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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消失的佛 第一節

第四章 消失的佛

第一節

「——結果呢?」
我聽不懂慈庵住持脫口而出的這句話。
「姬乃木嬸,韮澤先生還在的時候,妳就來這裏了嗎?」
「真備,是誰打電話來?」
「會嗎?如果是雕得好的佛像,我即使看好幾個小時都不會膩。」
這時,窗外出現了一個色彩繽紛的龐大物體。
我們三個人梳洗完畢后,一起走去餐廳。撲鼻而來的味噌湯香味令人感到安心。
「我想最好還是不要,」衣婆嬸立刻搖頭,「老房主最討厭別人去吵他,我除了送飯和打掃以外,也從來不進去。」
真備回來了,我簡單扼要地說明情況后,他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只「喔」了一聲,坐了下來。
慈庵住持優雅地深深鞠了一躬后離去,搖晃著巨大的背影漸漸遠去。
慈庵住持說:「真不愧是師走啊。」笑得更開心了。我這才想起,今天進入十二月了。
「把之前入的魂移出來嗎?」
「原來你知道啦,對,就是那尊准胝觀音。要先帶回來這裏修理,本來製作小佛牌已經夠忙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是不是昨天的什麼觀音啊?就是左手掉下來的那尊。」
衣婆嬸想了半天,最後總結說:「反正就是那種藝術家脾氣。」
「老房主住在宿房後面的屋裡吧?我們可以去打擾他嗎?」
「韮澤先生?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真有趣,佛像師在廁所里仔細欣賞自己的作品……」真備停下手上的筷子,抬頭看著衣婆嬸問:「——多長時間?」
「妳聽唐間木先生提過那尊佛九*九*藏*書像的頭裂開的事嗎?」
這時,遠處傳來手機的來電鈴聲。
「照理說,應該由那家寺院的住持做這項工作,但對方好像因為我們交貨的佛像有缺陷,所以火冒三丈。對方說因為太生氣了,還把掉落的左手當成可燃垃圾丟掉了。」
「不知道,我沒有聽老師提過……」
「什麼事?」
如果被人發現我把老房主說成屍體,恐怕又要被掃地出門了。
「這——似乎有點不太正常吧?」
「早安,昨晚睡得好嗎?」
竟然有這種天殺的住持!
「昨晚沒事,真是太好了。因為北見小姐很害怕,所以我有點擔心——」
——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們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凜用水瓶里的熱水為大家倒了茶。
「對了,慈庵住持,為什麼你要一起去把佛像載回來?」
衣婆嬸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
真備放下筷子,匆匆忙忙走出餐廳。我目送著他的背影,問凜:「誰打來的?」
「所以慈庵住持才要同行,真辛苦。」
慈庵住持做出雙手抬重物的動作,我咬著腌蘿蔔,在凜旁邊探出頭。
「是近江交通的櫻川先生。就是載我們來這裏的司機。」
「——美緒太太?」真備反問道。
「幸虧佛像裂開時,他已經不在這裏了。因為韮澤先生很喜歡這尊火頭神的佛像。」
從宿房後方走過來的慈庵住持似乎發現我們在餐廳,立刻改變方向,朝我們走來。凜站了起來,打開桌旁的窗戶。冰冷的空氣吹了進來,接著是一陣沉重的木屐聲音。我們紛紛向他打招呼,慈庵住持晃著光禿禿的腦袋,眼尾擠出許多皺紋。
衣婆嬸搖頭說:「韮澤先生不是那種會把內心想法說出來的人,不過,我看九-九-藏-書得出來。」
我盤腿坐在被褥上,打著呵欠,伸了一個懶腰。
真備攪拌著納豆,假裝心不在焉地繼續這個話題。
我和凜互看了一眼,偏著頭感到納悶。和松月離婚的那個女人與左手掉落的准胝觀音到底有什麼關係?
「啊,是慈庵住持。」
「他有時候會在半夜跑去廁所,很久都不出來。我想他一定在欣賞自己的作品,因為上廁所哪裡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廁所就在從這裏出去后的旁邊,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尤其半夜的時候,其他房間都沒有聲音——雖說是半夜,其實也沒有太晚,我差不多每天十點就回房間了。」
衣婆嬸用肥胖的手指摸著臉頰。
原來是這樣。這麼一來就可以問那個司機,那天岡嶋到底去了哪裡。
真備把納豆倒在飯上,回答說:「也許吧。也可能是二十二日晚上,有人開著計程車以外的車子來這裏接他,也或許是岡嶋想要用自己的雙腳走下山。總之,目前還無法斷定,但聽昨天松月老房主的那番話……」
「京都蔬菜——喔,原來這就是京都蔬菜。」
「烏樞沙摩——喔,你是說那個。在宿房移建之前放在廁所里的火頭神,我也很喜歡,每次去廁所都會忍不住讚歎,他年紀輕輕,就雕出那麼棒的佛像。」
「姬乃木嬸。」
「松月房主似乎真的和准胝觀音特別有緣……」
我有點在意這件事,不經意地問了離婚的理由,衣婆嬸似乎並不清楚。
「美緒太太是奈良一家小型造佛工房的獨生女——和松月房主結婚了兩年左右,就回奈良去了。」
「對,他現在是單身,但是——」
我在朦朧的意識中聽到拉門打開又關上的輕微聲音,溫暖的光照在我的臉上,九_九_藏_書我張開眼睛一看,發現真備正從拉門的縫隙往外看。他轉過頭俯視著我,瞇起眼睛,口齒不清地說:「敖安。」
「特別有緣是什麼意思?」
「那我就走了,代我向真備先生問好。」
「松月房主和美緒太太簡直把韮澤先生當成自己的兒子。」
真備叫了一聲,衣婆嬸從布簾后探出頭。
「對啊,松月房主真的很用心栽培韮澤先生,簡直可以說是疼愛有加。」
「是嗎?那隻能等他像昨天那樣剛好出來時找他說話了……」
慈庵住持轉身正準備離去時,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真備說到這裏,停了下來,輕輕用鼻子哼了一聲。
衣婆嬸從布簾后探頭問道。「你們最好說要小碗的。」我小聲地建議道,他們聽從了我的建議。不一會兒,衣婆嬸從裏面端出來的飯,果然是大家認為的中碗或大碗。
「移出來——總之,就是要把佛像變回『徒具佛像形狀的物體』。在修理佛像時,首先要做這件事,再進行解體、修理——結束之後,得重新入魂。」
真備問道,衣婆嬸用抹布擦著手,視線飄在半空中。
「早安。」
我問道,衣婆嬸輕輕點頭。
「他這個人有點古怪,長得白白凈凈,也很英俊瀟洒,外形有點瘦,看起來很柔弱,但有時候會突然發脾氣。應該說是脾氣暴躁,不,也不是——情緒不穩定,嗯,好像也不太對。」
「啊?嗯,很久,差不多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
「所以,這代表岡嶋先生並沒有離開這裏。」
衣婆嬸語帶感慨地說完后,然後在嘴唇前豎起食指:「剛才的話可不能說出去喔。」
「那我去工作了。」
「不是去年裂開的嗎?唐間木先生很在意這件事——不過,木像出現裂縫是九-九-藏-書常有的事,尤其那尊佛像使用的木材是容易龜裂的桂木。」
「早安,你為什麼在房間里刷牙?」
衣婆嬸頓時露出「慘了」的表情,但隨即說:「反正說了也不礙事,美緒太太是松月房主的太太。」
「他應該算是手藝很好的佛像師吧,難怪松月房主這麼賞識他。」
「他們看起來感情不錯——不過,感情的事,不是旁人可以了解的。」
這時,衣婆嬸突然壓低嗓門。
在布簾后洗碗的衣婆嬸一看到我們,就關掉了水龍頭,親切地向我們打招呼。
凜不加思索地問道,慈庵住持歪著嘴,眼睛變得有點鬥雞眼。
此時,衣婆嬸把三盤小菜放在桌上。
我沉默片刻后拜託衣婆嬸:
衣婆嬸的感想和唐間木老爹完全相同。不過,她還有下文。
「——我剛才說的話,請妳絕對不要告訴任何人。」
衣婆嬸說著,微微偏著頭。
「對了,有關韮澤先生的作品——」真備重拾話題,「千手觀音像和我們睡的房間里的作品,還有小廟裡的那尊烏樞沙摩明王,都是他雕刻的吧?」
「喔,就是那個頭髮花白的司機——計程車司機找你有什麼事?」
「這恐怕也很難,因為老房主幾乎很少出來。我經常對他說,整天窩在房間里,小心變成屍骸(mu-ku-rO)。」
原來他離過婚。
「喔,原來如此。」
「對,等一下要和松月房主一起去京都的寺院把佛像載回來。」
「——因為北見小姐在換衣服?所以你不能去盥洗室嗎?」
「老房主身體還很硬朗,雖然瘦了一點,但也不能說他是屍體——」
「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到翌日早晨,有沒有計程車來這個工房接岡嶋先生。」
「隨便坐,我馬上為你們準備早餐。」
九_九_藏_書昨晚我打電話給他,請他幫我調查一件事。」
「是嗎?——他這麼說的嗎?」真備問。
「慈庵住持要去哪裡?」
入魂的佛像有許多顧忌,所以不能隨意拆開或是黏接。
「就是美緒太太的——」說到這裏,慈庵住持搖了搖頭,「這不重要啦,和尚不可以多嘴。」
「你誤會了,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說這種話,我不是說屍體,丹波話的地鼠也讀成mu-ku-rO。在我出生的京都北方,大家都這麼叫。」
「在廁所里待了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嗎?」
造佛工房的工作似乎並不是低頭製作佛像而已,事後的維修工作也很忙碌。
「咦?上次聽唐間木先生說,松月房主是單身——」
凜被冬天的空氣冷得縮起肩膀回答說:「很好,睡得很熟——你現在要去工房嗎?」
「燙京都蔬菜。」
「放在放置所的千手觀音像實在太令人嘆為觀止了,所以我對雕刻那尊佛像的佛像師產生了興趣。韮澤先生是怎樣的人?」
聽到她的大胆發言,我忍不住張大嘴。
——這樣的話,聰一恐怕——
「喔,終於來了。」
慈庵住持轉身回來看著我回答說:「因為要移魂,要去做和入魂相反的事。」
「當然啦,因為佛像放在那裡不能移動。」
「因為給見愛換衣服。」
「根本沒有計程車來這裏載岡嶋先生。不光是那一天,這一陣子,近江交通都沒有派車來瑞祥房接過岡嶋先生。更重要的是,這一帶可以叫車的計程車公司只有近江交通而已——」
「你們的飯要大碗、中碗,還是小碗的?」
才說到凜,凜就回來了。看她的氣色,昨晚應該睡得很好。也許是和兩個大男人同睡一間房,讓她感到安心吧。我突然想起「以毒攻毒」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