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鏡子抬起頭來。

——不，不可能。

「我一直都沒有好好和你道謝，你特地跑到大學告訴我陽介的事情，昨天晚上還來弔唁……」

秋內下意識地閉上了嘴。他注意到，剛才還面無表情的鏡子，這次顯現出了一種十分強烈的情感。而這種情感——毫無疑問地——是「震驚」。

「是嗎？那就好。」

她獃獃地望著門外的日光。「歐比是陽介從公園裡撿回來的，那時候，歐比小得可以單手托在手裡。當時正在下雨，歐比大聲地叫著，裝著它的紙箱裏面全都是水……」

鏡子平靜地點了點頭，似乎並不在意。她的黑眼圈很重，通紅的雙眼，讓人看了心疼。

秋內對鏡子說，自己也看到了那個瞬間。

「前天的事情多謝了，謝謝你的幫助。」

「不過，我昨天問了一下，京也他們似乎並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事故。當時，京也正在樓梯上拿著釣竿箱亂耍，隨後，就從下面傳來了一聲巨響……」

秋內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在他們兩人身邊，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大概是她的親族吧。被他這麼一叫，鏡子立刻清醒了過來，她看了看手錶。

秋內感到羞愧難當。自己居然大言不慚地說要幫忙找歐比，鏡子聽了這話，當然會覺得不知所措。

鏡子緩緩地搖了搖頭。

「是啊，已經到時間了。秋內君，我得先走了，告辭了。」

「我嗎？」

「啊，間宮老師。」

「陽介現在正在火化。」

秋內想要說點什麼。但在這之前，鏡子卻搶先開口說道。

「嗯。不過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去車裡拿了點這個過來。」

「不是，這是治貧血的葯。」

——看來，鏡子之前並不知道京也他們在場的事情。不過，這件事情值得那麼大驚小怪嗎？

「之後我想找間宮老師談談……」

「事故的經過我已經聽警察說了。據一些目read.99csw.com擊者說，歐比當時突然沖向了馬路……」

「秋內君，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呢？下午沒有課嗎？」

「嗯，是的。」

——不明白的事情就應該向專家詢問。

秋內說：「請讓我詳細地說明一下吧。」隨後，他告訴鏡子，在事故發生的時候，京也、寬子以及智佳正好從馬路對面的「尼古拉斯」走出來。

秋內提議道。他想助鏡子一臂之力，哪怕只能幫上一點也好。

鏡子的視線移到了秋內的身後。她視線的另外一端是走廊的牆壁。不，確切地說，那裡豎著一塊提示板。提示板上面畫著一個橫向的白色箭頭，箭頭底下寫著三個宋體的大字——「火葬場」。

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鏡子的身影。秋內從公路賽車上下來，推開玄關大門，走了進去。周圍的人紛紛回頭看他。秋內裝出一副正在工作的樣子，看了看手錶，隨即在大廳里東張西望起來。

「啊？貧血？！」

秋內上學的時候也背著這個包。橘紅色的「快遞包」在教室里十分顯眼，京也他們經常為此而嘲笑他。但「快遞包」很實用，能裝下很多東西。雖然背包上面還貼著「ACT」的公司標誌，但習慣了之後，也就不覺得彆扭了。

秋內穿著一件T恤衫，下身搭配著一件短褲。儘管這種裝束和殯儀場的氛圍極度不相符，但秋內卻毫不在意。

「嗯，是這樣的。」

鏡子靜靜地用手壓了壓自己的鬢角，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下午有課……不過，那個……前天的那件事，我想問問椎崎老師……」

「難道你有事找我嗎？」

鏡子在靈壇旁邊低頭行禮的身姿再一次出現在了秋內的腦海之中。

秋內低頭行禮，隨即轉過身，面向玄關。這時候，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趕忙扭過頭。

「歐比和陽介是一起長大的，就像兄弟一樣。」

「https://read.99csw.com是啊，友江君也來了。卷坂同學也來了，還有那個羽——那個女孩——」

秋內覺得很詫異，難道自己說錯話了嗎？

鏡子搖了搖頭。

「是啊，因為我沒有看到事故發生的瞬間，所以也不好向他請教。不過秋內君一定能向間宮老師作出詳細的說明。警方也說，在事故的所有目擊者中，秋內君似乎看得最清楚。」

「我從來沒看到過……而且陽介也沒有跟我說過。」

「這之前，有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比如散步的時候，突然就沖了出去……」

這時，鏡子臉上的表情消失了。秋內變得不安起來：難道自己有說錯話了嗎？

鏡子血色全無的薄唇微微抖動，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單詞。秋內只捕捉到了其中的兩個。

「暈車藥之類的嗎？」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呢？」

「是的。前天，您委託ATC公司配送的快遞，我沒能到您那裡去取，所以，我必須得向您道歉……」

秋內的身邊，不時地走過幾個殯儀場的員工和穿著喪服的人。他們看了一眼秋內，便走了過去，那表情似乎在說「哦，原來是送快遞的啊」。

——絕對不可能。

秋內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玻璃門的另外一側。

「在哪裡呢……」

鏡子說，把歐比撿回來的時候，陽介還在上幼兒園。儘管如此，陽介仍然承諾，自己會一個人照顧歐比。實際上，陽介信守了自己的諾言。餵食，散步，處理糞便，陽介全都一個人處理。

「你特地跑過來，難道就是為了這個？」

「那時候……」

「啊，是的，我和京也他們一起來的。」

「老師，狗在什麼情況下才會突然衝出去呢？」

「警方是這麼說的，『雖然他沒說名字，但是是一位送自行車快遞的年輕人』。他們說的應該是你吧？」

「我們一直沒找到它。它也一直沒有回家九*九*藏*書。警方說，他們正在和動物保護協會的人合力尋找歐比，不過我不認為他們會認真地去找……」

「啊……是啊，應該是我吧。」

秋內開口客套道。話音剛落，他便已經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秋內有點猶豫：要不要換個說法再說一次呢？

出雲閣的四周種滿了羅漢松。正面的樹叢從中間斷開，形成了一個入口。秋內騎著公路賽車，衝進入口，朝著寬闊的停車場中央前進。漸漸地，他靠近了出雲閣的主體建築，只見白色的外牆上，並排靠著很多花圈。

「對，沒錯，羽住同學，真是太麻煩你們了。」

「對了，那件事情之後，歐比怎麼樣了？」

「羽住同學。」

鏡子欲言又止，她的聲音很小，迴音的餘韻在大廳里回蕩、消逝。她輕輕地吸了吸鼻涕，視線再一次回到了秋內的身上。

一個人在身後叫他。秋內回過頭來一看，剛才還空無一人的門口，站了一名黑衣女子。來人正是鏡子。秋內慌忙低頭行禮。

——這麼說來，在所有事故目擊者中，我是看得最清楚的一個了？不過仔細想想，我也同意警方的看法。我認識陽介和歐比，當時，在事故發生之前，我一直在看著他們。而路上的其他行人，大概只是在剎車聲響起之後才開始注意他們、往那個方向看的。

「你是秋內君嗎？」

「謝謝你，讓你費心了。不過，秋內君還是趕快回學校去吧。要好好上課啊。」

他背著「自行車快遞員」的專用書包——俗稱「快遞包」。秋內把背帶調得很短，書包緊緊地綳在他的背上。這樣一來，當他俯下身去握曲把的時候，書包就不會變得礙事。而且，不管他穿什麼衣服，也不管他去哪，只要背上這個書包，就不會招來他人好奇的目光。

「老師！」

「火化？哦，是火葬吧。」

——原來如此。間宮未知副教授是鏡子的同事，他和鏡子九九藏書同在一個學院，是動物生態學課程的主講老師。雖然他是一位在世界上小有名氣的研究者，但遺憾的是，在學生中間，他卻不怎麼受歡迎，特別是在女學生中間。他的課並不無聊，相反，無論是在內容上，還是在授課方式上，間宮老師的課都充滿了魅力……直截了當地說吧，他的相貌實在是太丑了。

「警方說，京也他們也是在聽到剎車聲之後才注意到的……」秋內在嘴裏嘟囔著。

「鏡子，時間差不多了。」

——所以她的聲音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吧。

秋內騎到正門門口，透過玻璃大門朝屋裡張望。只見大廳裏面，幾個身穿喪服的男女正在來回走動。這其中的幾個人，昨天晚上秋內曾經在鏡子家看見過。

「我打工的時候，會在市裡跑來跑去。所以說不定會在某個地方碰到歐比。」

「那時候，歐比確實突然朝馬路對面沖了過去。我當時也嚇了一跳，一時間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秋內朝鏡子行了一禮，離開了大廳。他跨上公路賽車，回過頭，朝玻璃大門另外一側的大廳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在秋內的眼裡，和親族們混在一起的鏡子，竟如同一個身披黑衣的幽靈。

鏡子的鼻樑十分高挺，她微微揚起頭，看了看秋內的眼睛。儘管失去獨生兒子的苦痛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臉上，但悲傷卻無法將她的美麗完全掩蓋。面對鏡子精緻的容貌——幾個嘴損的朋友說她長的是一副「女醫生臉」——秋內居然「不合時宜」地看得入了迷。

率先開口的是鏡子。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加安謐，更加冷靜。儘管哀思如潮，但她還是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

秋內的聲音在寬廣的大廳中回蕩著。

秋內看到鏡子手裡攥著一個打開的藥片包裝。

「哎？嗯，是啊，他們當時也在場。」

「可是……」

「啊，對不起，沒什麼。京也他們也說沒看到事故發生https://read.99csw.com的那個瞬間……」

除了確認前天快遞的文件，秋內這次其實還另有一個目的。他對歐比的行蹤很是介意，從事故現場逃走之後，歐比又去了哪裡呢？秋內打算先為「沒能配送成文件」的事情向鏡子道歉，然後再不露痕迹地打探歐比的下落。

——那個時候，歐比為什麼會突然衝出去呢？它看到了什麼東西嗎？

——陽介的火葬儀式已經結束了嗎？告別儀式這種事情，到底是以做什麼為開始，以做什麼為結束呢？

「嗯，我這就回去。沒有邀請就擅自闖了進來，請您原諒。」

鏡子愣了幾秒，隨後小聲地應了一聲「啊」。

「那我也走了。唐突來訪，實在是對不起。」

「我也來找找看吧。」

——想象一下吧。自家的狗突然朝馬路沖了過去，為此，愛子被卡車軋到，命喪輪下。作為一個母親，她會怎麼想呢？難道她還想再一次見到從現場逃跑的歐比嗎？

「誰知道呢……這並不是我的專業，我也不知道。不過間宮老師可能會知道吧。」

鏡子並沒有回答。她避開了秋內的視線，一言不發，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友江君他們……也在場嗎？」

「我的工作很忙，所以平時很少回家。當時，我的丈夫並不喜歡動物。所以陽介總是單獨和歐比玩。陽介和小學里的同學相處得也不是很好。因此，陽介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和歐比度過的。歐比只聽陽介的話，只要是陽介的命令，不管是什麼它都會聽，好像它能聽懂那孩子的話似的。所以，我萬萬也沒有想到……」

鏡子把手從下面插|進頭髮，摸了摸自己那張消瘦的臉，然後突然抬起頭來。

秋內小的時候雖然參加過祖母的告別儀式，但那時候的記憶早已經所剩無幾。

「我早把工作的事情忘了。算了吧，沒事。以後再說吧。」

「昨天真是太謝謝你了。」

——哎？

——他們現在正在做什麼呢？