
站在門口的那名稅務員，訝異地看著笑個不停的我。
「因為盜領公款和命案全都水落石出了嘛，如果那是封口費的話……」
還有一個理由。
理解力很強的帆坂，似乎立刻了解了撲克牌的意義。啪地拍手，搖晃著細長的頭。
我解釋說：「那對耳朵好像有點大。」
「鑽石Q啊！」
我想，或許這樣正好。
「黑桃A！十七世紀的英國政府，打算利用國內盛行的撲克牌課稅，於是決定由政府印製黑桃A，再以高價賣給業者。但是，如果那張牌的圖案太單純，業者很容易偽造，因此才會變成那麼大又那麼複雜的圖案。」
我隨便翻了翻雜誌，開始製作毛線帽型的接收器。這時，帆坂來上班了。
「黑桃A。」
上午七點二十分，隔壁的收音機叫醒了我。我摸摸額頭，似乎退燒了。
「過去，有些客戶第一次看到我就嚇跑了。現在，裝上這東西就不會失去這些生意了，還能多賺點錢。」
看來，黑桃A是「稅金」的意思。
「答對了。」
「我跟你去，反正我也沒事。」
我急忙開門，沖了進read.９９cｓw.ｃｏｍ去。冬繪與帆坂望著地板上的兩個膚色物體，愣在原地。
我一走出偵探事務所，遠遠就看到冬繪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她好像很冷，縮頸躬身，眯著眼。在那之後，她再沒戴墨鏡了。
東平聽到我的請求，很髙興地在空中拋出一組撲克牌。這時候，門鈴難得地響了。帆坂出去應門，門的彼端傳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首先公布上周的正確答案。一套撲克牌，其中有一張印有大標記，請問是哪一張？好了，正確答案是……」
「對了，東平。我這家偵探事務所加入了冬繪這位新員工，幫我算算看明年的運勢吧。」
全都是東平才會開的玩笑。
「真的嗎？我第一次聽說……好冷。」
糖美與舞美是一疊「沒有紅心K的人頭牌」一因為所有的人頭牌圖案，只有紅心K有雙手。
「不，別跟著我，我一個人比較自在。」
「啊，要做什麼？」
冬繪原本的租屋已解約，她隨後搬進了玫瑰公寓的空房。
「但是，這個鬼牌與黑桃A是什麼意思？」
我抖著肩膀，晃著肚子，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如此啊！」
「原來如此……鬼牌和黑桃A……」
我從被窩裡爬出來，身旁看不到時而沉睡、時而說夢話、側臉沐浴在朝陽下的冬繪。在這棟公寓，己經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了。最近那些傢伙，整天都在尋找嘲弄我們倆的話題。
「嗯……啊？」
「去買點東西。」
新年到了。補繳的那筆稅金雖然讓我心疼，不過托谷口勛那筆錢的福，生活上的開銷及公司經營，都有了不錯的開始。某一天，我趁有空去了一趟整型醫院。那家醫院相當有名，還在電視上打廣告。我問醫生有沒有辦法做出逼真的耳朵？醫生回答可以。他說有一種叫做Prothese九-九-藏-書的整型醫療素材，可以彌補人體上的缺陷。醫生拿了幾個樣本給我看，除了耳朵，還有手指、鼻子等等，連細毛都一根根地植上去，精緻度幾可亂真。於是，我請醫生替我製作一對義耳。出門時，我還順便問了野原大叔要不要做鼻子。他笑著回答，都這把年紀了，不了。
但是，我對只重視外表的人，沒有任何興趣。
後來，我在報紙上看到刈田與牧野被捕的新聞，罪名是殺人及共犯。這樣的結局並不是因為他們主動自首或谷口告密，而是警方鍥而不捨地調查的結果。在警方的偵訊過程中，雖然出現四菱商社與田端這個女偵探的名字，不過警方並沒有調查到冬繪。似乎是因為四菱說了「田端是假名，事件發生后她就失蹤了，所以我不清楚她的下落」這樣的口供。我和冬繪都因為四菱而得救，雖然救我的不是四菱本人，而是他的塑膠人偶。
「歸還？為什麼？」
就這樣，我又展開了沒有大起大落的平凡生活，感覺就像從很吵鬧的地方回到了安靜的場所。
冬繪和帆坂看到我的耳朵都連聲稱讚。
我思考了一會兒，突然靈光一閃，腦海中浮現冬繪那張鑽石Q的意義。我微笑地看著東平，東平也笑著回望著我。
偶爾還是會有看到我后拔腿就跑的客戶吧。
某天，在我與谷口樂器簽約時所告知的戶頭裡，有一大筆錢以谷口勛的名義匯入，那筆錢比結案后領到的酬勞多出好幾倍。在我收到匯款的同時，也收到谷口寄來的一封信。根據信上的內容表示，在那之後，刈田向谷口坦承一切，併到處借錢償還盜用的公款，最後與會計部的牧野一起辭職。匯到我戶頭裡的錢，應該是封口費吧，我決定大方收下。
「現在的醫術真高明。」
「什麼，原來是那個……」
「嚇死人了！我還以為是煎餃怪呢！」
什麼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我覺得經歷了這次的事件，好像一口氣讓我複習了各式各樣的記憶。有些應該是過了一陣子就忘了，但另一些大概會牢記在我的腦海里，一直到死吧。這樣的選擇性記憶，一定會一點一滴地影響我的生活方式，就像至今為止的那樣。
「討厭，別把耳朵放在奇怪的地方啦。」
人類這種生物，應該是由記憶組成的吧。人既不是由外貌，也不是由所見所聞的事實所決定的。我想，決定一個人的大概是「如何記憶事實」吧。而如何記憶事實，隨個人喜好，由自己決定。
「別管他，收下就是了。正好我今天打算領一些出來。」
「三梨先生，你的耳朵好好看哦。」
帆坂講出一個令人驚訝的數字，在場者紛紛目瞪口呆。門口站著一名戴著方框眼鏡、頭髮梳理得很整齊的西裝男子，以一副「怎麼樣」的態度看著我。
「我總覺得很不自在，好像在騙人。」
東平讓撲克牌從右手飛到左手，再用嘴巴銜住其中三張。一張給冬繪，兩張給我。
「噗唏！」
我們叫了外送披薩，暢飲酒類、果汁，嬉鬧了好一陣子。東平還是跟以前一樣，表演移動撲克牌、叼出撲克牌、將撲克牌塞在耳後等把戲，娛樂大家。
「都特地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